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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榮寶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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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琉璃廠街上依舊是行人稀少,各家鋪子的幌子在秋風里有一搭、無一搭地飄著,顯得分外蕭條。

    榮寶齋的大門前停著一輛送貨的馬車,上面是堆成小山似的宣紙,莊虎臣一邊驗貨,一邊指揮著張喜兒、宋栓往里搬。他看見王雨軒從東邊走過來,趕緊停下手里的活兒迎上去:“呦,王大人,您可是老沒來了。”

    王雨軒嘆了口氣:“唉,朝廷里出了這么大的事兒,哪兒還有工夫出來閑聊啊。”

    “甭管出了什么事兒,咱不是還得過日子嗎?您每天辦完公事,回家也是待著,不如在榮寶齋喝喝茶,聊聊天,再不濟逛逛琉璃廠,也比在家待著強,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莊虎臣陪著王雨軒進了鋪子,直接讓到了后院東屋。

    “刑部楊大人還沒到嗎?”王雨軒進了東屋有些意外,他琢磨著,“按說不會呀,他早該到了。”

    “嗨,保不齊楊大人被什么事兒纏上了,得,您請坐,喝碗茶,慢慢等著。”莊虎臣安頓好王雨軒,又到外面驗貨去了。

    他剛跨出門檻,就看見左爺帶著黑三兒、柴禾等嘍啰從對面的鋪子里晃出來,向榮寶齋張望著。莊虎臣心里一緊,他猶豫了片刻,還是滿臉堆笑著迎了上去:“哎喲,這不是左爺嗎?怎么著,到我們鋪子里坐坐?”

    左爺瞟了他一眼:“莊掌柜的挺會做人啊,后面有人撐腰還這么客氣?免了吧,省得那位霍爺又找我麻煩。”

    “這是哪兒的話?我跟霍爺不認識,天地良心,我可沒有要得罪左爺的意思。”

    左爺擺擺手:“這你不用解釋,霍爺不是你招來的,是你們那位少東家招來的。莊掌柜的,有句話我不知當說不當說?”

    莊虎臣點頭哈腰:“您說,您說。”

    “霍爺身上長著腿兒,今兒個住在京城,明兒個沒準兒就是西北了,可榮寶齋……好像沒長著腿兒吧?”

    “左爺說得沒錯兒,榮寶齋是沒長腿兒,還得戳在琉璃廠,還得指望您左爺照應,這點我心里明白著呢。”

    “明白就好,莊掌柜的,你還真是聰明人啊。”左爺的話意味深長,莊虎臣心里明鏡似的,他趕緊接過話來:“左爺,您客氣了,常言道,水大漫不過橋去,我莊虎臣知道好歹。”黑三兒不耐煩了:“姓莊的,你他媽別貓哭耗子假慈悲,你嘴上誰也不得罪,其實心里巴不得我們左爺倒霉,不就是那個姓霍的給榮寶齋戳著嗎?行啊,咱走著瞧,有能耐你就給榮寶齋安上輪子,讓姓霍的推著走。”

    這時,身穿官服的楊憲基從遠處走來,左爺這幾個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莊虎臣沒看見楊憲基,他依舊點頭哈腰地說:“這位兄弟可是言重了,莊某擔待不起啊,就算我得罪了左爺和弟兄們,你們也得給我指條明道兒,莊某該怎么做,這事兒才算完?”

    “哎喲,莊掌柜的,你甭看我,我可什么都沒說,剛才我兄弟說什么了?我什么也沒聽見啊。”左爺裝傻充愣,柴禾見狀向前跨了一步,以息事寧人的口吻說道:“怎么才算完?這你該明白呀,按老規矩走不就完了,不就是點兒銀子的事兒嗎?”

    “得,左爺,您稍候,我給您開銀票去……”莊虎臣轉身剛要走,楊憲基走過來:“等等,莊掌柜的,這幾位是誰呀?”

    “喲,是楊大人來啦?您里面請,王大人在里面等您呢。”莊虎臣應承著,又看了看左爺,“這幾位也不是外人,都是附近的朋友……”

    楊憲基背著手審視著他們:“朋友?我看不像,倒像是街頭的潑皮無賴,怎么著,他們想敲詐你?”

    莊虎臣慌忙否認:“沒有,沒有……”

    “這樣吧,你們幾個,一會兒跟我到刑部衙門走一趟,是不是敲詐,咱們總能搞清楚。”楊憲基不怒自威,左爺和嘍啰們都被嚇住了。

    左爺急忙解釋:“大人您誤……誤會了,我和莊掌柜的,的確是……是朋友……”

    楊憲基眼睛一瞪:“哼!我太知道你們都是什么朋友了,光天化日的在京師之地、天子腳下敲詐勒索,想造反是不是?”

    “不敢,不敢,大人息怒,小的不敢……”左爺低下頭來,楊憲基揮揮手:“那就都給我滾!”

