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书阁_书友最值得收藏的免费小说阅读网

〔第二十一章〕-《榮寶齋》


    第(2/3)頁

    王仁山抬起頭:“二哥,我不是您這行兒里的人,要是問得不是地方兒,您可別見怪。”

    “不打緊的。”

    王仁山用手輕輕地觸摸著畫:“這紙不會是當年的吧?”

    “當年的東西上哪兒淘換去啊,原作用的是四川生宣。”

    “有意思,您這做舊的手藝真是絕了,怎么做的?用的是什么呀?”

    “這個容易。”趙廣信從案子上抽出一張宣紙,“在上頭刷一層白礬水,晾干了,再刷上一層隔夜的濃茶水。”

    王仁山點頭:“噢,這么一來,看上去就像舊的了。”他端詳了一會兒,又問:“這筆法……您怎么處理?”

    “這個有訣竅,藍瑛的細條一波三折,跟使的筆有關,他使的是狼毫瘦型筆,后來我悟出來,這種筆含墨量少,下筆速度得快,不能拖泥帶水,這樣畫出的線條才像藍瑛本人的,蒼苦有力。”趙廣信指著畫:“你瞧,還有明顯的露鋒用筆。”

    “二哥,您真是把藍瑛琢磨透了!”王仁山發出由衷的感嘆。

    “不是我琢磨透了,我那師父,祖上和藍瑛家有點關系,知道底兒。不瞞你說,我是專吃藍瑛,要是仿別人的畫,我可一點兒把握也沒有。”

    趙寬信瞥了趙廣信一眼,嗔怪起來:“二哥,你把做假的招兒都說出去,不怕別人偷學了去?”

    趙廣信笑道:“哪兒那么容易啊!這么說吧,我就是全告訴你,你不是那塊料,一輩子也仿不出來。”

    王仁山附和著:“那倒是真的。”他又裝出漫不經心的樣子問:“二哥,您見過原作嗎?”

    “這畫的原作,是我師父家傳的。”

    “還在嗎?”

    “早沒了,師父臨死前把它燒了,是我親手點的火。”

    聽到這話,王仁山心里踏實了。趙寬信顯得很心疼:“干嗎毀了呢?”

    “唉,師父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值錢的東西就剩這一件了,舍不得賣,臨死跟他一塊兒去了。”

    “可惜了,二哥,我見過一幅和這個幾乎是一模一樣的。”王仁山依舊是不動聲色。

    “那應該是……”

    趙廣信的話剛說到一半,他的女人端著茶盤撩開門簾進來:“先生,您喝碗熱茶。”

    王仁山接過茶碗,道了謝,對趙廣信:“您接著說。”

    “要是和這個幾乎是一模一樣,那就應該是他拿走的那幅。”

    “他是誰?”

    趙廣信剛要回答,女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趙廣信不作聲了。

    王仁山不便再追問下去,他轉了話題:“這幅我能要嗎?”

    趙廣信點頭:“可以,不過還差道工序。”

    “您這道工序得用多少天?”王仁山皺起了眉頭。

    “你等著,一會兒就完。”趙廣信接過王仁山手里的畫,出門來到院子里。

    他把放在墻角的一個鐵架子往外挪了挪,將畫擱在鐵架子上,又拿起旁邊的一個粗瓷盆,里面放了些柴火,點燃,放到鐵架子底下。

    王仁山站在院子里,仔細地看著。不一會兒,趙廣信滅了柴火,把畫拿起來。

    果然,畫面上出現了自然老化的效果,這就和在榮寶齋的那幅相差無幾了。

    付過銀子,王仁山帶著畫日夜兼程趕回了榮寶齋。

    已經將近午夜,張喜兒還在榮寶齋后院的北屋里整理賬簿。這回要不是仁山,鋪子的損失就大了,他這個掌柜的是不能再干下去了,與其等著東家辭退,不如自個兒主動辭職,他要連夜清理好賬目,明天一早就去找東家。突然,張喜兒隱約聽到了由遠而近的馬蹄聲。

    一匹快馬風馳電掣,在榮寶齋的門前停下,一名少校軍官跳下馬來,急速地敲響了榮寶齋的大門。

    新來的學徒趙三龍睡眼惺忪地爬起來,打開門:“先生,您找誰?”

