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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蓮寺-《一朵桔梗花(精裝紀念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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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么說,我倒想起你爸爸死亡前的半年起,害上神經衰弱的病,也聽說廟里失火前大約一個禮拜,他忽然失蹤了。剛好東京發生了大地震,也可能只是去東京看看罹難的姑媽,回來的晚上,廟燒掉了——也有像你說的,他是自殺的傳聞。”

    藤田說到這里,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說:

    “你被火灼留下的疤,幾乎看不出來了,我還記得,那一陣子你臉上纏滿繃帶。”“我臉上纏滿繃帶嗎?白白的繃帶·……”我明知故問了。記憶里,在土堤上,那個少女驚悸的臉,還有看著河里的水,那張白臉使我自己都嚇壞了,這些,會不會是因為滿臉纏著繃帶的緣故?

    》七

    母親七七忌辰那天,信徒代表宗田先生到京都我的寓所來看我,秋已深,是附近寺里的鐘聲也變得格外澄清的時候。

    我在母親頭七過后,搬離了居所,只帶母親遺骨,回到京都。宗田來請求我把母親的遺骨合葬在父親墳墓里。

    我只見過宗田兩次,他倒很熟悉我小時候的事,因此對我表現得很是親切。

    當告知夜幕已來臨的寺鐘響起的時候,看到向骨壇合十,正正經經膜拜的老人,我忽地想到該向他問些話了。

    我裝著是從母親口中聽到,而不是聽藤田講的口吻問道:

    “可是宗田先生,我怎么也不能相信母親只是為了那樣的理由,就把乃田滿吉殺死——宗田先生,關于這一點,您是不是知道一些呢?”

    “老實說,一方面正是為了這個,才跑來看少爺的。”

    宗田低垂著那微濁的老眼,然后下了決心似的,倏然抬起了臉說:

    “阿末小姐曾經嚴禁我向少爺透露,可是我總覺得應該向少爺說才對。阿末小姐既然沒有親口向您說,那么由我這邊來撕破諾言,實在是痛苦的事······我就老實告訴您吧。”

    宗田說到此就轉過了臉。

    “殺死乃田滿吉的,不是阿末小姐,是清蓮寺的住持鍵野智周,就是令尊大人。”

    我的猜測是正確的。

    自從東京回來以后,滿吉與母親仍然繼續著原先的關系,膽小的父親裝聾作啞了三年。到了那個下雪雨的晚上,終于忍無可忍,整個爆發了。父親因為下雨,提前從信徒家回家,看到了母親與滿吉讓我睡在一旁,兩人同睡一床棉被的現場,便順手抓起了身邊的鑿子。父親殺死了滿吉,在報警之前叫來了宗田,在短短的時間內,母親、父親與宗田三人商量妥當。

    宗田收買了佃戶山內,做了偽證,母親也依計行事,向警方撒了謊。

    “一切都是為了保護廟。如果照通奸罪來判,智周先生應該不會被問罪,可是我希望能守護鍵野的骨肉。老住持死時含淚托孤,要我一定好好照顧智周,所以阿末小姐同意了,因為我相信她也知道自己是禍首。阿末小姐背叛了智周先生,卻也沒有別的路好走,她必定也為了自己的罪孽而痛苦吧。可是一年后,廟燒掉了,智周先生也死了,不管我怎么去找,都找不著肯繼承住持的人,廟也幾乎廢了。到了這個時候,我才知道自己弄出來的小小計謀,帶來了怎樣可怕的后果,我好害怕,我央求阿末小姐一定要想辦法復興廟宇,將來讓少爺繼承住持的職位,可是阿末小姐就是不答應。她說上次依我,這次一定要依她的,不久就離開村子走了。村子里都說是我逼走了她,其實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讓阿末小姐來頂罪,靠這方法來守住廟的信譽,這完全是我的責任。想到這里,我實在太對不起阿末小姐了……”

    看著宗田讓膿一般的淚水在滿布皺紋的臉上猛滾,我卻在內心里喊著:“不對呀!”

    不對。殺滿吉——也就是記憶里的那男人影子的,絕對不是父親,是母親。母親的手握住鑿子,并讓血來染紅了那只手——母親曾說: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真正的理由。母親對宗田,是不是也沒有把真正的原因說出來?我有一種感覺,正如村子里人們所相信的,可能是宗田所造出來的謊言;同樣地,宗田所相信的,也可能是母親所假造出來的。

    在我記憶里的兇殺現場里,并沒有父親的影子。我腦子里的行兇現場里存在的,是母親與那個男子的影子,外加一個小小的,和兩個影子交纏在一起的我自己的影子。

    天暗了,我點上了電燈,當我看到投在榻榻米上的兩個長長的影子糾纏在一起時,忽然想到:讓父親也存在于我記憶里現場的唯一辦法。

    ——如果說,父親不是加害者,而是以一個被害者,和母親的影子交纏在一起呢?

