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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冰心熱淚少婦思讎仇 詭計陰謀老猾設陷阱-《臥虎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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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自羅小虎當著玉嬌龍之面,強迫魯君佩燒了舊契、重立新契之后,在魯宅防夜的這些個人,就全都明白了,大家都知道了人多不濟事,賊是無法御防;即或賊來了,眼看就可以捉住了,但結果也是得開了大門給送走,這其中的緣由沒有一個人能夠摸測得出。可是魯君佩自一跌之后被人攙送到里院,就再也起不來了。

    次日,魯宅的人齊都無精打彩,魯太太急得眼睛都紅了,又拿出一些銀兩分賞給下人們,算是又把昨夜宅里所出的事情掩蓋住了。到上午十點來鐘的時候,就派了一輛騾車,把少奶奶玉嬌龍送回娘家去了。同時有蕭御史等人又來看魯君佩,魯君佩就從此不上衙門,外面傳說他是無意之中跌了一跤,起不來了,恐怕要成中風之癥。

    魯君佩的父親魯侍郎,本來就是雙腿不能行動,于羅小虎等人第一次在他家大鬧之后,他就遷到了一座大禪林中去躲避煩擾。宅中這些日都由魯太太主持,魯太太是讀過《三國志》的,平日智謀多端、剛愎自用,什么飛賊大盜,她都沒放在眼里;可是如今她也消極了,也躲避到娘家去了。魯宅里只留下了光桿的一位大少爺,臨時募集的打手、新請的護院把式,都已給資遣散。大門終日緊閉,景況頓然蕭條,可倒是從此平靜無事了。

    這時候,街上也沒人再看見羅小虎,劉泰保也不露面,仿佛是暴雨將過,狂風已停,倒加倍的顯出一種凄清。此時只有俞秀蓮的胸頭還膨脹著一股怒氣,因為她誓要尋找著那個冒充自己之名至玉宅殺傷幼女的女賊。

    可是德嘯峰夫婦又婉勸她,說:“你騎著馬帶著刀在街上走,未免太招人注意,你還是別自己出頭了,叫楊健堂替你訪查去好了!”

    俞秀蓮雖然應允了,但仍然心中急躁,還要出頭去尋訪。她就叫蔡湘妹給她挽了個頭髻,稍微擦了些脂粉,可并不戴花,身上仍穿著樸素的青衣褲,時常在街上行走。南城北城她都去過,有時且故意買一些水果、點心之類在手中提著,悠閑地走著,專注意街上往來的有什么行跡可疑的婦女。她的打扮和神態,很像個普通人家的少婦,所以沒有什么人注意她。

    第一日,由北城走到南城,由南城雇了車回來,是一無所得。第二日,她到了東城,由四牌樓走到崇文門里,也是渺茫地仿佛是白走了這一趟。手絹里兜著攤子上買的兩個甜瓜和一掛葡萄,她心說:只好拿到德家,送給她們那里的老媽子吃去吧,順便再打聽打聽楊健堂,探出來了什么沒有?

    她姍姍地走著,這時才下午三四點鐘,天氣很熱,街上的人也不太多。走得將要到了東四牌樓,忽見道旁站著一人,牽著一匹黃顏色的馬。

    這人年有三十五六,身軀不大健壯,但兩只眼睛很有精神;一身黃色繭綢的褲褂,青的鞋已變成了土黃色。俞秀蓮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個慣走江湖的人,并且還有點眼熟。她不由就把腳頓了一頓,只見這人也正直著眼在看她,并且嘴唇動了動,可沒有發出聲音來,似乎是想要招呼她,可又不敢貿然招呼。

    俞秀蓮也想不起來這人是誰,就走過去了,才走了幾步,就聽背后有人叫道:“是俞姑娘吧?”俞秀蓮不由得一回頭,就見那牽馬的人一拱手,往前走了兩步說:“我真不敢認姑娘了!”

    俞秀蓮見此人的態度不惡,便回身平和地問說:“你貴姓?我仿佛見過你,但一時想不起來!”這人笑了笑,說:“姑娘真是貴人多忘事!三年前我在邯鄲縣城與您相遇,曾叫過您一回,后來……”他把聲音壓得極小,走近兩步說:“在彭德府郁天杰鏢頭的家中,我曾受楊豹之托,給您送去過四顆珍珠……”(事見《劍氣珠光》)俞秀蓮驀然想起來了,說:“啊!你姓雷?”