    “我找莊掌柜的。”

    “莊掌柜的?”趙三龍一時愣住了,他滿臉狐疑地打量著來人,“莊掌柜的已經過世了,我們現在的掌柜姓張。”

    “你說什么?莊掌柜的過世了?”軍官也是一愣。

    張喜兒趕過來:“長官,您有什么事兒?”

    “你是……張喜兒?”

    “您是……呦,三郎?怎么是您呀?”張喜兒大吃一驚。他隱約記得以前聽莊虎臣念叨過,三郎卷走了額爾慶尼的大部分家產和他的七姨太逃跑了,如今,怎么鳥槍換炮又殺回來了?

    三郎帶著七姨太逃到了奉天省的遼沈道,突然之間從奴才變成了爺,腰包里有了可供揮霍的大筆銀圓,枕邊長伴如花似玉的女人,三郎自然是找不著北了,他吆三喝四地盡情享樂了一番,可沒過多久,他就自動放棄了這種花天酒地的日子,哪怕是倒找錢,三郎也死活不過了——這還得從七姨太的死說起。那是一個夏天的晚上,三郎陪著七姨太聽戲回來,半路上電閃雷鳴,傾盆的暴雨一股腦地砸下來,兩人慌忙跳下敞篷馬車,奔向路邊的一棵老槐樹下去避雨,七姨太跑在前邊,先于三郎兩步到了樹下,就在一瞬間,一個響雷在她頭頂上炸開了,三郎永遠也忘不了那讓他一輩子都心驚膽戰的場面:渾身濕漉漉的七姨太突然被雷電照亮,一團耀眼的火光閃過之后,如花似玉的七姨太就變成了一堆黑黢黢的焦炭……

    三郎本來不大相信因果報應之類的說法,可七姨太就是一個明證,而且她的陰魂不散,整夜纏著三郎做噩夢,搞得三郎惶惶不可終日,連上吊的心都有了。卷走主子的家產是七姨太的主意,他是脅從,這不,七姨太先遭了報應,下面就該輪到……可也不能等死不是?三郎左思右想,反正都是個死,不如干脆來點兒刺激的,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把尚未花掉的銀圓寄回老家孝敬年邁的父母,自個兒上山投奔在遼沈道一帶大名鼎鼎的匪首杜老五,入他的綹子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當。

    按照當地的民風,當土匪不算什么見不得人的事,當地還有這樣的諺語:男人不當胡子算不得好漢。不但無業游民上山為匪,很多士紳富戶也都通匪,否則自家難保,更有桀驁者為土匪通風報信、打掩護,一起坐地分贓。匪首杜老五得知原紫禁城內務府總管的貼身侍衛前來投奔,不禁喜出望外。在他看來,三郎就是皇上身邊的人,杜老五一下子覺得自己的身價抬高了許多,遂把三郎留在了身邊。杜老五雖然是個粗人,但他志向高遠,占山為王并不是他的終極目的。

    一天,杜老五手下四梁八柱中的一位弟兄從保定探家回來,這位弟兄與當時任北洋警衛軍第一旅旅長的馮玉祥是遠房親戚,無意中說起馮玉祥要率部到陜西一帶追剿白朗匪幫,杜老五認為機會來了,他率領著一千人馬浩浩蕩蕩地離開老巢,經過長途跋涉,在陜西靈寶投奔了馮玉祥,并為馮玉祥此次剿匪立下了汗馬功勞。此后,杜老五隨馮玉祥轉戰南北,屢建戰功,不久前,經馮玉祥斡旋,杜老五即將出任北京城防警備司令,此時,三郎已經是杜老五的少校副官了。

    三郎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水:“我們司令急著要送禮,聽說榮寶齋賣名人字畫,特意讓我先進京找莊掌柜的聯系。”

    “您請進來吧。”

    張喜兒把三郎讓進后院東屋,聽罷他的要求,不禁微微皺起了眉頭,但嘴上還是應承下來:“三先生,您是老熟人了,我們盡量按照您的要求辦。”

    第二天,張喜兒來到張家,張幼林好言安慰了一番,做出了一個讓張喜兒深感意外的安排:他還繼續當掌柜,提拔王仁山當二掌柜的,在大事上,兩個人商量著來。張喜兒的眼圈立刻就紅了:“可是,差點兒出了大婁子,我這心里頭……”

    張幼林把他的話截住:“倒騰古玩、字畫,哪有不走眼的?再說了,連貝子爺都走了眼,怎么能怨你呢?”

