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臘月二十三-《三丫頭,顧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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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媽有點著急,腳下一滑,玻璃燈從她手里脫落,“嘩啦”摔得粉碎,半瓶煤油撒了一地,微弱的燈苗在地面上跳動了幾下,“騰”升起一團火。
趙媽愣了,傻了,目瞪口呆。許老太太死死盯著地上破碎的玻璃燈和那團火,她心里突生一種不詳的預感,身體一晃差點摔倒。
閔文智眼疾手快,用腳下鞋底碾壓死那團火,上前攙扶住老人。“媽,您還是進屋吧,連成還有重要的話沒有說完,您就不要去打擾他了。”
許老太太木然地搖搖頭,聲音提高了幾分貝,執拗地說:“不,俺要去見見他。”
冷風捶打著屋檐,帶下幾片殘雪,在院里飄蕩,飄進了許老太太的心里,她的血被凍凝固、麻木,臉色像雪一樣蒼白,雙腳抬不動,她的腦袋瓜子還有點熱乎氣,冒著一層細細的汗珠子,頭上灰白的髽髻不再整齊,幾縷頭發飄在肩頭、臉頰,遮住了她昏花的眼睛,她顧不得抿一抿,頭躥過了腳丫,似乎是用上半截身體拽著僵硬的雙腿,往前踉踉蹌蹌。
繞過廂房北墻根的長廊到了后院,后院柴房的窗戶被厚厚的棉被塞著,看不到里面的光景。風刮過翹著的窗欞紙,“呼啦呼啦”響。
許老太太和趙媽一前一后,磕磕絆絆靠近柴房的窗戶。
柴房里傳來幾個人竊竊私語。
“咱們人手不夠,鬼子這次有大動作,上次他們在彌河口碼頭失策,有了前車之鑒,押送這批武器的至少又加了一個連……”
這是許連成的聲音。
許老太太十根手指緊緊纏繞在一起,揣在暖籠里,她的心“咚咚”跳著,身體明顯在顫抖。
此時天寒地凍,年根就在眼前,大孫媳婦羅一品已經身懷六甲,年關下這一些孩子們又想去“闖禍”,拿著頭去拼命,真真的讓她心里捏著一把汗,一把冷汗。
“青州同志捎話說,需要鋼纜和鐵鉤子,應該提前藏進坊子火車站,讓咱們的人塞進車廂里……沙河街巡警劉奇被日本人調到了坊子碳礦區做把頭,那個人俺了解,狡猾多疑,想逃過他的眼睛不容易。”這是鐵匠戚老二的聲音。
柴房里,沖著門口、靠墻跟橫放著一張破桌子,桌子上放著一盞小小的煤油燈,燈油見底,燈花很小,屋子里沒有多少明亮,渾濁的燈花在熏黑的墻壁上跳動,晃悠著幾個坐著、站著的身影。
戚老二嘴里叼著旱煙桿坐在炕沿上,一只手托著煙桿頭,另一只手摁著炕,使勁、連續吧嗒吧嗒嘴角,狠狠嘬了幾口,把煙桿從嘴里抽出來,把煙窩在炕沿上磕了幾下,鼻子里“哼”了一聲,一股煙從他的鼻孔里鉆了出來,唇角不長不短的胡子上下跳動了幾下,深惡痛疾:“他在沙河街恃勢凌人,助桀為惡,以前與宗大盲狼狽為奸,此時在日本人面前如蟻附膻。日本人覺得許連瑜,就是你的堂弟太綿軟,所以,又把劉奇調到了煤礦,做了礦工的把頭,明面上,他沒有許連瑜官職大,其實,縣官不如現管。礦上的同志說,說他比張喜篷更心狠手辣,打人從不手軟。”
炕角旁邊站著的幾個年輕人攥緊了拳頭,眉頭緊蹙,看看戚老二,再看看坐在桌子旁邊凳子上的許連成,只要許連成發話說除掉劉奇,他們都想爭先恐后跑一趟坊子礦區,做一回英雄,為民除害。
許連成一臉嚴肅,半天吐出一句話:“這也是俺今兒把俺堂弟接到八里莊的主要原因……他們應該快到了。”
許連成的話被一縷縷旱煙從破碎的窗欞處和門縫子拽出來,許老太太身體不能自己地觳觫,猛不丁打了一個噴嚏。
聽到院里的聲音,許連成驀地站起身來,帶起一股風,黃豆般的燈花立刻左右抖動,眼看著就要滅了。
許連成看了一眼煤油燈,放輕了腳步,抓著兩扇門邊,慢慢打開一條縫,黑魆魆的院子里,窗根下站著兩個佝僂著的身影。
當他的目光與許老太太焦灼的眼神相撞時,他一愣,匆忙把清瘦的身體從兩扇門之間擠出來,扭身輕輕帶上門,回轉身喊了一聲:“祖母,您老還沒睡嗎?”
