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整，一零二師的榴彈炮營開火了。立時，四道溝梁上的前沿陣地火光沖天，爆炸聲震耳欲聾，炸起的煙塵不斷地升騰著，連成了一片。一零二師配備有最先進的155毫米口徑的加榴炮，具有射程遠，爆炸威力大的優(yōu)勢。二十三軍分區(qū)的九門山炮都是繳獲來的，口徑只有105毫米，比對面的差遠了。所以，這兩支隊伍開戰(zhàn)以來，高鵬舉從不敢讓自己的炮營去與敵人的炮營對壘。他曾經(jīng)設(shè)想，軍分區(qū)移到梁上后，居高臨下，山炮營是可以發(fā)揮些作用的。

    一零二師榴彈炮營的陣地就在樺樹溝村左前方的一個叫蜘蛛山的山包上。顧名思義，蜘蛛山的山形圓圓的，頂上長著些松樹、樺樹和一些榛子樹。頭一天，炮營來到后就把陣地前的一些高大的松樹和樺樹都砍倒了。李魁夢師長在選擇炮兵陣地的時候，也是經(jīng)過了一番深思熟慮的。

    榴彈炮營剛一開炮，二十三軍分區(qū)炮營的郭營長就趕忙叫人計算對面的方位和距離。但是根據(jù)樺樹溝村人說的蜘蛛山的位置大體一測算，郭營長就傻眼了，他的山炮射程達不到對方陣地。郭營長趕忙打電話給高鵬舉說明情況，高沉吟了一下說：“如果是這樣的話，等敵人的歩兵發(fā)起攻擊后，你聽我的命令，你的炮營每門炮向敵人的后方速射三發(fā)炮彈后，立刻轉(zhuǎn)移炮兵陣地。”

    一零二師的炮兵猛烈地轟擊了一陣后，有三個連的兵力在各自連長的指揮下，從三條隱蔽的山溝口爬了上來。他們一邊開著槍壯著膽，一邊順著山坡向上攻擊過來。一位連長揮著手槍喊道：“弟兄們沖啊！對面的人都讓咱們的炮火炸飛啦，誰先沖上去獎給誰十塊銀大洋呀！”那些當兵的一聽這話，“噢噢”地叫著，端著槍，羊群似的沖了上來。對面陣地上的槍聲響起，但火力較弱，盡管有幾個沖上來的兵被打倒在地，大多數(shù)還是在連、排長的驅(qū)趕下繼續(xù)端著槍向前沖鋒著。終于，他們眼瞅著就要沖到陣地上了，連工事上壘著的破爛木頭和裝著土的麻包都看清楚了。那個連長一看，喜出望外，高喊著：“沖上去啊，我們勝利啦！”就在這時，王二虎營長指揮著他的騎兵從陣地兩側(cè)沖了出來。戰(zhàn)士們揮著馬刀，風馳電掣般地沖向了羊群般的兵。這些兵原本正瞪著眼睛往工事沖鋒射擊，哪想到騎兵從兩側(cè)沖了過來。他們有的想轉(zhuǎn)身開槍，還沒等確定朝誰開槍，鋒利的刀刃已經(jīng)劃向他的脖頸或肩膀。沖在后面的大兵趕忙扭身就朝梁下跑，有的干脆把槍一扔，雙手抱頭，順著下坡往下滾。

    這時，高鵬舉與葉青、李山、楊成龍都站在九神廟后的土山上，舉著望遠鏡觀察著前沿陣地的動態(tài)。高鵬舉見時機已到，命令炮營立刻向敵人的后方開炮。幾乎與此同時，一零二師榴彈炮營的密集炮火向高鵬舉的陣地上潑水般地打了過來。硝煙中，人仰馬翻。幸虧王二虎營長在出擊前就向全營官兵下了命令：“聽到敵人開炮，就馬上撤退，絕不許戀戰(zhàn)！”可是戰(zhàn)士們已殺紅了眼，誰還顧得上去聽敵人的炮聲。就連王二虎營長也在拼力劈殺中被炮彈片炸斷了一只胳膊，還有一位連長和一位指導(dǎo)員以及兩位排長也受了重傷，全營犧牲了二十位戰(zhàn)士。

