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榮寶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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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隊清軍騎兵風馳電掣地從街上飛馳而過,荷槍實彈的清軍步兵列隊跑過街道,腳步聲震天響。
莊虎臣從榮寶齋里走出來,站在門口觀望著,心中惆悵。
過了半晌,一頂官轎在門前停下,莊虎臣快步迎上去,從轎子里下來的是楊憲基。莊虎臣向楊憲基抱拳行禮:“楊大人,您里面請。”他是戊戌政變以來榮寶齋迎來的第一位客人。
楊憲基還禮:“莊掌柜的,這兩天生意不大好吧?”
“是啊,除了您,大人們都沒來。”莊虎臣嘆息著。
“也難怪,朝廷里出了這么大的事兒,誰不膽戰心驚的?公事兒完了趕緊回家,省得招惹麻煩。”
“那您這是……”
楊憲基抻了抻衣袖:“這兩天要寫的東西太多,我的箋紙用完了,來買一些箋紙。”
“嗨!這點兒小事兒您打發個人來就行了,何必還親自跑一趟?”
楊憲基認真地說:“莊掌柜的,您有所不知,我有個習慣,作文寫詩時對箋紙的要求很高,不管多忙,一般是要親自去挑選的,由別人代勞我還不大放心呢……”兩人說著話走進了鋪子。
張喜兒把箋紙都抱了出來,擺在柜臺上任楊憲基挑選。楊憲基正在挑著,張幼林走進來:“喲,楊大人來啦。”
楊憲基抬起頭:“幼林啊,你這學徒是不是也該出師啦?”
“我已經出師了,上個月正式拿工錢了,嘿嘿!就是少點兒。”張幼林笑著看了莊虎臣一眼,“我師父手緊著呢,多一點兒都不給。”
“在榮寶齋當伙計就是這個工錢,嫌少您就另謀高就。”莊虎臣又找出一沓箋紙遞給楊憲基,“當然了,您要是當股東就又當別論了,算起來你這個伙計比我這個掌柜的還富裕,又是玩鳥兒又是養蟲兒的,每月得花多少銀子?”
楊憲基接過來:“是呀,你在琉璃廠這條街上打聽一下,少東家當伙計的有幾個?”
張幼林湊上去:“楊大人,這兩天可是夠熱鬧的,街上又是步軍又是馬隊的,到現在都沒消停。”
“我今天早晨得到消息,譚嗣同、劉光第、楊銳他們都被捕了,聽說康有為和梁啟超跑了。”楊憲基神色黯然,張幼林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譚大人、劉大人他們被抓起來啦?”他轉念一想,“楊大人,您不是刑部的嗎?這案子最終還得由您審吧?您抬抬手讓他們過去不就行啦?”
楊憲基向外張望了一下,小聲說道:“哪這么容易?他們的案子怕是到不了刑部,是老佛爺欽點的,別說是譚嗣同、劉光第他們,聽說……連皇上都被軟禁了。”
“唉,朝廷里的事兒,咱草民管不了,反正知道了也沒用,還不如不聽,甭管出了什么事兒,咱老百姓的日子還得過不是?怎么著,楊大人,這箋紙您選著中意的了嗎?”莊虎臣問道。
楊憲基搖了搖頭:“沒什么中意的,如今這年月,怕是沒什么好箋紙嘍。”
“楊大人,您的意思是,過去還是有好箋紙的,不過現在造不出來了,是這樣嗎?”張幼林揣摩著。
“那是,越是好東西越容易失傳啊。”
莊虎臣笑了:“楊大人說的是談箋吧?這我們榮寶齋可沒地方找去,要是能有幾張談箋,恐怕誰也舍不得賣,早列入收藏了,楊大人見多識廣,是否見過談箋?”
“談箋自問世至今不過二百多年,雖說此箋的制作已失傳,但畢竟還有存世之物,我是見過的。”
張幼林有些好奇:“什么是談箋?我怎么沒聽說過?”
