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珠江口西側,廣州府城與佛山縣、順德縣成犄角之勢,順德縣隔江口所望的,便是東莞縣。 “風雨兼程來到貴地,便是為了那彈丸之地啊。”張孚敬遙指著東南面漆黑的海洋,嘆氣回頭,“皇命在身不敢惰怠,三日來遍走沿海諸衛,督巡各寨及戰船造辦、兵備糧餉,驚擾之處還請多多包涵。” “同心僇力共解君憂,也是我等分內事!本督布置欠妥,廣東所用非人,汪鋐首戰輕敵冒進以致君父驚怒,這才連累欽差風雨兼程遠赴邊陲,是我等惶恐。” 順德縣東南郊這梁家的莊園內,海邊崖上的聽濤雅舍內燈火通明,高朋滿座。 張臬站在最前面,滿臉含笑回應欽差的客套。 張孚敬嘆了口氣:“諸位也知道,孚敬遽蒙盛恩,其實惶恐。以新科進士之卑,連受拔擢。初臨貴地,收拿汪鋐查問屯門之敗詳情以備再戰得全功而復命,不意汪鋐知我新進便閉口不言。幸賴梁公已還鄉,于我亦有師生之誼,請教之下方定下決心徐徐圖之,不可再貪功冒進。若再敗,則愧負陛下厚望,無地自容矣。” 張臬贊道:“此老成謀國之言!欽差大人二十余載潛學苦讀,一朝高中位列一甲又遇明君殊恩拔擢,今日一見,真乃臥龍之姿、宰相氣度!汪鋐其人心思陰沉,奉命之后不思報君恩,竟借機大索地方中飽私囊,不意首戰慘敗難以收場,此刻自是多方諉罪。他知欽差大人慧眼明察,自不敢實言其事,恐罪加一等。” “終是素無官聲,難以為其所信。思來想去,唯有請梁公為媒,邀諸位一會,共商驅夷大事。我雖為欽差,這皇命還要仰仗諸位協心相助。” 張孚敬謙虛地拱手致意了一圈,收獲的自然是連聲不敢與應允。 新科進士也是他的優勢。 滿朝重臣環繞中毫無根基的皇帝只能大力任用他這樣的新人很合理。 但張孚敬知道現在也都只是表面和睦,趙俊當著王子言的面把被他刑訊的汪鋐帶走是事實。 從這聽濤雅舍主廳的門外觀景木臺上回到廳里,張孚敬雖然只是正五品,在座除了梁儲,人人都比他的官大,可他是欽差。 再一陣謙虛推辭,氣氛似乎更融洽了幾分。 落座,樂班弄弦,舞女獻藝,佳肴滿桌,瓊漿入喉。 正戲這才開始。 “拜會梁公后,才知廣東海宼已猖獗至此。梁公姻親張家受占城國所托載其使團來朝,竟也受海宼所劫而不知所蹤。”張孚敬連聲感嘆,“我查問了生還將士,才知汪鋐妄募鄉勇,多用民船。鄉勇不習海戰,民船難堪一擊,而夷賊先聞照會、后設伏兵,這才大敗。先禮后兵自是應當,然夷賊之船堅炮利,不知是敗兵心怯吹噓,還是確有其事?我初來乍到,還要請教。” 張臬看了一眼王子言,于是王子言就拱手后說道:“海宼之猖獗,早已愈演愈烈。弗朗機人之外,倭寇、南洋水盜、蠻族匪類,于海上來去無蹤,廣東則守土有責,疲于奔命。鹽場、珠池、水道、驛路,無不需分兵巡視。嶺南山多田少,海禁森嚴不可違,再加上南海天風頻繁,民生實苦。” 他悲天憫人一般嘆了口氣:“不瞞欽差大人,汪鋐招募鄉勇倒是不得以而為之。廣東沿海諸衛,軍戶逃亡之患不亞于西北諸邊。兵力日減又不得募兵,此其難一。廣東海陸交通之處,海疆廣闊,陸岸長遠,防不勝防。民逃則為匪,登岸又為民,魚龍混雜,內外勾連通風報信者實眾,此其難二。連年剿匪,又是戰船損毀兵卒戰死難以接續,又是撫恤軍戶支應糧餉耗費日艱,此其難三。” “至于夷賊船堅炮利,確有其事。”