    一零二師的炮營終于發(fā)現(xiàn)了二十三軍分區(qū)的炮兵陣地，按照李魁夢師長的命令集中炮火進行轟擊，但郭營長已經(jīng)將炮營轉(zhuǎn)移了。不過，郭營長他們剛才的三發(fā)速射吸引了敵人的炮火，使王二虎的騎兵營避免了更大的傷亡。

    高鵬舉撂下望遠鏡，惱怒地說：“李魁夢這是瘋啦，怎么連自己的士兵都不要了，這個沒有人性的喪心病狂的家伙！”然后，他沉痛地對大家說：“我想到了李魁夢要在他的榴彈炮上做文章，但沒想到他用這種喪盡天良的方式。我還是失策了，我要向軍區(qū)做深刻檢查。”楊成龍流著眼淚說：“要怪就怪我吧！這個作戰(zhàn)意見是我提出來的，得虧沒完全釆納我的意見，否則犧牲就更大了。”高鵬舉拿起一支煙，點著吸了一口，苦笑了一下說：“一位指揮員，當戰(zhàn)場上出現(xiàn)失誤時，不要怨天尤人，必須去尋找自己慮事不周的原因。”在旁邊站著的李山說：“不要過分自責了，我們的敵人有近百具尸體躺在我們的陣地前，我們打退了敵人的進攻，我們是勝利者。”高鵬舉說：“一位指揮員如果不能充分估計到敵人可能釆取的作戰(zhàn)行動，即使取得了勝利也是一種失誤！”楊成龍在一邊聽著，心里像刀絞一樣的難受。特別是他去醫(yī)院看了王二虎等幾個傷員后，更是捶胸頓足。他在心里想，怎么就沒想到敵人會來這么一手！

    在一零二師的榴炮營陣地上，李魁夢放下望遠鏡，雙手已經(jīng)凍得麻木了。他長長地喘了一口粗氣，多少天來，從他帶領(lǐng)兵發(fā)起進攻以來，他和他的對手高鵬舉就不斷地出招，斗智斗勇斗狠。

    在向赤嶺進軍時，與二十三軍分區(qū)的第一次交鋒是在元茂隆打響的。那次，李魁夢的師緊緊地咬住了對手的一個團，榴彈炮營發(fā)揮了巨大的威力，幾乎蕩平了在倉促間修筑的所有工事。他在望遠鏡里看到了飛上天的地堡碎片，看到塹壕中慌亂的戰(zhàn)士，得意地命令一個團正面推進，兩個團分左、右兩側(cè)迂回進攻。在他看來，這個團已經(jīng)是他的囊中之物了。然而，他至今都不明白，有一支騎兵部隊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還是地下鉆出來的，突然出現(xiàn)在他的后方，而且像一股龍卷風似的直奔他的指揮部。幸虧他的警衛(wèi)排拼死抵抗，他的正面推進的一個團掉過頭來頑強阻擊，他和他的指揮部才在這支騎兵的馬刀下得以幸免。而當那個被他圍困的步兵團突圍后，那支騎兵就撤馬揚長而去。這場戰(zhàn)斗下來，最狠狽的是李魁夢了。他對部下說：“我找遍了戰(zhàn)例，想遍了兵法，就沒有這種戰(zhàn)法。”二十三軍分區(qū)這支騎兵可以說讓李魁夢刻骨銘心了，以后每次和參謀長制定作戰(zhàn)計劃時他都要說上一句：“小心他那支騎兵部隊！”于是“挫一下他的騎兵部隊”，成了李魁夢夢寐以求的事情了。所以這次戰(zhàn)斗，他不顧嚴寒，干脆把指揮部搬到了炮營陣地上。李魁夢就像一只兇狠的惡狼，躲在兔子經(jīng)常來往的草叢中，只等兔子的出現(xiàn)。終于，他在望遠鏡里看到了他渴望已久的人仰馬翻的景象。但這時，參謀長卻走了過來，已經(jīng)凍得直打牙巴骨了，哆哆嗦嗦地說：“師，師座，前方報告第一，第一次進攻我方損失慘重，有一個多連的士兵戰(zhàn)死了。”李魁夢摸了一把凍得發(fā)紫的鼻子冷笑著說：“如果能打敗那支騎兵，不要說一個連就是再加上一個營也值！我在望遠鏡中看到了，這次我們即使沒有打垮這支騎兵部隊，也算是重創(chuàng)了它，短時間這支騎兵部隊算上不了陣了。”隨后他又補了一句，“我估計對面的炮營也好不哪兒去，他們打不著我，我可以追著打他！”