莊虎臣拍拍他的肩膀:“要不你得學徒呢,你要是什么都懂,我這個掌柜的往哪兒擺?說實話,我在琉璃廠混了這么多年,真正的談箋我都沒見過。”
楊憲基告訴張幼林,談箋是明代一個叫談仲和的人制造的一種箋紙,由于數量少,制作工藝復雜,在當時就其貴過綾,人稱談箋。
“楊大人,我到哪兒能看到這種箋紙呢?”張幼林對談箋產生了興趣,楊憲基想了想:“這恐怕需要緣分,若是有緣,你早晚會見到……”
“張喜兒,原來放這兒的那一摞箋紙呢?”莊虎臣在柜臺里面問道,張喜兒伸過頭來看了看:“賣完了,這些日子就這種箋紙走得好,新貨過兩天就能上來了。”
莊虎臣從柜臺里走出來:“楊大人,您要買談箋我沒地兒找去,可精致一點兒的箋紙還是有的,過兩天等新貨上來,我讓人給您送到府上,您看看滿意不滿意。”
“行,那就勞您駕了。”
送走了楊憲基,張幼林纏住了莊虎臣:“師父,您給我講講談箋吧。”此時,莊虎臣的心境并不好,眼前時局動蕩、買賣蕭條,還不知到哪天算一站,心里沒著沒落的,可又沒辦法。他嘆了口氣,坐下:“聽我師父說,談箋椿染有秘法,大而聯榜,小而尺牘,色樣不一,或屑金花描成山水、人物、鳥獸之形,或染花草,極其精美。這種箋紙現在已經失傳了。”
“您師父見過談箋嗎?”
莊虎臣搖搖頭:“他也沒見過,他家里的老輩人用過,據說談箋有好多種,這當中最好的要數玉版、銀光、羅紋、朱砂、鏡面兒和官箋。談箋用的是荊川的連紙,在這荊川的連紙上褙厚砑光,做出各種各樣兒的花鳥圖案,再打上蠟,才能出成品。據說,談箋‘堅滑可類宋紙’,當年董其昌對談箋也是贊許有加呀。”
張幼林思忖著:“董其昌跨萬歷、天啟、崇禎三朝,與談仲和差不多是同時代的人,如果說董其昌使用過談箋,也應該是晚年的事兒了。師父,這么好的東西,怎么后來就絕版了呢?”
莊虎臣喝了口茶:“嗨,說來話長,談仲和做的談箋,是用了一個秘傳的方法,據說,這個秘傳的方法,最早是他的祖上彝齋公從內府里得到的,后來,彝齋公的孫子梧亭把秘法傳給了談仲和,談仲和試驗了幾次,居然就成了。”
“就這么容易?”張幼林有些疑惑,但轉念一想,“我看這恐怕是天意了。”
“談仲和做出了極品箋紙的消息不脛而走,一時間,遠近各處,慕名前來索要的人是越來越多,談家雇了二十多個家僮晝夜趕造,還是供不應求。”
張幼林不假思索:“那就再多雇點人吧。”
“若是換個想發財的人,也許就這么辦了。”莊虎臣停頓了片刻,“可他談先生是個散淡之人,對名利毫無興趣,一煩就撂挑子了。”
“撂挑子了?”
“是啊,有一天,來要箋紙的人是一撥兒跟著一撥兒,你想,這談箋是在荊川的連紙上褙厚砑光,再上蠟,一時半會兒哪弄得出來呀,買家一個勁兒地催,談先生終于煩了,一怒之下把來要紙的人都轟出去了,下令僮仆停工,把剩下的制箋用料,點了一把火……全燒了!”
張幼林目瞪口呆:“啊?”
莊虎臣站起身,在鋪子里踱著步:“談先生還留下一句話,‘大丈夫豈暇與浣花女子同涉人齒牙’,這意思是,男子漢大丈夫,哪兒能像浣花女子似的被人嚼舌頭根子。留下這句話,談先生袖子一甩,揚長而去,談箋,從此絕版矣!”