    》八

    如果母親所殺害的是父親——那么我所目擊的兇殺現場,就是我五歲時,清蓮寺焚毀稍前發生的。

    不,也可能不是稍前,父親既然是死前大約一個禮拜前離開了村子,那么母親殺父親,便也可能是一個禮拜前的晚上。母親把尸首暫時隱匿起來,然后在縱火燒廟時,把它放在正殿里。

    “宗田先生,父親真的在死前一個禮拜到東京去的嗎?”

    “這是說……”

    “不是只有母親這么說的嗎?”“是。那一陣子,智周先生好像神經有點不正常,大家都擔心他跑到哪兒去了。阿末小姐說,一定是到東京看阿春小姐去了,于是大家便覺得錯不了——那時候,少爺也真不容易。”

    宗田的最后一句話,我沒有感覺到有異,卻一連地又問下去。

    “廟失火那個晚上,有人看到父親從東京回來嗎?”

    “有個村民說他看到智周先生確實從土堤上向廟里走去。”

    “沒錯嗎?確實是家父嗎?”

    “這個嘛··…··想必是遠遠看到的。披著僧衣,戴著帽子,應該琪不了,是背周先生。那個氏那時是這么說的。”

    遠遠地看到穿僧衣的,不可能斷定就是父親吧。披上僧衣,故意遠遠地讓人家看,這一點女人也可以辦到——我覺得母親是殺了父親,然后把尸首匿藏一個禮拜,這一點差不多可以確定了。

    然而,問題是哪里可以讓那具尸體藏匿一個禮拜那么久呢?又為什么不在殺害的當天晚上,就縱一把火,把廟燒掉呢?

    “宗田先生,聽說廟后有一口水塘是嗎?”

    我想起了母親站在水邊,雙手合十,把念珠的珠子撒在水面的樣子,便又問:

    “我模糊記得,在水塘邊聽到好像是火藥一類的爆炸聲。”

    “少爺,我相信那是睡蓮的聲音。”

    “睡蓮有聲音嗎?”

    “是的。睡蓮是早上開花,中午又合上。天明時分,花會綻開,那時會發出好大的聲音。就是您說的,好像爆開般的聲音。我也在天明時分聽到過一次,有點像鐵琴,很清脆。清蓮寺的池里,開滿一池的睡蓮花。”

    跟花沒關系,問題在于葉子。如果池里開滿花,那么整個水面不是被睡蓮的葉子蓋住了嗎?因為看不到池底,于是母親把尸首沉在池里。

    九月中旬——該是最后一季睡蓮花開的當兒,為了怕花吸引人們的眼光,母親便把花都摘下來,埋在泥土里。

    對,母親是把父親殺死,然后把尸首沉在池底達一個禮拜之久。但是,為什么非藏那么久不可呢?這一點完全沒有眉目。不,在這一點之外,還有一個更大的問題。

    “宗田先生,父親殺乃田滿吉的時候,我是真的在現場嗎?”

    宗田點了點頭。“為什么呢?”

    “這個……”

    他支吾其詞,我卻覺得不可思議。五歲時,母親殺了父親,我記得一清二楚;而四歲時,父親殺了乃田滿吉的場面,在記憶里卻一無所有。我覺得,父親殺乃田滿吉的場面,應該是更強烈的。雖然小一歲,但是光記得母親的殺人現場,對父親的殺人現場卻一無印象,這不是太不自然嗎?不僅如此,母親央求宗田不可向我透露父親殺害乃田滿吉的真相,更成為完全不可解的事了。因為央求了也沒用,我正在現場看到了一切啊!不是母親,而是父親殺了滿吉——也就是母親央求宗田不要透露的事件真相,我用我這雙眼睛看到了。而為什么母親要宗田為殺滿吉的真相守密呢?

    “聽說,我出生次年,母親上東京待了半年那么久是嗎?”

    “是的。”

    “有什么特別的原因嗎?”

    宗田讓眼圈在電燈光下浮現著,想了好一會兒,這才說:

    “我還是把所有一切告訴您吧。說出來了,如今不再有人在乎了。是這樣的,阿末小姐是到東京生孩子去了。”“生孩子?”

