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四道溝梁并不是什么崇山峻嶺，遠遠看去像是一拉溜孩子們玩的形狀不一犬牙交錯的土坷垃。那一座座山的山頂上露著黑不溜秋的石頭，山與山之間也沒有嚴格的界限。山頭下蓋著厚厚的黃沙土，就那么隨著山勢起起伏伏地綿延開去。造物主在千百萬年前造山時特意留了一個山口，讓梁前和梁后有路可通。別的地方山頭交錯，過了這座山又有那座山頭擋著。惟獨四道溝梁這里產(chǎn)東西兩座山頭像是女人胸前聳立的**，兩山的山坡間既彼此分離，山腳間又互相勾連，最主要的是這兩座山空兒的后面再無山峰了。千百年來，辛勤而又富有探索精神的人們用腳踩出、用牛車碾出了四道溝梁這么一條由赤嶺通向錫林的道路來。所說的四道溝，就是常年山洪在這一道山嶺下沖出了四條深深的溝壑，溝壑中間夾著這么一條大道。整個地勢，四道溝梁就像是一道坎，梁北比梁南地勢要高很多。過了四道溝梁，地勢便相對開闊并且平坦了許多，梁前梁后的人們管這里叫漫甸。梁后漫甸上零零散散地坐落著一些小村子，靠近四道溝梁的有寶日烏蘇和三道蒿兩個村子。高鵬舉把二十三軍分區(qū)司令部安在離梁上工事只有五里地遠的寶日烏蘇村東的一座九神廟中。

    這座九神廟背靠著一座大土丘，有磚墻圍砌的廟院。院里有四大間通明的殿堂，全是用青磚黛瓦蓋成。主殿前出廊檐，后出抱廈，斗拱彩畫，磚雕石刻，建筑較為奢華。赤北一帶不分平原和山區(qū)，人們對神仙的供奉都比較實際。所謂九神廟就是將龍王、馬王、蟲王、苗王、灶王與火神、財神、山神、土地神都供奉在一起，祭祀上香時全都拜了。其實這九也就是個多數(shù)的意思，大一點兒的九神廟里還有供奉關(guān)老爺?shù)模且馑际遣坏蛏耢`乞求平安發(fā)財發(fā)福，還要講求更高的道德標準，為人為神處事都要講求個忠義。

    對高鵬舉司令員來說，將二十三軍分區(qū)司令部撤到梁上也非權(quán)宜之計。這個軍分區(qū)負有保衛(wèi)錫林的重任，必須得有一個御敵的萬全之策。高鵬舉便將抵御一零二師進攻的主陣地放在了四道溝梁上，工事和堡壘提前就修好了，甚至人吃馬喂的給養(yǎng)也都是先前就做了準備的。

    梁上的村子別看叫的是蒙古名字，但漢人多蒙古人少。絕大多數(shù)的漢人、蒙古人家都很窮，多是給漢人地主、富農(nóng)扛活耪青。蒙古人喜歡養(yǎng)活牛羊似乎是天性，漢人又受到蒙古人影響，許多人家也都愿意經(jīng)營牲畜。有一些漢人和蒙古人還去東邊的小騰格里沙漠中攬幫牛或攬幫羊攬幫馬來放，掙點兒牛馬羊的放錢。

    四道溝梁上的這些村子在這一年的夏天都搞了土改或牧改，所以這里的人們對共產(chǎn)黨八路軍非常有好感，感覺跟自己的親人一樣。人們聽說共產(chǎn)黨八路軍要跟國軍打仗，都怕國軍打勝了讓地主和牧主再把土地和牛羊要回去，所以從農(nóng)會主席到村上的老百姓對八路軍都格外親熱。農(nóng)會主席聽說修工事缺少材料，就動員全村的人幫忙。人們有的把放農(nóng)具放亂七八糟物件的棚子門拆了，有的把驢棚拆了……凡是可以搭工事的，都給八路軍送了過去。農(nóng)會主席說：“我們開會一說，大家伙都說啦，八路軍打仗要啥咱們給啥拿啥！”漫甸上的氣溫低，農(nóng)作物生長期短，地里種的是莜麥。聽說戰(zhàn)士們守在工事里吃飯不方便，村民們趕緊蒸莜麥碾莜麥為八路軍戰(zhàn)士做莜麥面的炒面。高鵬舉司令員和黃興政委在干部會議上感動地說：“有老百姓這么大力支持，我們要是不打勝仗就沒法向人民交待了。”

