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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作人員搖搖頭，“沒關(guān)系的。”

    然后于今清緊緊地握著陳東君的手，看著工作人員將棺材推進(jìn)去火化。

    “哥。”

    “嗯。”

    “哥。”

    “嗯。”

    “哥——”

    陳東君把手放在于今清后腦勺上，于今清終于安靜下來。

    最后按照習(xí)俗，他們要把燃盡的骨灰夾進(jìn)一個壇子里。

    他夾的時候一言不發(fā)，最后抱著那一壇骨灰，說：“原來這么輕。”

    他們挑選完骨灰盒，將壇子放在骨灰盒里。骨灰盒很沉，于今清第一下居然沒有拿得起來。陳東君突然想到他爺爺去世的時候。家中一位長輩說：“骨灰很輕，骨灰盒卻很沉。大概是為了讓手捧骨灰的人記得那里面不僅是骨灰，而是一個曾經(jīng)存在的人。”

    肉體最終灰飛煙滅，而生命永遠(yuǎn)是很重的。

    陳東君站在于今清身后，陪他走出火葬場，什么都沒有說。

    此后陳東君還是每天和于今清一起上下學(xué)。

    初中部放學(xué)早一節(jié)課，于今清通常在教室里做作業(yè)，等陳東君來了，兩個人再一起回去。

    有一天放學(xué)，于今清把所有作業(yè)都做完了，一看時間，已經(jīng)過了陳東君下課的點(diǎn)，他收拾好書包準(zhǔn)備去陳東君他們教室外面等他。走到高中部的教學(xué)樓他發(fā)現(xiàn)大部分教室都空了，他走到陳東君他們教室門口，看見教室里的情景，趕快退了一步。

    一個高挑的女生正在和陳東君說話，陳東君背對著教室的門，于今清看不清他的表情，那個女生臉上帶著笑意。于今清躲在教室外，聽不清完整的句子，只能聽見那個女生說：“我們……一起……”然后陳東君說：“好……那就……”過了一會，教室里傳來女生甜美的笑聲。

    于今清一把推開教室的門，門被撞得一聲巨響。

    陳東君轉(zhuǎn)過身來。

    女生被嚇了一跳，一把抓住陳東君的胳膊，躲在他身后。

    于今清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他特別黏糊地喊了一聲“東君哥哥”，喊得自己雞皮疙瘩起了一身，然后鉆到陳東君懷里。陳東君看著于今清的發(fā)頂，突然笑出來。女生驚訝地看著他，陳東君平時笑容不算多，難得這樣笑一次，笑容里全是陽光。

    陳東君不著痕跡地將手臂抽離從女生的手中抽離，揉了一把于今清的頭，“王楚越，這是我弟弟清清。”

    王楚越好奇，“你弟弟也在一中啊。”她笑得甜甜的，一看就是很有教養(yǎng)性格也很好的那種女孩子，她跟于今清打招呼：“弟弟你好啊。”

    于今清把頭抬起來，不知道怎么來了一句，“不是親的。”

    陳東君眉頭一皺，“說什么呢你。”

    于今清把陳東君推開，“我自己回去。”他這么說完，腳步卻一動都沒動，就站在旁邊瞪著陳東君。

    陳東君對王楚越歉然道：“我得回去了，弟弟得罪不起。”

    王楚越笑說：“行，那你周五別忘了。”說完她還跟于今清招手，“弟弟再見。”

    于今清鼓著臉半天，也跟她招手說再見。

    陳東君朝王楚越點(diǎn)點(diǎn)，攬過于今清的肩膀，“清清大人，咱們回家。”

    于今清從陳東君的臂彎里跑出去，一個人走在前面。陳東君沒追上去，就在后面不緊不慢地跟著，看著于今清穿著校服故意走得很快的樣子，心里覺得可愛又好笑，唇角不自覺寵溺地微微勾起。

    于今清走了半天，都要走出校門了，陳東君居然還沒追上他，于今清回過頭，“你怎么走這么慢。”

    陳東君大步走到他身邊，“怕遭你嫌棄。”

    于今清撇嘴：“總有人不嫌棄。”

    陳東君走在一邊沒說話。

    于今清挑起眼睛覷了陳東君一眼，“哥，周五我想去看我媽。”