    “嗯,是少爺的弟弟。不過父親不同。那孩子的爸爸是乃田滿吉。知道這個的人,沒有幾個。您的姑媽,就是阿春小姐常常帶來這里玩的小孩,大家都以為是阿春小姐親生的。阿春小姐自己不會生小孩,是把阿末小姐生的當作自己生的撫養。”

    “就是貞二吧,那位在東京大地震的時候死的。”

    “是的。可是死了,也許反倒是幸運的。”

    “為什么呢?”

    “是阿末小姐離開村子的時候說的。她說,貞二這孩子,有滿吉的病血。”

    “什么病呢?”

    “是身子漸漸腐爛的病······不過滿吉的這種病是不會顯露出來的,只有神經在腐爛。被殺害前大約半年——就發現他用火燒自己的手,用針來刺,都不會痛。在這以前,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些。他被丟棄在廟里,好像也是因為這種病。”

    如今,這種病已經明確和遺傳無關,可是當時人們都相信,這種病會一代代傳承下去。

    “滿吉發現到這種病的時候,貞二已長得好大了。這孩子一直瞞著大家,說是阿春生的。將來長大,病發了以后就再也瞞不下去了。不管為了誰,這孩子的死,都是件好事。”

    我想起了乃田滿吉膚色白,貞二也正是如此。這使我聯想到映在河水上自己死白的臉。

    “宗田先生,聽說我小時候,有一次臉上都纏著繃帶。您還記得廟燒掉時,我受到灼傷的情形嗎?”

    我指了指自己的臉,宗田卻詫異地看了我一會兒,這才說:

    “灼傷?不可能,少爺不可能在廟燒掉的時候被燒傷。因為那個晚上——少爺根本不在廟里。“那個晚上,您住在我家。我想不起怎么會來我家住,可是還記得廟正在熊熊燃燒的時侯,您睡得好甜。”

    “……”

    “少爺受到灼傷,不是廟里失火的時候,而是東京大地震的時候。”

    意料不到的話,使我的眼睛都瞪圓了。

    “大地震的時候,我是在東京嗎?”

    “是的,少爺和阿末小姐正在東京。那年夏天,阿春小姐帶著小孩回娘家來了,回返東京的時候,阿末小姐和少爺也一塊去了。沒幾天就傳來大地震的消息,所以擔心得不得了。還好,過了三四天你們就狼狽地回來了。難道少爺不記得了嗎?”

    “不記得了。我記得的是廟里失火的事。”

    是真的嗎?我記得的是站在好像是廟的山門邊,看著熊熊燃燒的火。震災的時候,據說東京有一部分成了一片火海。如果附近有廟,可能過去避一避。也許我和母親逃進一座廟。如此,那就是站在山門,從內側往外看著市街在燃燒吧。

    而且大火燒過的,躺在一片灰燼里的尸體,好像不止一具。說不定可以看作是大火燒死了更多更多的人才來得更真實。

    如果是這樣,那么母親為什么把我的灼傷說成是在廟失火時受的——母親是在隱瞞大地震的時候,我們剛好在東京。這又為什么呢?

    “從東京回來的時候,我的臉上纏著繃帶嗎?”

    宗田又點頭。這倒不出意料之外。

    被記憶的漆暗包圍住的大正十二年九月,母親、父親,還有我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總算明白過來了。好不容易地——不錯,過了十幾年歲月,好不容易地才“最后還有一件要請問您。父親殺死的那位乃田滿吉,是不是眉毛很稀的人?”

    “是的。我不曉得那是不是由于他那種病,因為眉毛薄得異常,所以面孔看來更白。”

    我擔心如果我再追問下去,宗田說不定也會想到我正在想的事,因此把話題岔開了。

    電燈光變得有點刺眼的時候,宗田辭去了。從窗口看著老人那不穩靠的腳步在巷子里消失了以后,我無意間看到映在玻璃上自己的臉。我仿佛懂得了母親為什么在我的眉毛上涂了墨,又為什么用指頭上的血來撫摩它。

    我從窗邊離開,看了一會兒榻上長長的影子,忽然想起來似的取出了火柴,把一只手指頭湊近火,燙得我連忙熄了火。我能感到那種灼熱,是由于我的想象錯了呢?抑或那種事還沒發生?

