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臣……臣阮元見過太上皇,愿太上皇早日康復,太上皇吉人天象,定當萬壽無疆!”阮元向乾隆叩拜道。 “好啦,朕知道了,抬起頭來,朕上一次這般看你,也是五年前了吧?”乾隆也望向阮元,之前阮元在他禪位之時雖一度短暫回京,但彼時阮元公務繁忙,并未得到乾隆單獨召見,這樣算來,上一次他獨自覲見乾隆,已是五年前在避暑山莊,乾隆與他講論英吉利形勢的那個夜晚。這時阮元看乾隆眼神,只覺七分贊許和認同之下,也有三分不舍。“你外出做學政,朕記得是整整五個年頭,你那里平日的奏報,朕都看著,你引用之人,朕也多曾詔對,都是有學問的。你……這幾年做得很好,朕放你做學政的時候,其實也不想你能有此……或許只讓你做個學政,也是朕小看你了。” “太上皇此言,臣實在愧不敢當。臣仕官至今日,尚未滿十年,承蒙太上皇不棄,已做到侍郎之職。皇恩浩蕩如此,臣肝腦涂地,亦不足以報太上皇圣恩之萬一。臣在外任,亦深知為官日淺,學行有限,是以終日恪守勤慎之言,不敢怠慢一件公事,亦不敢在人才選錄之上,有一人之疏漏。此等皆是臣為官本分,原是不足稱贊的。”阮元又怎敢在乾隆面前有半分自矜之色,只得再三謙辭。 “你原本做得就很好,朕對你一再重用,并非朕有意偏袒于你,而是你德行才干,學問智識,原就當得起此等大任。”乾隆無力的支撐起身體,語氣卻依然從容。“而且朕也知道,你在任選拔人才,不拘一格,有一藝之長者悉與取錄。這一點,你做得更好,尋常學政只道朕讓他們考查民間生員,只需看他們是否精通程朱之言,其他詩賦天算,正史諸子,一概不顧,如他們一般,能選出什么人才?只得些空口應承之人罷了。你卻也無需擔心,你所做的,都是朕希望你做的。所以朕提拔你,并無任何不妥,你也無需再多出謙辭了。” 既然乾隆已經說了“并無不妥”,那阮元再行謙讓,就成了違逆上意。是以阮元也不再謙遜,只再次謝過了乾隆提拔之恩。 “嗯……朕想著你兩年前重新行了婚事,是曲阜衍圣公一家吧?”乾隆又問道:“孔家朕東巡之時,去過好幾次,孔家這一輩的孫女嘛……就是你夫人,朕八十歲那年東巡,她還是個孩子,可人聰明,也懂事,沒想到啊……阮元,日后你可要多珍惜你夫人才是。”乾隆五十五年,乾隆最后一次東巡山東,當年孔璐華只有十四歲,但畢竟是孔府親眷,得蒙乾隆召見,因應對得體,詩文嫻熟,乾隆還曾親賜她宮花一朵。這些事阮元自也知曉,見乾隆問話如此親切,心中也自是感動,忙再次謝過了乾隆。 “但有一件事,朕想問問你,想聽你說些真話。”乾隆忽然話鋒一轉,道:“你外出做學政五年了,山東十府二州,浙江十一府城,都到過了吧?那你給朕說說,這直省風土人情,卻是如何,百姓生計,可都還過得去?” “這……”阮元一路北上之時,想起幾年來外省所見官吏貪婪,民生困頓之狀,也一度想著回到京城,或許能得乾隆詔對,到時候一定要鼓起勇氣,把這一切所見之事都告訴乾隆。平日安靜之時,他也曾想過如何應對,才能讓乾隆聽得進去,可萬萬沒想到,這一日竟然是乾隆主動問了這個問題,心中不覺有些吃驚,一時竟也不敢把真話全部說出,只得道:“太上皇仁愛之心,臣不勝欽服。民間百姓,大多生計也都安穩,衣食無憂。閭閻坊巷之間,商旅繁盛,士人汲汲向學,百工各盡其職。這千里江山,正是盛世景象。” “朕不想聽你說這些。”不想乾隆倒是一反常態,竟對阮元之語頗不滿意。“朕希望你今日,能把見到的一切都告訴朕,不是讓你只說好話的。