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降生揚州-《大清疆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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蜿蜒曲折的古運河,平靜地從揚州古城下緩緩流過,千百年來,一直不變。
京杭運河南下至揚州北面的茱萸灣時,在灣頭一分為二,一面是京杭運河,徑直南下,流入長江。另一邊則是隋代留下的古運河,幾次折彎之后,從揚州城東向南流下,在揚州東南角的康山折而向西,又在南門碼頭折向南方,在瓜洲鎮(zhèn)注入長江。
而被古運河包裹在內的,便是揚州古城了,揚州城中另有一條細絲般的小河,將揚州城一分為二,揚州人向來崇尚江南風景,便借了南京秦淮河之名,將其稱為小秦淮。小秦淮之西,是揚州舊城,建于明初。后來由于人口漸增,城池狹小,又值明中葉江南海寇,城防不足,遂在小秦淮之東另建新城。揚州新舊城東西共約五里,南北約三里開外,江蘇自江寧、蘇州之下,便要數揚州城最為繁華了。
時正值乾隆中葉,乃是揚州最為鼎盛之際。揚州繁華,一因漕運,二由鹽政。古運河曲折勾連,將長江與京杭運河系于一體,一時小秦淮上,商旅輻輳,舳艫蔽天,河道竟不得幾日通暢。揚州又是兩淮鹽運使駐所,兩江湖廣諸省,食鹽多從揚州而出,不少江南鹽商為圖方便,相繼徙而來揚,盡顯奢華。一些鹽商更是大修園林,以供自己享樂之用。揚州人亦以此為傲,曰揚州園林,甲于天下。
揚州園林,大多在新城各處,這是因舊城臨近小秦淮處,有一道城墻相隔,而新城則無。因此看著舊城,多有狹小、逼仄之感。舊城又是官府所在,府縣衙門、學校祠堂,占了大片土地。若于舊城大修園林,土地昂貴尚是次要,土地狹小不足,更容易讓這些附庸風雅的商人望而卻步。是以在舊城定居的,大多是一些本地官員,又或者臨近州縣官宦之家,仰慕揚州風景,徙居于此。
盡管如此,揚州舊城與新城之間,絕非不相往來之態(tài)。相反,官商之間,相互結親之事,揚州人也已司空見慣。若問起一些上年紀的老人,他們大多還會記得雍正初年,大鹽商江家的一位千金,和新科武舉進士,一位姓阮的侍衛(wèi)喜結連理之事。據說那阮侍衛(wèi)不僅英姿勃發(fā),而且勤勉能干,是以江家不僅與阮家結了親,而且大肆鋪陳,送親陣仗,盛于一時。
若是路人初到揚州,問起西城上了年紀的老人,大抵便是這般回答:
“那日江府的人出了光春門,過得開明橋,便折而向南,往西城白瓦巷那里去了,我當時就在縣學門口,眼看得那阮侍衛(wèi)騎了馬,親自迎著江家小姐往這西城來。聽說阮侍衛(wèi)已進了巷子,江家的儀仗,還有些未能過得開明橋呢……那樣的光景,這輩子都沒見到多少。”
“我親眼見了那阮侍衛(wèi),當時也不過二十多歲年紀,真是英氣勃勃,又極謙遜的人。我當時和他打招呼,他還對我回了一禮呢。這般年紀就考中了武進士,做了侍衛(wèi),那還不是前途無量?”
如此聽來,阮侍衛(wèi)夫婦可謂神仙眷侶。可說到那阮姓侍衛(wèi)后來怎樣,老人們便有些含混不清了。
“阮侍衛(wèi)是在京城里做官,成婚沒幾天就回京城了,后來……好像是做到將軍了吧,我也不太清楚。”
“我記得當今圣上即位那幾年,咱西城說起白瓦巷,都說阮將軍的。可后來有一天,也不知怎得,阮將軍竟回來了,官也不做了,不知為了什么。”
“一準是朝廷里有奸人見不得阮將軍好,把阮將軍氣得。”
“我也有好幾年沒去西城了,大概四五年前吧,有次路過西城,好像也就是縣學南邊那巷子,我聽到有人在哭,人還不少……都說有個當官的死了,前日棺木才從嶺南回來,莫不是你說的阮將軍?這好些年了,也沒聽咱揚州有個什么姓阮的人有出息,我是記不得了。”
問起這阮侍衛(wèi)的故事,老人能說上來的大體也就這些。如果再問到阮侍衛(wèi)家庭如何,有無子嗣,即便是老人也都是含糊其辭,沒幾句可聽了。
“聽說阮侍衛(wèi)是有個兒子,也不做官,想必是敗家子了,要不然,我們怎么都不認得?”
“你說西城?我聽說那邊巷子里,有一戶愛養(yǎng)馬的,卻也不是什么大戶,揚州城要說大戶,我哪個不認識?”
