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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新貴和珅-《大清疆臣?!?/h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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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元聽老師這樣稱頌自己,未免有些不好意思,也只好說出實情,道:“老師見笑了,其實學生去年在儀征縣學,已經見過容甫兄了。實不相瞞,這……這院試的四書文試題,容甫兄上年冬天,便已猜出。學生本不擅長四書文的,今日能得老師垂青,其實是容甫兄之故。”

    謝墉笑道:“無妨,我這兩篇四書文,出得題目并不難,本就是你等學子最應成誦之篇。我所看的,乃是你構思是否精巧,立意是否深邃。院試這許多士子,寫出的文章也是有高下的。而你這篇,立意深遠、上下有序、當斷則斷、當緩則緩,于這對仗八比之句,也是韻律分明。即便不是無可爭議的第一,自也是一流之作了?!?

    楊吉聽謝墉如此稱贊阮元,覺得阮元確實比起自己想象,要高出太多了??烧f道第一名,多少還是有些不服,便鼓起勇氣,問謝墉道:“老先生,他……他文章真的寫得那么好么?我在這家里也有些時候了,竟……竟是一直不知,不知這家里面,竟然出了個案首?!?

    謝墉倒是沒有生氣,笑道:“這位賢侄,你這就叫做‘久入芝蘭之室,而不聞其香了’。你若是覺得伯元寫得文章,還不算好,那你看過別人文章,便知高下為何物了。不過你說起案首,其實單論伯元這兩篇四書文,還不足以脫穎而出。我當時看你等行文,也知道這般題目,猜也是猜得出來的。這四書文和伯元不相上下的,原也是有幾位的。”

    楊吉聽謝墉這般說法,更為不解,也只好聽下去。

    謝墉續道:“但這史論,就是第一天考的部分,這可就分出高下啦。四書文行文嚴謹,尚不能完全看出文章功力。但史論可不一樣,尋常學子大多認為,史論并無八股對仗之限,應該很好寫啊。其實大大不然,一不小心,便容易犯兩個錯誤?!?

    “這兩個錯誤,一是面面俱到,這樣不免限于冗長。二是出奇制勝,立論一味求新求變,可這樣呢,又未免失于連貫。伯元恰恰兩者都不是,他的文章啊,關鍵之處,一一點到,可絕無冗余。用典、對仗,層層遞進,絕無生澀之感。只讓人覺得,言已盡而意無窮,所以老夫看了伯元你的史論,可是恨不得多和你暢談幾日呢!你這樣的文章,不給第一,豈不是我老眼昏花,耽誤了你?”

    楊吉知道,眼前這位老先生,絕非常人,他二品文官的身份,可比當年自己的恩公還要高一級,若是考慮到文武差異,二品文官更是遠非三品武官之比。既然這個才學遠勝于恩公的人,可以把阮元錄取為案首,還這樣連連稱贊他,那么阮元的才能如何,自然也不用再質疑了。

    而且,正所謂君子慎獨,阮元看不到自己的時候,自己可看得他一清二楚,論人品,自己也不該有所非議才對……

    楊吉正想著,謝墉卻意外想起另一事,道:“伯元啊,你現已取了案首,按慣例,是要補廩生的。成了廩生之后啊,每月可以領米六斗,雖說數量不多,總是能保你一家衣食無憂了。你家人情況,以后也可以少擔心些了。我來年還要到江南幾個府主持院試,現下正缺人手,不如你便與我同往,幫我取錄生員。順便我也可以指導指導你,來年便是鄉試年,咱就一舉把鄉試也考過了,如何?”

    這接二連三的建議,讓阮元猝不及防,愣了半天才回答道:“老師是想……讓我幫老師取錄生員?老師說笑了,學生才疏學淺,生員也不過剛剛取錄,哪里有資格去給別人的文章評頭論足呀?”