王子言一臉沉痛地說道,“廣東久欲剿之,奈何先有番舶貿易新法所致商多匪亦多,連年剿匪后戰力捉襟見肘。后有其勾連逆賊江彬為其倀翼,以致廣東上下顧忌重重貽患至今。” 張臬最后總結道:“欽差大人勿慮,雖困難重重,本督必以屯門戰事為重,盡快造辦戰船,選練海戰精兵,務必畢其功于一役!” “有勞諸位了。”張孚敬笑著舉杯。 一輪酒后,張臬就繼續說道:“只是今年備戰克強敵,兩廣上下尤其是廣東,歲入勢必以糧餉為重。屆時欽差大人攜功返京復命,還望向陛下面陳兩廣之難。本督轄下,廣西藤峽盜亂不絕,廣東南洋海宼日重。若再遇強敵,恐成大患。本督之罪事小,邊陲不治事大。若得以寬募兵之限,則陳總憲、吳侍郎于廣東所奠番舶市易之利方能盡顯。三五載之后,廣東必成大明又一稅賦重地。” 說完之后,他們就都目光銳利地看向張孚敬。 “梁公以為如何?”張孚敬卻看向了梁儲。 “老夫已然致仕,不敢妄言。”梁儲淡淡地說道,“只是張家船隊載占城使團而還卻不知所蹤,這海宼是不得不剿了。如若不然,老夫子孫只怕也無法在這南洋邊陲安穩吃口飯了。” 張孚敬微微點了點頭,然后卻指著那尾魚笑問:“不知這南洋鮮味,是何吃法?” 張臬等人眼睛一亮,隨后卻先看向了梁儲:“粱老世居于此,自知其妙。” “老夫昔年自是另有一番講究,如今老邁,今日卻是東道。”他提起了筷子,這是主人先動魚的規矩,“茂恭得天子賜名賜字,今日又是奉欽命來此,這腮肉萬不能推辭!” 張臬等人齊聲稱是,張孚敬謙虛了一下之后說道:“步步高升非我所求,陛下恩重,唯愿以身相報爾。” 梁儲又在魚背上動了一塊:“老了,骨頭也軟了,卻仍舊要補一補啊。若是脊梁骨還硬朗,在這鄉里也不致為人所笑。” 第二筷主人自己吃,此謂開阡陌,也有生意興隆財源廣進之意。 王子言頓時說道:“梁公在朝為柱國,歸鄉亦宿老。占城貢使船隊被劫一案,某必盡早破之。愚夫無知,只見梁公致仕歸鄉,不知梁公昔年于逆賊兇焰下持國之難。梁公歸鄉,朝廷雖失一柱,嶺南卻得一寶,兩廣上下必勤來拜訪請益。” 張孚敬嘆為觀止:這就是官場老油條嗎? 梁儲又再挑了一片魚唇給張孚敬:“屯門戰事,陛下憂之心切。兩廣紛繁復雜,若要克竟全功,茂恭還需明唇齒相依之理。” 張孚敬換了稱呼:“學生謹受教。” 梁儲笑著擱下筷子,再問張孚敬:“以茂恭之才,當知此鮮味吃法了吧?” 張孚敬也笑了笑,提筷往魚腹去,往張臬等人一個個地分去:“不能推心置腹,談何唇齒相依?南洋鮮味不可貪戀,我便只食一面,留其頭尾,以待年年有余。” 眾人稱謝,然后相視而笑。 是個懂吃魚的。 魚不翻,就不會有不好的事。 年年有余,看的就是長遠。 不貪,不是不吃。 他們樂于見到張孚敬連連咋舌。 再一杯酒后,就該推心置腹了。 而分利,才是最難的。既要滿足了他的胃口,又要這件事能平穩過去,以后朝中多一個御前紅人。 梁儲眼里含笑看著他們,心里卻翻江倒海一般:張孚敬這小子真是剛開始做官嗎? 妖君遇妖臣!還好老子懂形勢跑得快! 這一屆朝堂實在是怕了怕了。 楊廷和,你現在還好嗎? 如今兩廣的餐桌上,話事人自然是張臬。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