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金不換語意刻薄,朱七七正要發作,冷大已轉身怒叱道:“住口!” 金不換怔了一怔,道:“你要我住口?” 冷大道:“正是要你住口?!? 金不換道:“你……你連誰是敵人,誰是朋友都分不出么?” 冷大道:“我寧可有他這樣的仇敵,也不愿有你這樣的朋友。” 這句話包含的哲理,正是說:“卑鄙的朋友,遠比正直的仇敵要可怕得多?!? 金不換面上不禁現出羞惱之容,轉目去瞧李長青,似是在說:“你家的奴仆對我這般無禮,你不說話么?” 哪知李長青卻毫無反應,對他與冷大之間的對話、神情,仿佛根本就未聽到,也未瞧見。 金不換再轉眼去瞧冷大,冷大一雙冷冰冰的目光,正在猛瞪著他,他面上的怒容,立時消失了,哈哈一笑,道:“這一次在下的馬屁,只怕是拍在馬腿上了,好,好,在下不說話就是,冷兄可以動手了么?” 冷大冷冷一笑,這笑聲中,也說不出包含有多少輕蔑不屑之意,然后,他回首對金無望,道:“請!” 朱七七也不說話了,她已知道這滿面病容骨瘦如柴的冷大,必定身懷絕技,否則欺軟怕惡的金不換絕不會如此畏懼于他。 她睜大了眼睛,等著瞧他出手。 但金無望與冷大兩人,卻仍未出手。 兩人面面相對,目光相對,身形絕未擺出任何架勢,全身上下,每一處看來仿佛俱是空門。 但兩人彼此都知道,對方此刻身形雖無功架,但精神、意志,卻正是在無懈可擊的狀況之中。 兩人之間,若有誰先出手,除非一招便能占得先機,否則反而會被對方以后發之勢制住。 要知爭先之人,出手必是攻勢,而普天之下,以攻勢為主的招式,防守處便必有空隙之處。 他若一招不能占得先機,對方勢必會對他防守的空隙間反擊而來,那么,自己攻擊對方時,對方是在無懈可擊的狀況中,而對方攻擊自己時,自己卻是有隙可乘——高手相爭,怎容得有這絲毫差錯。 自從冷大一聲“請”字出口,兩人非但身子不敢動一動,連眼睛都不敢眨一眨——李長青、天法大師、金不換,無一不是當今武林的頂尖人物,自然都知道這兩人雖然迄未出手,但局勢卻已比任何激戰都要緊張得多,是以人人俱是屏息靜氣,不敢分散了他們的神智。 朱七七也漸漸覺察出這兩人之間的情況,實是生死呼吸,間不容發,她凝注著這兩條石像般木立不動的人影,但覺這實比她有生以來所見的任何一場激烈的戰斗,都更要令她驚心動魄。 寒風就在他們耳畔呼號,但他們誰也聽不到了。 在這一刻間,人人都覺得天地一片死寂,沒有任何動靜,唯有自己的呼吸漸漸急促,心跳漸漸加劇。 也不知過了多久。 冷大但覺自己的體力在急劇地消耗著,他雖還未曾動彈過一根手指,但體力的消耗,都比他一生經歷的大小百十戰還要劇烈。 他只覺額上已沁出汗珠,沿著他的面頰,就像是有無數條小蟲在他臉上爬過似的,癢得鉆心。 但他卻仍咬牙忍住。 他只覺目光已漸漸蒙眬,四肢關節,也已漸漸發軟,漸漸麻木——漸漸變得仿佛刀割般疼痛。 但他卻也仍咬牙忍住。 只因他深知這一場爭戰不但是在考驗他兩人的武功,更主要的是在考驗著他兩人的意志與堅忍。 他知道自己此刻雖然受苦,對方又何嘗不然。 兩人之間,若有誰能多忍一剎那,便能得勝——只要多忍一剎那,便已足夠。只因這一剎那已足夠分別出他倆的勝負、生死。 這是何等重要的一剎那,他死也要忍住。 他告訴自己:“冷大,你絕不能倒下去,此刻,說不定金無望已支持不住了,你只要再等片刻他便可倒下。” 