    這人點頭說:“不錯!我叫雷敬春,我是河南拳師陳百超的師侄。楊豹是陳師傅的徒弟,所以他生前與我交情最厚,他家中的那些事都托我辦!”說到這里,面上顯出一種凄慘之色。

    俞秀蓮說:“很好!我現在正要找一位與楊家熟識的人,我有許多話要問你。”停了一停,又說:“你能跟我到德五爺的家里去談談嗎?不過……”她爽直地說:“我很佩服你跟楊豹的交情篤厚,我知道你是一位俠義之人,不過我們都是常走江湖的,在江湖上都難免有些粗心大意;德家卻都是本分人,你先想想,你到他家里沒有什么妨礙嗎?”

    雷敬春現出有點猶疑的樣子,向兩邊看了看,才說:“我為什么來到這兒呢?我就是想去拜訪德五爺,可是沒個人引見,我又怕人家不見我。

    我倒是個正經人,除了前幾年隨著楊豹奔走之外,就是保鏢、護院,沒做過別的。我的武藝不高,名頭又不大,去到德府,準保于德五爺無礙;只是,我倒怕人家知道我巴結上了德五爺,那倒……倒許有人不能饒我!”

    俞秀蓮憤然說:“你不用說了!我明白啦!你現在就上馬到德家門口等著我去吧!我隨后就到!”雷敬春答應了一聲,遂上馬向北走去。俞秀蓮也腳步加快了一些,不多時到了三條胡同,就見雷敬春牽馬在這巷中站著,可是離著德家的大門很遠。俞秀蓮就說:“你在這里等等!我先進去對德五爺說明。”

    雷敬春答應了一聲,俞秀蓮就推門進去了。她一直走向里院,到屋中見了德大奶奶和楊麗芳,就急急地說:“我在街上無意之中遇見了一個人,這人是很要緊的,就是……”她拍著楊麗芳的肩膀說:“就是早先你哥哥楊豹常托他給你家捎信的,那個姓雷的,叫雷敬春。”楊麗芳一聽這話,立時流淚了。

    俞秀蓮安慰她說:“不要難過,他在門外啦,問問五哥,可不可以把他請進來?”德大奶奶說:“你五哥上邱家去了,還沒回來,可以先把他請進來,叫文雄跟麗芳見見他;他跟楊豹既是好朋友,我想麗芳見見他,也沒有什么不可以!”楊麗芳哭著說:“當初我叫他雷大哥,他給我們家送信,叫我爺爺給罵走了,他一點怨言也沒有,他是一個好人!”

    德大奶奶趕緊叫仆婦說:“把外面那人請進來,讓到客廳里好了!”

    俞秀蓮把手巾包兒放在桌上,又從書房把文雄找來。文雄所受之傷本在左臂,并不要緊,這時除了左臂還不能動轉之外,其余都與好人無異。他穿著長衫,他的妻子楊麗芳穿著旗袍,隨從著一個仆婦,由俞秀蓮帶著,他們就到了前院客廳里。

    見了雷敬春,楊麗芳蹲下腿行她的旗禮,雷敬春慌忙著打躬;然后由俞秀蓮讓座,雷敬春跟文雄坐于對面,俞秀蓮帶著楊麗芳坐在一旁,楊麗芳還忍不住的揩拭眼淚。俞秀蓮就問說:“楊家的事你總知道得很多了?”雷敬春點頭說:“從早先到現在我全都知道,因為我跟楊豹相交七八載,再說,我就是汝南府的人。”俞秀蓮很喜歡地說:“那好極了!你別忙,從頭到尾你詳細說一番吧!我這侄女家遭幾番慘變,傷心極了!可是她家庭中過去的事情,她都不曉得,我們也無法去訪問,真不容易,今天能遇見你!”

    雷敬春也擦擦眼淚,又嘆氣說:“其實我也很不愿重述舊事,因為楊豹他真如我的親胞弟一般。我先說早先的事,我小的時候住在汝南府,我家里是開杠房的。有一天我父親承辦了一件喪事,出喪的那家就是本城紳士楊笑齋家。記得那時的景況真慘,是兩口棺材同時由門里抬出來,那時楊豹才五六歲,追著棺材痛哭;楊大姑娘不過兩三歲,頭戴孝箍,叫乳娘抱著,還吃著手指頭,不懂得哭;這位少奶奶那時大概還不到一周歲!”他指指楊麗芳。又憤憤地說:“最可恨的是那兇手賀頌,他還送了兩對紙扎、一方大匾;幫兇的費伯紳穿著孝,還號啕大哭,他們真裝得像!還有呢,羅家的小虎打著儀仗,還歡蹦躍跳地跟那群抬杠的賭錢打架,他卻不知那兩口棺材里的,就是他的生身父母!”