    陳東君看他一眼，“周六上午我陪你去。”

    于今清垂著腦袋，覺得他哥就是電視上《西游記》里演的那個豬八戒，別看現(xiàn)在長得跟小白龍似的，其實(shí)是見色忘義的典型。

    走到校門口，陳東君照常給于今清拉開車門，把手擋在車門框上讓他進(jìn)去，但于今清理都沒理，看也沒看陳東君一眼就從車后面繞到臨近馬路的另一側(cè)。于今清還沒來得及自己拉開車門，一輛摩托車飛馳而來，眼看就要撞上來——

    于今清感覺自己被猛地一拉，跌進(jìn)一個胸膛里，摩托車的轟鳴和一聲悶哼同時在他耳邊響起。陳東君的右手緊緊護(hù)著他，右手臂外側(cè)的校服已經(jīng)全被劃破了，鮮血從校服裂口的邊緣浸透出來。

    于今清呆了好一會才反應(yīng)過來，他想去摸陳東君的手，又不敢真的碰到傷口，“……哥。”

    陳東君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拉開車門，“上去。”

    “……嗯。”于今清悶聲應(yīng)了，小心地拉著陳東君的手臂，鉆進(jìn)車?yán)铩?

    司機(jī)張叔焦急道：“去醫(yī)院吧？”

    “沒事，擦破點(diǎn)皮。先送清清回家。”陳東君鎮(zhèn)定道。

    一路上沒人說話，于今清一直小心翼翼地看陳東君的臉色，可什么也沒看出來。到了家屬院，陳東君說：“張叔叔，麻煩您多等一會，我送清清上去。”

    兩人進(jìn)了家門，于今清趕快拿過藥箱，“哥，你先把衣服脫了，我給你把傷口洗干凈，再涂點(diǎn)紫藥水——”

    “啪——”于今清話都沒說完，臉就被打得一偏。

    大大的藥箱掉在地上，藥品棉簽散落一地。于今清呆呆地站著，看著陳東君的手掌。他的臉腫得老高，巴掌印在蒼白的臉上清晰又突兀。

    陳東君眼中閃過一絲后悔和心疼，他想上去摸于今清的臉，于今清卻揮開的他的手，一口氣跑進(jìn)了臥室，猛地摔上門。

    陳東君站在臥室門口，“清清。”他抬手想敲門。

    “你跟那些打我的人販子沒區(qū)別！”于今清的聲音從門內(nèi)傳來。

    陳東君的手一頓，聲音壓得很低，全是火，“于今清，你給我把門打開。”

    過了半天，門從里面打開了，于今清站在門邊，一臉的淚痕。他覺得他什么都沒有了，連陳東君也留不住了。陳東君看見他半邊腫得老高的臉和掛在臉上的眼淚，嘆了口氣，“過來。”他轉(zhuǎn)身去洗手間，于今清跟在他身后，看著他打濕一條毛巾，又?jǐn)Q干。

    “再過來點(diǎn)。”

    于今清又走近一步，緊挨著陳東君。

    陳東君一只手放在于今清后腦勺上，一只手用毛巾把于今清哭花的臉擦干凈，然后放下毛巾，把被冷水弄得冰涼的大手覆在于今清腫起的臉頰上，“別哭了。”

    于今清也拿過一條毛巾，打濕，擰干，輕輕放到陳東君被劃破的手臂上，一點(diǎn)一點(diǎn)把上面的血痕和污跡擦干，“哥，你痛不痛。”

    于今清低著頭細(xì)細(xì)擦拭，陳東君看著他后腦勺上頭發(fā)的漩渦隨著他的動作晃來晃去，勾起嘴角，說：“特別痛，痛死了。”

    “啊，”于今清拿毛巾的手更輕了，每一分動作都格外小心翼翼，就像捧著價值連城的易碎寶物，“哥，你打我打得對，都是我的錯。”

    “以后，不準(zhǔn)自己開門。”陳東君說，“聽見沒。”

    “嗯。”于今清悶聲應(yīng)道。

    “想去哪跟我說，我陪你去。”

    “嗯。”

    “周五我陪你去看董阿姨。”

    “嗯……嗯？”于今清猛地抬起頭，臉還腫得很難看，眼睛里卻有星星，“哥，你不去和王什么越談戀愛了？”

