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朱七七此時已將沈浪恨到極點,狠狠跺著腳,恨聲道:“我偏不讓你料中,我偏不回去……” 但不回去又如何? 寒夜深深,漫天風(fēng)雪,她又能去向哪里? 她又怎能探索出那些問題? 她忍不住又仆倒在地,放聲痛哭起來。 突然間,一只冰冷的手掌,搭上了朱七七的肩頭。 朱七七大驚轉(zhuǎn)身,脫口道:“誰?” 夜色中,風(fēng)雪中,幽靈般卓立著一條人影,長發(fā)披散,面容冰冷,唯有衣袂袍袖,在風(fēng)中不住獵獵飄舞。 朱七七失聲道:“金無望,原來是你。” 金無望仍是死一般木立著,神情絕無變化,口中也無回答——只因朱七七這句話是根本不必回答的。 朱七七心中卻充滿了驚奇,忍不住又道:“你不是走了么?又怎會來到這里?” 金無望道:“靜夜之中,哭聲刺耳,聽得哭聲,我便來了。” 朱七七道:“你……你昨夜到哪里去了?” 金無望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朱七七知道他若不愿回答這句話,那么任何人也無法令他回答的,于是她也不再說話。 金無望木立不動,垂首望著她。 朱七七卻不禁垂下頭去。 過了半晌,金無望突然問道:“你哭什么?” 朱七七搖頭道:“沒有什么。” 金無望道:“你心里必定有些傷心之事。” 他語聲雖仍冰冰冷冷,但卻已多多少少有了些關(guān)切之意,他這樣的人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已是極為難得的了。 但他這句話不說也還罷了,一說出來,更是觸動了朱七七的心事,她忍不住又自掩面痛哭了起來。 金無望凝目瞧了她半晌,突然長嘆道:“好可憐的女孩子……” 朱七七霍然站起,大聲道:“誰可憐?我有何可憐?你才可憐哩。” 金無望道:“你嘴里愈是不承認,我便愈是覺得你可憐。” 朱七七怔了半晌,突然狂笑道:“我有何可憐……我有錢,我漂亮,我年輕,我又有一身武功,誰說我可憐,那人必定是瘋了。” 金無望冷冷道:“你外表看來雖然幸福,其實心頭卻充滿痛苦,你外表看來雖擁有一切,但你卻得不到你最最想得到之物。” 朱七七又怔了半晌,拼命搖頭道:“不對,一千個不對,一萬個不對。” 金無望深深接道:“你外表看來雖強,其實你心里卻最是軟弱,你外表看來雖然對別人兇,其實你的心卻對每個人都是好的。” 他輕嘆一聲,接道:“只不過……世上很少有人能知道你的心事,而你……可憐的女孩子,你也總是去做些吃力不討好的事。” 朱七七怔怔地聽著他的話,不知不覺,竟聽呆了。 她再也想不到,世上還有人如此同情她,了解她……而如此同情她,了解她的,竟是這平日最最冷冷冰冰的人物。 她再也想不到在沈浪、熊貓兒這些人那般殘忍地對待她之后,這冷冰冰的人物,竟會給她這許多溫暖…… 抬起頭,她只覺這冷酷、丑惡的怪人,委實并非她平時所想象的那么丑怪,只因他在丑惡的外表下有一顆偉大的心。 她只覺他那雙尖刀般的目光中,委實充滿了對人類的了解,充滿了一種動人的、成熟的智慧。 在這一剎那間,她只覺唯有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人,才是世界上唯一真正的男子漢。 她心頭一陣熱血激動,突然撲到金無望身上,以兩條手臂,抱住了金無望鐵石般的肩頭,嘶聲道:“人們雖不了解我,但卻更不了解你。” 她想到什么就做什么,這卻將金無望驚呆住了。 他只覺朱七七冰涼的淚珠,已自他敞開的衣襟里,流到他脖子上,朱七七溫柔的呼吸,也滲入他衣襟。 