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聚散匆匆-《三丫頭,顧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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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兒沒有鬼子?丫頭說,她兩年沒見到她的父親了,真可憐,瓢兄弟他們?nèi)粽娴哪馨蜒绢^的爹找來,讓他們爺倆見一面,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林伯母說著說著又想起了她的兒子,兩個兒子離開家三年了,這三年發(fā)生了多少事情呢?他們還好嗎?……想到這兒,淚水不知什么時候滑到了她的腮幫子。就在這時,幾架飛機(jī)從天上飛過,“突突突”的聲音似乎在頭頂,震得耳朵“嗡嗡嗡”響。
林伯把手里笤帚扔在墻根下,踮著腳尖,手搭涼棚,抻著脖子往天上眺望著,烏黑的天空飄起幾縷白煙,彎彎曲曲、延延續(xù)續(xù),漫延過遠(yuǎn)處的青峰山。
飛機(jī)往前又飛了一會兒,從它的肚子里跳出幾個大“跳蚤”,“轟隆轟隆”擦亮了半邊天……不知有多少人被掩埋在那轟隆聲里?小白瓜的父親就是被鬼子飛機(jī)炸死的,他的娘也可以說被鬼子逼死的。小白瓜每天吃過早飯去妓院上工,不到天黑不回家,為了填飽肚子,為了那口吃的,小小年紀(jì)要看人臉色行事。
想到這一些,林伯把傴僂的身子往上挺挺,站得筆直,像要與誰拼命似的;清瘦的雙腮就像拉緊的弓弦扯著脖子上那點(diǎn)皮,又像繃緊的彈弓,皺巴巴的腦袋就是一枚彈珠,蹦出一聲長嘆,隨著風(fēng)跑向了半空,追著遠(yuǎn)去的飛機(jī)。
他多么希望那飛機(jī)是中國的,中國飛機(jī)扔炸彈把鬼子在鎮(zhèn)子外面的炮樓炸了。近段時間,進(jìn)出鎮(zhèn)子的人少了好多,鬼子在鎮(zhèn)子四個進(jìn)出口設(shè)了崗哨,不知鬼子為什么這么緊張?發(fā)生了什么?
少頃,林伯無可奈何搖搖頭嘆了一口氣,瞬間垂頭喪氣,他也明白,他一個人站直了沒用,需要大家都能夠往前站,攜起手來,就像那一些抗日將士一樣把生死置之度外。
“老頭子,你想起了什么?”林伯母以為老伴和她一樣想起了他們的兩個兒子。“想起了咱們兒子,是嗎?孩子們結(jié)婚,左鄰右舍都來賀喜,親朋好友的馬車擠在巷子里,好多人埋怨無處下腳,那天的熱鬧席面歷歷在目……鞭炮聲響了一上午,紅色的紙屑飄滿街頭巷尾。”
林伯垂下了頭。
半天,林伯母沒聽到老伴的回答,她也明白,她的話戳中了他的淚點(diǎn),老伴嘴里雖然不說思念兩個兒子,他心里的牽掛不比她少,她不想讓他難受,她往前摸索著走了一步,叨咕著:“這天冷了,今天比昨天冷,俺感覺到了,冬天的煤也該買了。等瓢兄弟回來,讓他和你一起去,兩個人互相有個照應(yīng),俺也放心。”
林伯點(diǎn)點(diǎn)頭,老婆子說得對,無論怎么樣,這幾天都要去鎮(zhèn)外的柳家煤場跑一趟,把今年冬天的煤買回來,越往下拖,天越冷,煤就會漲錢,鬼子又不愿意把煤賣給中國老百姓,這煤是中國的,為什么是日本人說了算?