    這我就不曉得了。

    不,我相信想象沒有錯。可是,我心中突然涌起了不可思議的感覺——仿佛覺得我自己的影子帶上了不同于往常的色彩,茫茫然地在那兒站住了。四歲的時候,我置身父親殺害乃田滿吉的現場,而它在我記憶里,卻是完全的空白——我不得不相信,那理由只有一個。

    我不是鍵野史朗。

    我猜想,當東京大地震發生時,我那個五歲的哥哥鍵野史朗死了,于是母親想到了一個計策:讓我來替換已死的史朗。

    我在東京,由姑媽阿春撫育到四歲,其間屢次被姑媽帶著,回到故鄉廟里,和哥哥史朗也見過幾次面。我想站在橋上欄桿邊的男孩,應該就是史朗。某夜,是在廟的回欄,或者通往住房的柱看到月光下史朗的臉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我不曉得史朗是不是也白白的,但四歲的我與五歲的史朗,體形上應該不會差得太遠。

    只要把面孔遮起來,李代桃僵不是不可能的事。為了這,母親才把我的臉灼傷,用繃帶來纏住。

    從某種意義來看,一切都是由偶然湊合而成的。

    母親從乃田滿吉口里得知在我體內流動的血,而剛好這個時候,她開始想到差不多應該讓我離開姑父姑媽手里,就那么湊巧,偶然上了一趟東京,遇上大地震,喪失了史朗。母親于是向姑父姑媽吐露了我體內的血,提出了她

    子上吧,反正就是像橋的地點,的計劃。姑媽夫婦倆,與其說是恐懼我體內的血,倒毋寧說更同情母親想把我當作史朗親自撫養的愿望吧。于是,我罹難而死而史朗受灼傷的漫天大謊,得到了姑媽夫妻倆的合作。

    母親比起智周,更愛我的生身之父乃田滿吉。自然而然,比起史朗,她便也更愛承襲了滿吉血統的我。即令滿吉的血是污濁的,不,應該說,唯其污濁,母親才更不得不疼惜。這不是史朗與我誰更可愛的問題,在母親來說,承傳著智周或滿吉的血,才是重要的事。我猜,自從滿吉故去后,母親便有了讓我待在她身邊的愿望。史朗在大地震的時候猝亡,這在母親看來,該是絕妙的機會吧。

    回到村子里,把父親殺害,還燒毀了廟,應該是為了充作離開村子的借口之一。她不可能一直在我臉上纏著繃帶,何況這又不是能向父親透露的秘密。母親必須在沒有人認識史朗的地方,把我當成史朗來撫養。

    這種意義下的計劃,在母親來說并不是太困難的事。母親靠繃帶來瞞過了村子里的人們,然后到東京,把我當作史朗來養育。

    由于這緣故,把我改變成史朗,在外表上算是輕易成功了,問題在于能不能在我的內心里另創一個史朗。人的記憶,隨著成長而多數埋沒進漆暗里,幼小時尤其如此。只是人到了四歲左右,開始略略懂事,如果有特別的見聞,便形成為相當明晰的影像,一直留存下來。

    就這一點而言,鍵野史朗是在四歲時,經歷了非常特殊的體驗,如果生存下來,必定會記起那個可怕的場面——因為他親眼目擊了那血流五步的現場。

    母親害怕將來我知道了那件事,覺得自己對那可怕的場面一無記憶,太不可思議了,然后去探查真相。

    如果是普通的人,也許就不會害怕了。可是母親本身,在一般年紀的時候目擊了一個死亡,那種活生生的恐怖,一直留存在她的夢境當中。于是她認定,為了使我成為史朗,必須記住那個場面。

    讓我目擊一年前發生的那個兇殺場面——母親這么想到。

    不用說,讓父親再來一次同樣的殺人兇行是不可能的。幸運的是人們都相信父親的兇行乃是母親所為的。四歲的小孩所看見的,是母親刺殺一個男人的場面——就照這個世上人們所相信的事件再來重演一次,這是母親所能辦到的。

    知道鍵野史朗四歲的時候真正看見的,只有父親、母親、史朗自己,此外就是兩位信徒。只要央求這兩位信徒,即令將來兩人中有人向我說了事件的詳細悄形,仍然可以使我不致懷疑。不,寧可說,母親為了在未來的日子里,當我聽到事件經過時,能夠借此確認自己的身世,終于毅然地實行了行兇。

    母親所以選了父親作為她的兇殺對象,我想不僅是由于父親是李代桃僵之計的最大阻礙。母親不但對父親從未有過愛,并且他還是把她所愛過的唯一的人殺害的兇手,因而懷恨在心也未可知。

