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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聚散匆匆-《三丫頭,顧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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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伯好像不知道累,一整天沒看到他坐下喘口氣,他一會跑前面剃頭鋪子瞭幾眼,看看有沒有客人找來,如果有客人來,他就吆喝幾句:“瓢老頭喝醉了,不要等他了,他醉二馬三的刮不了臉,明天再來找他吧……”

    他再去院門洞子站會兒,佝僂著腰,瞇著眼睛貼著兩扇門的縫隙,瞅瞅巷子里的動靜,巷子里沒有什么變化,多了一堆稀碎的葉子,整齊點都被孩子們撿回家燒火了。院門口對著苗家的后山墻,苗家也靜悄悄的,苗先生很少出門,聽曲老頭說他舊傷復發,唉,有時間定去探望探望苗先生,他是個好人。

    往大街上探探頭,各家鋪子開了門,冷冷清清,沒有生意。幾個掌柜的坐在或者站在柜臺里,有的打著盹兒,有的呆呆注視著鋪子門口,心情都刻在臉上了:百無聊賴。

    街口路旁邊蹲著幾個車夫,他們互相看著對方,搖搖頭,嘴里也不搭話;有的貼著墻跟拐角躲著風站著,眼睛盯著行人的腳步;有的在車簸箕上坐著,把破氈帽扣在頭上,深深垂著頭,全憑機靈的耳朵聽著近處、遠處的聲音。

    林伯沒有什么嗜好,不抽煙,不喝酒,有時候看著他拿著針線縫補衣衫,或者把一塊毛巾一剪子絞兩半,用針線鎖鎖破碎的邊,然后把一個角折起來,兩邊再縫上一根布做的細繩子,就變成了一個完整的嬰兒肚兜。到了傍晚,街上人多了,他就把做好的嬰兒肚兜拿到鋪子門口,擺個地攤……瓢爺取笑他,怎么會做這玩意兒?林伯嘿嘿一笑:誰規定男人不準會針線活?裁縫鋪子師傅大多都是男人,俺一個賣綢緞的多多少少會一點不稀奇,哈哈哈。

    看著他沒有多少煩惱,樂津津的嘴角抿著微笑,其實他一個人靜靜坐著時也喜歡自言自語、念念叨叨,飽經風霜的眼角滑落一滴兩滴淚,那是他在思念他的兩個兒子。

    林家大小子林浩與小小子林宇相差兩歲。大兒子林浩性格有點木訥寡言,皮膚細白,鼻梁堅挺,嘴角上揚,模樣俊秀像個女孩子,自小不淘氣,喜歡安靜,喜歡坐在他母親身邊,看著他母親穿針引線。長大了他也喜歡搗鼓針線,看到誰的衣服碎了一個洞,他好像看到了最有趣的事情,他會坐在某一個不被別人叨擾的地角,認真縫補著那個破洞。

    二小子林宇長得高大,黑眸隱藏著銳利與機靈,有時候搞怪冷酷,有時候又熱情似火,也有一張英俊瀟灑的臉,性格與他哥哥相反,自小爬樹掏鳥窩是常事,他最愿意去的地方就是青峰寺。青峰寺老主持每天清晨習武強身,林宇抓住了規律,天不亮他就跑上了青峰寺,有時候一待就是一整天,吃飯的時候也找不見他,晚上睡覺時林伯給他留著門,聽到他躡手躡腳的聲音,林伯母埋怨一句:“還知道回家?飯在鍋里熥著呢。”

    當年林家綢緞鋪子買賣景氣,林伯手里有一些積蓄,看著有錢人家把孩子送去大城市上學,他和林伯母商量,送兩個孩子去濟南上學。兩個小子不僅儀表堂堂,還德才兼備,并以優異成績畢業與濟南府中學堂,這是林伯走到哪兒驕傲的資本。

    因為兩個孩子優秀,上門提親的也不少。經過千挑萬選,選擇了在青峰鎮開糧店的徐家倆丫頭,這兩個丫頭與林家兩個小子在一條街上一塊長大,可謂青梅竹馬,這事大人還沒說出口,孩子們就同意了。

    1938年春節前一個月,兩家坐在一起商量孩子的婚事,兩個兒子突然站起身,吞吞吐吐說,他們要出一趟遠門,婚事先放一下。雙方家長都大吃一驚,以為孩子們鬧別扭,互相慪氣。

    第二天徐家兩個丫頭跑來林家說,她們要結婚,結了婚再讓他們哥倆走。

    從兩個丫頭羞羞答答、左一言右一語、躲躲閃閃的話語里,林伯知道了兩個兒子心里想什么,他們要參加抗日隊伍,上戰場打鬼子,打仗就會死人,兒子們不愿意耽誤女孩子……兩家大人一商量,遵從兩個丫頭的意思,在他們哥倆離開家門之前,把四個孩子的婚事辦了。就這樣,兩個兒子被兩家大人逼著舉行了婚禮,辦了酒席。本以為兩個兒子結了婚成了家,讓女人束縛了野心,大家放棄了警惕,誰知道,除夕的餃子剛下了鍋,兩個兒媳婦找不見各自的男人了,兩個小子不辭而別。

    這一晃三年過去了,兩個孫子都三虛歲了,兩個小子做了爹都不知道,不知道他們哥倆在忙什么?不僅不見蹤跡,更杳無音信,只從苗先生那兒得到片言只語,說兩個小子挺好的,林伯心里也寬松了不少。前段時間,親家帶著媳婦和兩個孫兒回了鄉下,也不知鄉下的日子怎么樣?

