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內憂外患-《三丫頭,顧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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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雪鋪滿了大路小徑,白皚皚一片,給夜色增加了許多明亮;風扯著地上的雪漫天飛舞,掠過了山頭和樹梢,在半空打著旋兒、吹著口哨,悠閑自得;渺若煙云的雪霾在冷與風之間巧妙地周旋,尋覓著清澈澈的月光,給天地之間鋪上了一床冰做的棉被;不遠不近的村莊點綴著顆顆金星,一閃一閃,那是燈光。
八里莊南邊村口的街道上傳來窸窸窣窣、咔嚓咔嚓的腳步聲。其中一個五十多歲的年紀,頭戴棉帽子,走起路來鏗鏘有力,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腳印;走在老人后面的是一個少年郎,腳步輕盈,身上披著潔白的斗篷,長長的衣襟隨風飄飄灑灑,露出內襯的長袍,腰上系著一根紅色布帶,在中間打了一個結,垂下兩根一長一短的穗頭。
村口左側有一個高高的草垛子,草垛子上蓋著一層厚厚的雪,右側是一個山坡,一處小屋孤零零矗立在山坡上,像是村子的碾房。一根根玉米秸子從村口哩哩啦啦到了碾房門口,被風卷著,飄到了墻根下,墻里傳來幾聲狗吠,那么暴躁,那么瘋狂,似乎是陌生人闖進了它的領地。
一個女人的嘮叨被風送到了耳邊,聲若蚊蠅:“別叫了,小心鬼子進了村子扒了你的皮,還有那一些狼心狗肺的混星子,唉,這是什么世道呀,在外面膽小如鼠,在家里稱王稱霸……”
少年猛地收住了腳步,那個女人的聲音有點耳熟,少頃,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下山之前,母親還在屋里收拾父親的衣服,不可能是母親不聲不響跟著他們下了山。但,女人嘴里的話有意思,好像是故意說給他們聽的,俯下身體,眼睛在地面上仔細觀察,雪地上落著幾串雜亂的腳印,東拉西扯進了村子。
看到那一些深深淺淺的腳印,少年站直身體,邁開腳步迅速追上老人的背影,低聲說:“巴爺,那個女人告訴咱們,莊子里有混星子。”
“噢,你小子很聰明,一點也不笨,隨你的母親,哈哈哈,雪地上的腳印俺已經看到了。”老人沒有停下腳步,低低說:“咱們不能額外肇事,暫時放他們一馬,先找到黛府,你二叔說,他在黛府等俺老巴。”
“這個時辰,街上沒有一個人影,踏進村子之前,滿村子像落著星星,很亮堂,這一會兒,燈光沒了,只剩下了狗叫,還有嬰兒哭,去哪兒打聽黛府?還不如回去問問那個女人,也許她知道。”
“她,她不知道。”老人覺得失言,連忙補充:“在碾房歇腳的幾乎都是外地逃荒的,或者過路的,八里莊方圓八里多路,她怎么會知道哪家是黛府呢?”
眼前的老人是巴爺,他身后的少年是戚世軍。
霸王墓一戰之后,巴爺把戚老大他們送上了青峰山,和大家伙兒給戚老太太辦了喪事,然后與鬼油毛審問麻子臉。
麻子臉很狡猾,他說他被日本人威逼,迫不得已幫助日本父女逃脫,他以死無對證,把一切罪過推得一干二凈。鬼油毛與戚老大商量怎么處理麻子臉,戚老大決定留麻子臉一條命,放他下山。
巴爺知道麻子臉不除后患無窮,麻子臉不僅認識敏丫頭,也知道劉大仁他們的底細,他怕劉大仁有危險,更怕敏丫頭出意外,所以,他悄悄跟蹤了被放下山的麻子臉,半路上送這個叛徒上了西天。
自從戚老太太被日本人殺害,戚老大無心干正事,每天沉浸在痛苦之中,常常拉著鬼油毛在屋里推杯換盞,不醉不休。
在酒桌前,鬼油毛把巴爺處死麻子臉的事情與戚老大講了一遍,嚇得戚老大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張大了嘴巴,一雙大腳拽著身體往后仰,倒退了好幾步。
鬼油毛慌忙跑到戚老大身后,把椅子挪到戚老大的屁股下面,
擔心地問:“大哥,您,您怎么啦?”
