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起風了·菜穗子》
連日的長途跋涉,都筑明的身體被折磨得痛苦不堪。也許是壓抑太久的精神猛然放松的緣故,他從到牡丹屋那天開始,就臥床不起了。村子里沒有醫生,都筑明堅決拒絕了去小諸市請醫生的建議,只憑自己殘存的體力和病魔搏斗著。他堅毅地忍耐著痛苦的高燒。都筑明似乎確信自己得的不是什么大病。阿葉她們也在身邊竭力照顧,不使都筑明的信心喪失。
處于高燒中的都筑明,迷迷糊糊地閉著雙眼,似乎非常依戀地回憶著旅途中自己的樣子——在某個村子,自己被幾只狗追咬,倉皇逃離;在某個村子,他看到很多正在燒炭的人;在某個村子,自己在黃昏時吸著嗆人的煙氣,徒步尋找旅館等。有一次,他不斷地回頭去看一位怔怔地站在農舍前的農婦,她面孔蒼老,背負泣兒。有一次,在村里,他借著照射在粉墻上那淡淡的日光,黯然神傷地看著自己孤單的影子——自己在如此寂寞的冬季之旅中各種空虛的模樣,忽然接連不斷地出現在眼前,而且一時不肯離去……
黃昏時分,都筑明又清晰地聽到幾天前將自己載到這兒來的那趟列車的聲音,它“喘著粗氣”爬上o村的斜坡,慢慢駛近車站。他感到非常難過。列車的聲音,將剛才在他眼前浮現的、旅途中自己的各種模樣,驅散得無影無蹤。留下的,只有那天傍晚下車之后,疲憊不堪的他為了趕到o村,步履蹣跚的樣子;還有好不容易走到森林中央,仿佛無意間聽到什么天籟之音,一時傻傻地抬頭望著頭頂那張由樺樹枝杈“織”成的“網”的樣子。而在剛剛走出森林時,就忽然想起那張“網”的輪廓仿佛幼年時就去世的母親的面孔——這種想法令都筑明的內心悸動不已……
這幾天,都是由牡丹屋年輕的主婦來照顧都筑明的起居飲食。當她忙不過來時,阿葉女士也會在照顧女兒的間隙,照顧都筑明吃藥什么的。看著阿葉女士稍顯蒼老的面容,他感到自己對這位年過四十的女人,涌出一股與此前完全不同的親切情感。每次阿葉女士只要在自己身旁坐著,他就會覺得在自己記憶中已經模糊了的母親的溫柔面容,莫名地在那張樺樹枝杈編織的“網”上清晰地浮現出來。
“初枝小姐這段時間怎么樣了?”都筑明簡單地問了一句。
“還是沒有什么好轉,真是令人困惑。”阿葉女士答道,臉上浮現出寂寞的笑容。
“再怎么說,到現在已經八年了。上次去東京的時候,大家都很驚訝這樣的身體居然還能撐到現在。到底是這兒的氣候好啊——這兒的人每天都在說,如果這次都筑明君能在這里康復,那就太好了。”
“嗯,如果我也能活下去的話……”都筑明自言自語地說著半截話,對阿葉女士露出親切的笑容,似乎表示同意。
都筑明在旅途中熱烈盼望的下雪,在十二月已經過半的某日傍晚,忽然降臨了。雪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早上,森林、農田、屋舍都被大雪覆蓋。雪勢仍然猛烈無衰。但現在的都筑明,已經對下雪沒了最初的興趣,只是偶爾從床上坐起來的時候,透過玻璃窗,面無表情地望著白茫茫的屋后農田和對面的雜樹林。
臨近傍晚,大雪一度停止,天空依舊布滿了灰色的云。微風徐來,樹梢上的積雪便四散飛舞,飄落地面。都筑明聽到風聲,終究按捺不住,又一次從床上起身,朝窗外望去。他聚精會神地盯著屋后田地上的積雪,觀察它因風吹而出現的騷動:最初,積雪上升起一股雪煙,雪煙憑風而起,仿佛冰冷的火焰依風而動。接著,又與遠去的風兒一起消失了,只在原地留下一縷縷絨毛般的痕跡。隨后,再次有風吹來,新的雪煙又一次像冰冷的火焰隨風而舞,之前雪地上所留下的絨毛般的痕跡消失殆盡,所剩的則是與前次相同的、新的絨毛般的痕跡……
“我的一生,就仿佛那冰冷的火焰——我的過往也多少留下了一道痕跡吧。再有一陣風吹過,這些痕跡也許就會蕩然無存。但是,未來一定會有一個與我相似的人,繼續留下與我相似的痕跡。命運的一種形式,就是一個物體傳到另一個物體,然后在不斷地傳下去……”
都筑明思索著這個問題。由于目光一直投向窗外明亮的雪景,他沒有覺察到屋內的光線已經變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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