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榮寶齋》
第(3/3)頁
伊萬窮追不舍:“大人,關鍵是被我們抓獲的這幾箱白折兒,如果是松竹齋的存貨,那么就可以證明,松竹齋的主人在宣告倒閉之前就轉移了資產,這同樣也是欺詐行為?!?
楊憲基轉向了得子:“你說實話,這幾箱白折兒是哪兒來的?”
“回大人,是三郎帶來的,不知是哪個店的貨。”得子實話實說,應答流暢。來前莊虎臣是千叮嚀、萬囑咐,只要實話實說,就沒你的事兒了。
楊憲基又問三郎:“你說,這幾箱白折兒是誰的?”
“是我在琉璃廠濟源昌南紙店買的?!?
“濟源昌的人能給你做證嗎?把證人找來。”
三郎一想,這不好辦,萬一人家一推六二五呢?于是答道:“濟源昌南紙店的人總不能記得每個顧客的長相吧?要是人家說記不清了,那我也沒轍?!?
楊憲基逼問:“還有別的證人嗎?”
“證人……”三郎低下了頭。
“你那故事編得倒是不錯,可證人在哪兒?誰能證明你剛才講的是實話?”伊萬的口吻中帶著明顯的嘲弄。
三郎渴望地看著站在衙役當中的劉一鳴,劉一鳴目不斜視,顯得無動于衷,三郎的眼淚泉水般地涌出:“大人,我說的全是實話……”
“可你得有證人啊。”楊憲基的語調緩和下來,他憑經驗判斷,這個三郎很可能是受冤枉的。
伊萬認為三郎一直在說假話,終于到了理屈詞窮的地步,不覺得意起來:“怎么樣,沒轍了吧?”
突然,三郎大喊一聲:“爹、娘,我對不住你們了!”說著就往柱子上撞去,幸好旁邊的衙役一個箭步沖上去將他拽住。
楊憲基站起來:“三郎,你這是干什么?本官一貫秉公辦案,是你的事你賴不掉,不是你的事也不會硬栽在你頭上,現在這個案子已經很清楚了,只要你能證明這幾箱白折兒是從濟源昌南紙店買的,那么本官就可以判定這件事是出于誤會,而不是欺詐。你再仔細想想,還有誰能為你做證?”
事已至此,證人是個關鍵,要不然保不齊就得出人命了,劉一鳴權衡了一下,毅然出列,跪在楊憲基面前:“小的能為他做證。”
楊憲基頗感意外:“你認識他?”
“三郎是我的同鄉,這主意還是我給他出的,三郎去濟源昌南紙店買白折兒時我就在他身邊,我能證明這白折兒不是松竹齋的。”
伊萬哪里肯相信,他聳聳肩:“真有意思,又出來個證人,恐怕是串通好了吧?”
“伊萬先生,要查明這個很容易?!睏顟椈f著走到三郎面前,指著劉一鳴:“你認識他嗎?”
三郎點點頭:“認識?!?
“他叫什么名字?”
“劉一鳴,是頭年到衙門里當差的,平日在大獄里看管犯人,這幾天臨時借出來幫著捕快緝拿兇犯……”
楊憲基打斷三郎:“夠了。”他轉向伊萬:“這可就不是編的了,劉一鳴在我手下當差,我就能為他做證。伊萬先生,這個案子可以了結了,對于貴銀行受到的損失,本官深表遺憾,但愛莫能助。”
伊萬氣急敗壞,甩手而去。
三郎連連給楊憲基磕頭:“多謝大人救命之恩,多謝大人救命之恩……”
“走吧,你們家大人不還等著白折兒嗎?東邊戰事吃緊,別誤了事兒?!睏顟椈洲D過身對林滿江說:“你這個得子,回去要多加管教!”
伊萬對松竹齋的追訴到此結束,他的金融生涯也告一段落,回到銀行后,伊萬引咎辭職。
黑三兒和柴禾從煙鋪子里出來,遠遠地看見秋月坐著敞篷馬車從街上走過,黑三兒站住了:“咦?那不是左爺瞧上的那小娘兒們嗎?”
