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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紅色的文字-《一朵桔梗花(精裝紀念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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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有過感情的女人們的生命里的殘燈。

    縱然苑田的歌是虛構的,而成為和歌的犧牲的女人們的情,應當是真實的。桂木文緒、依田朱子,還有阿峰和琴江,無一不是在給苑田的真情實意里,各個綻放花朵,又讓它凋謝。

    我好想在胸臆里雙手合十,向這些不住地流逝的花膜拜一番。因為我禁不住地想祈求:文緒的生命,朱子和阿峰的生命,還有和苑田僅僅有過一夜之緣的那些紅燈下的女人們的生命,但愿在死后的永恒的黑暗里,同樣地以那種花的顏色浮泛著。

    昏暗的燈光水一樣灑落在茶館門前的石板路上。秋風吹過,房檐下一字排開的紅燈籠在風中波浪似的翻滾。

    “哥——”

    一聲像是自言自語的叫聲傳來。接著,響亮的木屐聲在我附近停下來。我回頭一看,三津正猶猶豫豫地扭頭望著我,似乎怕認錯了人。她那急切期盼著的眼神,至今仍深深刻印在我的腦海里,使我終身難忘。她的臉顯得那么白。我一看就知道,這不是燈光或抹了白粉的原因。沒錯,她就是三津。因為打從小起,每當吃驚的時候,她的臉都會不由自主地發白。

    那煞白的臉上正泛起一片紅暈。

    “哥——”

    喊聲已經變得十分肯定。三津歡快地甩動著和服的后擺,飛一樣跑到我的身邊。

    “哥——哥呀!真是你!”

    話音未落,三津已經忍不住發出哽咽聲,抹得油光發亮的頭,帶著濃濃的香水味,一頭扎進了我的懷里,放聲大哭起來。

    五年,整整五年了,真沒想到和她能在這里相遇。五年前,也就是我考進這所帝國大學的那一年,因為某些原因,我不得不和三津分別,以后竟再也見不到她一面。這些年來,只要能打聽到一點她的消息,我都會盡力地四處尋找,但結果卻總是落空。我甚至以為,這輩子就再也找不到她了。卻沒想到今天,在離我住處咫尺之地我們竟能再次相逢。

    讀大學的這五年里,我一直住在和這條叫花扇町的街道相鄰的挽舟町,租住在一家民房里。聽三津說,她在我讀書走后,馬上就被送到長野縣的一家溫泉去,

    過了一年奴婢一樣的日子。四年前,一位偶然遇見的住在這里的老太太看中了她,把她帶到這里。老太太在這條歡樂街上開著一家名叫花乃屋的店,三津也就自然而然地在她手下做了一名藝妓。

    四年來我們就一直住得這么近,卻互相打聽不到消息。要不是今天我第一次來這里玩,這輩子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相見。說起來這真是命中注定。

    這天晚上我來花扇町,是被一個名叫水澤雪夫的同學硬拉來的。水澤和我進大學以后一直同班,關系十分親密。他雖然年紀和我相仿,但這種尋花問柳的事卻早已駕輕就熟。這天晚上水澤興沖沖地告訴我:“家里老爺子寄的錢到了。反正明年春天我就要結婚,就算是最后瀟灑一回,今天你得好好陪我出去玩玩。看你這老處男,老大不小了連個女人也沒碰過,實在讓人瞧不起。”說完不容分說把猶猶豫豫的我拉到了這里。

    “你看,今天叫你來對了吧。”水澤滿臉得意地在我耳邊說。經不住三津的懇求,我們倆一起去了她所在的那家花乃屋。

    沿著神社的石牌樓往上不遠,再拐進旁邊的岔道走到底,就到了花乃屋。房子不大,是一座二層的小樓,看起來和普通的住家差不多。但是細細一看還是大有區別。比如樓梯前的花窗和廳里精心雕飾的柏柱,門簾后頭的燈光等布置上,還是處處讓人感受到溫柔鄉特有的香艷。把三津領來的那個老女人去年已經病死,這里只剩下一位叫玉彌的四十歲左右的大姐,帶著兩名手下的姑娘維持生意。

    “這個三津啊,跟哥哥的感情可真深哪。這孩子生性倔犟,坐臺的時候受多大的委屈都不掉一滴眼淚,但是一提到哥哥小時候怎么疼她,眼睛馬上就紅了。”玉彌姐含著淚對我說。看來他對我們兄妹相逢也非常高興。