    楊麗芳收住淚說:“羅小虎真是我的哥哥嗎?”

    雷敬春點點頭說:“一點不假!現在可以到汝南府去問問,那些老年紀的人還都知道。本來……我大膽了,楊笑齋大爺因為大太太無出,這才娶了羅家酒館的倩姑娘為妾;可是在沒娶到家里時,就早已生了一個孩子,那就是羅小虎。因為羅家姑娘雖說是給人做妾吧,可也是拿轎娶的,若是連個孩子都抱過去,那太招人笑話啦!因此才寄養在娘家一個嫂子之處,可是后來楊二太太時時回娘家,也總看顧小虎。她若不這么常出門,也招不了殺身大禍;本來知府賀頌早就看上了她,她嫁楊家之后,又被賀頌常常看見。賀頌見二太太嫁了人之后越發長得美貌,他就害了相思病,又加上有個壞種費伯紳,這才商就了步步的陰謀!”

    說到這里,雷敬春喘了口氣,接著他又說賀頌如何是個好色之徒:“他在汝南任上十幾年,所害婦女無數,其中多半是費伯紳給獻的計策。

    費伯紳為人狡猾陰險,口蜜腹劍,面上談文作詩,暗地卻貪贓枉法,結交綠林。他把賀頌巴結得甚好,賀頌府的兒女都是他的兒女;把楊笑齋下獄、屈死,都是他一手做成,干脆說就是他給害死的!只是楊二太太仰藥殉夫,他卻沒有想到,他白作了惡,可是沒給賀知府弄到人。

    “他們雖不知懺悔,可也真受了一回驚,因為楊大爺、楊二太太下葬沒有多少日,有名的汝州俠楊公久就來啦!楊老英雄那時的腿雖然受了傷,可是人還英勇,手下又有幾個精壯的伙計。他老人家是與楊大爺同姓,且受過深恩,所以那時他一回到汝南城,汝南城中知道此事的人沒有一個不高興的,都說賀頌、費伯紳快要惡貫滿盈了;果然,府衙中就連夜出事,因為防御得嚴密,才未使俠客得手。

    “那楊大太太本來就把二太太留下的三個孩子看成眼中釘,簡直恨不得孩子們也都死了才好,她好獨承家產,愛嫁誰就去嫁誰;沒想到有一天,楊老英雄率領徒眾,就夜入楊宅,救走了楊豹、大姑娘跟二姑娘,并卷去了許多財物,從此就全無下落!”

    雷敬春說的這些事是非常詳細,說話時還不住地握拳擊腿,楊麗芳收住眼淚,轉為憤恨。德文雄是點頭贊佩,俞秀蓮卻奮然起來幾次,全室彌漫著緊張悲壯的氣氛。

    雷敬春喝了一口茶,擦擦眼淚,又將聲音改為低緩,說:“我那時不過十四五歲,雖聽父母跟鄰人們常在背地里談說這些新聞,自己也感到氣憤、不平;有時在街上看見費伯紳邁著方步走過去,就從背后沖著他拋磚頭,拋完了就跑。我也跟羅小虎打過架,罵他沒爹沒娘,他更是糊里糊涂的,可是那時我也不知詳細情形。及至后來,羅小虎失蹤,聽說是被小賊給拐走了,也去當賊去了,我就很看不起他,自己愿做楊公久那樣的一個俠客。

    “我父親見我不是讀書的材料,就把我送到林百杰師傅之處,學藝三年;后來在師叔陳百超之處,無意中與楊豹相見結交。我佩服他不忘父母大仇,并知道楊公久帶著大姑娘、二姑娘隱居在北京開花廠。楊豹跟我說,他現在管楊公久叫爺爺,楊公久可不像早先那樣英雄了!因為腿傷,因為年老,也因為多年的世故,他已變成了一個很不愿惹事的老頭子。他只把這些仇人、慘事告訴了楊豹,卻又叫他不必報仇,并且不讓兩位姑娘知道。若不是陳百超仗義硬把楊豹帶走,楊老頭兒還不叫他學武藝呢!