    一零二師拿下房申溝一線的陣地后，師長李魁夢未敢輕舉妄動。因為天寒地凍的赤北很不適應他的部隊作戰(zhàn)。同時，久經(jīng)沙場的李魁夢也知道，他的這番攻擊實際上并沒有讓八路軍高鵬舉的二十三軍分區(qū)傷筋動骨，他自己卻傷了些皮毛。經(jīng)過這場戰(zhàn)斗，李魁夢用兵愈加小心謹慎了。他先向樺樹溝派去一個營，經(jīng)過多方偵察確保梁下真的再無共軍埋伏，才將大部隊開進樺樹溝村。而且不等師指揮部安頓好，便立即命令他的二團居中，一、三團向兩翼構(gòu)筑陣地，以迎擊共軍的反撲。李魁夢還命令榴彈炮營立即尋找有利地形，準備對四道溝梁上的共軍陣地展開試探性的轟擊。一切安排就緒，他才步入?yún)⒅\人員為他布置好的師指揮部。

    李魁夢將指揮部設在了一戶農(nóng)家的大院，原也是地主的宅子。土改時，這戶地主被掃地出門，大院歸了農(nóng)會和民兵隊。二十三軍分區(qū)的司令部也曾設在這里，撤退時將屋子、院子清掃得干干浄浄，沒有一點兒倉皇出逃的痕跡。李魁夢嘆了一口氣對身邊的參謀長說：“高鵬舉二十三軍分區(qū)乃有計劃從容不迫之撤退，并非為我軍擊退，我們務必要多加小心。”參謀長說：“師座洞察秋毫，但總之八路軍是在我軍強大火力進攻之下后退的，這一仗我們打勝了。”李魁夢矜持地笑了一下，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就算是我們勝了吧。”

    李魁夢師長連夜在指揮部召開了有三位團長和炮營營長參加的軍事會議。師指揮部外屋的地下燒著一小堆干杏樹、樺樹棒子，發(fā)出“噼噼叭叭”的爆響，火苖躥動著，照亮了屋子也燒暖了屋子。盡管這樣，開會的國民黨軍官們還是都緊裹著大衣。首先，李魁夢師長讓參謀長講了講國軍和共軍雙方軍事力量的對比。當參謀長說到八路軍的騎兵團時，李魁夢的眉頭皺了皺，心里好像被針猛地扎了一下。自從他的師和二十三軍分區(qū)開戰(zhàn)到現(xiàn)在，在腦海里一直揮之不去的就是這個騎兵團。有了這個騎兵團，李魁夢在心里覺得在高鵬舉的面前好像矮了半截。他一直在想，用什么法子殺傷這支騎兵部隊，從而取得兩軍戰(zhàn)術(shù)上的平衡，再突出自己戰(zhàn)術(shù)上的優(yōu)勢呢？他的腦子里一次又一次地閃過一個又一個念頭甚至是場面，但又都被一次又一次地否定了。

    參謀長的戰(zhàn)術(shù)分析和作戰(zhàn)方案講完了，李魁夢站起身說：“我命令，明日上午八時炮營開始轟擊八路軍前沿陣地，八時半發(fā)起總攻。第一波攻擊時，各團先派出一個連進攻，第二波攻擊要等師指命令。炮營進行第一波轟擊后，立刻做好第二波攻擊的準備，也要等我的命令。”下達完命令，李魁夢舒緩了一下語氣說：“明天是臘月初六了，都把伙食調(diào)理得好一些。告訴弟兄們，拿下四道溝梁就開慶功會，全師休息三天。”