    玉彌姐卸了妝的臉上泛起了一絲暈,在這個行當中長年飽歷滄桑的眼里涌出了淚水。

    從她的話里我能聽出,玉彌姐很疼三津。這幾年我曾經無數次地猜想,三津一定蹲在哪個黑洞洞的角落,偷偷抹著眼淚艱難地挨日子。可現在一看,她雖然身落紅塵,但生活過得還算可以,我稍稍放心一些。

    多少年攢下要說的話實在太多,但是因為相遇得突然,真不知道話從哪兒說起。我望著三津,看著她整理剛才哭亂的頭發的熟練樣子,心里不禁涌出一份生疏,因而當天晚上我只待了一小會兒,就匆匆告別了花乃屋。

    我把挽舟町的地址留給了她,讓她以后常來找我。離開時,三津就像生怕我走了就再也見不著一樣,呆呆地站在臺階前的燈下,戀戀不舍地一直向我揮手。

    “喂,想不到你妹妹長得還挺漂亮。——今年多大了?”剛告別三津,水澤一轉過身就問道。

    “十七了吧。”

    “嗬,馬上就是一張‘幺雞’哪,說實話,長這么漂亮的女孩,這花扇町街上還沒幾個。”

    我猛然收住腳步,眼光狠狠地盯著他。我突然發覺,水澤這家伙別看在花乃屋笑瞇瞇地站著,心里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在他眼中,完全不拿三津當我妹妹來看,只不過當作是一個漂亮姑娘而已。我從剛才水澤輕佻的話里已經聽出了一點意思。水澤長得細皮白肉,比我更像一個風度翩翩的純情青年。靠著他的長相,已經讓不少女孩吃過苦頭。作為他的老朋友和同學,我心里再清楚不過。

    “說什么呢你?”

    水澤久久地回頭盯著三津,剛一轉身聽出我的口氣不對,慌忙掩飾道:“別,別,你可別誤會。”說著連忙側過那張漂亮的小白臉,不敢再正視我的眼睛。其實,看到他那驚慌的樣子,再看看他五次三番回頭張望的,似乎像能穿透夜幕的發亮的眼神,我已經能猜到些什么。但我萬萬沒有想到不久后發生在我們之間的那場悲劇。

    》一

    戶籍上我和三津雖然是兄妹,但卻并沒有真正的血緣關系。在我八歲那年,在鄰縣的小鎮上做木材批發生意的父親又娶了一個叫結的女人,還在襁褓中的三津就是結帶到我們家來的。我母親在我兩歲時患傳染病去世,那以后起,我就是靠父親一手拉扯大的。

    而我的繼母結和三津之間也沒有血緣關系。三津的親生父親是一個從事高空作業的建筑工匠,夫妻倆不知因為何事連夜遠走他鄉,只丟下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女兒。結當時和這對夫妻同住在一棟工房,就把這個女嬰抱回來自己養,這個女孩就是三津。

    我父親是鎮上頗有名望的好心人,他一點也不嫌棄結帶過來的棄嬰,不但為她入了戶籍,還反復地交代我,要把她當作自己的親妹妹來好好對待。

    也許三津自小就本能地感悟到自己和這個家沒有血緣關系,從不在父母面前撒嬌耍賴。但不知為什么,唯獨對我這個哥哥特別親近。打她尚未記事起,三津一聽見我的聲音,不管哭得多兇都會停止,拼命掙開繼母的手向我撲來。我雖然當時還小,總感覺三津的笑臉背后,似乎總是隱藏著一份孤獨,因此心里老是十分不忍,經常偷偷背著她到河邊走走。要是哪位鄰居的孩子看她的眼神不對,我都會抄起竹竿沖上去和他拼命。

    我們家雖然經歷各異,但如果一直平平安安地過下去,也算是非常溫馨幸福的一個家。然而,我十三歲那年發生的一件突然變故,完全改變了這一切。

    當時,父親店里雇了一個叫仙次郎的工頭,此人不但嗜酒,還常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父親早就規勸過他,但他始終不改。直到有一天,仙次郎乘父親喝醉了酒,對他下了毒手,殘忍地把他推到河里活活淹死。起因竟是仙次郎一直暗暗打我繼母結的主意,雖然她當時四十出頭了,但還算是鎮上數得著的美人。

    警察只把此案當作意外事故處理。直到父親死后的第七天,事情才有了變化。那天晚上,仙次郎偷偷摸進了繼母的房間欲行不軌,遭到繼母的奮力反抗。也許是他為了嚇唬繼母,竟親口說出了殺害我父親的真相。