    張喜兒的眼淚抑制不住地滾落下來:“東家,您的寬宏大量我張喜兒心領了,不過,我還是那句話,我有多大能耐,我自個兒心里清楚,您什么時候找到合適的人,我立馬兒就讓位,可我不愿意離開榮寶齋,您讓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給您看庫房都行。”

    “瞧瞧,又扯遠了吧?這事兒就這么定了。”張幼林遞過手帕,“李默云的底細打聽清楚了嗎?”

    張喜兒接過來擦了擦眼淚:“還沒有,他在琉璃廠不常露面兒,只和幾個人有聯系,聽說和陳福慶的關系不錯,為這個我還請陳福慶吃過一頓飯,可陳福慶在飯桌上凈打哈哈,實話是一句都沒有。”

    張幼林思忖著:“我總覺得,這畫像是人家給咱下的套兒。”

    張喜兒一驚:“您的意思是……貝子爺也跟著一塊兒蒙咱們?”

    張幼林搖頭:“不至于,這個做假畫的人的確是個高手,也難怪貝子爺看走眼,我是覺得,榮寶齋周圍有一群人在盯著我們,這些人藏在暗處,無時無刻不在尋找機會,我們簡直是防不勝防啊。”

    “是啊,我連睡覺都睜著一只眼。”張喜兒感嘆著。

    回到鋪子,張喜兒在榮寶齋門口遇見了《京報》的社長邵飄萍,他手里拿著一篇新聞稿,正對身邊的年輕記者交代:“這幾個地方改一下就可以發稿了,你先回去,我在榮寶齋買點東西。”

    張喜兒迎上去:“邵先生,您剛忙完吧?”

    邵飄萍轉過身來:“張掌柜,我今天是特意過來,上回您給我推薦的那種毛筆,非常好用,這次我要帶五十支,送給報社的同事。”

    “您請進吧。”

    進了鋪子,張喜兒招呼邵飄萍坐下,倒上茶,然后從一個大筆筒里抓出一把毛筆,“嘩啦”一聲放在柜臺的玻璃板上,用手掌一捻,只見所有的毛筆都向一個方向滾動……

    邵飄萍笑道:“榮寶齋的筆果然是名不虛傳,別小看‘滾筆’這兩下子,若不是每支筆的筆管都又直又圓,斷不會出現這種效果。實話對您說,為尋好筆,我跑遍了京城所有的南紙店,這么說吧,幾乎沒有讓我滿意的,唯獨榮寶齋的筆,我挑不出毛病來。”

    “邵先生,您過獎了,就沖您這句話,我們也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趙三龍捆著毛筆,張喜兒在邵飄萍身旁坐下:“我這兒還有新印出來的仿古器物詩箋,您不來兩沓兒?”

    “我先看看。”

    云生拿來詩箋,邵飄萍翻看著,此時,一個身穿西裝、腆著肚子、滿臉橫肉的中年胖子走進來,他身后還跟著一個侍從。

    云生迎上去:“先生,您用點兒什么?”

    侍從搶上一步介紹:“這位是國會議員張乃光先生。”

    云生抱拳:“幸會,幸會。”

    張乃光瞥了一眼邵飄萍,粗聲大嗓地嚷嚷著:“聽說榮寶齋賣名人字畫,把值錢的都給我拿出來。”

    “您這邊請。”

    張乃光隨云生走到懸掛著名人字畫的西墻邊,他粗暴地用手扒拉墻上的字畫,云生站在旁邊皺皺眉頭,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這個,這個,這幾張,我都要了。”

    云生詫異地看著張乃光,小心翼翼地說道:“先生,這不成啊。”

    張乃光的眼睛一瞪:“怎么不成?”

