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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莽就遵命念了一通,后又念至共王母、丁姬前不臣妾,禍亂宮廷,請發共王母及丁姬冢,取其璽綬;徙共王母棺歸定陶,葬于共王冢次……東朝就不耐煩了,遂向王莽招手道:“過去便過去了,還提它作甚?再去發冢,不消說是心口撒鹽,你叫那文武卿家如何看朕?”
王莽點頭喟然長嘆。中山衛姬所安何心,安漢公再清楚不過。此番向朝廷讒言獻媚,怕是為能掌舵后宮。然赴京又復傅后故事,禍亂朝綱,那便是國朝的劫難了。為殺雞儆猴,便垂眉獻言:“定陶妾室搶主福地,懷揣皇太太后璽綬下葬,法理不通,違天悖人。若悖逆不論放任自流,母儀之貴當從何說起?”
東朝的眼褶里已現潸潸,無奈埋首拭淚道:“但行刻薄人皆怨,能布恩施虎也親。奉勸人行方便事,得饒人處且饒人吧!草木入土黃鶴去,何妨退避讓三分?”王莽見太后又起了善心,只得苦苦哀勸道:“善意若是給錯了人,非是所謂以德報怨,乃是養虎為患哪!”
“養虎也好,為患也罷,百年之后,土歸土來塵歸塵。傅太后既已占了福地,給她便是,渭冢西北不還有塊空地么?當初孝元皇帝柔仁好儒,寬宏盡下,面南登極拔儒為相,譬如貢禹、薛廣德、韋玄成、匡衡幾位君侯。生前也依金科玉律亂廢一通,于永光二年罷衛思后園與戾園,臘月乙酉毀太上皇、孝惠皇帝寢廟園,后又罷了孝文、孝昭太后寢園。亂廢一通便得了痼疾,復又一個一個去重修,兩月之后,撒手人寰……人之命哇,是修來的!若跟死人過不去,便是重修也無濟于事了!”
“萬事有因便有果,而共王母冢維鵲有巢,維鳩竊之,大行不道引共怒,橫行不法釀禍根哪!吏治不整,朝綱不飭,國將不國,民也非民,何以認高祖于地下矣!”王莽痛心疾首地嘮叨幾語,就又兩淚汪汪伏拜下來,“上梁不正下梁歪,怎會不長桀惡之風!”
“就是就是,助桀為惡……”怎料箕子于幕后竄出,又小跑過來質問道:“祖祖做事也太偏心!當初傅太后無故杖斃馮家百口,死后又抱璽搶您福地,如此惡毒卻大行其道,非我漢家光表也!”
東朝茫然張起面來,憫看著箕子那一臉罡氣,無以言表,心口也隱隱作疼起來。俟伸手將箕子拉于跟前,輕撫他衣冠斂目道:“等你日后翅膀硬了,如何折騰隨你去。吃土之人,眼不見,心不煩。”說罷又吩咐尚書令:“擬詔一份,惟嘆中山一片赤誠,詔有司褒賞孝王后,益撥湯沐邑——七千戶!”