就仗著這信心,他拼命支持著,拼命張大眼睛。 雖然,他明知自己只要輕輕閉起眼睛,所有的痛苦便會終結,這是何等容易的事,但他卻不能這樣做。 想來,金無望亦是如此。 又不知過了多久。 這時非但金無望與冷大兩人已是苦不堪言,就連旁觀著的李長青、天法大師等人,亦是滿頭大汗,有如自己也方經一場激戰似的。 金不換突然悄悄一扯李長青衣袖。 兩人交換了個眼色,身形溜過丈余。 金不換悄聲道:“李兄且看這一戰兩人是誰勝誰負?” 李長青沉吟半晌,苦笑道:“若論武功之強韌,意志之堅忍,交手經驗之豐富,臨敵判斷之冷靜,他兩人可說是棋逢敵手,不相上下!” 金不換頷首道:“不錯,他兩人都可稱得上是江湖罕睹的硬手,咱們這武林七大高手比起他們來,可實在要覺得有些害臊。” 李長青長嘆一聲,道:“但兩人交手,勝負之分,除了要看雙方之武功、意志、經驗、冷靜外,體力之強弱,亦是極主要的一個因素?!? 金不換笑道:“李公之言,實是中肯之極。” 李長青嘆道:“冷大所有一切,雖都不在金無望之下,但體力……唉,他近年來似已積疾成癆,再加以酗酒過度,兩人如此這般耗下去,冷大的體力……唉,只怕便要成為他的致命之傷了。” 金不換道:“那……又當怎生是好?” 李長青垂首道:“兩人相爭,優勝劣敗,本是絲毫不能勉強之事,只是……” 金不換目光閃動,截口笑道:“只是李公此刻還存萬一之想,但愿冷大僥幸能勝,等到冷大真個不支時,再令人替換于他?!? 李長青苦笑道:“不錯,除此之外,還有何策?” 金不換道:“但李公昔年受創之后,至今功力仍未恢復,卻不知能否……”目光凝注李長青,故意頓住語聲。 李長青嘆道:“不瞞金兄,在下若與此人動手,更是敗多勝少?!? 金不換道:“然后,自是天法大師上陣,但天法大師能勝得了他么?” 李長青沉吟半晌,目注金無望,道:“此人武功實是深不可測,除非他連經劇戰之后,氣力不濟,否則……”長嘆一聲,住口不語。 金不換道:“此人功力,在下倒略知一二?!? 李長青道:“請教?!? 金不換道:“此人練武之勤苦,在下實未見過第二人在他之上,何況,他又素來不近女色,若論氣力之綿長,在下亦未見過第二人在他之上,昔日曾有十余人與他車輪大戰,連經十余戰之后,他仍是面不改色?!? 李長青變色道:“若真的如此,只怕……” 金不換道:“只怕天法大師也難以取勝,是么?” 李長青頷首嘆道:“不錯,天法大師功力雖深,但若論對敵時之機智,招式之奇詭,出手之陰毒,卻萬萬不及此人,他實是敗多勝少。” 金不換道:“天法大師若非他的敵手,在下更連上陣都不用上陣了,只因在下根本不用動手,已知絕非他的敵手?!? 李長青道:“這……唉!”嘆息著搖了搖頭,說不出話來——只因他深知金不換此番說的,倒不是假話。 金不換道:“你我五人,顯然全不是他的敵手,難道今日就只能眼瞧著他將我五人一一擊敗,然后揚長而去么?” 李長青道:“這……除非……” 金不換道:“除非怎樣?” 李長青頓了頓足,道:“除非你我一起出手?!? 金不換說了半天,為的就是要逼出他這句話來,此刻不禁撫掌笑道:“正該如此,你我對付此等惡魔,也用不著講什么江湖道義,與其等到那時,倒不如此刻一起出手罷了?!? 李長青垂首沉吟半晌,抬起頭,只見就在這幾句話的工夫里,冷大已更是不支,金無望目光卻更明亮。 金不換連連問道:“怎樣……怎樣……” 李長青咬了咬牙,道:“好,就是如此?!? 他話未說完,金不換已截口獰笑道:“既是如此,金無望拿命來吧?!? 