    云生指著溥心畬的一幅青綠山水:“這個已經有主兒了。”

    “有主兒的怎么還掛在這兒?”張乃光顯然很不滿。

    “剛裱完,還沒干透呢。”

    張乃光看了一會兒,又轉回來:“嘿!我還就瞧上這張了,溥——心——嗯?這字兒我怎么沒見過?你說,多少錢吧。”

    王仁山從鋪子后門進來,他緊走幾步來到張乃光面前,賠著笑臉:“這位先生,您給多少錢也不能賣,您瞧瞧,這兒題著款兒呢。”

    “題款兒怎么了?換上我的名兒不就得了?”

    王仁山很為難:“那哪兒成啊,這個……我跟客人沒法兒交代呀。”

    “客人?什么狗屁客人?小子,你知道我是誰嗎?”張乃光一副蠻不講理的樣子。

    “您……”王仁山靈機一動,依舊賠著笑臉,“您是位爺。”

    張乃光的臉緊繃著:“這么說吧,我到這兒來買畫是看得起你們榮寶齋,別不識抬舉,老子就是不給錢,今天這畫也照拿,你信不信?”王仁山點頭哈腰:“那是,我信,我信……”

    鋪子里的氣氛緊張起來,邵飄萍站起身,緩步走過來,他不緊不慢地說道:“您是張乃光先生吧?我正要到府上拜訪呢,沒想到在這兒碰上了。”邵飄萍伸出手去和張乃光握手。

    張乃光顯得很尷尬:“你是……”

    “《京報》社長邵飄萍。”

    張乃光的侍從趕緊趴在他的耳邊耳語了兩句,張乃光恍然大悟:“噢,邵大記者,久仰,久仰。”

    “您什么時候有時間啊?”

    “我這些日子忙得很,過一段兒再說吧。”張乃光推辭著。

    “忙得很還有閑心逛琉璃廠?”

    “哪兒是逛啊,方方面面的都得送禮,我是奔著榮寶齋的名人字畫,直來直去。”張乃光想趕緊脫身,他四處張望著,“掌柜的呢?”

    張喜兒走上前:“我就是。”

    張乃光指著剛才選好的幾幅:“這幾張,都給我包上。”

    “快!手腳麻利點兒。”張乃光的侍從在旁邊催促著。

    王仁山指著溥心畬的那幅:“您看,這張就免了吧?”

    張乃光翻了翻眼睛,礙著邵飄萍的面子不便發作,但又不甘心,于是甩出兩句話:“過些日子我還來,你們呢,多預備點兒活人畫的,別凈弄死人的充數,送人晦氣!”

    在場的人都聽得目瞪口呆,張乃光毫不理會,他對邵飄萍拱拱手:“邵大記者,失陪了,改日,我請邵先生吃飯,還指望邵先生筆下留情喲。”說完,和侍從匆匆離去。

    張喜兒看著張乃光的背影悄聲問:“邵先生,這位是什么人呀?穿著西裝,還帶著護兵。”

    邵飄萍壓抑著心中的怒火,憤憤地答道:“國會議員,誰知道是怎么當上的,這人以前是吳佩孚手下的一個師長,還當過鎮守使,脫了軍裝換上西裝,怎么也擺脫不了丘八的蠻橫之氣。”
    第(2/3)頁

主站蜘蛛池模板: 东辽县| 凯里市| 清水河县| 抚顺市| 吴江市| 修武县| 奉贤区| 乌海市| 山阴县| 体育| 黄大仙区| 明星| 永川市| 滕州市| 体育| 广州市| 乐平市| 措美县| 安徽省| 江北区| 东平县| 九龙城区| 巨野县| 三明市| 灵山县| 仲巴县| 孟津县| 南投市| 南昌市| 合山市| 鄯善县| 萍乡市| 广丰县| 高要市| 陆良县| 高尔夫| 浑源县| 上高县| 鹰潭市| 诏安县| 长宁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