柴禾順著黑三兒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沒錯,就是她,你瞧那小臉兒長得……我就納悶了,人家是怎么長的?世上竟有這種標致的娘兒們,甭說別的,咱瞧上一眼骨頭就酥了半邊兒,要是……”柴禾正要張開想象的翅膀,黑三兒打斷他:“嘿!她拐進那條小巷了,柴禾,我記性不好,你記著點兒,那小娘兒們住在那條小巷里?!?
柴禾睜大了眼睛:“你放心吧,兄弟我別的事記不住,唯獨記娘兒們的事兒,過目不忘!”
黑三兒心里琢磨著,這不是無巧不成書嗎?左爺撒開大網可著北京城地兜,都沒尋著這小娘兒們的下落,今兒個愣是給碰上了,這回又能拿到賞錢了……
秋月進了家門,拿出順路買來的豆角放在桌子上,張幼林和她一起擇豆角,心思卻沒在豆角上。他看著秋月:“秋月姐,有句話……我不知該不該問。”
“我知道你要問什么,我怎么會跑到秦淮河那種地方去,是不是?”秋月一點都不回避,張幼林心想,秋月姐真聰明,總能猜出我在想什么。他斟酌著詞句:“我是想……姐姐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金枝玉葉的身份,若不是家里遭了難,斷不會流落到秦淮河那種煙花之地去?!?
秋月把擇好的豆角放進一個瓷碗里:“這不奇怪,自古以來,官宦人家就是這樣,得意時良田美妾、錦衣玉食,一旦有個風吹草動,也許就是家破人亡?;识骱剖幠愣畣幔砍梢彩撬瑪∫彩撬荚诨噬弦痪湓?。”
“令尊大人也是當大官的嗎?”
秋月點點頭:“家父的官職比祖父高,生前是河東河道總督,掌管大清國東部河流的疏浚、堤防事務,是正二品。他為人正直,最恨貪污,平時得罪了不少想借朝廷疏浚河道之機自己發財的下屬。那年長江發大水,洪峰超出了堤壩的防御能力,損失慘重,恨他的人乘機上奏皇上彈劾我父親,誣陷他貪污了筑堤款,皇上震怒,下旨滿門抄斬,我被奶媽偷著帶出來,算是撿了一條命。奶媽不久就過世了,我被人賣到了秦淮河。”往事并沒有激起秋月心中的波瀾,對這如夢般的世事變遷,秋月仿佛已經看得很淡,很淡。
張幼林嘆息著:“唉,伴君如伴虎,官場如沙場,做官好沒意思,那后來呢?”
“后來我認識了楊大人,我們很談得來,他傾其所有為我贖了身,我才到了京師?!鼻镌驴戳丝磸堄琢?,“后來又認了你這個弟弟。”
“那楊大人為什么不娶你?”
這句問話使秋月的心靈被觸動了,她不禁黯然神傷:“他有他的難處,他的夫人很厲害,不允許他納妾,否則就尋死覓活的,而楊大人也不愿意委屈我,他說他那個家就像個大泥塘,無論誰進去都會弄得渾身污泥。其實,我倒是覺得現在也挺好,至少不用受別人的氣。”
“那個洋人伊萬好像也很喜歡你,他愿意娶你嗎?”
“愿意,伊萬在俄國有妻子,他說可以離婚,但我不同意?!币豢|陽光照射在秋月的臉上,明暗變化之中,美艷的秋月更加顯得風情萬種。張幼林凝視著她,嘴唇嚅動著,欲言又止。
秋月有些奇怪:“幼林,你要說什么?”
“秋月姐……你不要答應別人了……以后……以后我娶你……”張幼林終于把壓抑在心底的話吐露出來。秋月愣了一下,馬上哈哈大笑:“幼林啊,你人小鬼主意可不少,居然想娶姐姐?”