趙媽見了許連成,慌忙彎下腰,矜持地打招呼:“孫少爺好。”
“趙媽,不必多禮,咱們是一家人。”許連成向趙媽微微一笑,而后把臉又轉向許老太太。
聽了許連成的話,趙媽心里慌亂地很,又美滋滋的,把剛剛摔碎煤油燈的事情拋到了九霄云外。孫少爺有膽識、有見識、又在北平當過教員,把她一個老傭人當成一家人,她心里說不上的高興。
“連成……你們……”許老太太嘴里拖著長音,半天只吐出四個字。
聽著許老太太欲言又止,趙媽明白祖孫二人有話說,她趕緊把抓著許老太太胳膊肘的手松開,往后退了一步,垂著頭,喏喏著:“老太太,俺回屋看看爐子,耬耬煤灰,再做點飯,孫大少爺他們也餓了吧?家里還有一瓢黃豆,煮鍋黃豆給他們充充饑?”
“嗯,去吧。”許老太太沒有回頭,她的眼睛依舊盯著許連成,她想說,院外面有漢奸,你們怎么還不走呢?她知道她大孫兒心里有數,比她一個老太婆有主意,不用她提醒。
她還想說,一品下個月就要生了,住在蟠龍山行嗎?那兒要吃的沒吃的,要什么沒什么?畢竟一品已經三十好幾了,歲數大了生孩子麻煩,她生婉婷時經歷過生死,她也不敢說,這件事怨她,是她這個老頑固耽誤了兩個孩子的婚事,她后悔不迭。
半天從老人嘴里冒出一句未足輕重的話:“連成呀,今兒是臘月二十三,你們吃餃子了嗎?”
“吃了,您托人送上山兩袋白面,趙大當家的獵殺了一頭野豬,一品和琻鎖她們包了幾蓋簾的餃子……我們都吃過了……”
“吃了就好,就好。今天是小年,過了小年就是春節……”許老太太絮絮叨叨,她想用過年提醒大孫兒,過年應該歇歇,不要拿著雞蛋去碰石頭,保住這條命,快做爹了,肩上要有負擔。
“祖母,您老怎么不去睡覺呀?這么晚了,您去睡吧。”許連成說著上前攙扶住老人的胳膊,嘻嘻一笑:“孫兒送您回屋。”
“連成呀,俺這心呀,一點也不安定,俺怎么睡得著呢?你們是不是想把連瑜也拉下水?你們是知道的,他明面上雖然好行小惠,其實呀,俺最了解他,他性格懦弱,不及你們哥倆機靈。”老人說著把手舉到耳邊,抿了抿擋住眼簾的散發,眼睛注視著這個許家的長孫,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自小性格沉穩,知書達理,模樣有點像他的祖父,只是他祖父個子沒有他高大,至少比他胖,那個時候許家要什么有什么,每天魚肉滿桌,而,現在呢?不僅吃了上頓沒下頓,一個好好的大家庭四分五裂。
許連成學識也隨了他的祖父,昔有嵇氏子,龍章而鳳姿。
更喜歡安靜,每天坐在書房看書,很少跟著他舅老爺出門逛酒館;也不好穿戴,冬天頭上頂著一個舊棉帽子,身上穿著掉了顏色的長棉袍,每次把裁縫請到家里,其他孩子樂滋滋圍在裁縫身邊轉,唯獨缺少他的身影。
丫鬟傭人找遍許金府,太陽下山了,才在假山后面尋到他,他胳膊窩下面夾著一本書,一會兒高昂著頭仰望著星空,嘴里吟誦著文天祥的《過零丁洋》,一會兒彎腰伸手摸摸荷花池里慘白的月光,十幾歲的年齡像年過半百的老人,哀轉嘆息,憂國恤民,他的心里裝著一個天,一個地,一個世界,他心里那個世界什么樣子,無人感知。
老人胸脯起伏跌宕,半責怪,半感嘆:“瞅瞅你們,你們這幾個孩子,祖母老了管不了你們,可是你們也不應該瞞著俺,不是嗎?一品說,說什么連瑜一直在找俺,他跟著俺時間最長,俺心里也最疼他,今兒,這么黑燈瞎火的,俺不放心呀,俺怎么能安心躺著?連成呀,你安排人把他接到八里莊村來,不單單是讓俺見他一面這么簡單吧?”
“祖母,祖母,您別著急,別生氣,剛才俺進院子時,以為……以為您老睡下了,就沒去打擾您,祖母您也別擔心,連瑜是俺的弟弟,俺會舍命保護他。”
聽了大孫兒嘴里的話,許老太太心里驟然灌進一碗凍凌子,冰到心口窩;兩條不會打彎的腿直直地杵在冰冷冷、堅硬的地面上,身體僵在原地。
她心冷,心疼,一股凄涼、悲傷涌上她的心頭,許家哪個孩子不是她的心頭肉啊?半天,她動動哆嗦的唇角:“不許胡說。”
老人的話音未落,耳邊傳來了手榴彈的爆炸聲,隨即不遠處升起一股股濃濃的黑煙,火藥味在空氣中彌漫;一陣陣激烈的槍聲從八里莊北面傳來,打破了幽靜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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