“江家這些年倒是風生水起,阮家?沒聽說過。”
“都說富不過三代,那場婚禮都過去三十……快四十年了,想是已經敗落了吧。”一位老人看著寂靜的白瓦巷口,不禁感慨時過境遷。眼看巷口之處,似有一處宅子,卻也無人問津。
似乎對于老人們而言,阮侍衛(wèi)后人怎樣,甚至揚州還有沒有一家姓阮的,都已經不重要了。
但對于那處宅子里的人而言,白瓦巷阮家,就是他們的一切。
乾隆二十九年正月十九日,一個很普通的日子。
對于揚州人而言,昨天怎么過,今天就怎么過,不需要也用不著改變什么。而老人們說起的白瓦巷口,這天白天也一如既往,不見任何異常。
一個高大的中年人從巷口走出,沒多久就回到了巷子里。他走的路,竟和老人們所說,當年江府送親儀仗的路線完全一致。
這個中年人,便是白瓦巷阮家的主人阮承信了。對于他而言,這也不過是個平常的日子,唯一的不同在于,他夫人林氏懷胎將滿十月,這幾日尤為倦怠。阮承信念著妻子,這日也無心散步,走了一會兒便回到家,見妻子并無異狀,安慰了妻子幾句后,便挑了一卷《左傳》,到書房里看起書來。
讀書度日,這便是阮承信平時的生活。他父親阮玉堂,官至衛(wèi)輝參將、欽州游擊,乃是三品武官。阮承信得父親蔭佑,得了個國子生的頭銜,卻也不愿赴京入學,只是在家讀書,便于普通人家無甚差異。
阮承信自幼愛讀《左傳》,這一天下午又無大事,便把那齊桓晉文之事又看了一遍,看到僖公十七、十八年間,齊桓公立儲不當,以至齊國紛亂,終致楚國崛起。不由得又感慨了幾句。眼看日已黃昏,書影漸暗,念及夫人不適,自己也無心吃飯,只用了些點心,又到庭中散起步來。
漸漸打更聲起,已是一更天氣,阮承信自覺一天已過,也準備回房休息,忽聽到夫人陣陣叫聲,幾聲過后,竟是越來越響,再難停下。阮承信深知夫人也是書香門第出身,自幼通詩禮,若不是痛苦難以承受,怎會如此?忙奔回房內,看夫人情況,似乎孩子就要出生了。
阮承信既喜又憂,喜的是年已三旬,終于將為人父,憂的是這天已經入夜,又到哪里去找人來接生?但看夫人情況,已經再難拖下去,忙叫了家中一個最信任的仆人,讓他去街坊、醫(yī)館問問,務必要找來接生的穩(wěn)婆和其他幫手。
那仆人名叫楊祿高,本是孤兒,阮承信父親阮玉堂在外任官時,因一件事頗對不起他家,遂將其收養(yǎng),直至成人。楊祿高也是個知恩圖報的人,阮玉堂死后,家中日漸拮據,不少婢仆都被遣散,他卻堅持留下,也不多要錢,便只是為阮家操持家務,絕無怨言。
阮家將有喜事,阮承信自然早有準備,已經聯(lián)系了數個穩(wěn)婆,可這天已是一更時分,幾個穩(wěn)婆嫌累,都不愿來,楊祿高跑了好幾家,才只有一個愿意來的。又找了幾個熟悉的鄰居,幫忙燒水遞物,雖然大家都是鄰居,但正值深夜,阮承信也不好意思,不免多花了些銀子。
雖說來阮家?guī)兔Φ娜瞬欢啵由先罴以镜氖唐停说故且矇蛄耍芸旖由T事,一一皆備。阮承信自是忙不迭的道謝,聽得夫人陣痛之聲漸緩,知道不致有太大危險,便也在前廳踱起步來,手中仍然冒著冷汗。
轉眼間一更已過,到了亥時,夫人又漸漸叫起痛來,阮承信聽說過孩子降生之時的痛苦,乃是人間至痛,也不免有些心疼夫人。正在強作鎮(zhèn)定,彷徨無措之際,忽然楊祿高走進門來:“得中,鎮(zhèn)淮門李員外來了,正在外面,要不要見一見?”阮承信字得中,楊祿高自幼養(yǎng)在阮府,與他親密無間,便也直呼其字,并非尋常主仆。
阮承信聽到這句,不免有些遲疑,李員外在外經商,家中也算寬裕。自己父親死后,家里除了祖產便無其他收入,揚州物價又與日俱增,不免要向外人借貸,以助家用。可自己只是國子生,家境平平,怕大商人看不起,只得找些家境略好過自己的,李員外便是少數愿意借錢的人。如此過了數年,仔細想想,積下的欠款倒也有不少了。但轉念一想,自己讀書人家,怎好意思為了欠款,便將人拒之門外?便對楊祿高道:“無妨,讓他進來吧。”
話音未落,一個人已經匆匆走上正廳,正是楊祿高提及的李員外。阮承信定睛一看,倒先吃了一驚,李員外經商十余年,平日也算得上從容平和,可今天一看,竟然是一副惶恐無神的樣子。阮承信正想問個究竟,李員外卻匆匆走上,拜倒在地:“求阮賢弟救救愚兄!”
阮承信忙問起他為何深夜來阮家,李員外忙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原來李員外本只在兩江經商,年前看湖廣一帶商人往來頗多,便借了些本錢,買了貨物要到湖廣賺一筆,誰知貨船回揚之時,在南京江面遇了大風,李員外租的船又不牢靠,竟至翻入江中,整船貨打了水漂。李員外原也不過是中產之家,平日積蓄,多在商貨之上,這一出事,竟然還不起錢了。
“若是平日積蓄不多也還罷了,我那個不成器的弟弟,又日日拿錢去賭。這一船貨的錢,我……我是還不上了。阮賢弟你人寬厚,這揚州城里,我最信得過的人也就是你了,賢弟這次幫幫愚兄,愚兄下次……下次一定登門道謝。”李員外說得急,只顧著下次“登門道謝”,卻不知這一次自己已經“登門求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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