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降生揚州-《大清疆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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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承信聽了他訴苦,又看他模樣,似乎也沒說謊,便道“李兄,你也知道,我這家里也不寬裕,還找你借過好幾次錢呢,我怎么……”
“就是這樣了!”李員外聽了阮承信的話,反倒眼里有了一絲光亮:“賢弟你幾次欠下我的銀子,若是能早點還了,我這邊就能補上些,我要不再變賣些家產,我看也就夠了。”
原來李員外深夜到訪,竟是來要債的!阮承信不禁有些怒氣,只是礙于身份,尚未發作。楊祿高早已開口:“李兄也該看到了,今天我家夫人臨產,已經過了一個時辰了,這當口李兄來找老爺還錢,未免也太……”李員外畢竟是外人,和阮家又多是債務往來,楊祿高不便對阮承信再過于親近,便改了口。
“若是還有選擇的余地,我也不會這深夜過來了。”李員外說著,又不禁哀嘆起來:“我欠錢的胡家,高利取息,在這一帶都是出了名的,我這也是覺得貨到就能還,只借了三個月,前日便該還了。今天午后那會兒,胡家人就找過來,說明日不給個答復,便要報官……我現在這樣,就是把宅子賣了也不夠啊!”說到這里,李員外竟已漸漸落淚。阮承信平日謹慎,絕不借高利貸,也不認識什么胡家,但他平日對察言觀色頗多留心,眼看李員外神色憂急,絕非說謊,自己也不禁有些難受。
“李兄的事我知道了,可我這最近幾日,也沒有錢可以還了,李兄是平時事忙,想不到小弟,可小弟要是有多余的錢,哪有不還的道理?”阮承信如此推脫,但話說回來,這也確是事實。
“賢弟,兄弟平時待你不薄啊,前年你說家里沒錢發給仆人,夫人都把指甲剪了,要自己洗衣服了。當時我借了你錢,把家里人的工錢結了,可都沒找你還呢。”李員外聽楊祿高提起林氏待產,也顧不得什么大喜之日,便直接把舊事說了出來。
“我何嘗不想還錢呢,可現下我也不寬裕,李兄也不能讓我去憑空生些錢出來吧?”阮承信無奈的答道。
“若是賢弟執意不肯救我,愚兄只怕也活不過明日了!”李員外眼看勸說無效,也只好放手一搏;“那胡家明日就要報官,到時候我家里無錢可還,只怕江都縣那里,就要抄沒家產了!”這話聽著是在訴苦,可阮承信聽來,卻不禁心中一驚。
“他說一旦還不上錢,家產便會抄沒抵債,這話應該不假。可我又欠著他錢,若是他真的生計所迫,不管不顧了,竟把我財產拿去抄沒了,如何是好?”阮承信不禁想到,萬一阮家真有那么一天,那自己就徹底成了堂堂三品參將的不肖子孫。又想:“若是僅僅抄沒這宅子倒也罷了,可家中那許多書,又有不少是宋本,尋常官員又如何知道其中價值?若是哪一天當廢紙賣了,那阮家也就徹底完了……”
阮家自明末徙揚,隨著朝代更替,也已歷經數代,家里雖不算富貴,也是殷實之家。時值乾隆中葉,考據之學大盛,古本經籍,價值倍于常本。阮玉堂為官之日,偶見一套宋本的《十三經注疏》,自是大喜過望,便花了數倍于常書的銀錢,將其購下。幾十年來,阮家一直以這套宋本書為至寶,這時想到萬一查抄家產,古本無存,阮承信自然心痛萬分,不忍細想。
這時夫人的聲音,又漸漸從后面傳來,聽聲音似是已到生產之時。阮承信惦念夫人,也牽掛著即將出生的孩子,心中一亂,更不愿再拖延下去,索性一咬牙,便對李員外道“若李兄真是這般著急,小弟……小弟便將這宅子抵給李兄,也能解你燃眉之急。”
李員外一聽這話,自是大喜過望,但想到阮家舊居白瓦巷,恐怕不會輕易舍下這宅子,便以退為進,又道:“阮賢弟這般恩德,為兄實是擔待不起,況且阮賢弟之前的積欠,也沒有那么多……”
“李兄不必再說了,我另擇新居就是。”阮承信雖頗有失落之感,但此時急迫,自己別無他法,又補充道:“若李兄還不放心,小弟這便把字據簽了,明日李兄只拿這字據去胡家,想他家也未必就急缺現錢,有這房子作保,也不用著急。”
李員外忙給阮承信道過謝,楊祿高取了紙筆,阮承信耳中聽得妻子叫聲,也無心與李員外糾纏,一時寫了憑據,簽了花押,房屋出抵之事便也成了。李員外連聲道謝,轉身退了回去。
阮承信拜別了李員外,便趕忙奔向后院,他深知妻子身體素來偏弱,若是孩子遲遲無法降生,必然支持不住。剛到后廳,便聽得里屋傳出了陣陣嬰兒啼哭之聲。
阮承信自是大喜,但心里也不禁有些發酸,自己年過三十,終于有了孩子,可自己又能給孩子什么呢?若是白瓦巷老宅真抵出去,這孩子以后的生活,又該怎么辦?
