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榮寶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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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幼林跺著腳:“哎喲,我的叔哎,都什么時候了,您還惦記著鳥兒?”
在菜市口刑場,男女老少已經(jīng)把行刑臺圍得水泄不通,戊戌六君子譚嗣同、劉光第、楊銳、林旭、楊深秀、康廣仁被五花大綁著,依次押下刑車。
監(jiān)斬官、軍機大臣剛毅坐在太師椅上,面無表情地注視著死刑犯們。劉光第憤怒地問道:“剛大人,憑什么不加審訊就問斬?”
剛毅并不理睬他,而是拖著長腔:“跪下,聽旨……”劉光第堅持不跪:“按大清刑律,即使是十惡不赦的犯人,如果臨刑喊冤,都要復(fù)審,就算是我輩不足惜,你這么做也有悖***刑律,此舉何以服人?”
剛毅避開了劉光第的目光,沉默不語。
“你倒是說話呀!”劉光第急躁地催促著,剛毅清了清嗓子:“我只是奉命監(jiān)斬,余下的……”隨即抬手給了劊子手一個示意,劊子手朝劉光第的后膝窩一踹,強迫劉光第跪下,劉光第倔強地又掙扎著站起來。
見此情景,楊銳大聲喊道:“光第兄,跪就跪吧,遵旨而已!”劉光第這才憤然跪下。楊銳也很是激憤,但他強壓住胸中的怒火,向前跨出兩步,用平緩的語調(diào)對剛毅說:“我希望向圣上表明心跡……”
“圣上有旨,不準(zhǔn)說!”剛毅蠻橫地打斷他,楊銳終于爆發(fā)出來,他憤然斥責(zé):“都是你這軍機大臣搞的鬼,禍國殃民的罪人……”
人群中,幾個身材魁梧的精壯漢子悄然向行刑臺靠近著,走在最前面的是譚嗣同的好友、京都俠士大刀王五,緊跟在他身后的就是霍震西。他們都把手插在衣襟里,仿佛一聲令下就可以刀劍出鞘。
站在不遠處的張幼林猛地發(fā)現(xiàn)了霍震西,他剛要叫喊,瞬間醒悟過來,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大刀王五機警的目光掃視著刑場,但見清兵戒備森嚴(yán),王五無奈地望著霍震西,霍震西微微地?fù)u了搖頭。兩行淚水從王五的面頰上滾過,他轉(zhuǎn)向了譚嗣同。
譚嗣同微笑著同王五點頭,大聲作別:“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剛毅見法場人群中已有異動,深恐有變,于是大喊:“遵旨……”隨即“唰”的一聲拋出亡命牌。玄衣紅帶的劊子手朝六君子掄起鬼頭刀,血霧在半空中飛舞,霎時六君子人頭落地,法場頓時大亂。
人群中,只聽見“撲通”一聲,張幼林倒在地上暈了過去。旁邊的一個看客大叫起來:“這兒又倒下一個……”霍震西早就注意到了張幼林,此刻他撥開人群,朝張幼林倒下的地方擠過去……
霍震西背著張幼林快步來到張家的時候,張山林和張李氏正在客廳里閑說話。
用人引著路,霍震西進了東屋,把張幼林放到了炕上。張山林和張李氏都跟了過去,張山林嚷嚷著:“剛才在街上還好好的呢,這一會兒工夫怎么就讓人背回來了?”張李氏則焦急地望著霍震西:“他大叔,幼林這是怎么啦?”
霍震西擦了一把頭上的汗:“這小子,在菜市口看砍頭的,一見血就暈過去了。”
張幼林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他聲音微弱:“大叔……我都看見了,楊大人、劉大人、譚大人……我都認(rèn)識……怎么一下子就……”張幼林哭了,眼淚像溪水般流淌著,霍震西有些不耐煩,他呵斥道:“見了血就暈,就你這熊樣兒還練武?不許哭!”
張李氏遞上了一塊手帕,張幼林臊眉耷眼地擦了擦眼淚,霍震西看著他,語調(diào)和緩下來:“好點兒了嗎?”
“沒事兒了。”
“那就給我起來,跟我出去走走。”
張李氏要制止:“他大叔……”
“嫂子,您放心,幼林沒事兒。”
霍震西帶著張幼林漫步在一片僻靜的小樹林里,霍震西教訓(xùn)著:“看你這點兒出息!哼!要不怎么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呢。”
張幼林不服氣:“書生怎么啦?那幾個搞變法的人哪個不是書生?人家才真正是憂國憂民呢。”
“你還不服氣?給你打個比方吧,你走夜路碰上個劫道的,人家讓你把銀子留下滾蛋,要不就宰了你,可你小子呢,硬是要和強盜講理,告訴強盜這么做不對,還勸他去投案自首,你說說,強盜會怎么辦?”