半天戚老大嘴里沒有吐出一個字,他以為巴爺做的一切都是聽命于姚訾順,以后兄弟們的命這不是都握在別人手里嗎?什么時候丟了命都不知道,他真心有點害怕。
看著戚老大郁郁寡歡,垂頭喪氣,鬼油毛多聰明呀,他一下猜出了戚老大的顧慮,又不能直接說出口,他裝作沒心沒肺的表情,嘻嘻一笑,瀟灑地抿抿額頭上的散發,一屁股蹲坐在戚老大對面的椅子上,抱著一條腿,雙手重疊放在膝蓋上,下巴頦擱在手背上,一副吊兒郎當的表情,不緊不慢地說:“巴爺不殺他,俺也會殺了他。”
戚老大攢眉蹙額,腦袋一片空白,他沒聽到鬼油毛說什么,抓起桌上的酒壺和酒碗,自斟自酌。
鬼油毛把蹲在椅子上的腿出溜到桌子底下,一抬手,從戚老大手里奪下酒壺,抓起面前的酒碗,一邊給自己倒酒,一邊提高了音量:“大哥,您是怎么啦?說句話呀,您是怪巴爺?還是想抱怨俺?巴爺為人厚道,不是心硬如鐵之人,殺麻子臉俺沒有阻止,因為俺覺得巴爺做得對。麻子臉跟在俺身邊十幾年,論感情,俺們之間感情不比任何人差,他的脾氣秉性俺最了解,尋花問柳、坑蒙拐騙、嗜賭如命,五毒俱全,您放他下山,早晚有一天他會出幺蛾子,所以,俺多次想殺了他,沒忍心下手……”
“不,俺不是這個意思……”戚老大垂著頭,大手舉過頭頂無力地擺動,“咱們上了青峰山,不知是對是錯?一切都要聽他人指揮,手里沒有一點實權。”
“大哥,咱們以前是一盤撒沙,現在不一樣了,加入了抗日游擊隊,走到哪兒,受到鄉民擁戴,兄弟們臉上有光,俺們不后悔,話又說回來了,俺們永遠跟著大哥走,無論大哥去哪兒,俺都緊緊跟隨。”
鬼油毛話音未落,梅三姑撩開門簾從外面踏了進來,一股濃濃的酒味迎面而來,嗆得她打了幾個噴嚏。
聽到梅三姑的聲音,鬼油毛連忙從椅子上跳起身來,他可以與戚老大平起平坐,但,對梅三姑有幾分敬畏,梅三姑雖是女流之輩,身手不凡,知書明理,并且寬以待人,愛惜兄弟勝似老母,哪個兄弟沒穿過梅三姑縫制的衣褂?哪個兄弟沒有穿過梅三姑縫制的靴子?
梅三姑腳步在門口遲疑了一會兒,看著眼前屋子里一片狼藉,她真想發火。
這間屋子本是一間大隊部,也是青峰山上最敞亮的屋子,姚訾順把它騰出來送給他們夫妻居住。
進門右側有一個鍋灶,鍋灶后面有一堵墻,墻中間有一個燈窯,一盞煤油燈放在燈窯里,到了夜晚,點著煤油燈,燈光會把整個屋子照亮。這個時候是白天,陽光穿過了窗戶投在屋里,照得一切锃光瓦亮,南墻根窗戶下有個大火炕,炕下面有一張長方形的桌子,桌面是一塊破門板,四條腿是四根木樁子。
桌子上有兩盤下酒菜,一盤是蘿卜咸菜,一盤是煮花生米,一壺酒,兩個吃飯的碗做酒碗。
酒水在桌子上四溢,滴滴答答順著凹凸不平的桌子角流淌到了地上,踩在戚老大和鬼油毛的腳下。
戚老大雙手抱著頭,胳膊肘拄著桌子,用力過大,桌面有點傾斜,前面的兩條腿翹了起來,花生米在桌子上“稀里嘩啦”滾著。
梅三姑走近桌子,把翹起來的一頭摁下去,而后繞到戚老大的身后,雙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她的心顫抖了一下,眼前這個萎靡不振的男人是她的丈夫,曾是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自從婆婆死了后,他經常用酒澆愁,他心里有苦,有淚,有后悔。就幾天時間,他消瘦了好多,四方臉變成了細長臉,雙頰塌陷,顴骨高聳,一雙大眼睛黯然神傷。
丈夫為人淳樸敦厚,沒有派頭,沒有多大脾氣,不會吹胡子瞪眼,做事敬終慎始,明面上他是老大,其實他還不如她主事,遇事兒首先找她商量,或者與老三商量。丈夫不怕磨難,更不怕吃苦,從天津衛逃到威縣地界,住在霸王墓,他讓兄弟們學著開墾山地,自己種糧食,所有的事情親自動手,親力親為,兄弟們都尊重他,死心塌地跟著他打鬼子。如今上了青峰山,他卻贍前顧后,多了猜疑,這點上她看不下去。青峰山糧食不多,又是冬季,野菜也沒有,八路軍游擊隊把糧食留給了霸王山上的兄弟,不知他們吃什么?