    然而,最大的原因,還是為了給我一個重要的記憶,為了讓我成為史朗,為了守護世間的咒罵,不管誰也好,需要一個男性的被殺者。母親縱火燒正殿的一個禮拜前,把喝醉了酒的父親引到住房里,在我安眠的榻旁,重演了一年前的犯罪場面。記憶里看不到那男子的臉,乃因母親用自己的身子來擋住我的視線,不讓我看到的緣故。一切告終后,母親回過頭來看我。母親的面容,是在急切地向我訴說著什么,如今我能了解那個意思了——看到了吧,貞二,媽媽不惜用血來染紅自己的手,希望讓你看到的,你要清清楚楚地烙印在心上。從這一刻,這一瞬間,你真正成了鍵野史朗了。媽媽能為你做的,就只有這些,只有這些。

    我相信為了重現行兇現場,母親最困擾的,是季節的問題。父親刺殺滿吉是在隆冬時節的一個晚上,而母親卻必須在九月份里頭行事。母親尤其擔心花的問題。在她自己記憶的泥沼里,其所以記住了一個女人死亡的季節,是因為一瓣櫻花之故;而清蓮寺的水塘里,這個時候開滿著睡蓮,分明訴說著與一年前事件發生是在不同的季節。母親把悲慘的死,用美麗的花的形式烙存在記憶里,她因而不由得擔心在我的記憶里,也會留下存在于事件前后夏日的花。摘下睡蓮埋入土中即是因為如此。母親在泥土里埋葬了花,同時也埋葬了一個季節。

    為了怕我的記憶連貫下去,母親等了一個禮拜,這才從池里拖出父親的遺骸,放在正殿里,然后放了一把火。接著,讓我的臉包在繃帶里,離開村子,前往沒有人認識我們的東京,而我也從這一天起成了五歲的鍵野史朗。漸漸地,我長大了,直到宗田老人來訪那天,我都是活在母親所創造出來的別人的記憶里。

    母親的失敗,在于未能看透她所鄭嚴要求守密的宗田終究向我透露了事件真相;我不僅把兇殺現場,連那一陣子的母親的奇異行動,也都留在記憶里,還有就是由于母親想對我隱瞞,結果反倒觸發了我對事件的好奇心。

    宗田這個人的良心,反把母親不惜染污了自己的手想保守有關我血緣的秘密暴露出來了。

    如果沒有宗田的話,說不定我就照藤田所告訴我的話,絲毫不懷疑自己不是鍵野史朗的可能性,送走我這一生。

    然而,我對宗田,一點也不怨恨。

    母親在我的生身父親乃田滿吉死后,依然深愛流在我體內的他的血。她吸吮從我手上流出的血,咬我腕上的傷痕,抱住我睡覺,用血來撫摩我的稀眉毛,母親是這么地愛他。而他的血正奔流在我的體內,縱使那血是污穢的,我覺得我仍然能以它為榮。母親周年忌那天,我依宗田的話,為了把母親的遺骨納入墳墓里,走訪村子。

    暌違了幾十年的村子,是由于斗轉星移,失去了昔日面目,抑或是我的記憶趨于淡薄了?幾乎無一能引發我的回憶。只有從那道土堤下去時,驀地展現在眼前的田疇一端的樹叢,與我遙遠的記憶里的景象重疊在一塊。想是到四歲那年,每次回到村子里,都被阿春姑媽牽著手走下那土堤的吧。

    然而,那樹叢下的戰盔形屋瓦,卻不復可見。

    和宗田老人一起至墓,納安了母親的遺骨之后,我獨自來到如今已無人居住的廟。土墻和屋瓦都龜裂了,空蕩蕩的正殿屋跡上雜草叢生,秘藏了兩樁罪行的住屋,也已傾塌一如退了色的歷史畫里的廢屋。

    占了廟園近一半土地的水池已渾濁,浮泛著一些垃圾,不過純白色的花朵倒也在那兒反射出夏末的殘照綻放著。

    看著這些花,我陡地想到了母親葬花的另一層意義。

    蓮花是真宗里所說的“極樂凈土”上,以各種顏色綻開的花。母親在下決心殺死父親的e聽甲任自己的音志手了那此里,不只埋葬了季節,連死后的美麗世界,也是惡人所不被允許住的世界,也一并埋葬了。為的是在其后的生命里,只看守著罪,只當一個惡人;還有為了守護我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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