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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蓬萊叫道：“村長，你干嘛去？”

    李寸心沒有回答，毛驢一路小跑著，奔到養(yǎng)殖場，李寸心手伸到養(yǎng)殖場外頭小木屋的拱門里，扒拉出一只還在睡夢里的灰狼。

    灰狼張著大口，露出一嘴獠牙，猩紅的舌頭打著卷，抻了個(gè)懶腰。

    “老三，好老三，幫我個(gè)忙。”

    灰狼對被吵醒這件事極度不情愿，咬著李寸心的褲腿，但對于她的請求，它總是答應(yīng)的。

    李寸心領(lǐng)著它一路小跑又回了土坯屋，灰狼在梅文欽俯臥的地方遍嗅，而后出了棚子，向西邊奔去，李寸心騎上毛驢跟在它后邊。

    若是太陽出來，該越升越高，可此時(shí)厚厚的云層遮在天上，風(fēng)是清冷的。

    灰狼走的那條路，李寸心很熟悉，就是去露天鐵礦的那條路，那條路大半的路段沿河，特征太明顯。

    跑了一段路，灰狼遠(yuǎn)離了河流，往坡上拐，在幾株楊柳樹旁停下。

    從楊柳樹往前是一片平地，多是灌木荒草，只有一株枯老死似的歪脖子柳樹，走過十幾步后，有一處低矮的土階，李寸心走下去，土階下的那個(gè)平面有汪泥潭，不見了的黑驢就橫臥在那潭爛泥里邊。

    它可能是從臺階上下來的時(shí)候，沒注意跌在了里邊，也許是走到了這里，沒了力氣，無法再前行，也許是它自愿停留在這里，將這塊泥潭選做自己的墳?zāi)埂?

    它大概是在泥坑里打了個(gè)滾，渾身都沾滿了濕泥，背上鬃毛里的泥干枯后，把鬃毛塑得硬/挺似毛戟，泥巴把它臉上的白眼圈和白嘴皮也遮蓋了，它的肚皮有起伏，但那起伏看上去也無甚生機(jī)。

    “梅文欽！”

    黑驢從泥坑里抬頭看了她一眼，腦袋又緩緩落下去，短促低沉地叫了一聲。

    狗要死的時(shí)候，會(huì)離家出走，牛要死的時(shí)候，也會(huì)跑遠(yuǎn)點(diǎn)，不想死在家里。

    “你是驢嘛，你學(xué)它們干嘛！”李寸心踏進(jìn)泥潭里，挽住黑驢脖子上的韁繩，“跟我回家。”

    “許叔他們就要遠(yuǎn)行了，說不定這一次找到帶回來的人里就有獸醫(yī)，春天了，身體恢復(fù)得也快，什么樹什么草都長出來了，我讓太史桓給你找胖大海給你找羅漢果，我讓云琇給你做金銀花露好不好，我小時(shí)候咳嗽，吃幾粒胖大海就沒事了。梅文欽。”

    泥潭里腳下不好著力，拔腿本來就困難，黑驢臥在泥潭中一動(dòng)不動(dòng)，她拽著韁繩使出渾身的力也只把它拖動(dòng)了一點(diǎn)，也正因?yàn)樘沽Γ自诤隗H身上的繩子被她拽了下來。

    繩子那頭的力一沒了地方壓著，這頭猛拉韁繩的李寸心使的力沒了著力處，往前踉蹌一步差點(diǎn)也跌在泥潭里。

    她回頭看向黑驢，手上握著韁繩，韁繩那一頭沉在泥中，“梅文欽，回家去好不好，我求你了。”

    黑驢的肚皮時(shí)起時(shí)伏，那雙黑眼睛里似乎蒙上一層灰霧，它眷戀地躺在泥潭中，仿佛這是它生之來處，死之歸所，它已對外界的聲音無任何反應(yīng)。

    李寸心心里的火像蛇一樣張開口噬咬她的心臟，她將手里的韁繩狠摔在黑驢身上。

    李寸心將腿從泥潭中拔出，轉(zhuǎn)身離開，一路走一路憤然道：“你想爛死在這泥潭里，就爛死在這泥潭里好了。”

    李寸心往前走，離得泥潭越遠(yuǎn)，灰狼和那頭毛驢在楊柳樹邊等她，她離得它們越緊，她忽然停住，站了一會(huì)兒，又慢慢折返了回去。

    她走到泥潭邊，站在黑驢的身旁，居高臨下看著它，少頃，蹲下了身子，低低道：“梅文欽，這里離家好遠(yuǎn)的。”

    “我不會(huì)經(jīng)常過來看你，我會(huì)忘了你。”

    許久，李寸心道：“你們怎么都這么倔呀。”

    她心里抽著疼，身體沒有泄洪的閘口。

    她討厭這個(gè)感覺，她長喊了一聲，聲音都撕裂了，像是哭聲，又像是狼嗥，臨到盡頭，像是洞簫的余韻。

    她抬頭望著天空，陰霾的天空蕩蕩的，像是一片虛無，冬意還未完全退散，雜草黃綠摻半，對面一蓬衰草在風(fēng)里颯颯而響，像是雨。

    落雨了。

    那些雨落在眼里，起初一滴兩滴，而后細(xì)細(xì)密密，像是一片剔透的水針，牽連成雨幕，將這塊荒地變成朦朧世界。

    李寸心帶著老三，牽著那頭騎來的毛驢離開了，她并不騎上驢背，只是慢慢的走。

    細(xì)雨拍在松針上，在針尖凝聚成水珠滴落，地上被雨浸濕，踩過會(huì)留下腳印。

    李寸心沿著河緩緩地走，聽著雨打森林的聲音，河流水聲潺潺，飛鳥歸家，藏在巢穴中梳理羽毛，狗獾從草叢里穿過，老三渾身濕漉漉的，搖擺著身體甩著水珠，沒有捕獵的興致。

    前頭有人迎過來，見到了她，加快了步子，“寸心！”

    李寸心抬頭看到人，她平靜放空的心頓時(shí)酸楚又無奈，春天溫度還不太高，下過雨后，李寸心開口還能哈出白氣，她壓著哭腔，啞著聲道：“你能不能不要這么快找到我……”

    顏柏玉拿著斗笠的手緊了緊，有些縮了回去，眼里閃過無措。

    李寸心渾身都淋濕了，不羈的頭發(fā)順服地垂了下來，發(fā)尖滴著水，她的臉被雨水淋得像玉一樣白，更顯得眼眶的紅。

    顏柏玉將斗笠遞了出去，其余的話沒多說，只是道：“把斗笠戴著吧，別淋雨著涼了。”

    李寸心繞開了她，一言不發(fā)的往前走，老三回到了自己兄弟們身邊。

    顏柏玉拿著斗笠，看向李寸心來時(shí)的路，來路空幽，蒙著一層薄霧，她收回目光，站在原地，看向李寸心離開的方向，等到李寸心走出一段距離，直到視野所能見的盡頭，她才動(dòng)了身，沉默著跟在了后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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