    看到殺害親夫的惡棍又玷污了自己的身子,繼母悲憤之下留下一份遺書,便在父親一周忌的這天晚上,到父親落水的地方投河自盡了。

    根據繼母的遺書,警察很快抓獲了兇手。當時的報紙曾連篇累牘地報道此事,使那家伙萬惡不赦的行徑眾人皆知。我無法忘記把仙次郎押送監獄時的一幕,小鎮上人潮洶涌,群情激憤,人們紛紛咒罵著他,拿起石頭砸向那個惡棍。

    至今我依然認為,不管那個歹徒受到怎樣的懲處,也無法彌補對我造成的巨大傷害。

    剛過了父母的七日忌,早就覬覦我們家產的叔叔一家就迫不及待地跳出來,以供養我讀完大學為條件,強行接管了父母的木材店。以后的好幾年里,我和三津只能低頭龜縮在被搬一空的屋角,互相安慰著,看著別人的臉色過日子。不久,三津就被叔叔從我身邊拉走,不知給送到了哪里。叔叔還冠冕堂皇地說,是怕外人臟了我們村井家高貴的血統。

    那時我正好外出參加大學的入學考試,等我回來已經不見了三津的蹤影。我找遍了所有的親戚家,四處打聽她的下落,才知道三津已經被一個遠房親戚領走。找到那家才知道,買了她的正是她親生父親的遠房姐妹。這個蠻不講理的女人根本不讓我踏進家門一步,也不肯讓三津從那張破爛的屏風后出來見我一面,就惡狠狠地把我轟出門外。在我絕望的“三津!三津”的呼喊聲里,我只見到燈光投射在地上的三津羸弱的身影。考上這所帝國大學后,我幾乎還每天都上她那位親戚家里去。可能因為這個貪心的女人收過我叔叔給的錢,她始終不肯告訴我三津的下落。不久,那女人又不知把家搬到了哪里,三津的這點線索就完全斷了。

    就這么兩邊都苦苦尋找了五年。可是誰也沒想到我們竟然離得這么近,能在茫茫人海里意外重逢,只能說是冥冥中的天意。

    “人的命運真是不可思議!”

    打那天見面以后,三津每天都要抽空到挽舟町的住處來看我,經常感嘆我們的遭遇。她來的時候總是沒有化妝,一件粗布的和服緊緊地裹著身體。已經全然沒有了那天的扭捏。我也推開自己正忙的事,放下那篇明春要交的論文,和三津聊起了許多往事。

    難以置信的是,相隔五年,我們之間的親情一點也沒有改變。我真想讓三津搬過來跟我一起生活,以彌補我對她的歉疚之意。但是看來她想當藝妓的主意已決,也只好由著她去。

    “俺們那兒的玉彌姐對俺可真好,像媽媽一樣疼俺。哥你不懂,要說當藝妓,也有不少像玉彌姐那樣光靠賣藝的,所以也不是什么丟人的職業。不過……”說到這里,三津低頭偷偷瞧著我。我知道她是在擔心我將來成了學者,會不會因為有這么個藝妓妹妹而被人看不起。

    “放心,這算不了什么大事。桐原教授,就是那個有重大研究發現,常上報紙的那位國外都有名的大學者,哥哥我還有那天晚上一起找你的水澤就是跟著他搞研究的。師母死后老師就跟女兒一起過,還不是跟一個藝妓打得火熱?老師對這些事都看得開,這些事情他還經常跟我們說呢。”

    我感覺三津在努力爭取成為本領出眾的藝妓。同時,多少也怕給我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哥哥再添什么事。說起來我這個妹妹還真是個犟性子。小時候個子雖小,身上卻有一股不服輸的心氣。有一次帶她到山里玩迷了路,我害怕得在路邊大哭,她卻反倒沒掉一滴眼淚。最后還是她帶我找到了回家的路。她從小就這么堅強。聽她話里的意思,甚至還怕我不肯吃苦,將來混不出人樣。我雖然沒有直接問過三津,但是想必叔叔把她送給人時,已經將她的身世告訴過她了。

    不過,這個時候回頭再說這些有點不合時宜。我開玩笑地告訴她:“喂,三津,咱們還跟從前一樣,你有什么事都來找哥幫忙,什么時候都別客氣。”

    三津聽罷十分高興:“天天能見到哥哥,那邊還有個玉彌姐像媽媽一樣疼俺,俺真是幸福死了。”