    左爺帶著嘍啰們倉皇離去,莊虎臣一個勁兒地給楊憲基作揖:“多謝楊大人,多謝楊大人出手相助……”

    楊憲基自嘲地抖了抖官服:“如今這身官服也只能嚇唬嚇唬地痞無賴啦。莊掌柜的,您就等著改縉紳吧!”說完,徑直走進了鋪子。

    來到后院東屋,楊憲基和王雨軒寒暄過后,莊虎臣一邊倒茶,一邊試探著問:“楊大人,您是要調任?”

    楊憲基用鼻子哼了一聲:“調任?要是調任還好呢,唉,貶啦!”

    莊虎臣瞬間愣住了,王雨軒睜大了眼睛:“貶啦?憑什么貶你啊?”

    “你說,這六君子腦袋都掉了,憑的又是什么呀?”說到這兒,楊憲基反倒平靜了。莊虎臣不便再待下去,就借故離開了。

    “劉光第的案子牽連上我啦,老佛爺算是開恩,沒把我拿進大牢問罪,只是貶了官,已經算是皇恩浩蕩了。”楊憲基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王雨軒急著問:“怎么回事?”

    “劉光第入獄后,我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偷偷去看過他,他在大獄里寫了一首詩,托我在適當的時候呈給皇上,我答應了,可后來被獄卒告發了,老佛爺震怒,本想重辦我,后來又念及我多年為官清廉,來了個從輕發落,只是削職為民了事。”

    王雨軒感嘆著:“楊兄啊,伴君如伴虎,這是從我們打算入仕那天起就明白的道理,大家心里都有數兒,官場如同賭場,一寶押下去,是福是禍就看你的造化了,您雖說被貶了官,可命還在,保不齊哪天又東山再起呢,您還是得想開點兒。”王雨軒站起身,在屋里踱著步,“唉,變法呀變法,難啊!不變法吧,大清國積重難返,凈受洋人欺負;變法吧,鬧不好又把腦袋給變沒了,這可如何是好呀!”

    楊憲基也站起身:“得,我該回去了,不瞞您說,我被貶官的事,家里人還不知道呢,我得回去料理一下。王兄,憲基這就告辭了,多保重!”

    王雨軒給楊憲基作揖:“楊兄保重!”

    已經是傍晚時分,斜陽西下,秋月坐在院子里一叢迎風搖曳的南竹前埋首撫琴,外面傳來了敲門聲,小玉從廚房里跑出去開門。

    來人是楊憲基,他邁進門檻,院子里傳來的是舒緩、縹緲的琴聲,如行云流水,悠然、散淡,楊憲基停住腳步,凝神細聽,半晌,不禁脫口而出:“好境界!”

    秋月站起身迎上去:“大人,今天怎么晚了?”

    楊憲基苦笑著:“忙著辦些公文移交的事,耽誤的時間長了,好在從此就不用去衙門里辦公了。”秋月皺起眉頭:“怎么了?”

    楊憲基長長地舒了口氣:“老佛爺有旨,憲基被削職為民了!”

    聽到這意外的消息,秋月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為什么?”

    楊憲基無可奈何地指著自己:“說我跟維新變法的人攪在一塊兒!”

    “您為自己申辯啊?”

    “眼下,維新變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事兒,誰聽你申辯啊?”楊憲基在石桌旁坐下,無奈地說,“過幾天,我就要到芳林苑去種地啦!”

    “大人,芳林苑在哪兒?”

    “遠啦,嗨,不提這煩心事兒了!”楊憲基搖搖頭,隨口吟出了下面的詩句:

    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

    小樓一夜聽風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秋月稍加思索:“陸放翁的詩……”隨即她來到琴案前,略一定神,輕舒秀腕,吟唱出詩的后半闋:

    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

    素衣莫起風塵嘆,猶及清明可到家。

    楊憲基沉浸在詩境當中,站起身在小院中漫步:“陸放翁閑居六年,他回想一生當中,力主抗金,希圖改革時政,卻屢屢遭到貶謫,深感世味淡薄如紗……”

    秋月在琴聲的余韻中緩緩站起:“夜來的春雨聲,晨起深巷里傳來的賣花聲,給陸放翁的生活平添了一層幽靜,倒也悠然自得。”

    楊憲基駐足,苦笑著:“悠然自得?恐怕是難排寂寞吧!”

    “芳林苑,名字怪好聽的,我也搬去,與您同住。”秋月來到楊憲基的身邊。

    楊憲基凝視著她,憐惜地撫摸著她的秀發:“舍去秦淮河的鶯歌燕舞,隨我隱名到這京城是非之地,已經夠委屈你的了!”他輕輕地把秋月攬在懷里,“蹉跎人間事,難全兩情緣!此行路途遙遠,我先去看看再說吧。”

    秋月伏在楊憲基的肩頭,不禁黯然淚下。

    片刻,秋月抬起頭來,心想,不能再給他添煩惱了,于是擦了擦眼淚,坐回到琴案前,在香爐里又燃上幾炷香,微調琴弦,目露秋波地一瞥楊憲基,額頭略微一點,再次輕舒秀腕,一曲《卿盼君歸兮》舒緩、溫潤,又不失嫵媚地從秋月的指尖流溢出來。楊憲基開始還隨著琴聲凝息靜聽,慢慢地,曲調由慢轉快,逐漸清脆、激越,楊憲基的精神亦隨之一振,他大聲喊道:“小玉,拿我洞簫來!”