“這事不用你操心,瓢兄弟不在俺就不能去買煤了?這兩年孩子們不在家,還不都是俺自個去的……進(jìn)出鎮(zhèn)子要去辦一個通行證,明天俺就去辦一個。”
小敏醒了,院里林伯與林伯母的對話她聽在心里,她提醒自己不能再躺著了,必須起來,應(yīng)該做點(diǎn)什么,哪怕去撿點(diǎn)劈柴減輕林家一些負(fù)擔(dān)。想到這兒,她一手抓著炕沿坐了起來,感覺身體輕快多了,不知道是郎中的藥的作用,還是林伯今天燒的桃樹枝管用了?她把雙腿耷拉到炕下,把抓著炕沿的手挪到墻邊的桌子上,趿拉上鞋子。把眼睛穿過窗戶,外面的天黑了,屋里也黑了,她伸出手從桌子上拿起火柴。
屋里的燈亮了,顫悠悠的燈苗跑到了院子里。
眼前的屋子并不大,炕靠著南墻根,炕上鋪著兩床褥子,上面鋪著印花床單,被子也是綢緞的,這都是林家鋪?zhàn)幼约嘿u的布料,有點(diǎn)掉色,一看就知道好多年了。
炕西頭是木柜子,三層隔斷,第一層放著一個笸籮,笸籮筐里放著針線剪子之類;中間有幾個抽屜,抽屜里放著爛七八糟的什物;最下面一層又寬又長,是空的,不睡覺的時候,鋪蓋卷卷起來塞到那里面去。
南墻中間是一個大窗戶,窗欞上的牛皮紙已經(jīng)泛黃,硬硬的、脆脆的,風(fēng)一吹“嘩嘩嘩”響;炕下面西墻根放著一張四方桌,桌子上方的墻上有一個書架,書架從桌子這頭連到北墻,上面擺著書籍,還有硯臺和幾只毛筆,還有高高的一摞線裝的“四書”、“五經(jīng)”之類;桌上有一盞玻璃燈,火苗靜靜燃燒,照得屋子亮堂堂的;北墻邊有兩把椅子,椅子中間是一個高過椅子扶手的茶幾。可以想象這間屋的主人坐在椅子上的情景,翹著二郎腿,一只手里捧著一本書,一只手里端著一杯茶,眼睛里閃著火炬般的光,嘴角上揚(yáng),微微一笑很歡喜的表情。
此時屋里散發(fā)著濃濃的中藥味,一張口鉆進(jìn)喉嚨,咽一下口水,都是苦的。
正中間屋子左右砌著灶臺,有一個通院子的屋門,屋門對著院子的石基路,直通門洞子。
窗外的林伯母眼前閃過一絲明光兒,像是天忽然亮了,屋里有挪動腳丫的聲音,她一驚,招呼她的老伴:“快去看看,丫頭好像下炕了,她把燈點(diǎn)亮了,讓她再躺會兒,不要動……”
“她才十幾歲,扛得住病魔,讓她出來透透氣也好,俺去燒點(diǎn)水,多喝熱水,再熬點(diǎn)粥……老婆子,你也不要著急,這半個多月不接收地氣,正常人也會生病,你在這兒待著別動,讓她自己出來,活動活動對她沒有害處。”
小敏走到屋門口,探著頭往院里撩一眼,風(fēng)夾著一層塵土在院子墻角旮旯里盤旋;屋里的燈穿過了窗戶,落在院子里的石榴樹上,干枯的枝條上掛著幾片戀戀不舍離去的焦葉,如履薄冰;張牙舞爪的、枯窘的枝條在地上、墻上搖曳,像不甘平庸的困獸不愿意隨蕭瑟的秋風(fēng)落入塵埃,抵死謾生。
躺了半個多月,沒想到郁郁蔥蔥的石榴樹已經(jīng)凋零。小敏往前走了一步,身體虛弱無力,頭暈?zāi)X脹,好像在做夢。躺著的日子里,她多次夢到母親,母親在夢里囑咐她好好活著,找到兩個姐姐。細(xì)心算算,與二姐相認(rèn)一年多了,二姐這個時候一定見到了大姐,大姐長得漂亮嗎?像誰?像父親嗎?還是像娘?二姐說她不記得娘的樣子,只記得娘從來不大聲說話,聲音綿軟潤澤、溫柔細(xì)膩……大姐也許會記得娘的樣子,不,大姐離開家時不到三歲,她怎么會記得娘的樣子?有一天自己要把娘親的模樣繡下來,讓姐姐們看看娘有多漂亮,有一天帶著兩個姐姐給娘親去上墳,娘親地下有知一定會高興。
風(fēng)撩起小敏額前的幾縷散發(fā),她縮了縮肩膀,打了一個冷戰(zhàn)。驟然,她想起了睡夢里出現(xiàn)的一個熟悉的影子,仿佛是許家孫小姐許連姣來過,非常清晰,她不知那是不是夢?睡夢里,孫小姐的手拂過她的額頭,那雙小手軟綿綿的,很溫暖。
想到這兒,小敏看著垂著頭準(zhǔn)備踏進(jìn)屋子的林伯,林伯的額頭布滿深深的皺紋,眼睛里透著混濁的光,兩條灰白的眉毛皺蹙在一起,兀自郁郁不樂,不知他想起了什么?在燈影下,溝壑縱橫的臉頰漲得通紅。
小敏想問問林伯:是不是許家孫小姐來過了?在她迷迷糊糊躺著的時候,聽到孫小姐與林伯說話,孫小姐說今晚上爹就到了青峰鎮(zhèn),不知是自己想爹了,還是耳朵聽岔了?
院門口傳來小白瓜的呼喚:“林伯伯開門……”
林伯收住腳步,關(guān)切地看著小敏說:“丫頭,別到院子里來,有風(fēng),在屋門口站會就可以。待會俺去做飯。”林伯說著扭身往院門口走去。“白瓜,林伯伯來了。”
林伯母扶著墻邊,一步一步靠近屋門口,舉起粗糙的手往前伸著,她想摸摸小敏的頭。小敏趕緊把一只小手送到老人的大手里,老人用另一只手愛惜地?fù)崦跣踹哆?“這小手太瘦了,還可以,有熱乎氣了……”
林伯母的手在抖動,有點(diǎn)涼,小敏往老人身上看了一下,老人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夾襖。“林伯母,您冷嗎?”