張幼林紅著臉:“我說的是真的……”
秋月嚴肅起來:“不行,你太小,別胡思亂想。”秋月轉了話題:“幼林,我覺得你該回家去看看,你媽不知道你的下落還不急死?”
張幼林連連搖頭:“萬萬不可,除非帶上《柳鵒圖》?!笨墒?,霍大叔的事還在進行中,到哪兒去找贖當的銀子呢?張幼林轉念一想,即便霍大叔出來,恐怕也幫不上忙,他的貨都被官府扣了,一時半會兒拿不出銀子來。再說了,也不能告訴霍大叔《柳鵒圖》的事兒呀。他知道了心里會很不舒服,覺得欠了我的人情,我可不想讓他心里別扭,到底怎么辦呢……張幼林傷神地想著,終于長嘆一聲:“唉!”他站起身,扔下豆角走了出去。
伊萬雖說不再追究了,可得子的去留成了問題。林滿江左想右想,覺得怎么說都有道理,于是就問莊虎臣:“掌柜的,你說,這得子干的是好事兒呢,還是壞事兒?”
“這得分怎么說。”
林滿江試探著:“那咱還用他嗎?”
莊虎臣想了想:“農村孩子出來學徒不容易,再看看吧。”就這樣,得子被榮寶齋繼續留用了。在莊虎臣看來,得子的去留是小問題,鋪子開張半年來,賬上老是勉勉強強持平,這才是大問題。他的內心其實很煩躁,又不便跟林滿江講得太多,于是莊虎臣又去了寶韻閣。
寶韻閣里,周明仁正坐在太師椅上聽伙計報賬,見莊虎臣進來,他站起身:“喲,虎臣,這是哪陣風兒把你吹來啦?”
“大哥,小弟這陣子凈顧著忙乎鋪子里的事兒了,沒得空兒來看看您?!?
周明仁請莊虎臣坐下,倒上茶:“忙好啊,不忙哪兒來的銀子???”
“唉,能像大哥您,忙乎出銀子來也算沒白忙,可我這一天到晚,唉,都是瞎忙?!鼻f虎臣愁眉不展,端起的茶碗又放下。
“你這么想就不對了,新開張的鋪子,不賠些日子就想賺啊?”周明仁說著寬慰的話。
“這不都快半年了,還沒什么起色?!鼻f虎臣指指自己嘴角邊上的潰瘍,“我這都急出皰來了!”
“虎臣,你這性子不能太急,心急吃不了熱餑餑。”
“大哥,話是這么說,可不急也得行啊,榮寶齋要是弄不出點彩兒來,那不讓人家看笑話兒嗎?”
周明仁一臉的不屑:“你說的是那茂源齋的陳掌柜吧?甭搭理他,聽說你走了以后,茂源齋的生意一落千丈,陳掌柜天天坐在鋪子里罵街,這管什么用?有能耐你干,自己沒能耐,你怨誰?”
“我琢磨,得想個什么主意,這榮寶齋得有自己的獨家買賣,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客人想要這東西,只能到榮寶齋來?!?
周明仁思忖著:“只此一家,別無分號?想法兒倒是不賴,不過,可得瞄準了做什么,琉璃廠的鋪子可是一家挨著一家,要說這南紙店嘛,開得也不算少,你得琢磨透了,做那別人想不到的?!?
“我這些日子想來想去,就是琢磨不透?!鼻f虎臣苦著臉,甭提多沮喪了。
第(3/3)頁
主站蜘蛛池模板:
永吉县|
黄龙县|
改则县|
阿合奇县|
施秉县|
镶黄旗|
全州县|
饶阳县|
新田县|
布尔津县|
怀宁县|
竹山县|
弥渡县|
潼关县|
杭锦后旗|
和龙市|
渝中区|
潍坊市|
县级市|
丰都县|
长汀县|
合肥市|
怀宁县|
富阳市|
抚顺市|
长治县|
千阳县|
台湾省|
甘孜县|
随州市|
新民市|
南郑县|
定西市|
大关县|
祁门县|
双桥区|
花莲市|
广饶县|
育儿|
荥经县|
高雄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