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禍起蕭墻-《王莽攆劉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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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莽淚目別過頭去,遂拿起供狀抻開來看,末了闔目又放回原處。又起身背手蹀躞道:“違了法度,便要承受罪愆之重;負了道義,便要遭人萬世唾棄。你我如是,概莫能外。”“這酷吏卻是下手極重,分明便是刑訊逼供!可嘆宇兒從小柔懦,又皮薄肉嫩,何時見過此等陣仗?先入為主,屈打成招也末可知呀?”
“此言謬矣!”王莽曳斜了甄豐一眼,又攢袖揚聲呵責道:“鐘老乃國朝十大清官,方正慷慨有大節,忘身徇國,秉道疾邪,朝臣罕出其右者,第不為流俗所喜。七十致仕而為三老,今棄杖征用,要的便是他的忠直!”
甄豐痛心疾首道:“由他操弄,豈不要了宇兒性命?”王莽閉目咳嘆道:“命不由我,徒之奈何?與奸佞之徒衛氏、敬武、劉立、王立成羣結黨,搶班奪權亂我朝綱,不殺——不足以儆天下!可嘆我王莽一世清明,膝下卻無一子趨同!養不教,父之過,倒是叫愚萬難做人哪!”
甄豐不忍明公傷心,就打算起身報于太后,不想王莽早洞察心事,遂揚袂揮袖阻止道:“太后已屬殘喘之軀,身子骨兒一日不如一日,怎好叫她獨坐愁城,白發人送黑發人哪?”
日頭于殿脊彈跳而起,透過斜格的宮窗投射進來,在地上映出來一塊塊菱形的影子。有一菱影打在前胸,略似帶有日頭的重量,直壓得胸口郁悶難當。王莽閃身避于一旁,仰首闔目唉嘆道:“供狀上呂寬與欽犯辛興皆逃往長子,沆瀣一氣,定會于那藏污之地興風作浪,你速命大理前去捕殺。”
“可辛家皆為中山所用,名將如云,僅辛慶忌膝下就有撫羌校尉辛通、函谷都尉辛遵及水衡都尉辛茂三個子嗣,尚有南郡太守辛伯,個個屯池擁兵自重,不可不防呀!”王莽聽了冷呵笑道:“著調令先拔他太常之職,待交了印綬,再斬殺不遲!”
甄豐正欲揖禮稱喏,王莽又甩袖制止道:“把呂寬那悌友——公主府薛況也押來親鞫,著人務要他供出幕后主事!還有,呂氏一門誅三族,犬媳呂焉也伏誅罷!”
甄豐聞聲“撲嗵”跪倒,老淚縱橫哭訴道:“明公這是何苦呢?下有孫男娣女繞膝一地,上有鶴發老母舉案賢媳,怨詞詈語,家將不家矣……”王莽黯然別過臉去,面孔朝外,不再理會甄豐一句。
又有菱影照在胸前,似千斤的磐石重重壓來,疼得切齒,痛得鉆心,迫得幾近透不出氣來。甄豐見他滿臉扭曲,又冷汗淋漓地以肘撐案,忙起身上前攬手相問。王莽一面撫案啞道:“莫要管我,適才所囑公務繁冗,還望盡心。你速速回吧!”一面自己撫著腑腰,緩緩向那闥口挪移。甄豐見狀揮淚抖袍,又頓足三聲以示抗議,臉子一擺,奪門而去……
王莽憐望著那漸行漸遠的一抹影子,眉頭一擰遂埋下首來,哀慟幾絕,又倉惶四探,見廊內兩端空空如也,疾撲向廊外古銀杏旁,雙手似鐵鉗一般攥緊樹身,似要摳出一洼的水來。仰首望去,見樹冠抻展直戳藍天,那白云飄逸的眼球之上,忽有清淚如泉涌出,瀝瀝拉拉洇濕了袍擺……
甄豐在東闕下車回府,就急召蘭臺及各司屬吏在前堂議事。屬吏們進門皆揖禮堂下,甄豐無奈鈞命道:“狗血門案業以探明,所涉案犯皆位高權重,似一毒瘤吸附國朝,傾危社稷,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由司空掾帶人赴長公主府,將那薛況抓捕歸案;中丞帶中郎將夷呂氏三族,連帶呂焉,武庫投圄吧!”
待兩班人馬奉命而去,甄豐不由掩卷長嘆!俟推開北闥放眼望去,這血色的黃昏染透炊霧,露出呂府的門臉來……似見門外刀光亂閃,戰馬嘶鳴。兩面門扇猛被踹開,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甲兵們如水涌入了府內,寒光淬血,濺染了呂府每一處旮旯,也浸紅了那些驚慌失措、抱頭亂竄的各色身影……
遍地的家丁仆女們或跪或臥,雙手抱頭,瑟瑟發抖。那藏身秘處的呂氏族人,拼死一搏,也難逃脫命喪當場。在揚塵四起的晚霞里,到處彌散著一股驚懼、絕望、慘呼與血腥的氣息。而呂焉于靜園門扉被拉出時,官兵與莽公家眷撕扯的景象,都一一從他心頭流過了……
若非親臨這種血境,甄豐是萬萬難以置信,為了大漢國朝的福祉,竟致自己小家于死地!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然生父為社稷倒逼親子,漢家未曾有過幾人!不媚世俗,不畏強權,直道靡顧,明鏡高懸……這等的高潔,非凡人俗子所能持悟!
掩上闥門一片漆黑,所幸尚有一絲微光,不知于何處暴漏了下來,斜射在自己的眉眼上。所有的心思都沒有白費,苦苦煎熬等來的,是大理正鐘老帶來的訊息:“恭喜賀喜!少夫人呂焉身懷六甲,可解除刑具,暫緩執行了。”看他那一身瞿鑠的神情,甄豐兩眼放起了光。“身懷六甲,余沒有聽錯?”“沒有聽錯,君侯!東朝太醫也懸過脈的,千真萬確!”二人于是相視一笑,都喜極而泣……
“若非不才行了私心,著人將她暫押獄中,定與那呂家一道斬殺,叫愚良心何安哪?”甄豐陪坐奉茶一卮,道:“為仆所幸蒼天有眼,日后東朝定然有知,待她于舍中誕下幼子,有太后袒護,料也無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