    “我跟楊豹見面之后天天談這件事,并一同回汝南,向羅家的親友去打聽,并為此事一同拜訪過高茂春。高茂春見了我們卻不肯詳說,他說只有問他兄弟高朗秋才能知道,但我們可往哪里找高朗秋去呢?后來楊豹藝成,盜珠充作路費,直往江西去尋仇人賀頌。不想他叫那幾顆珠子給累住了,白殺了些綠林人,結了許多無謂的仇人;正經的冤仇沒報成,倒在保定府賠上了一條性命!”說到這里又感嘆不止。

    俞秀蓮又問說:“羅小虎現在此地,你曉得嗎?”

    雷敬春點頭說:“我曉得,他這些日鬧得事情很大,他的本領必然不錯,可是白鬧,正經的仇不去報,我真看不起他。楊豹活著的時候也知道他有個胞兄羅小虎,可是羅小虎流落在外,生死不知,而且也沒想到他也學會了武藝,所以楊豹就沒把他往心里放,我們二人談話也輕易提不到他。但是,羅小虎跟我的年歲差不多,小的時候,他天天在我家鋪子門前賭錢,有時我的錢都被他怔搶了去賭,那時他比我的個子小,可是我打不過他;現在我們若見了面,我還許能認得他,只是我沒地方去找他,又因……”說到這里他忽然笑了,興奮地立起身來,向楊麗芳說:“二姑娘不要哭,現在若想報仇,是易如反掌!”

    俞秀蓮說:“我們現在也探出來,賀頌住京師,他的兒子是在刑部當差。”

    雷敬春說:“原來他在江西卸任之后,就在京師買房住家,到如今也十幾年了。他是住在崇文門外,現在也老了,家里有幾房姨太太。他輕易不常出門,也沒人跟他多來往;他也不知道羅小虎就是楊小虎,連楊豹尋他多年之事,他都不知,他更想不到這里的少奶奶就是他仇家之女!還有……”他跳起來,拿手指著說:“不但是賀頌在此,那費伯紳也正在此地!”

    楊麗芳聽到這里,突然站起身,蛾眉倒豎,只有急憤,悲淚全無。俞秀蓮疾忙把她攔住,說:“聽他說!”

    雷敬春又說:“原來賀頌不過是僥幸,才至今未死。費伯紳卻比他聰明,早就想到了,將來必定有人尋他報仇,所以連姓名都改了,改名為諸葛高,可是究竟還有不少人認識他。他雖無兒女,可是收了不少干兒義女,都是各路的鏢頭和強盜;他是想利用那些干兒義女,給他抵擋仇人。

    他在幾個地方都有家、有姘頭,他生平所得是一些不義之財,大概也快花盡了。

    “他有個干兒名叫五通神尤勇,也是河南人,保過鏢,闖過綠林。不瞞俞姑娘說,我就是跟著尤勇來的;因為楊豹死后,這兩年我沒辦法,家中的買賣早就倒了,我不得不跟著他混飯。他有個婆娘,其實是姘頭,跟他姘了才一年多。這婆娘是已故金槍張玉瑾之妻、寶刀何飛龍之女,名叫女魔王何劍娥!”

    俞秀蓮握拳大怒道:“啊!原來是她?”

    雷敬春點頭說:“不錯!冒充您的大名到玉宅殺傷幼女的,就是此人,您再聽我細說!”

    當下六只眼睛全都瞪著他,雷敬春卻不慌不忙地說:“我怎么今天來到這兒。有點猶疑呢?現在我吃的是他們的飯,諸葛高倒是已然不認識我了,可是我還認得他就是費伯紳。費伯紳早就來了,他是聞聽京城中鬧著碧眼狐貍,想來看看。他與碧眼狐貍原是同鄉,大概還有一腿;至于大膽來此會大盜,是懷著什么打算,我可就不知道了,他總是想要跟碧眼狐貍敘敘舊情,分點贓吧?