    天空飄下了鵝毛般的大雪，鉛灰色的云總算是讓槍炮聲震落了下來，化成了白色的粉末。四道溝梁立時籠罩在了蒼茫的飛雪中。果軍參謀長凍得直打哆嗦，問了一句，“師、師座，還繼續(xù)組織、組織進攻嗎？”李魁夢仰頭瞅了瞅說：“再說吧，通知下去，我軍重創(chuàng)了騎兵團和炮兵營，都好好慶賀慶賀！”

    此時此刻，李魁夢可能還不知道，他的壞運氣來了！

    四道溝梁地處內(nèi)蒙古高原的東南端，又是大興安嶺的未端，屬高寒山區(qū)，年年在這個時候都有會一些奇冷的天氣。這場大雪整整下了半天一夜，第二天就是臘月初七了。俗話說：“臘七臘八凍死倆仨。”西北風勁吹，連漠北人都望而卻步的白毛旋風也刮上了，整個天地都讓風雪給刮混沌了。

    一零二師先前在南面作戰(zhàn)，士兵大多來自兩廣和湘鄂，生活習(xí)慣是怕冷不懼熱。而他們的冬裝卻是普通的棉襖棉褲和棉帽子棉鞋。這套行頭要是在好天氣，還能讓這群南方兵對付一陣子。但要是遇上風雪天，連脖子都伸不出去，更甭說打仗了。

    很快，野戰(zhàn)醫(yī)院來報，有一些重傷員因傷凍而死，接著各團營連排報告，若干士兵的鼻子和耳朵凍傷，手腳凍傷，就連師指揮部也有多人凍壞了鼻子和耳朵，凍得連手都伸不出去了。李魁夢在屋子里披著軍毯仰頭長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哪！”

    漠北人有“風三兒”之說，說大風至少刮三天才停。刮了三天大風，沒等風全停下來，李魁夢便下了撤兵令，命令先從炮營開始，而后師指、一團、二團、三團漸次撤回赤嶺。

    赤嶺城北門外的雪原上，諾音高娃帶著桑杰扎布、刁二先生、敖音達賴和金輝一幫人在迎接李魁夢師長的凱旋。這些人中，除了諾音高娃而外，個個都是蔫頭耷拉腦的。這一回偷雞不成蝕把米，各旅都損失慘重，尤其是刁二先生的二旅和敖音達賴的四旅，就算是黃瓜打驢去了大半截子。一旅和金輝的五旅損失小一些，也是五成沒了一成。對于這樣的戰(zhàn)績，諾音高娃破口大罵道：“也不是神仙，你們一個個大活人眼瞎啦耳聾啦，怎么大瞪著眼往狼嘴里跳呢？”接著她又罵冬日布：“這個廢物，這搞的什么情報，回來我非斃了他不可！”桑杰扎布這才知道冬日布是干臥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