笑聲之中,幾點寒星,暴射而出,直打金無望前胸下腹——他出手如此迅快,顯然早已將暗器準備好了。 金無望此刻正是全神貫注,絲毫不能分心,這暗器驟然襲來,他怎能閃避,眼見他已要遭毒手。 朱七七放聲驚呼,也援救不及。 哪知金無望竟偏偏能夠閃避,一個翻身,掠空丈余,七八點寒星,俱都自他足下打過。 金無望身形凌空一轉,已掠到朱七七身側,口中厲道:“金不換,我早已算定你有此一招,是以始終分心留意看你,你若想要害我,還差得遠哩?!? 眾人一聽他方才根本未曾將全部心神都用來對付冷大,冷大已是不支,俱都不覺更是吃驚。 金不換喝道:“大家一起上呀,先將這兩人收拾下來再說?!? 他口中呼喝雖響,卻還是不肯搶先出手。 天法大師瞧了李長青一眼,李長青微微頷首,兩人再不說話,一左一右,夾擊而上,眨眼間便各自攻出三招。 金不換這才出手,冷大卻倒退了幾步,唯有連天云還是站在那里,低垂著頭,仿佛正在想著心事。 金無望手拉著朱七七,左迎右拒,擋了三招,突然冷笑道:“李長青,你且瞧瞧連天云?!? 金不換喝道:“莫要回頭,莫要上他的當?!? 李長青心里也正如此在想,但究竟手足情深,關心太過,究竟還是忍不住要回頭去瞧上一眼。 他這一眼不瞧還罷,一瞧之下,又不禁大驚失色。 原來連天云此刻非但低垂著頭,連眼睛也都已閉上,面上全無血色,嘴角卻吐出了些白沫,看來煞是怕人。 李長青又驚又怒,嘶聲喝道:“你……你將他怎么樣了?” 金無望手腳不停,口中冷笑道:“方才我與他動手之時,他便已中了我迷香毒藥,若無我本門解藥相救,兩個時辰里,便要毒發身死?!? 李長青驚呼一聲,道:“惡賊,你……你要怎樣?” 金無望道:“我要以他的性命,換一個人的性命?!? 金不換罵道:“你想咱們放了你么?嘿嘿,你這是做夢。”急迫出手三招,招式更狠、更毒,恨不得一下就將金無望打死。 金無望輕笑避開三招,冷笑道:“做夢?” 金不換道:“咱們片刻之間,便可將你擒住,那時還怕你不拿出解藥來?” 李長青心神一寬,道:“正是如此?!痹俅纬鍪?,招式自也更是狠辣連連,冷大在這情況下,為了相救連天云,也只有出手了。 朱七七暗暗著急,忖道:“他如此做了,豈非弄巧成拙……” 哪知金無望卻突然縱聲狂笑起來。 金不換道:“你笑什么?你還笑得出?” 金無望道:“你瞧瞧這是什么?” 手掌揚處,一串黑星飛出。 眾人只當他也是施展暗器,不由得俱都一驚,哪知他這一串七八點黑星卻非擊向別人,而是打向自己。 只見他張口一吸氣,竟將這些黑星俱都吸入嘴里。 眾人瞧得莫名其妙,不禁問道:“那是什么?” 金無望道:“這便是解藥。”他似乎并未將那些黑點吞下去,只是含在嘴里,是以說話便不免有些含糊不清,但眾人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李長青失色道:“解藥,你……你要吞下去?!? 金無望道:“不錯,你們若不立刻住手,我便立刻將這解藥吞下去,這種解藥世上已只剩下這幾粒了,我若將它們一起吞下……嘿嘿,那時縱然大羅金仙前來,只怕也休想能救得活連天云了?!? 他話未說完,李長青、冷大招式已緩,終于住手。 天法大師也跟著住手,金不換若不住手,就只剩下他一個人與金無望動手了,他怎會不住手。 金不換目光閃動,道:“金無望,我老實告訴你,你要咱們先放你,再等你將解藥送來,那是萬萬辦不到的,但若要你先留下解藥,咱們再放你,你也未必肯,是么?