    謝墉道:“這就是伯元自謙了,你才學在我看來,便是應舉也已經足夠,幫我取錄生員,其實并非難事。若你真覺得困難,便先把自己中意的文章交給我,最后取錄,還是我來決定,如何?況且眼下學子入幕,乃是常事。若是一直執著于書本,不知曉如何辦理實務,日后鄉會試之時,也往往會因經驗不夠,而有所窒礙。你隨老師出門一年,或許抵得上你在家五六年功夫呢。”

    謝墉所謂取錄之事,阮元雖不了解,也聽汪中講過一些,取錄生員有時也會由已錄取的生員協助,但最終取錄與否,仍是學政決定。這時聽謝墉解釋了,漸漸會意。只是“入幕”一事,他卻并未想過。

    謝墉所言“入幕”,乃是清中葉起出現的風潮,其實早在明代總督、巡撫這些高等地方官被常規化以后,“入幕”士子就已經層出不窮。例如明朝中期地方間頗有名氣的文人徐渭,便曾在總督胡宗憲幕下參贊。而進入清朝,從雍正年間開始,為改善督撫待遇,開始對地方官員發放“養廉銀”,地方總督養廉銀最多可達每年二萬兩,巡撫最少也可以獲得每年一萬兩的養廉銀收入。謝墉雖是學政官,可每年也有數千兩養廉銀進益,只是學政來往全省主持考試,開支原本不小,所以相對于督撫,依然是清水衙門。

    獲得養廉銀之后,有才識的督撫,可決計不會把銀子拿去享樂。相反,他們為了施政便宜,便競相開出高價,吸引全國優秀士子前往他們帳下做幕僚,這便是清朝中葉開始逐漸興起的“入幕”之風了。一時間有才華的地方士子,若是入幕參贊確有不俗之處,一年獲得千兩以上進益,也是常事。謝墉可用銀兩不算多,但阮元也只是剛點了生員,尚是晚輩,聘他入幕自然無需高價。而對于阮元來說,能在謝墉幕中增廣見聞,也不失為一個合適的起點。

    但無論如何,謝墉是阮元認識的官員里,地位僅次于劉墉的第二高官,能受他指點,對阮元而言怎么看都是好事。因此阮元也不愿拒絕,道:“既是老師對學生如此放心,學生助老師閱卷,也是應盡之禮。只是……只是學生成婚不久,這一年多來,都在準備考學之事,家父那里,未能盡孝。家中妻室,也未免少了些陪伴。所以學生也想多留在揚州些時日。”

    江彩見阮元為了自己,居然不愿去謝墉幕下做事,也不免有些羞澀。她自然希望阮元多和自己相伴,可她深明事理,眼下一位二品大員盛情相邀,是難得的幸事,只怕阮元錯過這個機會,以后再也見不到這般前輩了。便也對阮元道:“伯元,我不要緊的,我知道來年便是鄉試,你現下已是揚州第一,又有老師指教,鄉試應該也不難啊。等你考過了鄉試,時間自然也寬裕了,到時候再回來沒關系的?!?

    又對謝墉說道:“謝恩師,夫子……夫子他前年臘月才與我成婚,之后一直在考學,在一起的時間未免少了些。原是我照顧他不周,還望恩師見諒?!?

    謝墉笑道:“少夫人不必自責,我看伯元這般掛念你,也知他是個仁愛之人,你又如此賢惠,我這案首是真的選對了?!庇謱θ钤f道:“其實伯元你心里記掛家人,也是人之常情。我這邊現在倒也不忙,不如這樣,你先在家讀書學習,待到明年年初,再來江陰找我,這樣既全你闔家團圓之樂,也不誤你入幕見聞,如何?”江蘇學政駐于江陰,故而謝墉有此一說。

    阮元聽謝墉之言,自覺應是眼下最為適宜的辦法,便道:“老師這樣辦法,是再好不過的了。學生一定勤于學業,來年再見老師之時,定不讓老師失望。”

    謝墉笑道:“伯元能來我幕中,其實是我之幸啊。另有一事,也不瞞你,容甫前日剛寫信與我,也說明年鄉試之前,愿意幫我一同閱卷呢。你二人性格完全不同,卻是一樣的才華橫溢。老師也想看看,你二人共事起來,會是什么樣子呢!”阮元聽說汪中也會去謝墉幕下,自然非常欣喜。不知不覺間已過了大半日,謝墉另有公務,不便再留,阮元便和父親一起,到門前送別了老師?;氐郊依?,一家人也不免要再慶祝一番。

