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許王之死-《天圣令(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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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心中微微一怔,開寶皇后宋氏,是他最不愿意見的人。
宋氏是太祖趙匡胤晚年所立的皇后,于禮,是他的皇嫂。當(dāng)年花蕊夫人得寵于太祖皇帝,甚至到了要立她為后的程度。于朝堂上一提出,眾臣大嘩,一個亡國之妃,要做開國之后,簡直是令天下匪夷所思的事情。那花蕊夫人卻也機(jī)警,一見群情激憤,知事已不成。反而會因為群臣憂心她媚惑帝心,而要將她置于死地。且群臣還會因為此事,請皇帝再立皇后,一旦新后冊立,便會將自己視著眼中釘、肉中刺。既然如此,倒不如化被動為主動,便自己搶先上書皇帝,請立新后,這樣一來,既轉(zhuǎn)移了群臣視線,又博得賢惠之名。這邊卻利用自己主持后宮之便,親自挑選了左衛(wèi)上將軍宋偓之女,請?zhí)媪榛屎蟆?
宋氏這一年才十七歲,性情單純?nèi)犴槪詢粤榛屎螅仓约簽楹螅鲎曰ㄈ锓蛉酥猓纸坏没ㄈ锓蛉税侔闶竞茫雽m不到一個月,便與花蕊夫人情同姐妹,還稱花蕊夫人為姐姐。那一日他射死花蕊夫人后,雖然在太祖面前以言語將情況推托過去,可是宋后受花蕊蠱惑已深,竟整日在皇帝耳邊吹著枕頭風(fēng)道:“花蕊姐姐死得蹊蹺,晉王實是可疑!”
太祖初時不信,無奈枕頭風(fēng)吹得多了,也漸漸有些不安,再加上宰相趙普一力主張削弱藩王之權(quán),以免危害王權(quán),也慢慢地對他的權(quán)力進(jìn)行制摯。回想那一段時間,真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心中惶惶不安,夜夢中也常常驚醒。縱至被逼得鋌而走險,燭影斧聲中登上大寶之位。
那一日太祖駕崩,他搶在德昭之前登基,宋后竟當(dāng)著文武群臣的面率著德昭德芳跪在他的面前大哭:“我母子的性命,全在官家一言之間了。”
令得他大為狼狽,只得指天盟誓,保全德昭、德芳兄弟。因此上他心中懷恨,登基之后,借口德昭德芳已經(jīng)成年,須得分府而居,便將宋后尊了個名號,獨自遷到昔年杜太后所居的上陽宮,幽居起來,絕了外面的信息。
此后宋后默默無聞,過了十幾年,此時若非李皇后提起,他幾乎已經(jīng)忘記此人的存在。
宮院深深,皇帝走在上陽宮的長廊上,竟有一股莫名的寒意。回想起當(dāng)年母親杜太后居此時,那時候自己還年輕,常常進(jìn)宮向母后請安,回想起母后的慈容,只覺得這上陽宮中充滿了一片溫馨。
看著眼前的景色,他心里隱隱不快,沒想到如今的太上皇后宋氏居此,竟會將此地住得這般陰森。
宮娥掀起簾子,皇帝遠(yuǎn)遠(yuǎn)地站著,宋后雖然仍倚在榻上,卻已經(jīng)梳冼整齊,早已經(jīng)恭候多時了。
可是縱有這太上皇后的皇冠珠翠,無上尊貴,反將宋后顯得極為憔悴和蒼老,她的兩鬢已經(jīng)斑白,整張臉陷了進(jìn)去,形容枯蒿,臉上唯一的亮色,是她的一雙眼睛中閃動的火光。倒象是黑夜里的兩團(tuán)鬼火。
見了她這副樣子,皇帝心中也暗生憐憫,宋后十七歲入宮為后,到現(xiàn)在也不過是三十多歲未到四十吧,可是她的樣子,卻象是一只腳已經(jīng)進(jìn)了棺材。她若非入宮為后,嫁與平常人家,也不至于毀了這一生吧。想到這里,開口也緩和了些:“太上皇后有什么事要對朕說的嗎?”
宋后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幽幽一嘆:“聽說許王死了,官家節(jié)哀順變呵!”
皇帝心中一股怒意升上,強(qiáng)行按抑了下去,冷冷地道:“多謝太上皇后關(guān)心。”
宋后枯蒿的嘴角抽動一下,算是勉強(qiáng)一笑:“我是快要死的人啦,不懂得忌諱。元佑是個好孩子,元佐也是個好孩子,他們都是好孩子!”
皇帝冷冷地看著她,并不答話。
宋后自嘲道:“你看我人老糊涂了,不知道扯到哪里去了,官家莫怪!”
皇帝淡淡地道:“太上皇后比朕還小上十幾歲呢,朕才真是老了。”
宋后沉吟了片刻,道:“我快死啦,有一件事,我若不問問清楚,我怕到了地下,也是難以安心的。”
皇帝冷冷地道:“太上皇后想問什么?”