    有兩三回,我跟三津正聊著天,水澤推門進來了。

    三津小時候在信州那家溫泉旅館干過,正巧水澤又是信州出身,他們倆因此聊得也很投機。好幾次我發現倆人高聲說笑著,像是忘了我這個哥哥就在旁邊。

    我發現,水澤有時說著說著會突然停下來,兩眼直呆呆地盯著三津。而三津也會在水澤走后突然跟我說:“水澤長得真俊,跟演員似的。”或者有心無心地提起水澤:“哥,你跟水澤比誰的功課好?”總之,我怎么也沒法相信,在他們爽朗的笑聲背后,竟然隱藏著許多感情急劇升溫的秘密。

    》二

    我第一次偶然發覺水澤和三津的關系有點奇怪,是在這年年底的一天。那會兒早晚已經很冷了。

    那天學校里正好有點事,已經過了跟三津約好的時間。我急忙趕到家時,三津已經來了。我老遠就聽見屋里傳來一陣壓低了的笑聲。當我打開房門時,忽然看見一個黑影在格子門后一閃而過。

    我裝作不知推開門,只見我早上臨走時生好的火爐邊竟然背朝外坐著水澤。

    “嗬,怎么回來得這么晚呀!不是說好兩點嗎?讓我等了好久水澤故作輕松地轉過身子,若無其事地說。水澤的后面,我看見三津半蹲著的身子。她見到我回來,連頭也沒抬,只是低著頭朝爐子里看,使勁往炭里吹火。

    “咱們不是約的明天見嗎?因為今天是三津來找我的日子啊。”

    聽我這么一說,水澤趕緊站起身來嚅囁地說:“是嗎,那我記錯了。真對不起。哦,想起來了,今天我還有件事,那我先告辭了。”

    三津也跟著站起來,搶在水澤前面到門口替他擺好鞋,水澤剛一伸腳,三津手里的木屐已經套在水澤的腳上。雖然時間很短,我看見當時兩人的手和腳一瞬間輕輕碰在一起。

    水澤很快穿好鞋,笑著向我道別后走了。頓時,我的心頭像被潑了一桶涼水似的不舒服。

    他們的手和腳相碰也許是偶然,但我清楚地感覺到,在三津伸手時,水澤的腳趾故意利用了這次偶然,滑進她的手里,還使勁按了一下她的手心。一般女孩子會下意識地閃開,而三津的手不但沒有躲閃,還迎上去接受水澤腳趾的調情,似乎完全明白水澤動作的用心。

    “哥,你咋了?”我確確實實是約他明天來的,水澤這家伙是故意的。”

    “什么?水澤他是故意假裝記錯的?”

    “算了,算了,沒什么。”我連忙岔開話題。但我無意間回頭一看,三津的臉竟然羞得通紅。那分明是一張成熟少女的臉。

    又過了五六天,我到花乃屋去看三津。不巧她不在,玉彌姐說也許是出去學小曲了,臨別時她告訴我:“三津說過回來的路上會去找你。這孩子一天不見一回哥哥心里就不踏實。昨天剛到你那兒聊得那么晚,把出臺的事都給忘了個一干二凈。慌慌張張趕回來都來不及了。”

    “昨天?”我聽完不禁臉色大變。

    “昨天怎么了?”玉彌姐奇怪地問我。我慌忙拿話搪塞了幾句,匆匆離開了。

    我猜水澤和三津一定偷偷背著我在哪兒見面。昨天三津根本沒來找我。不但這樣,連約好來找我的水澤,直到天黑也一直不見人影。第二天上午在大學里碰見他時,他說:“呀!騷瑞,昨天桐原老師突然把我叫去商量論文了。”看他邊說邊嬉皮笑臉地摸著腮幫子,我知道這家伙又在胡說。到家不久,三津就抱著一把三弦來了,她告訴我:“這是教小曲的師傅送俺的,這盒羽二重老店的點心留給哥吧,可好吃了。”明顯像是有什么事討好我。平日里從沒見過她這樣。雖然三津裝作輕松地東拉西扯,但從她不大自然的笑聲里,說過假話的心虛暴露無遺。

    “羽二重的點心可是水澤最愛吃的。這段時間他沒來找過你吧?”我裝作不知地問道。三津猛然板著臉問:“水澤?他不是都訂婚了嗎?找的還是桐原博士的閨女。”

    “怎么,你連這也知道?”“嗯。”

    “什么時候聽說的?”

    “就是水澤記錯日子來這兒那天。——哥,這件事你怎么不跟俺說呢?”

    “這又不是什么非得告訴你的事。怎么?這件事沒告訴你有什么問題?”

