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章-《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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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聞雪被推出來的時候已經化好妝了,放在一個透明密封的棺材里。她眼角的細紋被抹平,過分凹陷的面頰被填補得飽滿,臉色紅潤。
于今清站在旁邊看了好久,然后轉過頭給了陳東君一拳。
“……騙子。”他說。
陳東君抓住他的手,把他狠狠按在自己懷里。
“我是騙子。”
于今清掙脫不開,只能一拳一拳砸在陳東君背上。
葬禮是在殯儀館舉行的,殯儀館附帶了火葬場,等葬禮結束,就進行火化。董聞雪的照片懸在正中央,旁邊掛滿了花圈。
于今清跪在門口,送走一批一批來吊唁的人。來的大多是家屬院的街坊,因為自從董聞雪瘋了一樣開始找兒子之后,她和以前的朋友,同事,慢慢斷了聯系。一直到下午,連親戚也沒有來一個。
傍晚的時候,殯儀館里已經只有于今清和陳東君兩個人了。
陳東君出去買了幾個豆沙包,彎下身對跪著的于今清說:“吃點東西。”
于今清低頭跪著沒說話。
陳東君把他拉起來,拖到殯儀館外面,“你給我吃點東西。”
于今清摔開他的手,“滾。”
陳東君看了他一會,轉身就走。
于今清在后面看著陳東君離開,呆呆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又回到殯儀館跪在地上。
“我的雪雪啊!”
于今清聽見一聲哀嚎,抬起頭,看見一個灰白頭發的女人從外面沖進來,扒在玻璃棺上嚎哭。于今清走過去,“請問您是……”
那女人抬起頭,眼睛里沒有眼淚,“菁菁?我是舅媽啊。”
于今清想了想,是有一個舅媽,但是很多年不見了,他說:“我不叫菁菁,我叫于今清。舅舅呢?”
女人臉色一僵,“噢噢,舅媽喊錯了,是清清,清清。你舅舅后頭咧,就來,就來了。”
這時一個身穿深藍色中山裝的男人也走了進來,膚色蠟黃,滿臉溝壑。
“舅舅?”
那個男人點點頭,“清清啊,我來看看雪雪。”
于今清跪下給二人磕了個頭,算是謝賓客。
舅媽又在玻璃棺旁邊嚎哭了一通,然后走到于今清面前,說:“清清啊,你以后怎么辦啊?”
于今清一愣,他沒想過要怎么辦,所有事情都是陳東君一手處理好的,他說:“送完我媽,我就回去上學。”
舅媽過去摟著他,“哎喲,可心疼死舅媽了,你學費哪個給你交哦?你吃飯怎么辦?”
于今清有點不適地退開,說:“學費我媽存好了,我自己會做飯。”
舅媽看了舅舅一眼,“你才這么一點點大,哪里會照顧自己喲,連存折都不曉得用吧。你跟舅媽走,住舅媽舅舅家。”舅舅附和說:“是啊清清,你現在是未成年人,哪能連監護人都沒有。”
于今清說:“監護人是我爸。”
舅舅一愣,“雪雪不是和姓于的離婚了嗎?”
于今清沒說話。
舅媽說:“你就跟舅媽舅舅走,你還記得表哥不,哎呀他可想跟你一起玩了,老是說要看清清弟弟。你看,你跟舅媽回去,你每天就跟哥哥一起上學下學——”
“他有哥哥了。”
少年的聲音從殯儀館外傳來,冷靜堅定。
于今清向外看去,陳東君正站在殯儀館門口,面無表情。
“你,你是哪個?”舅媽臉上泛起疑色。
“你是姓于的那邊的?”舅舅看著他。
陳東君把于今清從地上拉起來,護到自己身邊。
舅媽見他沒說話,當他默認了,臉色有點不好看,“哎,姓于的自己都沒來,你一個堂哥來算怎么回事?別是巴巴地奔著雪雪的存款來的吧?”她想去拉于今清,陳東君用手一擋。
“哎喲!你還打人!”舅媽一下坐到地上,“菁……清清!你這什么堂哥啊,還打人,你要是真跟他走了,不得天天挨打啊!”
舅舅也在旁邊唉聲嘆氣,“這,這算是什么事!姓于的那邊半個大人都沒來!一個不知道哪來的小孩兒就要把我們清清帶走……”
陳東君臉色很不好看。
于今清在旁邊,看見他的臉色,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別走了。”
陳東君握住于今清抓自己袖子的手,說:“我不姓于,我以前是董女士的鄰居,她治病花費巨大,后期已經沒有任何存款,還問我家借了二十萬。”陳東君看了于今清一眼,眼眸深沉,于今清微微點頭。陳東君又說:“我家也不著急,本來打算等于今清大學畢業工作了再還錢就行,收五萬利息。”
舅媽疑道:“清清,你不是說你媽媽把你的學費都存好了嗎?”
于今清說:“是存好了,借來的,存好了。”
坐在地上的舅媽臉一白,不嚎了,指著陳東君罵:“五萬的利息!你們吃人啊!吃人!誰敢收五萬的利息!”