當她錚錚轉過面來,初次看到于斜暉下,箕子眉宇間有寶光流轉。劍眉下的那雙明眸有珠淚輕彈,只那么一墜,熠熠一閃,便洇染了周遭幾多旁人。這悄無聲息的珠淚哦,之中儲有幾多奮勇,幾多抗爭幾多悲慟幾多仇恨,又有幾多的無奈呵……
東朝無力地搖了搖頭,頓覺愧對馮氏族人,也愧對眼前她唯一的命根。箕子近前,憐見太后輕輕搖落了一地花雨,便曳袂拭去了她面上之淚,于她懷間跽跪下來,溫馴的像只小綿羊,又將右側那瘦弱的面頰,輕輕貼在了她膝股的赭衫之上……
太皇太后慢束廣袖,輕輕撫摸箕子那一頭锃亮的絲發,啞聲問他:“又是偷偷進來的?”他莞爾稱喏。“適才你都聽到了什么?”“箕兒聽到了殿外的風聲,好大,時緩,時急……”“是么,秋涼了,也該加衣了……”
當加恩的詔命趕到中山國時,已屬仲秋。甄豐見中山孝王后、中山王、衛寶衛玄及兩個妹妹都悉數拜伏,便抻開策書宣詔道:“中山孝王后深明為人后之義,條陳故定陶傅太后、丁姬悖天逆理,上僣位號,徙定陶王于信都,為共王立廟于京師,如天子制。不畏天命,侮圣人言,壞亂法度,居非其制,稱非其號,是以皇天震怒,火燒其殿。六年之間大命不遂,禍殃仍重,竟令孝哀帝受其余災,大失天心,夭命暴崩,又令共王祭祀絕廢,精魄無所依歸。”
旨意到此,兩位國舅已顯傲驕,滿臉盛意。甄豐撇笑又念道:“朕惟孝王后深說經義,明鏡圣法,慎古人之禍敗,近事之咎殃,畏天命,奉圣言,是乃久保一國,長獲天祿,而令孝王永享無疆之祀,福祥之大者也。朕甚嘉之。夫褒義賞善,圣王之制,其以中山故安戶七千,益中山后湯沐邑,加賜及中山王黃金各百斤,增傅相以下秩。”
策旨一畢,孝王后趕忙奉手接詔,不料衛寶急急勸阻:“姊姊,不對,旨中無有赴京之意呀!”衛玄也于一旁迷迷瞪瞪道:“未曾聽聞。只知要我等久保一國,而令孝王永享無疆之祀。說白了,就是要我等終老于此唄!”
甄豐聽了撫髭笑道:“天家外室,怎可有此非分之想?今日封賞已屬寵渥,莫叫陛下與太后為難!”說罷將策書遞與孝王后,又向后搭指一揚道:“上黃金冊綬——”
黃門丞聽命忙著人抬上,兩人一擔,共計九櫝。黃金每擔一百余斤,印綬及金冊各七條。孝王后接過策書已淚流滿面,忙著人答謝皇恩浩蕩,遂揚袂伏拜于金磚之上……
金秋彌散的建章宮內,有丹桂飄香,蟹肥菊黃,正值賞玩的好時節。太皇太后領一班內臣詣太液池旁,正欲踏足合歡舟上,忽有一謁者前來稟報,言講有宗正劉宏正謁拜井干,亟要奉表覲見太后。東朝便著謁者宣進。不消兩刻,劉宏乘路軨就趕了過來,撩袍下車,躬身將備選秀女的幾筒報表呈遞了上來。
王莽于長御手中接過報表,抻開一看不由大駭!這遴選皇后的三百余具名,本家的女子都赫然在列。一門外家強勢至此,王莽是萬萬沒料到的,便愧極恨極,臉子再也掛靠不住,遂拎起簡表拋到了墀臺。
宗正嚇得不知所措,忙捧起奏表伏拜地上,驚惶失措地拭淚道:“有司羅列巨細分明,微臣也是審查過的。奏表如有不實之處,伏惟明公不吝賜教!”
王莽生就麥秸火脾氣,睨見劉宏痛苦流涕,便也惻隱軟下心來,遂扶他起身低斥道:“你瞧瞧有司都列的甚么,我區區外家獨占一筒?此非我外家與東朝私覿,乃是我煌煌天朝之盛事哇!若此放榜詔告天下,你叫我王莽臉面何存哪?”
王莽斥罷轉身跪下,伏拜于陛前哀泣道:“皇帝即位已滿三年,長秋宮未建,掖廷媵未充,乃是臣莽之過一;乃者國家之難,本從無嗣,配取不正,乃是臣莽之過二;遴選失道,百官畏服,乃是臣莽之過三也!愚臣昏聵,實難庶政,無顏于御前誠乞骸骨。我外家獨大,必危社稷,這便叫愚臣回鄉終老,待填溝壑罷!”
“又說這話,又說這話!”東朝聽他重提乞骸,直氣得渾身駭瑟不止,就偏過身去,咬牙切齒地抖手痛斥:“公——這是咒我老得慢呀!”“臣不敢!”“爾還有何不敢的?姑姑如今就站你跟前,你卻苦苦叫嚷乞骸,不是咒我不死么?釆女舛誤,糾了便是,動不動就撂挑子走人?你叫我祖孫舉目無靠,到底安的是何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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