    隨后幾日,阮家相識的友人聽說阮元取了案首,也相繼來到阮家祝賀。阮家每天迎來送往,忙得不亦樂乎。其中地位最高的客人,自然是阮元考中后第五天時,前來拜訪的江昉了。阮承信見舅舅親自到訪,自然也主動前往相陪。

    江昉一進正廳,便忙不迭的道歉,道:“湘圃啊,我來得這樣晚,確實是慚愧啊。近幾日來,家里天天都要看賬,可真是太忙了。其實伯元這次中了案首,我這幾天高興得,覺都睡不著呢!能在咱人才這么多的揚州府,拿下案首的位置,伯元以后,絕對是可造之才!”

    阮元聽說江昉來了,也趕忙過來迎接,聽到江昉如此夸贊,也確實不好意思,自謙道:“舅祖言重了,其實這次考試,也有些機緣巧合,之前儀征的汪先生,正好也是學政大人的學生,是以準備更為充足些,不值得舅祖如此勞神。”

    江昉道:“這你就小看咱揚州了,謝大人上次在揚州的時候,也不是只取錄了汪容甫一人啊,揚州被他提點過的生員,可不少呢!能在這里脫穎而出,無論有多少運氣,實力總是不差的!對了伯元,既然已是案首,來年的鄉試,可是已經有準備了?”

    阮元便把謝墉邀他入幕的事說了,江昉喜道:“太好了!若是謝公能提點你些,這鄉試想來,也會容易很多。其實你小的時候在江家,我便已看出你學業才行,絕對在我家那些后生之上!若是你能有出息,舅祖自然也很開心。而且伯元放心,如果以后考試,川資不夠,或者有想買的書了,只管和舅祖說!只要你愿意考下去,舅祖這邊,支持絕不會少了的?!?

    江昉原本器重阮元,自那日聽江春說了,阮元考學可以幫助自家之后,便暗下決心,一定要幫阮元考過鄉試。若是阮元有了舉人功名,便有了授官資格,之后無論會試參加與否,都可以把他帶到乾隆面前,江春的想法,也就可以實現了。

    但阮元卻有些受寵若驚,道:“舅祖盛情,阮元自是感激不盡??晌乙仓溃相l試,每一年都是精益求精,不少之前的案首,或許還等著考舉人呢。外孫這是第一次考鄉試,并沒想過一次就通過的?!?

    江昉道:“伯元這就是自謙了,謝侍郎我雖然交往不多,但他兩次典學江蘇,我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他無論學術才識,別說在江蘇,便是在天下也是數得上的。我聽說先大學士傅文忠公在世之時,還請他給嘉勇侯講過書呢。既然他選了你做案首,肯定有他的道理。再說了,有我這個舅祖支持你,伯元,你還有什么后顧之憂???”

    江昉所言傅文忠公,便是乾隆中期的名臣,乾隆內弟傅恒,所言嘉勇侯則是傅恒三子,當時的名將??蛋擦恕H钤犃私瓡P這番話,得知自己和福大帥都可以師兄弟相論,信心也更加足了,便再次對江昉道謝。阮承信卻另外想起一事,問道:“舅父,聽說鶴亭舅父最近去京城赴千叟宴,鶴亭舅父年紀大了,這舟車勞頓下來,身體可還好?”

    不料江昉語氣倒是頗為輕松,道:“兄長前日剛好有信送到,說一切都好。而且今年赴宴,皇上竟額外開恩,賞借了兄長二十五萬兩皇帑,說是要幫兄長重整廣達商號呢!這些年啊,向來只有我家捐輸,這一次皇上竟然主動施以援手,湘圃你說,這是不是一件大喜之事???”

    阮承信也知道,江家這些年為了支撐巨額捐輸和乾隆南巡開支,已是有些周轉不靈。這次乾隆突然大方起來,主動相借巨款,江家經營之事,當可輕松一陣子了。可只怕乾隆表面開恩,背后卻讓江家背上更重的枷鎖,遂問道:“那皇上可有其它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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