    “可是他從河南來到了此地,碧眼狐貍就已然死了,他就住在賀頌的家中。賀頌的兒子名叫賀小頌,號叫紹紳,在刑部掛著一份差事,整天的花天酒地,也是他最早收的干兒子。費伯紳來到這兒撲了個空,本來無事可干,可是不料那時候又出了魯宅的新媳婦失蹤之事。魯君佩又氣又急,并且舍不得那么美貌的媳婦,就想要設計將玉嬌龍找回來。恰巧南城御史與他同年,又與玉宅有隙,并且跟賀家有來往;就由賀紹紳拉的纖,把諸葛高給請了去,大概是酬銀五百兩,叫他把玉嬌龍找回來。

    “諸葛高費伯紳果然本事不小,他居然買通了紅臉魏三,將神出鬼沒的蓋世女俠玉嬌龍拴住,送到魯宅;又要挾玉家人立下字據,使玉嬌龍天大的本領無法施展。并且一揭新房的帳幕,說是少奶奶的病好了,出來見客了,彌縫的掩蓋的,真叫作精密、漂亮!”

    文雄在旁不禁笑著說:“這人的本事可真好!”

    雷敬春說:“他可沒想到來了羅小虎,他也不知道羅小虎是他的仇家;他更沒想到還有李慕白、俞秀蓮、劉泰保這些位英雄,把魯家鬧了個亂七八糟!”

    他喘了口氣,又說:“你們不知,費伯紳在西直門城根租了一所房子,有尤勇、何劍蛾跟我,我們三個人夜夜保護著他,魯君佩也天天到那兒去睡覺。其實我恨不得殺死費伯紳,獻出來魯君佩,可是有何劍蛾他們監視著我,我真連撇一撇嘴也不敢。這幾天因為魯家里叫人鬧得是太兇了,所以費伯紳又出了毒計,故意派何劍蛾深夜到玉宅冒充俞秀蓮之名,殺傷了玉嬌龍的侄女,為是激怒玉嬌龍,想以毒攻毒,想利用她的本事、她的青冥劍,把攪鬧魯宅的人全都殺死!”

    俞秀蓮頓足狠狠地說:“好可恨!”

    雷敬春說:“可恨固然可恨,不過他們也是連番失著。玉嬌龍不但沒替他們出力,反倒丟了寶劍負了傷,因此把魯君佩嚇破了膽。他是認為俞姑娘等人都是聽邱廣超的指使,他就求出這里的五爺給解和。那天在福海堂飯莊給邱廣超賠的罪,他以為服了輸就完了;不料就是那天,羅小虎粗中有細,安排下妙計,并行了個怔辦法,竟……”

    他喘了一口氣,又把羅小虎劫持魯君佩,焚毀了束縛玉嬌龍的字據,玉嬌龍歸寧一去不返,魯君佩憂急成病之事說了,然后又說:“費伯紳現在也覺得周圍不好,他叫尤勇、何劍蛾天天保護著他。我本來是給他看守門戶的,今天我是偷空兒,提心吊膽地出來的,因為若叫他們曉得了我與你們這邊勾通,尤勇雖不至于殺死我,可是何劍蛾必不能叫我活!”

    此時楊麗芳俊容上現出一種煞氣,她向雷敬春拜了一拜,說:“雷大哥!今天多虧您來,告訴了我這么多年來所不知道的事情。我哥哥楊豹是已死了,羅小虎雖也是我的胞兄,可是我們并沒在一塊長大,我也不能去找他,逼著他叫給父母報仇。現在只有我了!請雷大哥把費、賀兩個賊的詳細住處告訴我吧!”

    雷敬春怔了一怔,就說:“賀頌的家我沒有去過,可是知道他住在崇文門外廣渠門內,地點極僻。費伯紳的房子倒容易找,就在西直門里北城根,旁邊靠著一個官廳,門前有一棵大柳樹。”

    楊麗芳聽罷,轉身向外就走。俞秀蓮疾忙追出,并回身告訴雷敬春暫時別走,她就追著楊麗芳回到了里院。楊麗芳進去見了她的婆母,她就跪下哭求,請求允許叫她去報仇。德大奶奶把兒媳攙扶起來,自己倒怔忡忡的不知說什么才好。

    俞秀蓮便把楊麗芳拉在一邊,勸她說:“仇是一定要報的,有我,有這些人,你想報仇還能難嗎?只是有兩點顧忌:第一,京城內不能殺人,玉嬌龍她能夠不遵王法,但咱們卻不能不遵王法,把賀頌、費伯紳誘出再下手倒可以,可得慢慢地辦;第二,你是德少奶奶,你是有身份的,上有公婆,有丈夫,德家是京城中有名的人家,你怎么能夠親自出頭呢?不瞞你說,這些日,我們早就知道賀頌的住處了,只是想著這件事并不難辦,所以并沒急急的。”

    正說著,文雄進來,向俞秀蓮說:“我父親已然回來了,現正在跟雷敬春說話,他老人家也說是報仇的事情不能太急!”