張幼林不假思索:“殺了我唄。”
“對了,非宰了你不可,因為人家的理和你的理不一樣,兩家講不到一塊兒去,你們讀書人就容易犯這個毛病,總以為自己的理就是天下的理,逮誰和誰講理,鬧不好就把腦袋給講丟了。”
張幼林想了想:“大叔,您的意思是,這變法的六君子就是跟強盜講理,所以才被殺了?”
霍震西點點頭:“沒錯,這個狗屁朝廷就是強盜,對付強盜的辦法只有兩個:要么跑,惹不起就躲;要么下手宰了他,沒別的辦法。康有為、梁啟超都是聰明人,人家跑了,不像這幾位,還眼巴巴指著皇上撐腰呢,結(jié)果丟了腦袋。”
“大叔,人家六君子不是要推翻朝廷,是要改良,您呢,是要推翻朝廷,你們兩家想的也不一樣,到底哪個更好……”張幼林嘆了口氣,“唉,我也鬧不明白。”
“幼林,你聽說過同治年間西北回民大暴動嗎?”
“聽說過,那場暴動持續(xù)了十幾年,波及陜、甘、寧地區(qū),后來是被左宗棠平定的。”張幼林看著霍震西,霍震西拍拍他的腦袋:“嗯,你小子知道的事兒還不少,我年輕時參加了那次暴動,跟著白彥虎大帥一直打出了陽關(guān),后來白大帥率部進入俄國,我才回到甘肅。這么說吧,對這個朝廷,我是從來不抱什么希望的,我們回族人不喜歡這個朝廷,只要有機會就要反抗,打不過失敗了也沒關(guān)系,我們從頭再來,一代人干不成就世世代代跟它干,至少要讓它知道,我們回族人不是好欺負(fù)的。”
張幼林站住了:“大叔,你們還要干嗎?”
“當(dāng)然,我們正在做準(zhǔn)備,時機一旦成熟就舉起義旗反他娘的,所以說,對付這個狗屁朝廷就不是什么改良的事,得拿起家伙跟它真刀真槍地干,今天刑場上死的那幾位,實在是死得太窩囊。”
“大叔,今天您去刑場干什么?您身邊好像還有一些人,那個高個子大漢是誰?”
“那是大刀王五,一身的好功夫,也是個回族人,在京都一帶很有名,我和他是老朋友了,今天我們?nèi)ゲ耸锌谑谴蛩憬俜▓鼍茸T嗣同的,可到刑場一看,清兵戒備森嚴(yán),實在找不到機會下手,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被殺,心里真是憋氣啊!”
張幼林睜大了眼睛:“您認(rèn)識譚嗣同?”
霍震西搖搖頭:“不認(rèn)識,王五和他是朋友,我是幫王五的忙。譚嗣同這個人犟得很,那天我們得知衙門里要來人抓他,我和王五還專門去了他家一趟,勸他躲一躲。我們把嘴皮子都說破了,我說譚爺,您要沒地兒去,就躲我們西北去,那邊天高皇帝遠,是我們回族人的天下,朝廷那幫鷹犬,再借他幾個膽兒也不敢到那兒去抓您。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譚爺還是死活不走,我和王五沒轍啦,知道這人是勸不動了,譚爺自個兒不想活了,我們也沒辦法。就這么著,我們前腳走,譚爺后腳就讓衙門拿進大牢啦,唉,譚爺還真是條漢子。”
“譚嗣同先生真是英雄啊!”張幼林贊嘆著。
“英雄倒是英雄,就是死得不值,還是我那句話,你別指望這個狗屁朝廷能改良什么,就得拿起刀槍打垮它。”霍震西做了個手勢。
“大叔,照您說的,打垮它,可是打垮以后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霍震西似乎沒太想過這個問題。
爺倆說著話走出了小樹林,他們路過蓮花寺,看到這里已然布置成了六君子的靈堂,挽聯(lián)飛舞、挽幛低垂,京城朝官、在京的舉人及各界人士已經(jīng)陸續(xù)來吊唁了。
王雨軒和楊憲基正在向里面走去,王雨軒擦著眼淚:“楊兄……這叫什么事兒啊!”