其實朕也不瞞你,天下之狀,朕并非一概不知,川楚有個匪首叫王三槐的,你可聽說過?”阮元點了點頭。 乾隆卻緩緩嘆道:“既然你知道,那朕也告訴你一件事。就在今年八月,那王三槐押到了京城,朕和皇上一起,在乾清宮見了他。朕當時問他,問他說朕平日行止,可還算勤勉,他說是。朕又問他,既然朕為了這天下,終日勤政,六十年如一日,那你為何要反?他對朕說,實在是天下之間,貪官太多,百姓大多貧苦無依,所以,不是百姓心中不向著朕,是 官 逼 民 反。朕知道他是四川人,又問他這四川是個大省,方圓數十萬里,知縣也有一百一十多人,難道就沒一個清官嗎?他說,他只聽說過一個叫劉清的知縣,是個真正的清官……唉,劉清,朕若不是聽他這樣一說,心中還全無此人姓名呢。這般想來,四川是靠后了些,山東、江浙倒是富庶,可既然四川都尋不出幾個清官,山東和江浙又能如何?你也無需有所忌憚,只把你所見那些你不愿說的,都一一說出來罷。鄂羅哩,你也在這里,給他做個見證,阮元今日無論口出何言,朕都絕不加罪于他,過了今日,他侍郎之職,當差之事,一切如故,你可記住了?阮元,有什么話,就都說出來吧。”這句話后半句卻是說給鄂羅哩聽的,也是為了讓阮元卸去心中負擔,鄂羅哩連忙應過了。 “這……謝太上皇寬厚之恩,只是……”即便如此,阮元眼看乾隆神態如此從容,也不忍直言其弊,只得先從好的方面說起,一點點深入其中,道:“其實臣這五年來所見,若說通都大邑,大抵仍是繁華,杭州坊巷市集,一年四季俱是熱鬧,民生百業,各自豐足,揚州、淮安在運河要道之上,每年運河船只經過,皆以萬數,濟南的大明湖、杭州的西湖,每逢春夏之交,風景怡人,也正是文人墨客多加流連之處。可是……”說到這里,阮元終于一點點說起了督學之時所見諸般民生弊病,“從錢塘江溯流而上,金華山里,多有貧苦無依百姓,不得不將剛出生的女嬰溺死,以解衣食之困。浙南山里,許多山林種不得稻谷,卻又遍布流民,只因易于耕墾之境,早已沒有他們立足之所,是以他們只得以番薯為食。沿海官軍,多有不恤百姓之輩,這幾年海寇頻繁,竟也不能護百姓周全。更有甚者,因近些年來國庫多有虧空之事,許多府縣,甚至封疆大吏,為了賠補虧空,常度開支亦多有克減,苛捐雜稅也日甚一日。甚至有些地方,漕米正賦一石,加賦竟也有一石多了……而且,且不說尋常百姓,便是海疆許多將士,一年軍餉竟也發放不全,克扣近半亦是常事。近些年來,也是許多精忠為國的大臣多番照應,將士們方得勉強度日,可若是長此以往,只怕……”說到這里,先前督學路上所遇種種,一一涌上心頭,阮元本有不忍之情,如此一一道來,言語之下,也未免有些更咽了。 “如此說來,這乾隆盛世,難道俱是虛幻不成?”乾隆聽到這里,也不禁問道。或許早在審問過王三槐之后,乾隆心中,就已經漸漸有了這番疑問。 “臣以為,乾隆盛世是真,可眼下諸般民生疲弊,也沒有假。”阮元答道:“臣少年之時,揚州最是繁華,細民無需困于生計,辛勤勞作一日,便可數日衣食無憂。臣年少時得以博覽群書,盡心經術,也是拜這天下太平繁榮所賜。更何況太上皇在位六十年,五次普免錢糧,三次蠲免漕賦,天下百姓,大多親受太上皇厚恩,說到太上皇的時候,都知道太上皇圣明如故。只是天下承平日久,人心不古,是以貪賄之事漸多,虧空聞之不絕。不少守令生于安逸之世,不恤百姓,唯以府庫充實為能事,這才有今日這般困苦之象。”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