那么你心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你就快說吧?!? 金無望手掌緊緊抓住朱七七,冷笑道:“某家要來便來,要去便去,誰能攔得住我,又何必要你等放我!” 這句話說出來,眾人又是大出意外。 金不換道:“那……那你究竟要怎樣?” 金無望道:“我要你們放了她?!? 李長青道:“放了她……放了這位朱姑娘?” 金無望道:“正是放了這位朱姑娘,她與此事,本就無關,只要你們這樣站著,等她走遠遠之后,我立刻便將解藥送上?!? 李長青暗中松了口氣,口中卻道:“但……但我怎能信得過你?” 金無望冷冷道:“信不信由你。” 李長青沉吟半晌,頓住道:“也好?!? 他轉目望向天法大師,天法微微頷首。 金不換心里雖不以為然,但瞧見冷大與李長青正都在瞪著他,他縱然說“不肯”,又能怎么樣。 他當然只有點頭……非但點頭,還大笑道:“原來你只是要放了朱姑娘,哈哈,好極,其實你縱然不說,我倒也不會傷她一根汗毛的?!? 金無望冷笑一聲放開了手,轉頭望向朱七七,道:“你快走吧?!? 朱七七目中已現淚光,垂首道:“你真的要我走?” 金無望冷冷道:“你不走,反而拖累了我?!彼Z聲雖裝得冰冰冷冷,但胸膛起伏,顯見心中亦是十分激動。 此情此景,若是換了別的女子,少不得必要哭哭啼啼,拖拖拉拉,說一些“我不走,我陪著你一起打……我們要走一起走,要戰一起戰,要死一起死”等等諸如此類的話。 但朱七七心中雖然感激悲痛,卻知道這些話縱說出,也是無用的,她做事情素來痛快,素來不愿做這些婆婆媽媽、牽絲攀藤的事。 她只是跺了跺腳,道:“好,我走,你若是活著我自會找你,你若死了,我……我替你報仇!”咬緊牙關,轉身狂奔而去。 直到她奔出很遠,金無望才轉首凝注著她的背影,然后,良久良久,都未移動,直到她身影完全消失于蒼茫的雪地中…… 金不換突然冷笑一聲,道:“可憐呀可憐,可嘆呀可嘆,原來這位姑娘對我們的金老大,竟是如此無情無義,說走就走,連頭都不回……” 金無望怒叱道:“畜生!啐!” “啐”的一聲出口,一連串黑星跟著飛出,金不換正說得得意,全未提防,這八點黑星,便全都噴到他臉上。 他本已丑怪的面目,再加上這斑斑黑點,那模樣當真又是可怕,又是滑稽,又是令人作嘔。 金不換但覺臉上被打得火辣辣地發疼,驚怒之下,方待伸手去抹,但手一抬,便被冷大抓住。 金不換怒道:“你干什么?” 冷大冷冷笑道:“此刻在你臉上的,便是可救連三爺生命的解藥,你若敢胡亂去動一動,我要你的命。” 金不換倒抽一口涼氣,只有站著不動,任憑冷大將解藥一粒粒自他臉上剝下來,那時金無望的唾沫早已在他臉上干了。 金無望仰天狂嘯一聲,道:“解藥你們既已拿去,要動手的,只管一起來吧?!? 喝聲未了,已有兩條人影撲了上去…… 朱七七頭也不回,放足急奔,直奔出數十丈開外,那強忍在眶中的眼淚,便再也忍不住一連串落了下來。 她拼命咬住嘴唇,但眼淚還是要流下,她拼命想不哭,卻愈來愈是傷心,終于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 也不知哭了多久,她突然發現自己竟是站在一株枯樹下,早就沒有往前走了,是何時停下來的,她完全不知道。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