    沒想到三津把身子側向一邊,像是故意躲開我的視線,嘴里喃喃地說:“水澤要是和小姐結婚了,肯定要跟桐原老師一家到美國去。就算是同學的妹妹,俺跟他這么有能耐的人來往,有點兒不合適,何況俺還是那個行當里的女孩。”

    “這算不了什么事,以前跟你說過,桐原老師是個氣量大的人,他不計較這些。而且水澤那些見不得人的事他都知道,還把他招了做女婿。你大概沒聽說過吧,水澤那家伙跟不少女孩——”

    “俺知道。”三津還側著臉,可是聲音卻嚴肅起來。

    “那天晚上頭一回碰見他,俺就知道他是啥人,俺每天要陪多少男人,啥人俺沒見過?水澤盡管裝得有多清純,俺馬上就知道他身上有多少女人味。跟哥你不一樣——哥,說這干嗎?不管他水澤咋樣,俺有哥在身邊就行。哥,你不會也跟著去美國吧?”“我可沒那打算,等讀完碩士,我只想找一家小點的研究所搞自己的研究。沒法跟水澤那么聰明的人比。”

    “才不是呢。聽水澤說哥比他還聰明,外語又好,想做啥事肯定比他強。——可俺覺得哥沒那么多想法更好。雖然俺盼望哥能做個大學者,可是俺怕你跑到美國去。美國在海那一頭,得多遠啊!哥要是走了,俺又該孤單了。水澤他愛去就去他的。說實話俺又不喜歡他,因為是哥的好朋友,給他點笑臉就是了。”

    三津說著邊露出笑容。可是我看得出,那笑容完全是裝的。違心的話能說得這么像,我真替三津難過。看來在我們分別的幾年里,她沒少品嘗人間的苦辣辛酸,沾上不少我不知道的毛病。我突然可憐起她來,就沒再往下說。但是沒想到,半個月以后,他們倆的關系卻發展得更加親密起來。

    三津找我的次數開始越來越少,從間隔一天到兩天,三天。而且偶爾我到花乃屋去找她,她總是不在。一天正好玉彌姐出去有事,我悄悄地向干雜活的叫松的小姑娘一打聽,松告訴我,三津每天都說出去找我。我想,她一定是借口去看我,跟水澤那小子在哪兒頻繁地偷偷約會。

    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自己的朋友竟和妹妹關系發展得這么快,我不免十分擔心。我想,為了監視三津的活動,最好還是搬來跟她住在一起。這樣,三津在眼皮底下就不會做什么出格的事。

    沒想到這個機會來得這么快。

    年底前的一個寒風刺骨的晚上,家旁邊的金箔店突然起火。正逢風干物燥,大火馬上就把一片房子吞沒了大半。幸好我跑得快,好歹從房子里搶出了論文和資料,連衣服和錢都顧不上拿,穿著睡衣就只身逃了出來。

    水澤正好回家過年去了。沒辦法,我只能到花乃屋求玉彌姐收留我暫住幾天。玉彌姐很痛快地答應了。“沒關系,你大學畢業前盡管放心住在這里。你搬來了三津也會高興。加上最近治安不好,常常盜賊橫行,有個男的住在這里我就放心多了。”

    看起來,三津也像是真心歡迎我來。我突然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這正是我們兄妹倆多年分別后彌補感情的好機會,也許這場火災就是上天賜給我們相依相伴的緣分。所以當天晚上就搬到二樓的三津房里,和她住在了一起。

    從樓上的窗口望去,花扇町一排排的房檐盡在眼底,稀疏的柳樹低垂著光禿禿的細梢,在風中搖蕩。看上去和手藝人聚居的挽舟町完全是另一種風景。連天空的顏色也仿佛藍得不一樣,看上去就像水洗過似的碧藍如玉。白天這兒的高墻深院后面看起來是那么安靜,但一到晚上,街燈和店頭的燈籠灑下的光把街道映得通亮,燈紅酒綠間隨夜風飄來的三弦曲子,伴著輕快的木屐聲,不由得讓人心旌搖動。