宋后挺起了身子,兩手按在床榻上,眼睛直視皇帝,像是要射出火光來,她陰森森地道:“我想問一問官家,花蕊姐姐是怎么死的?”
“花蕊是怎么死的?”宋后的話,似一根針?biāo)频模倘肓嘶实鄣男闹校撕笠徊剑湫σ宦暎骸笆赂暨@么多年,你還不死心嗎?”
宋后緩緩地嘆了一口氣:“是啊,人都要死了,你還怕我問嗎?其實不必問,我也該明白的。花蕊姐姐——”她深陷的眼睛迸出恨意來:“她是知道了你的野心,想要告發(fā)你,被你滅了口的。”
皇帝閉上了眼睛,他的手在顫抖。他這一生一世,也不會忘記那桃花樹下的情景,那美麗而狠心的人兒,倚在自己的懷中,輕笑著說出的那最后一句話:“我知道,你一定會射這一箭的!”
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著宋后已經(jīng)無法抑制他的怒意,他不知道她為什么,在多年后又將這一話題惡意挑起,如果只是泄忿,那她真的達(dá)到目地了。
宋后的眼角流下兩行濁淚,喃喃地道:“花蕊姐姐,你死得好冤哪!先皇,我對不起你哪!”
皇帝冷笑一聲,尖銳地道:“花蕊姐姐?哼,花蕊真真好本事,就是她害得你一生如此之慘,你居然還為她鳴冤。若不是她懷了私心拿你當(dāng)擋箭牌,你今年才不到四十,怎么會變成這副樣子了?”
宋后平靜地看著皇帝:“你錯了。”
皇帝冷笑一聲:“我錯了?”
卻見宋后淡淡地道:“先皇是個大英雄,是大宋的開國之君,能夠侍奉于他,是我的福氣。嫁于普通人家,平平淡淡地一生過去,與草木同朽,有何意趣?古往今來,卻有幾個女子,能做開國皇后的?我既然享了常人不能得的榮耀,自然也要受常人不能受的痛苦。所以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也感激花蕊姐姐。她原不是一個普通女子呀,官家,你也忘不了她,是嗎?”
皇帝這一驚非同小可:“你說什么?”
宋后的眼中露出譏諷的神情:“南唐的小花蕊夫人、德妃王氏、美人紀(jì)氏,我自做了太上皇后以來,才慢慢地想明白了許多事情。就因為你迷戀她,所以讓她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因此你再愛她,也要殺她滅口。你的狼子野心,早在那個時候,就已經(jīng)開始了吧!”她的聲音尖利顫抖:“我知道斗不過你,只指望你念在先皇的份上,念在骨肉同胞的份上,能夠保全德昭和德芳哪!我本可在你登基的那一日,拿出先皇的遺詔來,當(dāng)著文武百官的面,當(dāng)著天下百姓、千秋萬代,罵你這個不仁不義、擅權(quán)謀位的逆賊。可是先皇當(dāng)年病榻前殷殷囑咐,他早料到你的狼子野心,可是,他不忍殺你。他勸我若是他大行以后,若是真有不可預(yù)料之事,當(dāng)以天下大計為重,大宋剛剛立國哪,不能再四分五裂!所以我忍了,我求你,我率著德昭德芳,當(dāng)著天下的面,向你稱臣哪!”她尖銳地聲音回響在空蕩蕩的宮庭上空:“你若有半點人心,你也該知道慚愧啊!”
皇帝倒退兩步,怒道:“你、你住口,你放肆!”
宋后的聲音凄厲,如同鬼啼:“德昭死了、德芳死了,我縱死黃泉,難見先帝呀!”她的聲音忽然低沉了下來,看著皇帝招了招手,詭異地道:“你知道元佐為什么會瘋了嗎?元佑為什么死得這般離奇嗎?我知道呢……”她嘿嘿連聲笑得滲人:“嘿嘿嘿,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德昭死了、德芳死了、廷美也死了,你把自己的路也走絕了!這是報應(yīng),是老天爺跟你過不去呢!你想立元佐,元佐就瘋了,你想立元佑,元佑就死得古怪,天意呀,天意呀!元佐和元佑都是好孩子,原不該受這種命運的呀!可憐哪,可憐哪……”
皇帝聽得她似瘋非瘋這一番話,頓覺得全身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聽著她瘋狂的喃語,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顫抖著指著她道:“胡說、胡說,你這個瘋婦,你這個瘋婦竟敢詛咒朕……住口,住口。”
宋后忽然停了下來,看著皇帝,枯蒿的臉上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不怕不怕,官家還有六個兒子呢,一個一個來,一個一個來……”
皇帝再也站不住了,他轉(zhuǎn)身瘋狂地逃了,逃出這個地獄般的地方。一直沖到宮外的一個拐角,他扶住了墻大口地嘔吐,一直到腹中的黃水都吐了出來。耳邊猶呼得宋后那詭異的聲音:“可憐哪,可憐哪!一個一個來,一個一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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