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從去歲太后的身體每況日下開始, 宮中眾人心中便已隱隱做好了準備,今冬太后身體急轉直下,天氣轉涼后甚至連續高熱昏迷數日, 其實也在眾人的意料之中——只是對阿娜日她們而言,于情上有些難以接受。 今年的雪來得格外的早, 冬月里天兒已經很冷了。 寧壽宮炭火燒得很旺, 殿門一開便是熱浪滾滾撲面,敏若解了斗篷, 對迎上來的宮人微微頷首, 而后問道:“宣妃呢?” “宣主子在里間呢。” 敏若點點頭,徑自入了內殿,繞過屏風,果見阿娜日與蓁蓁在暖閣里聚著說話, 二人面色都不大好看,眼眶有些紅, 太后的貼身嬤嬤坐在當地一個腳踏上,老嬤嬤跟著太后從草原來,服侍了太后幾十年, 今年也八十來歲了,早被榮陽養在宮中, 大抵是最近操心勞神得多了,臉色也難看得緊, 隱隱有些病態。 敏若客氣地對她點了點頭,又看向阿娜日和蓁蓁, 無奈一嘆,道:“你們如此,叫人瞧了豈不是人心惶惶?——太后可退熱了?” “太醫調了新方子用著, 說今夜或能退熱。”阿娜日說著,自己心里也沒什么底,敏若拍了拍她的肩,等身上暖和了進內室看了眼太后,太后燒得臉頰通紅,滿面病色。 這個年歲的人就怕有什么急病,對年輕身體壯的人來說這不過是一場偶發的風寒,但對太后來說,連續三日的高熱已足致命。 從太后有了風寒的癥狀的開始,蓁蓁便將宮外的事務全部舍下,一直守在太后身邊,寸步未離寧壽宮,太后遲遲不退熱,她的情況便更不好,狼狽憔悴隱隱可見。 生死之重,非親身經歷者無法體會,敏若并非沒有經歷過生死,但阿娜日與蓁蓁今日經受的是可能失去至親的恐懼,她無法勸解,因為無論怎么說,言語好像都是輕飄飄的。 幸而太后還真沒被困在這一關,太醫新開的方子有點水平,加上施針、擦洗,太后在高熱的第三日成功退了熱,寧壽宮內一片喜聲,敏若聽到消息,也不禁松了口氣。 她坐在暖閣炕上,輕輕撫摸踏雪柔軟的皮毛,低聲喚踏雪:“你聽到了嗎?太后都好起來了,你也應該好起來了。” 瑞初剛剛接了信,還沒有回到京中,她送給敏若的小貓,卻已經開始數最后的日子了。 早幾年,宮中專門照看寵物的醫生便告訴敏若踏雪身體衰老、五臟衰竭,但那之后,敏若又抱著踏雪度過了一年又一年。 她的內心中總是隱隱有一種期望,期盼著踏雪舍不得她,舍不得未見到將它抱進園子瑞初就閉上眼。 蘭杜默默守在敏若身邊,不忍看敏若注視踏雪的目光。 那種眼神太溫柔,卻又像把刀子,叫人望之便心中悲苦,心底生痛。 踏雪無知無覺地睡著,身體的痛苦讓它已經無法輕松入睡,唯有伏在敏若膝上時,看起來似乎能稍微安穩一些,敏若便成日抱著它,將它放在膝上時下身不敢動一下,倒真當它是一團雪一樣,好像稍微重一些的動作,便會晃散了這團雪。 敏若看起來分外冷靜,哪怕人人都知道踏雪的情況已經十分不好了 。 她沒有哭,沒有太激烈的反應,只是日日抱著踏雪,踏雪畏寒,永壽宮頭一次將殿內用火盆烘得溫暖如春。敏若并不習慣這樣的炎熱,卻不允許宮人撤下一只火盆。 她愈是如此,蘭杜幾人越是心驚膽戰,安兒甚至暗暗盼著敏若歇斯底里地哭一場,但那顯然是不可能的。 安兒心里細細數著,從他出生到現在,三十多年,額娘似乎總是那樣云淡風輕從容淡定的模樣,甚至許多時候喜笑嗔怒都并非由心而發,只有選擇情緒這一個作用的歇斯底里自然更不可能出現在他額娘身上。 但這樣活著,真的……不累嗎? 安兒開始頻繁入宮,但太后的身子不好在前面,哪怕他再懸心,哪怕敏若再傷心,都不能叫人知道這些傷心的起因是因為一只貓的病。 作為康熙的妃子,敏若只配為太后的病情憂心,卻絕不能為她命垂一線的貓兒悲慟一場。 敏若習慣了這座宮廷,比所有人都清楚要如何在紫禁城里活下去,但唯有這一次,她怎么感覺自己那么累呢? 或許是又要送走一位親故友人,哪怕只是牌桌上的酒肉朋友,但四十年相識、相處下來,又怎會一點真情分都無?或許是因為要失去相伴近二十年的貓,相依相伴的日子太長,她已經無法想象沒有踏雪陪伴的日子應該怎么過。 又或許,是因為她連為自己的貓傷心都不能表露出來。太后生病,她擔心嗎?擔心的。但憑什么,她就只能擔心太后,不能也為自己的貓悲慟呢? 她的情緒不能流露出一點,不然不敬太后、不分尊卑、不敬禮法的帽子就會一頂一頂地扣下來,敏若對此心知肚明,她知道如何避免那些風險,又確實有太多牽掛。 所以哪怕她心中滿懷譏諷,也只能抱著這些嘲諷,清醒地沉淪在這座城里。 不愿閉眼,不愿麻木,那就睜著眼,哪怕心如刀割,也睜著眼。 這是座吃人的城,所有活在里面的人,無論愿與不愿,都只能按照它的規則做人,不能擁有自己的脾氣,亦不能自專人生。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