    林伯心里的惦念無處訴說,他不想與老伴說,自從兩個兒子離開家,老伴每天走進兒子住的房間,摸摸兒子蓋過的被子、用過的東西、看過的書,嘴里喃喃自語,臉上默默流淚,他不想看著她流淚;外人他不敢說,怕隔墻有耳,又怕知人知面不知心,被鬼子知道兩個兒子真正去向,那還了得。

    林伯每天在門口擺個地攤不為了別的,只為了能等來他日夜思念的人。

    夕陽西下,霧氣包裹著紅霞,漸漸消沉。南北大街上人還是有的,做買賣的比閑逛的人還多,尤其這個時間點,下工的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斜斜歪歪走在人群里,滿臉憔悴;大敞著懷,露著根根肋骨,塌陷的肚子能放一個足球;懶洋洋的耷拉著眼角,時刻瞄著地面,希望撿到一枚銅板,還是一棵小蔥?

    各家老板瞪著企望的眼神,唇角嚼著唾沫星子,殷勤地招呼著從眼前走過的行人,行人沒有停下腳步,只留下一陣風,攜卷著腳底下一層塵土。

    苗簡已夾在人群里,他長褂外面加了一件無袖坎肩,沒系扣子,高高的衣領緊緊拘著他細瘦又短的脖子,給人感覺他的脖子被一根繩子勒著,臉上露出煩躁又喘不上氣的表情;他一只手里抓著一本書,另一只手提著長褂,腳步磨磨蹭蹭;他縮著脖子、縱橫著脊背,他的四只眼斜睨著半空,不知他在看什么,嘴里念念叨叨,像是被天空一簇簇、一片片、一翩翩霧云吸引,他自命不凡,與眾不同,能獨覽那么美的景色;別人都是凡塵俗子,暴殄天物,只會為衣食住行奔波勞累。

    “你踩到我了。”前面人轉過身,發指眥裂,捋袖揎拳,嚇得苗簡已把頭塞進了胸腔。

    不大的風搖晃著路旁的樹,幾片孤零零的枯葉被沒有水分的葉柄牽強維系在枝頭,承受不了半絲風力,飄飄而落,落在行人的身上,落在苗簡已的頭發上,他也沒有感覺到,沒有人告訴他頭上有一片樹葉,認識他的不想說,不認識他的懶得說。他頂著那片不綠不黃的樹葉繼續往前走著,把手里的書夾在了腋下,眼睛不再高傲地盯著半空,小心翼翼盯著走在他前面人的腳后跟,他不怕不講理的,他有三寸不爛之舌,無理攪三分;他怕再遇到橫的與不怕死的,沒地說理去。

    林伯的攤位就在門口前的路邊上,地上鋪了一塊破布,十幾個毛巾做的嬰兒肚兜整整齊齊擺在上面;他屁股下面坐著一個小馬扎,他的眼睛瞄著熙熙攘攘的人群。

    一個乞丐躲在對面的裁縫鋪子門口,身上的衣服破舊不堪,破碎的洞口露著黑黝黝、臟兮兮的皮膚,雞窩頭發遮住一雙大眼睛。林伯與那個人的眼睛相撞,他心里“咯噔”跳了一下,他的屁股從小馬扎上抬了起來,他的上半截身子往前探著……

    “林伯,您看到了什么?”孫香香尖利的聲音從苗家面館臺階上飄了過來。

    林伯身子一哆嗦,打了一個寒噤,挪挪一只腳,“撲騰”跌坐在小馬扎旁邊,他趕緊爬起來,一邊拍打著屁股,一邊重新坐下。

    昂起頭,竟然鬼使神差地向孫香香笑了笑,熱情地打了個招呼:“少奶奶,您不忙呀?”

    孫香香也感到詫異,自從她來到青峰鎮,這是頭一遭林伯如此尊稱她,要擱在平日,林老頭見到她早把頭扭一邊去了,像是誰欠他似的?又好像他們之間上輩子是死對頭,她也看不慣他的一副臭德行。

    孫香香把雙手揣在懷里,嘴角一抽抽,瞳孔里射出兩道凌厲的光;嗓子眼里“哼”了一聲,心想,今兒林老頭無事獻殷勤,必有鬼;她縱起肩膀,往裁縫鋪子的方向抖抖腦袋,少頃,眉梢擰在了一起:剛才坐在裁縫鋪子門口臺階上的乞丐哪去了?明明看到他與林老頭對了一下眼神,他們好像早就相識,他是誰?