“清清大學畢業,差不多十年以后才能開始還錢,這個年利率比銀行最低的借貸利率還要低,甚至低于通貨膨脹率。”陳東君把于今清推到舅媽那邊,“不要利息也行,今天替你們外甥還了錢,人帶走。”
“這,這……”舅媽半天沒敢把于今清拉到自己身邊去。
“誰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借條哩?借款證明哩?”舅舅臉上的溝壑都擠作一處,難看得很。
“就是!”舅媽一抹臉,站起來,“你把借條拿過來!”
陳東君笑起來,“你們看了借條就打算還錢了是吧。我沒工夫跟你們鬧。一句話,還錢,我就讓司機帶你們一起去看借條,當場還錢;不還錢,就不要浪費時間了。”
舅媽朝外面一看,看見一輛黑色的車,她不認得牌子,只在電視上見過,看起來就貴得要死,車牌子看不出來,但是她再一看到車牌照后三位都是8,立馬就曉得面前這個小孩不好惹。
她再回過頭,陳東君就那么云淡風輕地微笑著站在旁邊。
“清清啊,”舅媽扯出一個笑,拎起包,“那,那舅媽下次再來看你啊。”她拽起旁邊的舅舅,低聲說:“走走走……”
董聞雪的照片懸在墻壁上,他們沒有回頭再看一眼。
陳東君在后面淡淡道:“禮金單在那邊——”
舅媽腳步一頓,跟沒聽到似的拉著舅舅加快腳步走了。
“不要利息也行,今天替你們外甥還了錢,人帶走。”于今清在旁邊重復了一遍剛才那句話,語氣冷淡。
陳東君一把將于今清抱進懷里,于今清感覺到陳東君胸膛的震動。
“想都別想,你是我的。”
陳東君說完這句話,突然一愣,有些僵硬地放開于今清,別過頭去,“……你是我弟弟,不能給別人做弟弟。”
“嗯。”于今清拉住他的胳膊,喊他,“哥。”
從那一天開始,于今清開始喊他“哥”。
已經很晚了,殯儀館外下起蒙蒙細雨。
門外傳來剎車聲。
于今清轉頭一看,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高大男人舉著一把黑傘,朝這邊走來。他死死地捏住陳東君的手,“我不想他進來。”
于靖聲站在門口,收了傘,將傘裝進一個塑料袋里,又將皮鞋在門外的墊子上蹭了蹭,才走進來,“清清。”
于今清扭過頭去。
陳東君微微點了一下頭,“于叔叔。”
于靖聲點點頭,“是東君。”他放了很厚一個信封放在禮金桌上,但沒有在禮金單上寫自己的名字。他走到于今清身邊,問:“清清,最近怎么樣。”
于今清沒說話。
于靖聲也沒再說話,走到玻璃棺前,跪下來,低著頭,看不見表情。他從西裝口袋中摸出一個干松果兒球,放在玻璃棺的邊緣。
“聞雪,”他聲音很低,只有自己能聽到,“快二十年了。學校小花園里有幾顆松樹,傍晚我們走在樹下面,這個松果兒正好砸在我頭上,你撿起來,放到上衣口袋里,跟我說:‘定情信物’。你還和當年一樣,是我變了。”
“是我的錯,不該跟你提‘我們去申報死亡,再要一個孩子’。從那個時候起,我就知道,你不愛我了。我——”于靖聲的頭更低了,“我不該放棄的。”
“可是你知道的……不說了,我不該在你面前說那些。”
高大的男人在玻璃棺邊跪了很久,方才起身。
上一次他這樣起身的時候,應該是十五年前吧,他牽著那只柔軟纖長的手,聽見那個溫暖的聲音說:“好。”然后站起身。
只不過那一次,他西裝上插了一枝嬌艷的紅玫瑰,而這一次,是一朵白菊。
于靖聲走之前,對于今清說:“要不要搬去跟爸爸住?”
于今清沉默半晌,問:“只有爸爸嗎?”
于靖聲不知該如何回答,此時殯儀館里響起歡快的手機鈴聲,于今清眉頭一皺。于靖聲從口袋里拿出手機,于今清瞥見他手機上掛著一個吊墜,是一個小相框,相框里是一張全家福。高大英俊的男人,漂亮陌生的女人,女人手上還抱著一個小嬰兒——
于今清已經不用等待于靖聲的回答了。
于今清說:“請你出去接電話,不要吵到我媽媽。”
于靖聲嘆了口氣,快步走出了殯儀館。
等于靖聲再進來的時候,于今清把那顆松果兒遞給他,“你忘帶走了。”
于靖聲沒有接,“那是——”
“我媽媽不需要。”于今清把松果兒塞到他西裝口袋里,退開兩步,臉上沒有表情,“謝謝您來看她,再見。”
葬禮進行了三天,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將董聞雪放到用于火化的棺材里,送去殯儀館附帶的火葬場火化。
于今清站在外面,看著董聞雪被推進去,受不了地沖上去推開工作人員。
陳東君從他身后抱住他。
工作人員被推得一個踉蹌,但還是理解地點點頭,在一邊等于今清情緒過去。
陳東君輕輕捂住于今清的眼睛,于今清轉過身把臉埋在陳東君的胸口。工作人員以詢問的眼神看陳東君,陳東君微微搖了搖頭。等他感覺到于今清的呼吸徹底平靜下來,才輕聲對于今清說:“清清,你想好,要不要看。看了會難受,不看會好過一點,但是以后可能會后悔。”
過了很久,于今清轉過身去,對工作人員說:“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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