    大概由于這里住的是清一色的女人,連門前傳來的走路聲和說話聲都顯得格外溫柔綿軟。住在花乃屋對我完成論文來說,的確創造了難得的好條件。

    然而搬過來的頭幾天,也正是正月初三過完以前,我晚上一睡下就情不自禁地做噩夢。夢見大火向我燒來,醒來就睡不著。時間一長,像是得了神經衰弱,我以為一定是被大火嚇壞了。在那場火海里平安逃出來,身上一點沒有受傷,已經算得上是個奇跡。但火場的恐怖卻在我的腦海里深深地打下了烙印。這天晚上,我又夢見黑暗中突然冒出一線火光,很快大火就連成一片,四周嗶嗶剝剝躥起大火,還夾著燒得通紅的、石塊一樣的東西一起向我砸來。我痛苦地失聲大叫著睜開眼睛,只見三津正站在床邊,關心地問:

    “哥,你沒事吧。把這個喝了吧。”說著她把手里的藥瓶遞給了我。

    “這是治失眠的藥,喝了就能睡踏實。”

    “怎么?你還備著安眠藥?”

    “俺跟哥一樣睡不著。趕上排練新曲子和舞蹈的頭天晚上,俺都會興奮得睡不著。客人里有個當醫生的,給俺配的這些藥。”

    我照她所說的喝了幾次,果然十分有效,只過了兩三天,睡眠就正常了。

    我給回鄉的水澤寫了封信,告訴他住處失火后我搬到花乃屋住的經過。很快就收到水澤的回信,信中除了表示問候,還提到他的論文進展不順,為此十分煩惱,有時甚至都覺得不如一死了之倒還得以解脫。信中的內容真實地反映了他的悲觀和脆弱。

    由于水澤不在,三津也極少外出。除了偶爾參加歌舞學習以外,都在家小心翼翼地照顧我,生怕影響了我的功課。看得出,隔了多年后我們倆又生活在一起,三津打心里特別高興。我把水澤的回信給她看,她讀完后也沒表示太多的興趣。我想,前些天的事也許是場誤會,她僅僅因為別的事出去幾趟而已。

    但是水澤從老家回來以后就發生了一件事。那天正是杜前町的神社每年開春的天神大祭我走出大學正門時,正好遇見了水澤。我想讓他陪我去舊書店買本書,他卻告訴我自己已經約好了里子小姐,無法奉陪。說完就匆匆忙忙地小跑著走了。里子小姐正是桐原老師的獨生女,也是水澤的未婚妻。奇怪的是,碰見水澤的前幾分鐘,我剛好遇見過里子,她正朝與水澤相反的方向走去,說是父親約她一起吃飯。我心里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急忙跑回了花乃屋的住處。松看見我大冬天的還急得滿頭大汗,連忙告訴我:“三津出去了。玉彌姐剛走,她就說要去看祭天神了。”杜前町的天滿神社就在水澤住處的附近。我掏出點錢塞在松的手里央求她:“哥哥突然想吃軟糖了,神社那里今天祭天神一定能買到。你能不能幫我去買點來?不過哥哥怕被三津知道了笑話,你見到三津千萬不要告訴她。”松答應著走了。不到一個鐘頭,松回來了,說是路上見過三津。

    “她是一個人嗎?”

    “不,還有一個學生跟她一起,還拉著手呢。”

    “那個學生你以前見過嗎?”

    “見過,就是你碰見三津姐那天一塊過來的那位。”

    沒錯,那一定是水澤。我又給了松一點錢,讓她千萬別把這件事告訴三津和玉彌姐。松像孩子似的莞爾一笑,點了點頭。

    又過了兩小時三津才回來,她對我笑著說:“哎呀,不知道哥今天又有空,要不剛才俺們就一起去了。俺還在那兒替哥許了愿,盼望神明保佑哥早早做大學者。”

    看著她若無其事地撒著謊,我倒覺得像是我對不起她。我沒再接著問下去。然而我驚訝地注意到,三津那尚未完全發育成熟的身體,已經開始出現了女人獨有的柔美,頭發和肌膚也有了未曾有過的光澤。

    又過了兩天,我正在屋里為研究準備資料,聽見玉彌姐正在樓下喊著:“喂!三津!我剛去過涂屋町的師傅家,她說你昨天怎么沒來練習。那到底去哪兒了?”

    “姐姐!真對不起,因為怕你擔心所以沒告訴你。昨天俺去師傅家,半道突然肚子疼,就到旁邊的茶館休息了半天才回來。”

    “以后這種事回來得跟我說。現在好些了?”

    三津根本是在撒謊。但看起來玉彌姐信以為真,還在為她擔心。聯想到祭天神的那天,三津張口就編的瞎話,我感慨萬千。不知道是人到了一定歲數天生就會撒謊,還是女孩跟男孩有了接觸,突然就會換成另外一個人。三津在我眼里變得越來越陌生,甚至變得讓人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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