林伯母顫巍巍搖搖頭,“不冷,不冷,春捂秋凍,你不可以,你不可以,你剛剛好點(diǎn),千萬不能再凍著。”
“謝謝您!”小敏雙手離開了門框,扶在腿上,深深鞠躬。這是她這半個多月最想說的一句話。
林伯打開院門,小白瓜懷里抱著一堆東西鉆了進(jìn)來。
“敏姐姐,你起來了,太好了,那個瑩霞小姐給你幾個蘋果,她說感冒了吃了蘋果就好了,她還說她有時間來看你。”小白瓜滔滔不絕地嚷嚷著,歡欣雀躍跑近小敏的身旁。
瑩霞是誰?這個名字似乎聽到過,是小白瓜第一天去妓院上工回來那天晚上,他說那個瑩霞姑娘給他一塊面包……這個瑩霞姑娘認(rèn)識她?
“林伯,今天您沒出去擺攤嗎?”小敏想問問林伯在街上擺攤看到什么人沒有?她總覺得,在她生病之前,有個人的身影在尾隨她,憑感覺那個身影像個女人,不想壞人。那天孫香香要用頂門杠砸她,如果不是那女人吆喝了一聲驚動了瓢爺,她不可能活著,她為什么生病?就是因?yàn)槟翘焓艿搅梭@嚇,再加上白家的那場大火,讓她雪上加霜,一下被擊倒了。
“去了,回來了,看到了不愿意看到的人,心情不好,就回來了。”林伯語氣輕巧。小敏沒有多問,她猜測林伯看到了孫香香。
吃罷飯,林伯母帶著小九兒和小白瓜早早睡了,林伯披著衣服坐在院子里,月光撒在屋頂,朦朦朧朧,像被水泡著,不是透亮的水,更像雨,似雨水瀝瀝拉拉撒在玻璃窗上,模糊不清。
敏丫頭屋里的燈亮著,燈光把她忙碌的小身影投在窗戶上,她一只手里攥著繡棚,另一只手飛針走線,她要把那一些嬰兒肚兜上繡上幾朵石榴花,和幾個石榴果,有了這一些花樣定會吸引客戶,總比單調(diào)顏色好賣。林伯想把心里話告訴小敏,他不是為了賣幾個嬰兒肚兜而去擺攤,而是在等他離家多年的兩個兒子。
想起孫香香那雙懷疑、狡猾的眼神,林伯心里簌簌發(fā)抖。他不是害怕,而是擔(dān)心,擔(dān)心自己的兒子有危險。
夜還沒有進(jìn)入三更,風(fēng)涼了。院門真的被人從外面敲開了,他知道瓢爺回來走鋪?zhàn)拥拈T,走院門的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傍晚看到的小小子,他真的回來了。
林伯激動地站起身,他的腿有點(diǎn)哆嗦,他囑咐自己不要弄出響聲,落腳輕點(diǎn),輕了抬不起來。他彎腰在自己大腿上使勁擰了一下,提醒自己鎮(zhèn)定,不要忘了南邊鄰居住著苗家,苗家不害怕,最可怕的是孫香香,她能不費(fèi)吹灰之力讓榮婆子的大煙鬼丈夫永遠(yuǎn)閉上嘴巴。
榮婆子失蹤半個多月了,她的那個大煙鬼丈夫天天到苗家面館蹭吃蹭喝,還四處張揚(yáng)要把孫香香告了。沒過幾天,那個大煙鬼的尸體就躺在了獅子橋下面,身上有幾個槍眼,只有日本人和青峰鎮(zhèn)警察有槍,警察沒有日本人的命令不能替孫香香殺人,只有一個可能,殺大煙鬼的是日本人。聽說孫香香與日本人睡進(jìn)了一個被窩,這事真假不知道,街口人們在偷偷議論,有議論就不是空穴來風(fēng),這個歲月,沒有閑情逸致?lián)豢詹队啊?
“爹,您在。”林宇的聲音壓得很低,他的腳步比他爹還輕,可以說落地?zé)o聲,聽口氣沉著冷靜。
“在,在。”林伯說話走調(diào)了,結(jié)結(jié)巴巴。
門開了,一襲月光迎面而來,林伯有點(diǎn)不適應(yīng),他瞇瞇眼,把一扇門開的大點(diǎn),一個直溜溜的影子一閃身進(jìn)了院子。
林伯站在原地沒動,他忘記了關(guān)門。
林宇轉(zhuǎn)身輕輕推上門,把門栓橫在兩扇門上。“爹,您別害怕。”他一邊說著,一邊拉著他爹的手往院里走。
“你,你怎么回來了?”林伯半天才問出一句話:“不走了嗎?”
林宇搖搖頭。林伯沒看見,不是因?yàn)樘旌冢撬恢贝怪^,緊張、害怕、擔(dān)心、又激動,三年了,總有一個活著回來了。
往前走了幾步,他猛然停下腳步,用顫抖的雙手抓住他兒子的胳膊,孩子比他高出一個頭,他昂起頭才能看清兒子的一雙大眼睛,“讓俺看看你,沒少點(diǎn)哪兒吧?”
林宇笑了笑,他的一雙眼睛在夜色里閃著星星之光,“沒有,爹,俺好好的。俺大哥也很好,他讓俺帶話給您和俺娘,不要擔(dān)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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