    林伯坐正身體,自說自話:“有臺縫紉機就好了,手工縫制怎么也不如機器針腳均勻,唉……”

    聽到林伯唉聲嘆氣,孫香香把探出去的頭收了回來,她惡狠狠瞥斜了林伯一眼,“那個剃頭師傅去哪兒了?一整天不見他的影子,上午聽到好多人敲門,那些人一點素質都沒有,看關著門還敲什么敲?聲音震耳欲聾,讓俺膽戰心驚,午休都無法閉會眼睛……”

    林伯沒有搭話,他故意裝作沒聽見的樣子。

    “你沒聽見俺說話嗎?林伯__”孫香香跺了跺腳丫,聲音里帶著惱怒:“您老的耳朵背了嗎?”

    “少奶奶,您問什么?俺沒聽見呀。俺真的老了,老了耳朵不好使了,一天不如一天……這天馬上冷了,要準備點煤。”

    “你打什么岔?俺問你,那個剃頭師傅哪去了?”孫香香聲音提高了幾倍。

    從苗家面館門前走過的行人聽到孫香香的吼叫,不約而同停下了腳步,向她張望著,看著孫香香唯我獨尊的表情,互相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隨即離去。

    這個時候,苗簡已的腳步到了臺階下。林伯舉起一只手與苗簡已打招呼:“苗少爺,您下班了?您的頭上……”

    孫香香也看到了苗簡已,看到了他頭發上豎著的那片樹葉,那么顯眼,好像存心挑釁她的威嚴。她急沖沖跳下了臺階,一伸手從苗簡已頭上把那片樹葉擼了下來,她下手太快,太狠,太著急。苗簡已竟然“嗷嗷”叫了兩聲:“你干什么呀?頭發,俺的頭發……疼,你拽掉俺一縷頭發……”

    趁著兩個人唧唧歪歪時,林伯把地攤收了,他一彎腰抓起馬扎,一扭身鉆進了剃頭鋪子。

    回到院子,林伯放下手里的包袱和馬扎,掄起墻邊杵立的笤帚,直勾勾盯著地上的落葉,沒掃一下。

    他眼前出現了那個乞丐,那雙眼睛多像老二林宇呀,那小子一雙大眼睛隨了他的母親,黑眼球大,幾乎看不到白眼球,都說黑眼球多膽兒大,他的確膽兒大,他這個時候回青峰鎮做什么?

    幾片橢圓形的石榴樹葉緩緩飄落,有幾片擦著他的肩膀落下,伸出皺巴巴的大手,一片葉子悠悠落在掌心里,攥起拳頭,涼颼颼的感覺,又一年的秋天,不,秋天已經接近了尾巴,冬天馬上就到了。

    聽到林伯的聲音,林伯母扶著墻走出了屋子,昂起松垮垮的脖子,使勁瞪著眼神,她的眼睛看東西越來越吃力。

    她本是一個膽大的女人,自從五年前眼睛看不清了,她的膽子越來越小,郊外的炮火隔三差五響一通,她更少走出院子,除非鋪子有事,或者有人無事生非,她都要去看看,她怕她的老伴吃虧。鋪子租出去了,她的活動范圍只有這個院子,和后院的雞窩。

    她也不允許林伯出門,去旁邊的苗家也不行,除非苗先生讓曲老頭上門招呼他,她怕街上不安寧,唯恐林伯有閃失。她知道她老頭脾氣急,就像這秋天的干草葉子,一點火就著了。

    她耳朵不聾,上次一個女的到家里來看丫頭,在院里與林伯撂了一句話,說苗家兒媳婦跟日本人好上了,她更擔心了,擔心院門外面有鬼子轉悠。

    她的頭發已經全白了,就這幾年的時間,她操心,操心沒有音信的兩個兒子,也操心住在鄉下帶著兩個幼小孫子的兒媳婦,怕鬼子進了村子她們還在睡覺,怕鬼子燒了屋子沒地方住,怕鬼子抓女人……

    “老婆子,你在找什么?”林伯有點好奇,從上午開始,她的眼睛總是看著鋪子的方向。

    聽到老頭的問話,林伯母停下了腳步,后背依靠著窗臺,面對著院子:“那個,那個瓢兄弟該回來了,今兒天不亮他們就走了,路上順利的話,這個時候該到家了。”

    “老婆子,不要再操心了,丫頭好多了,不在乎他們什么時候回來。丫頭在屋里做什么呢?”

    “又睡了,她今兒喝了一碗小米粥,一碗,整整一碗,給了她一塊咸菜,她說真好吃~這個光景下沒有好吃的,最多加一個雞蛋,不是那個女子送來幾斤小米,都不知道給她吃什么……唉,那女子跟你說了好多話,俺哄著小九兒沒聽清,老頭子,她說了什么?她告訴了你什么?”

    林伯知道老伴是問許連姣,他沉默了片刻,岔開話題:“俺也不認識她,她什么也沒說,一個朋友托她送點小米給丫頭。這件事你最好忘記它,少操點心,如果想讓你知道,俺絕不會瞞著你……丫頭嘴里沒味,咸的刺激味覺,說明她好了,早知道不讓他們去坊子碳礦區了,那兒有鬼子的駐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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