阮承信在外堂待了許久,孩子降生時已是正月二十日的子時。孩子生下之后,不免也要忙上一番。等阮承信再見到夫人,已經是四更天了。
阮承信回到臥房,看見新出生的孩子已經睡了,夫人應是剛喂了奶,正側身臥在一邊,看著阮承信回來,便笑道:“夫子今日也辛苦了。”
阮承信心中頗為傷感,生孩子的是夫人,自己卻眼看要把老宅丟了。忙走上前去,輕輕抱著妻子道:“該說這話的人,是我才對,夫人這一天下來,才真是不容易。”夫人林氏自幼知書達禮,和阮承信平日也頗多詩書交流,感情之深,甚于常人。阮承信深知夫人平日身體不佳,又經常親自操持家務,生子過后,只怕數月都不能復原,差點流下淚來。
“夫子有夫子該做的事,夫人有夫人該做的事,夫子自也不必自責。”林氏雖有些憔悴,仍然溫柔的看著阮承信,道:“你看這孩子,以前都是看別人家的,這回是自己的了,多可愛。”
“是啊。”阮承信笑道:“咱倆生的孩子,不僅可愛,以后聰明著呢。今天這已經是正月二十了,想起以前書里看過,唐朝的白少傅,也是這一天出生的呢。”白少傅便是白居易,曾自述其生日為正月二十。
“要是同一天出生,就能同樣命運,那天下間名人那么多,豈不是天天都有才子降生了。”林氏笑道:“那白少傅詩文冠于天下,這孩子要如何及得?若是能平安度過一生,也就知足了。你今日這般神色,想是也有些不愉快,是嗎?”
阮承信點點頭,但隨即想到,這個時候不能讓妻子傷心,便又補充道:“也不要緊,咱家畢竟這幾十年了,又不做那些敗家的事,總是能過去的。”看看熟睡的孩子,想到未來居無定所,也暗自發下誓愿,只要孩子身體健康,能讀書學習,自己一定竭盡所能,培養他成才。
“若是他真聰明,能讀書,你便教他。若是天性愚拙,又或者身體不佳,便也算了。你我在一起這許多年了,我又有什么強求過你的?”林氏怕阮承信望子成龍心切,反誤了孩子,便安慰道。又想起孩子降生已近兩個時辰,還未起名,便問阮承信:“還不知以后叫他什么呢,夫子可有名字了?”
“夫人說得對,孩子才剛出生,強求他什么,也難為他了。”阮承信答道。看著孩子熟睡的小臉,頗為質樸,自覺應該是個心地善良的孩子。可如今世風不古,能淡泊名利者少之又少,也不知孩子以后會怎樣。便道:“讀書時人都說,童真之心,最為難得。童真乃人之始,萬物初始之時,古人多以‘元’字見稱。便給他個‘元’字,希望他日后,能保持這份童真,做個善良人吧。”
“你姓阮,便分了一半,叫他阮元,未免太簡單了些吧?”林氏也不禁打趣道,看著孩子熟睡的樣子,心想孩子不論叫什么,總是要先平安成長,才顧得上其他,又道:“萬物初始之時,也是最有力量的時候啊,這孩子名字里既然有兩個元字了,以后可要好好長大啊。”
熟睡的孩子似乎還不太適應新的世界,并不愿意醒來,這時他也不會知道,阮元這個名字,將會伴隨他一生。
阮承信把老宅出抵之后,自也沒有多余的錢再去還李員外,但總是戀舊,遲遲不愿搬出來。李員外雖得了字據,自己借貸之事一時無礙,但也不免著急,時常找阮承信催促一番。等阮承信做好搬家準備,也已經是第二年夏初的事了。
阮家新居定在了太平橋西,府衙西南,這里房價不貴,阮家承受得起。雖然看著路還算近,但中間的文津橋、通泗橋一帶,官署林立,想搬家不免要繞個圈子,也只好去雇車。李員外倒也客氣,主動幫阮承信雇了幾輛車,以補償其舊宅之失。
阮承信眼看著幾輛車來來往往,轉眼間阮家這座老宅,就將不復己有,阮家上一代還是官宦人家,自己卻淪落到如此境地,也不免傷感,不忍抬頭看車。林氏也抱了阮元,前來安慰阮承信。
“城居不易,近幾年物價漲得也快,夫子平日勤儉,卻也不夠,不是夫子的錯。”林氏道:“夫子平時讀書不少,賬目卻看不懂,我時常盯著,自知不是家里的問題。”
“若是如此,再過得幾年只怕要回鄉里住了。”阮承信自幼生長于揚州,自也舍不得這繁華盛地。“爹在的時候不愿意新增田產,說阮家既已做了官,便不該與民爭利。可家里過得這幾代,留下的本也不算多了。”但話雖如此,如今讓阮承信再去購置新田產,也已經沒有余錢了。
“咱家與別家還不同,你看這書。”林氏指了指正在裝車的地方,一個大箱子正在抬進去,又有個箱子被兩個人抬出來。阮承信家里書籍積蓄如山,即便用箱子裝,也裝不夠,只好拿兩個箱子反復用,裝完到了新居,把書放在一邊,再拿空箱子回來裝新的。“有時也不免想,若是讀書能賺到錢,該有多好。”林氏本也不是貪財之人,但近幾年來,生活日漸拮據,也不得不多想一些。
“我又怎能不知?可這錢物往來之事,我實是毫無天賦。既然富貴求不得,也好多讀些書,做個清白之人吧。”阮承信道。
林氏也知道這些事不能強求,便不再多說。只抱著阮元,看著即將離開的馬車,道:“其實元兒若能做個讀書人,我也心安了。只是不知道,元兒會有這個興趣嗎?”
阮元小小的眼睛看著緩慢前行的馬車,他畢竟才兩歲,還不理解車上到底裝了什么,竟然走起來如此費力。
上天并沒有因為搬家而照顧阮承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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