    第二天，從早晨開始就沒見到太陽，天空依舊是灰蒙蒙的。通常的情況下，四道溝梁上比梁下氣溫還要低，下霜也要早半個月。戰(zhàn)士們抱著槍，緊縮著脖子躲在掩體里。各團、營、連都接到命令，各連除安排好哨兵站崗監(jiān)視敵人動靜外，其余人都躲在掩體中。掩體里背風，同時更重要的是防止敵人的狂轟濫炸，避免不必要的犧牲。

    撤到梁上后，楊成龍找到高鵬舉司令員說：“到了梁上，我們騎兵也是有殺敵機會的。比如敵人沖上來我們的騎兵殺出去，敵人的榴彈炮就派不上用場了。咱這騎兵團如今又有槍又有炮，兵強馬壯的，可不能當擺設。”高鵬舉司令員點點頭，微笑著說：“楊團長學會炮兵、步兵和騎兵聯(lián)合作戰(zhàn)了，你這個主意不錯，讓我考慮一下。你不要總想敵人會怎么樣，還應該想到敵人不會怎么樣。”但高鵬舉司令員還是批準了楊成龍的作戰(zhàn)方案。

    這天夜里，高鵬舉讓楊成龍把王二虎營長和炮營郭營長找來，一起開了個戰(zhàn)術(shù)協(xié)調(diào)會。高鵬舉司令員先對炮營的郭營長說：“我已經(jīng)和三位步兵團的團長說好了，明天如果國民黨軍仍按老套路打，他們一開炮，炮營郭營長你們立刻調(diào)整好我們的炮位，然后炮擊他們的炮兵陣地。”接著對楊成龍和王二虎說：“明天我們歩兵的阻擊，開始時火力要弱一些，等敵人上梁后，騎兵團要上，但只上一個營。王營長你帶三營從兩側(cè)發(fā)起進攻，要切記，如果聽到敵人第二次炮擊時應立刻撤出陣地。”楊成龍一聽就來火了，氣呼呼地說了一句：“司令員，為什么只上一個營，為啥不讓我們?nèi)珗F上？”高鵬舉司令員瞅了他一眼，神態(tài)嚴肅地說：“不為什么，這是作戰(zhàn)部署，這是命令！明天你來司令部，和我在一起。”

    其實，就在楊成龍他們來到之前，高鵬舉司令員剛剛送走了樺樹溝村的農(nóng)會主席。農(nóng)會主席用手比量著告訴高鵬舉：“哎呀，他們那大炮炮筒子有這么粗，都架到村東南的蜘蛛山上啦，四外還有不老少的兵把守著。”高鵬舉心里想，李魁夢又要發(fā)揮他炮火的優(yōu)勢作用了，他想怎么發(fā)揮呢？

    早晨吃完飯，楊成龍就去了司令部。高鵬舉司令員正和葉副司令、李山參謀長圍在火盆旁，一邊烤著手一邊商量著。高鵬舉說：“作戰(zhàn)中，我們重要的不是看敵人不變的有哪些，而是要善于分析敵人可能變化的有哪些！”聽到楊成龍喊報告的聲音，高鵬舉答應一聲：“進來吧。”看楊成龍進屋行禮后，高鵬舉說：“楊團長，我今天讓你來是想讓你和我們一起看一下不同兵種怎樣配合作戰(zhàn)，一會兒我們?nèi)R后的土山上去看戰(zhàn)斗的情況。”經(jīng)過這些年的觀察，高鵬舉發(fā)現(xiàn)楊成龍的身上有著一種優(yōu)秀指揮員的品質(zhì)。所以，高鵬舉嘴上雖不說，但在心里一直想找個機會培養(yǎng)一下楊成龍，想讓楊成龍盡快成熟為八路軍更高級的指揮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