良久良久,他方自嘆息一聲,道:“我生來本不愿被人了解,無人了解于我,我最高興,但最后……唉,年輕的女孩子,是最渴望別人了解的。” 朱七七輕輕放松了手,離開了他懷抱,仰首凝注著他,又是良久,突然破涕一笑道:“昔日雖沒人了解我,但從今而后,卻有了你;世上雖沒有人了解你,但從今而后,卻有了我。” 金無望轉(zhuǎn)過頭,不愿接觸她的目光,喃喃道:“你真能了解我么……” 朱七七道:“嘿,真的。” 她拉起金無望的手,孩子似的向前奔去,奔到城門口,城門雖仍緊閉,門下卻可避風(fēng)雪。 她拉著金無望,倚著城門坐下,眨著眼睛道:“從今而后,我要完全地了解你,我要了解你現(xiàn)在,也要了解你過去……你肯將你過去的事告訴我?” 金無望目光遙注遠方,沒有說話。 朱七七道:“說話呀!你為什么?無論你以前做過什么,說給我聽,都沒有關(guān)系,我既了解你,便能原諒你。” 金無望嘆息著搖了搖頭,目光仍自遙注,沒有瞧她。 朱七七道:“說呀!說呀!你再不說,我就要生氣了。” 金無望目光突然收回,筆直地望著她,這雙目光此刻又變得像刀一樣,閃動著可怕的光芒。 朱七七卻不害怕,也未回避,只是不住道:“說呀,說呀。” 金無望道:“你真的要聽?” 朱七七道:“自是真的,否則我絕不問你。” 金無望道:“我平生最痛恨的便是女子,只要遇著美麗的女子,我便要不顧一切,撕開她的衣服,奪取她的貞操。她們愈是怕我,我便愈是要占有她。自我十五歲開始,到現(xiàn)在已不知有多少女子壞在我身上。” 朱七七身子不由自主顫抖了起來,緊緊縮成一團。 金無望目中現(xiàn)出一絲獰惡的笑意,接道:“我平日雖然做出道貌岸然之態(tài),但在風(fēng)雪寒夜,四下無人時,只要有女子遇著我,便少不得被我摧殘、蹂躪……” 朱七七身子不覺地顫抖著向后退去。 但后面已是墻角,她已退無可退。 金無望獰笑道:“這可是你自己要聽的,你聽了為何還要害怕?……你此刻可是想逃了么……哈……哈……”仰天狂笑起來,笑聲歷久不絕。 朱七七突然挺直身子,大聲道:“我為何要怕?我為何要逃?” 金無望似是一怔,倏然頓住笑聲,道:“不怕?” 朱七七道:“昔日你縱然做過那些事,也只是因為那些女子看到你可怕的面容,沒有看到你善良的心,所以她們怕你,要逃避你,你自然痛苦,自然懷恨,便想到要報復(fù),這……本也不能完全怪你,世人既然虧待了你,你為何不能虧待他們,你為何不能報復(fù)?” 她微微一笑,接道:“何況,你此刻既然對我說出這些話來,那些事便未必是真的,更不會也對我做出那種事來。” 金無望道:“你怎知我不會?” 朱七七眨了眨眼睛,笑道:“你縱然做了,我也不怕,不信你就試試。” 她身子往前一挺,金無望反倒不禁向后退了一步,愕然望著她,面上的神情,也說不出是何味道。 朱七七拍手笑道:“你本來是要嚇嚇我的,是么?哪知你未曾嚇著我,卻反而被我嚇住了,這豈非妙極。” 金無望苦笑一聲,喃喃道:“我只是嚇嚇你的么?……” 朱七七道:“你不愿說出以前的事,想必那些事必定令你十分傷心,那么,我從此以后,也絕不再問你。” 她又拉起金無望的手,接道:“但你卻一定要告訴我,昨夜你為何要不告而別,你……你究竟偷偷溜到什么地方去了?” 金無望怔了一怔,道:“不告而別?” 朱七七道:“嗯,你溜了,溜了一夜,為什么?” 金無望道:“昨夜乃是沈浪要我去辦事的,難道他竟未告訴你?” 這次卻輪到朱七七怔住了。 她呆呆地怔了半晌,緩緩道:“原來是沈浪要你走的……他要你去做什么?” 金無望道:“去追查一批人的下落。” 朱七七道:“他自己為何不去,卻要你去?” 金無望道:“只因他當(dāng)時不能分身,而此事也唯有我可做,我與他道義相交,他既有求于我,我自是義不容辭。” 