“這談先生怎么這么想不開呀!”張幼林惋惜著,一直在旁邊聽著的張喜兒突然插進話來:“掌柜的,不對呀,我見過談箋,這琉璃廠的南紙鋪,好幾家都擺著談箋呀?”莊虎臣“哼”了一聲:“那是贗品,贗品!要真是談箋,誰還舍得賣?那可值了銀子啦。”
張喜兒心生疑竇:“看著也不錯啊。”
“那是在紙上涂了色和膏粉做成的,當時看著好,時間一長,粉就掉了,那個寒磣!唉,是仿造不得其法呀!”
“師父,您說,這談仲和多好的買賣,沒人爭沒人搶的,他怎么說毀就給毀了呢?”張幼林百思不得其解,莊虎臣又坐回到椅子上:“這人間事兒,可不是你我能夠揣度清楚的。”
張幼林湊上去:“師父,我琢磨著,這談箋恐怕還有實物傳世,談仲和既然賣出過不少,也許還有人保存下來吧?”
“那就等著吧,如果真正的談箋還在,就早晚有現世的那一天,楊大人不是說了嗎?誰能得到它,要看緣分了。”
這幾天時局動蕩,加之霍震西訂的貨也已經備齊了,張幼林心里惦記,就來到了盛昌雜貨鋪。剛一邁進門檻,馬掌柜就快步迎上去:“喲,這不是幼林少爺嗎?可有日子沒見了。”
“馬掌柜,我霍叔在不在?”
“真不巧,他不在。”馬掌柜環顧左右,然后壓低了聲音,“不瞞您說,我這兒也正找他呢,霍爺不知趕上啥事兒了,已經好幾天沒露面了,我都快急死了。”
張幼林一驚:“霍叔會不會出什么事?”
“誰知道呢,唉,官軍在城里大搜捕,我這心里是七上八下的,但愿別出事。”
馬掌柜顯得憂心忡忡。
從盛昌雜貨鋪里出來,張幼林心里就琢磨上了:霍大叔能去哪兒呢?正想著,忽然聽見有人喊他,回頭一看,張繼林穿著一件舊式長袍從后面追上來。張幼林有些詫異:“哥,你怎么這身打扮,你平常不是總穿制服嗎?”
張繼林緊張地四處看了看:“幼林,你還不知道吧?咱們同文館停課了,有幾個教習也被抓了,說是新黨,衙門里的人說了,京師同文館是新黨的老窩,抓走的這幾位是明的,還有暗的沒抓呢,同學們嚇得都不敢穿制服了,生怕被當成新黨。”
“教習們沒說什么時候開課嗎?”
“都什么時候了,還惦記開課呢?被抓的人還不知是死是活呢!”
張幼林嘆了口氣:“唉,眼看都快畢業了,誰知道就趕上這事兒了。”
“幼林,你沒事別在街上晃悠,兵荒馬亂的,還是在家待得踏實。”張繼林囑咐著。
“我回鋪子里去,你先回家吧。”
張繼林剛走,手里拎著鳥籠子的張山林就從街角拐過來,他一見張幼林就興奮地喊起來:“幼林,幼林!你干什么去?”
張幼林停下腳步:“叔,我是路過這兒,怎么啦?”
張山林湊上去:“你不知道吧?老嚷嚷變法的那幫人這回可全褶子啦。”
“哦,我知道。”
張山林壓低了聲音:“聽說老佛爺翻臉啦,把鬧變法的人都抓起來,二話不說就開刀問斬啊,瞅見沒有?這滿街的人都奔菜市口那兒趕呢,這回有熱鬧兒看了。”
張幼林這才發現,街上的人流都在朝一個方向涌動,他驚訝地問道:“連審都不審,上來就開刀問斬?”
“那是,審多費事兒啊,一刀下去,萬事皆休,走,咱們也去看看……”
張山林走了幾步又站住了,張幼林拽了拽他:“叔,怎么不走了?”
“我這黃鳥兒該喂了,算啦,我不去啦,咱不能光圖看熱鬧就把鳥兒餓著呀,幼林,你自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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