    小玉將洞簫遞給楊憲基,他和著琴韻吹奏起來,此時琴聲漸緩,簫聲漸起,琴簫合奏,婉轉回旋……

    已經接近午夜了,皓月當空,琉璃廠一條街上靜悄悄的,只有榮寶齋里燭光搖曳、人影晃動,還是一派忙碌的景象。

    柜臺上放著已經挑選出來的毛筆,張喜兒嘴里念叨著:“羊毫、狼毫、點花、蘭竹、十八描……掌柜的,核對完了,沒錯兒。”

    “那你到后院把玉版宣都找出來,數個數兒,看看有多少。”莊虎臣吩咐著,張喜兒去了后院,宋栓手里一邊捆著墨,一邊困得直打瞌睡。莊虎臣走過去捅捅他:“嘿,你干嗎呢?”宋栓睜開眼睛,一激靈。莊虎臣不禁心生憐惜:“要不然,你先趴著睡會兒?”

    “掌柜的,我不困了。”宋栓站起來,在原地蹦了幾下,又坐下繼續捆墨。

    莊虎臣看著四周堆集的文房用品,感嘆著:“鋪子買賣好,咱們就得多受累!”

    得子趕緊回答:“我們不怕受累,掌柜的,您不是也在這兒嗎?”他一邊裁著紙,一邊興致盎然地問:“掌柜的,我裁的這紙,到時候都是給皇上用的?”

    莊虎臣點著頭:“應該是皇上用,在康熙爺、雍正爺、乾隆爺、嘉慶爺這四朝,每年都是皇上親自開筆書福,往后,皇上就不親自動筆了,讓南書房的那些翰林幫著寫。”

    “那也算是皇上寫的?”

    “當然了,都算是皇上寫的。”莊虎臣目測了一下得子裁出的六吉紙的書目,搖搖頭:“還不夠。”

    得子睜大了眼睛:“還不夠?”

    “那是,你算算,這王公大臣、內廷侍從,再加上全國各省的總督、將軍、巡撫大員,人可扯了去了。”

    得子想了想:“那這點紙可不夠寫的。”

    “你那個是一半兒,等張喜兒倒騰過來,你接著裁玉版宣。”

    張幼林從榮寶齋的門口路過,好奇地走進來,不禁吃了一驚:“師父,這是怎么回事兒?”

    莊虎臣喜形于色:“幼林,大喜事兒,宮里跟咱榮寶齋訂貨啦!”

    “真的?”張幼林恍惚了片刻,立即反應過來,“您的意思是,從此咱榮寶齋就……”莊虎臣接過話來:“就走上坦途了,我說伙計們,一會兒完了事,咱得弄點兒酒慶祝慶祝。”眾人歡呼起來,張幼林也脫掉長衫,和大家一起忙活。

    在榮寶齋的歷史上,這批來自宮中的訂貨顯得格外重要,這意味著一個不起眼的南紙店,從此有了雄厚的依托背景和不斷增長的知名度,正如莊虎臣所言:從此,榮寶齋走上坦途,成了享譽中外的名店。

    在承德北部的木蘭圍場,貝子爺身穿杏黃色的獵裝,帶領著額爾慶尼等一隊皇親貴胄正在縱馬馳騁,追趕一只豹子。只見貝子爺穩穩地坐在飛馳的棗紅馬上,氣定神閑,張弓一箭就射中了豹子的左后腿,圍獵的人們發出一片歡呼聲,并迅速追趕上去,把這只受了傷的豹子驅趕到一片林間的空地上,團團圍住。

    “你再狡猾也逃不出我的手心兒。”貝子爺看著還在掙扎的豹子,心滿意足地說道,他環顧左右,“這兒就交給你們了。”隨即轉身策馬離去,額爾慶尼跟了上去。

    貝子爺在一片茂盛的草甸子上下了馬,松開韁繩,任馬兒盡情地吃著草,他解下隨身帶著的水囊喝了幾口水,而后遞給了額爾慶尼。額爾慶尼接過水囊并沒有急于喝水,而是笑吟吟地看著貝子爺:“阿哥,我瞧出來了,你今兒可是玩痛快了。”

    “那是,維新變法鬧騰了這么些日子,終于有了了結,我這心也踏實下來了。”

    貝子爺盤腿坐下,額爾慶尼也湊到他身邊:“大清國祖宗定下的章法,哪能說變就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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