朱七七道:“哼,義不容辭,哼,你倒聽話得很……為什么人人都聽他的話?我不懂!”抓起團冰雪,狠狠擲了出去。 金無望凝目瞧著她,嘴角微帶笑容。 朱七七頓足道:“你瞧我干什么,還不快些告訴我,那究竟是什么事?追查的究竟是什么?難道你也要像他們一樣瞞我?” 金無望沉吟半晌,緩緩道:“沈浪與仁義莊主人之約,莫非你又忘了?” 朱七七道:“呀,不錯,如今限期已到了……” 金無望道:“限期昨夜就到了。” 朱七七道:“如此說來,你莫非是代他赴約去的?但……但你又怎知道這其中的曲折?你又是怎樣向仁義莊主人交代的?” 金無望道:“代他赴約的人,并不是我,我只是在暗中為他監(jiān)視那些代他赴約的人。” 朱七七著急道:“你愈說我愈不明白,究竟誰是代他赴約的人?” 金無望道:“展英松、方千里、勝瀅……” 朱七七截口呼道:“是他們,原來是他們。不錯,只要他們一去,什么誤會都可澄清了,沈浪無論去不去,都已無妨。” 語聲微頓,突又問道:“但這些人既已代沈浪去了,為何又要你監(jiān)視他們?” 金無望道:“這其中的原故,我也不甚知曉,他只要我將這些人的行蹤去向探查明白,再回來相告……” 朱七七恨聲道:“原來你們是約好了的。”此事沈浪又將她蒙在鼓里,她心中自然惱恨,卻終于忍住了,未動聲色。 金無望頷首道:“不錯。” 朱七七道:“約在什么時候?” 金無望道:“約定便在此刻。” 朱七七四下瞧了一眼,咬著櫻唇,道:“約在什么地方?” 金無望揚了揚眉道:“就在這里等。” 一句話竟似有兩個聲音同時說出來的。 朱七七一驚,回首,已有個人笑吟吟站在她身后,那笑容是那么瀟灑而親切,那不是沈浪是誰。 朱七七又驚,又喜,又惱,跺足道:“是你,你這陰魂不散的冤鬼,你……你是何時來的?” 沈浪笑道:“金兄眉毛一揚,我便來了。” 朱七七道:“你來得正好,我正要問,你……你為什么做事總是鬼鬼祟祟地瞞住我,你要他去追查展英松那些人,為的什么?” 沈浪道:“此事說來話長……” 朱七七道:“再長你也得說。” 沈浪道:“我是見到那王夫人后,與她一夕長談,她便將展英松、鐵化鶴、方千里等人,俱都放了出來,我一來怕展英松、方千里等人與你宿怨不解,二來與仁義莊約期已到,是以便請展、方等人,立刻趕到仁義莊去,將此中曲折說明,也免得我去了,此乃一舉兩得之事……” 朱七七道:“這個,我知道,但你為何又要他去監(jiān)視?” 沈浪道:“只因我始終覺得此事中還有蹊蹺。” 朱七七道:“自然有些蹊蹺,這我也知道。” 沈浪笑道:“你既知道,我便不必說了。” 朱七七怔了一怔,紅著臉,跺足道:“你說,我偏要你說。” 沈浪微微一笑,道:“試想那王夫人對展英松等人既是完全好意,為何定要等到我來后,才肯將他們自地下窖中釋放出來?” 朱七七眼睛一亮,道:“是呀,這是為什么?” 沈浪笑道:“事后先見之明,你總是有的。” 朱七七嬌嗔道:“你以為我真的糊涂么,我告訴你,她暗中必定還有陰謀,但行藏既已被你發(fā)現(xiàn),便只有索性裝作大方,將他們俱都放出……” 沈浪頷首笑道:“好聰明的孩子,不錯,正是如此,但還有,她將展英松等人放出后,自己也說有事需至黃山一行,匆匆走了。” 朱七七道:“是以你便生怕她要在途中攔劫展英松等人,是以你便要他一路在暗中監(jiān)視,何況,你表面既已與她站在同一陣線,金……兄留在那里,也多有不便,自是不如在暗中將他支開的好。” 沈浪笑道:“你果然愈來愈聰明了。” 朱七七“哼”了一聲,面孔雖仍繃得緊緊的,但心中的得意之情,已忍不住要從眉梢眼角暴露出來。 