今天她在山上巡邏了一圈,山上的樹皮都被扒光了,摸著一棵棵光溜溜的樹干,她的手在顫抖,游擊隊里有老人,也有孩子,那一些孩子十五六歲的年齡,與她的世軍歲數不相上下,她心疼。
“當家的,大白天的,您又喝酒,咱們以后是正規軍,要改掉這一些壞習慣,再說,喝酒不僅傷身,喝醉了會誤事。”
戚老大背過手去,拍拍梅三姑搭在他肩膀上的小手,說:“梅姑,俺,唉。”戚老大醉眼朦朧,大手拍在桌子上,向隅而泣:“俺怕呀……”
看著戚老大兩口子有話說,鬼油毛往門口退了一步,轉身想離去。
梅三姑喊住了他,“三兄弟,咱們是一家人,我們沒有話瞞著你,你鬼點子多,一定讓你們大當家的振作起來,不能這樣消極下去。”
“是,大嫂,俺也是這樣想的,這幾天俺讓秀才給他讀書……只是,只是……”鬼油毛偷看了一眼戚老大,砸吧砸吧嘴角說:“大哥因為麻子臉的事情耿耿于懷。”
“嗯,他是榆木疙瘩難劈。”梅三姑用手戳了戚老大后腦勺一下,長吁了一口氣,又說:“方才,俺路過姚隊長屋門口,聽到他批評巴爺沒有組織紀律性……麻臉這件事姚大隊長蒙在鼓里,是巴爺擅自行動,可是,俺與老三你看法一致,巴爺做得對,巴爺大智大愚,深藏若虛,大丈夫怎么能優柔寡斷?今兒俺還有事與當家的商量,巴爺想去滄州,俺想把世軍交給他,那個孩子性格太懦弱,太善良,缺少智慧,讓他出去歷練歷練……”
戚老大瞬間如坐針毯,忐忑不安,搖頭擺手:“不,不可以,俺不同意,怎么能把自己的孩子交給一個外人……”
梅三姑撩起斗篷,坐到她丈夫旁邊的椅子上,抓起桌子上的酒壺掂了掂,里面還有大半壺酒,放下酒壺又拿起酒碗,舉到嘴邊聞了聞,柳眉倒豎,杏眼圓睜:“當家的,聽您的這一席話,還沒有醉得一塌糊涂,巴爺什么時候變成了外人?!近段時間秀才把巴爺在彌河地界做的事情匯集成冊,你問問三兄弟,巴爺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值不值得把孩子托付給他?”
“啪”梅三姑把酒碗重重放在桌子上,站起身,把右腳狠狠踩在椅子上,手指著酒壺,怒發沖冠:“這酒沒有喝進驢肚子吧?都說這人要有良心,不能忘恩負義,更不能過河拆橋,當家的,你忘了天津紫竹林的事情,你不會忘了霸王墓一戰吧?”
平常日子里,梅三姑溫潤而澤,尤其當著兄弟們的面給足了她丈夫面子,奉命唯謹,遇到講理的事兒,如果在前堂講理講不通,她也不急躁,不發火,耐心勸導,實在講不通,回到后宅,繼續據理力爭,爭吵的面紅耳赤,向理不向情。此時當著三弟鬼油毛的面,她忘了她是賢妻良母,應該與丈夫鹿車共挽。
一旁的鬼油毛見梅三姑生氣暗暗高興,他也不能光看光景,故意說:“大嫂,您,您有話慢慢說,慢慢說,不要吵吵,俺大哥,俺大哥真的喝醉了……”
梅三姑右手握成拳頭放在嘴邊,咳嗽了一聲,向鬼油毛遞了一個眼神。
鬼油毛心領會神,往戚老大身旁走了一步,弓腰抱拳放在額頭,“稟報大哥,俺斗膽說一句話,巴爺做人做事舍己為他人,沒有一點私心雜念,黃河口一戰,為了讓手下的年輕人活著,他獨自引開了鬼子,跳了黃河……敏丫頭跟隨在他身邊大半年,宗大盲不給他糧食,想活活餓死他,巴爺寧可喝涼水充饑,把干糧留給敏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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