    陳東君把手放在于今清腦袋上，好笑，“說什么呢你。”

    于今清又低下頭，“……哼。”

    陳東君揉于今清的頭，“你周五下課來找我。”

    周五最后一節(jié)是數(shù)學(xué)，離下課還差五分鐘的時候于今清就開始收拾書包了，他同桌大為吃驚，壓低了聲音說：“數(shù)學(xué)王的課你也敢這樣？”

    “我也是被逼無奈。”于今清壓低聲音說，“我哥早戀，我得去抓現(xiàn)行。”

    他同桌一臉不理解，“你干嘛害你哥。”

    “我怕他誤入歧途。”于今清神秘兮兮地說，“你沒看到思想政治課本上那句話嗎，萬一他把持不住自己偷嘗禁果，就將后悔終生。秋天的果實(shí)才是甜美的，要是他在春天就去嘗，只會嘗到苦澀的滋味。”

    他同桌若有所思地點(diǎn)點(diǎn)頭，“果然是上個學(xué)期期末考試思想政治滿分選手。”

    “于今清——”

    講臺上的數(shù)學(xué)老師拍拍黑板，“你上來做這道題。”

    于今清背著書包走上了講臺，拿起粉筆，運(yùn)筆如飛，行云流水。在他落下最后一個符號的時候，不早不晚，下課鈴恰好響了。于今清回頭看了一眼講臺下，大家都還在埋頭做題，沒人解出來。于今清又側(cè)頭看著數(shù)學(xué)老師，一臉尿急的樣子，“王老師……”

    數(shù)學(xué)老師看著黑板上的完美答案，板著臉點(diǎn)點(diǎn)頭。

    于今清夾著腿，背著書包一溜煙兒跑出了初中部的教室。

    于今清跑到高中部教室的時候高中部的學(xué)生還沒放學(xué)，正在倒數(shù)第二節(jié)課和最后一節(jié)課的課間休息。于今清站在走廊上，看見陳東君坐在座位上，身邊圍著一圈女生。于今清沒跑進(jìn)去打招呼，他走出了高中部，跑到學(xué)校的打印店，花了兩塊錢印了薄薄一沓紙。

    然后守在陳東君他們班門口，等人下課。

    人陸陸續(xù)續(xù)出來的時候，于今清開始發(fā)傳單，他長得好看，白白凈凈，規(guī)規(guī)矩矩的，也沒人管他，真當(dāng)他是幫老師完成任務(wù)的低年級學(xué)生。

    “麻煩看一下。”于今清把一張紙遞給一個馬尾辮的漂亮女生，笑得乖巧。

    那個女生點(diǎn)點(diǎn)頭，接了，邊走邊看，“早戀的十大危害？”

    一個滿臉青春痘的男生走過，于今清對他乖巧一笑，但是沒有發(fā)傳單。因?yàn)槠綍r要買什么都是陳東君付錢，于今清身上只有兩塊錢，只印了二十張紙，他只能有針對性地發(fā)給以圍著陳東君的數(shù)名女生為代表的陳東君潛在早戀對象。

    又有一個短發(fā)的可愛女生走過，于今清笑著遞上傳單，“小姐姐，請看一下。”

    過了一會又走來一個清秀帥氣的男生，于今清本來沒打算發(fā)給他，但不知怎么的，潛意識里就覺得這種男生也應(yīng)該發(fā)一下，于是他走上前去，把紙遞給那個男生，“麻煩看一下，謝謝。”

    那個男生接過，看了一眼，哈哈大笑，“哪兒來的小弟弟。”

    恰好此時陳東君也走了出來，于今清趕快將手中剩下的紙往書包里一塞。陳東君走過來，對于今清說：“等我一會。”

    剛才接了傳單的男生說：“陳東君，這你弟？太搞笑了吧？”

    陳東君挑眉，看了一眼于今清，明明乖巧又可愛，“哪里搞笑。”

    “你看，哈哈，你弟剛給我發(fā)傳單，哈哈哈哈——”那個男生把手上的紙遞給陳東君，“早戀的十大危害，哈哈哈哈哈——”

    陳東君看了一眼那張紙，沒接，“挺適合你。”

    男生：“……”

    于今清嚴(yán)肅地說：“我們老師要我發(f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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