沈浪道:“這些事,我本無意瞞著你,但當(dāng)著王憐花之面,我卻不能向你說出……唉,幸好你在此遇著金兄,否則……否則……” 朱七七眼睛更亮了,道:“否則怎樣?” 沈浪道:“否則又要令人擔(dān)心。” 朱七七癡癡地呆了半晌,輕聲道:“你會為我擔(dān)心?鬼才相信哩……”話猶未了,梨渦隱現(xiàn),已忍不住笑了出來,方才的悲哀、苦惱、委屈、難受……卻早已在沈浪這淡淡一句話里,消失得無蹤無影。 金無望冷眼瞧著他兩人的神情,臉上又似已結(jié)起一層冰來,此刻干咳了聲,沉聲道:“展英松等人一路趕到仁義莊,路上并無任何意外,我目送他一行人入莊之后,便立即兼程趕回。” 沈浪失聲道:“這倒怪了……” 他皺眉沉思良久,方自展顏一笑,抱拳道:“多謝金兄……” 金無望道:“多謝兩字,似乎不應(yīng)自你口中向我說出。” 沈浪笑道:“不錯,這兩字委實太俗。” 金無望道:“那王夫人既未對展英松等人有何圖謀,你今后行止,又待如何?” 沈浪沉吟半晌,反問道:“金兄此后行止,又待如何?” 金無望仰天長長嘆了口氣,道:“仁義莊之約既了,展英松等人亦已無恙,無論如何,此事總算告一段落,我……我也該回去了。” 沈浪動容道:“回去?” 金無望垂首道:“不錯,那柴玉關(guān)雖兇雖惡,但他待我之恩情不可謂不厚,終我一生,總是萬萬不能背棄于他……” 霍然抬起頭來,目注沈浪,緩緩道:“卻不知沈相公可放我回去么?” 沈浪苦笑道:“人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人……金兄對那柴玉關(guān),可謂仁至義盡,我又豈會學(xué)那無義小人攔阻你的義行。” 金無望長長吐了口氣,喃喃道:“人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人,但……” 再次抬起頭來,再次目注沈浪,凝目良久,厲聲道:“從今而后,你我再會之時,便是敵非友,我便可能不顧一切,取你性命。你今日放了我,他日莫要后悔。” 沈浪慘然一笑,道:“人各有志,誰也不能相強,今后你我縱然是敵非友,但能與你這樣的敵人交手,亦是人生一樂。” 金無望緩緩點頭道:“如此便好。” 兩人相對凝立,又自默然半晌。 忽然,兩人一起脫口道:“多多珍重……” 兩人一起出口,一起住口,嘴角都不禁泛起一陣苦澀的笑容,朱七七卻不禁早已瞧得熱淚盈眶。 她但覺腦中熱血奔騰,忍住滿眶熱淚,跺足道:“要留就留,要走就走,還在這里啰唆什么,想不到你們大男人也會如此婆婆媽媽的。” 金無望頷首道:“不錯,是該走了,江湖險惡,奸人環(huán)伺,沈兄你……” 沈浪截口道:“金兄只管放心,我自會留意的,只是金兄你……” 金無望仰天長笑道:“但將血淚酬知己,生死又何妨……”揮揮手,踏開大步揚長而去,再也不回頭瞧上一眼。 朱七七目送著他孤獨的身影,逐漸在風(fēng)雪中遠去,又回頭瞧了瞧沈浪,突然放開喉嚨,大呼道:“等一等……慢走。” 金無望頓住腳步,卻未回頭,冷冷地問:“你還有什么話說?” 朱七七咬了咬嘴唇,又瞄沈浪一眼,道:“我……我要跟著你走。” 金無望身子像釘子似的釘在地上,動也不動一下,既未回頭,也未說話,想來他已不知該說什么。 沈浪雙眉揚起,面上也不禁露出驚詫之色。 朱七七卻不再瞧他了,大聲道:“這世上只有你一個人同情我、了解我,這世上只有你才是真正的男子漢,我不跟著你跟誰?” 金無望似待回頭,只是仰天長笑一聲,向前急行而去,那笑聲中的意味,誰也揣摩不出。 朱七七大呼道:“慢些,等我一等……帶著我走……”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