楊憲基搖頭嘆著氣:“唉!咱們也只能是送送啦……”
張幼林目睹著這一切,心靈受到了巨大的撞擊。
莊虎臣再次來到額爾慶尼府的時候,額爾慶尼正在院子里興致勃勃地逗鳥兒。用人把莊虎臣讓到了石桌旁坐下,額爾慶尼的心思顯然還在鳥兒上,對莊虎臣點了個頭:“莊掌柜的,您真守信用啊。”
“買賣人嘛,不守信用,那還成?這是揸筆的樣品,您驗驗貨。”莊虎臣把隨身帶來的一個檀木匣子打開,遞給額爾慶尼,額爾慶尼接過來看了看,沒說什么,又放下了。
莊虎臣又把隨身帶來的另一個檀木匣子打開,雙手奉上:“這是當(dāng)年乾隆爺用過的。”
聽到“乾隆爺”仨字兒,額爾慶尼似乎有了些興致,他把鳥籠子掛起來,洗凈了雙手,恭恭敬敬地從檀木匣子里取出揸筆,仔細地看著。揸筆的筆管上涂著黑漆,上面刻著“賜福蒼生”四個金燦燦的大字。額爾慶尼看了半晌,疑惑地問道:“是乾隆爺用過的嗎?”
“沒錯兒,您看這‘賜福蒼生’四個金字兒,除了皇上,平常人誰擔(dān)當(dāng)?shù)闷鹧剑俊?
額爾慶尼翻了翻眼皮:“莊掌柜的,你那個榮寶齋才開了幾年呀?能有乾隆爺使過的東西?您蒙我呢吧?”
莊虎臣趕緊解釋:“榮寶齋開了是沒幾年,可松竹齋您聽說過嗎?”
“松竹齋,當(dāng)然聽說過,打小兒我使的文房用具都是從那兒買的。”
“那是一家老字號了吧?”
額爾慶尼點點頭:“沒錯,是老字號。”
“松竹齋原來那掌柜的是我兄弟,松竹齋倒閉的時候,我兄弟就把他那貨底子都盤給我了。”
額爾慶尼還是半信半疑:“貨底子里有這揸筆?”
“對嘍,額大人,有年頭兒的!”莊虎臣湊近額爾慶尼的耳邊小聲說道,“這筆是當(dāng)年乾隆爺讓人在松竹齋訂制的,乾隆爺使過一次就賞給了一個姓王的太監(jiān)。這王公公是松竹齋的常客,有時候手頭兒缺銀子了,就把皇上賞的東西作價賣給松竹齋,反正他手里有的是好東西。這么說吧,這揸筆是松竹齋制作的,本來不值錢,可乾隆爺用它寫過字兒,這就不一般了,到現(xiàn)在沒個幾百兩銀子拿不下來。”
額爾慶尼很是驚訝:“值幾百兩銀子?”
“那是,乾隆爺是什么身份?別說是他老人家使過的筆了,就是乾隆爺使過的夜壺怎么樣?它就不是夜壺了,到了凡人手里,鬧不好就供在祠堂里當(dāng)傳家寶了,也值老了銀子啦。”
額爾慶尼這下高興起來,他試探著:“那我這看完了……再給您送回去?”
莊虎臣擺擺手:“哪兒能啊,額大人,這是專門孝敬您的!”
“孝敬我的?哎喲,這是怎么話兒說的?要是這樣……那我可就不客氣了!”額爾慶尼喜上眉梢,莊虎臣又遞上了一包文房用品:“這些都是榮寶齋監(jiān)制的東西,您先使著,使完了就差人告訴我,再給您送過來。”額爾慶尼打開包裹瞄了一眼:“莊掌柜的,您真是太客氣了,謝謝,謝謝!”
“額大人,聽說這兩天朝廷里出了大事兒,您沒什么不方便吧?”莊虎臣壓低了聲音問,額爾慶尼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托老佛爺?shù)母#彝茫鋵嵰矝]什么大事,不過是殺了幾個新黨。要讓我看,早該殺他們,大清國立在這兒二百多年了,規(guī)矩是早定下的,豈能是幾個新黨想改就改的?不殺他們,還有王法嗎?”
“那是,那是,我不過是個買賣人,江山社稷的大事兒我是不懂啊,只要額大人好好的,我心里就踏實,往后,宮里有什么需要的,您也想著點兒榮寶齋。”
額爾慶尼點點頭:“這我心里有數(shù)兒。”
從額爾慶尼府里出來,莊虎臣腳步輕快,心生歡喜,他沒有回榮寶齋,而是到寶韻閣請周明仁喝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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