    俞秀蓮說:“好,你攔住你的媳婦吧!我還得到前面跟雷敬春說幾句話去。”又向楊麗芳說:“你暫時先忍一忍,你還不信任我嗎?我此番到北京來,最主要的還是為辦你這件事,你看吧!我一定有辦法就是了。”

    德大奶奶急得皺著眉,坐都坐不安,直嘆息,說:“唉!無論是仇吧、恨吧,可是咱家的兒媳婦哪能出去殺人呢?要因此打起官司來可怎么好呀?”

    俞秀蓮急匆匆又到外院去找雷敬春,待了一會兒就又回來,悄聲告訴楊麗芳說:“好了!已經有了辦法了。我已叫雷敬春回去,讓他索性去告知賀頌、費伯紳,就說當年被他們所害的楊家的后代,現在京師,正要找他們索命。他們一定要害怕,一定要逃出京城;那時雷敬春再來告訴咱們,他們是走哪一條路,咱們就追了去。等他們離開京城遠了一點,地方再僻靜,我就幫助你下手!你就預備著一點好了。你別的功夫都有富余,只是你不會騎馬,到時還得坐車,這一件事情可有點麻煩!”

    楊麗芳卻擦著眼睛說:“我想,馬也沒有什么難騎的!”

    俞秀蓮說:“到時再說吧!反正我時時跟著你、幫助你,準保你毫無舛錯!”楊麗芳說:“這件事還是不要跟別人去說。”俞秀蓮擺手說:“不能!李慕白這幾日也不知往哪里去了,鐵府的人還向外打聽他。劉泰保是除了與玉嬌龍有關的事,他都不愿意管。孫正禮、楊健堂他們本來就知道賀頌在京,他們若愿幫助咱們,那更好!”楊麗芳就點了點頭。

    少時德嘯峰走進屋來,也是十分著急的樣子,說:“雷敬春已然走了,我看他是個忠厚誠實的人,他說的那些話必不虛假。只是,賀頌、費伯紳固然可殺,我要是個飛檐走壁像史胖子那樣的人,今晚就能去把他們都殺死;但咱們不是那樣的人,連俞姑娘跟李慕白都已不是那樣的人了!”

    俞秀蓮說:“這多年來,我都講的是明槍明刀,而且除非江湖惡霸、綠林兇賊,我絕不傷害。可是現在我為麗芳的事,說不定就許破一回戒;但是也不能像玉嬌龍似的,在這京城重地就胡為!”

    德嘯峰頓足說:“這要是玉嬌龍倒好辦了,咱們不行!同時我又想,舊仇固然很深,費伯紳的毒心辣手也實在留不得。可是那賀頌已經那么老了,這些年他匿居在京城,也沒聽說他再做什么惡事;他對過去的罪惡,也未必不懺悔,咱們何妨就把他那條老命饒了吧?”楊麗芳聽了這話,便垂淚不語;德嘯峰也不能怎樣勸解,只好托付了俞秀蓮一番,就往前院去了。

    這里俞秀蓮跟德大奶奶又向楊麗芳勸解。直到天晚,俞秀蓮見楊麗芳哭得眼睛都腫了,見了燈光,眼睛很難睜開,而且悲痛得她精神十分疲憊,就想她不至于做出什么不加考慮的事情來,自己的鋪蓋又都在蔡湘妹那里;所以又安慰了楊麗芳一番,與德大奶奶又悄悄地說了一些話,她就走了。她走的時候就已有九點鐘了,待了一會兒,德大奶奶也就命楊麗芳回屋去睡覺了。

    德家本來還有老太太,但在跨院里吃齋念佛,有兩個仆婦侍候著,一切事都不聞不問。德嘯峰是一個人住在書房,德大奶奶帶著小兒子文杰居住里院。文雄、麗芳小夫婦二人就住在母親的對屋,他們小夫婦倆本來是非常的恩愛。文雄多病,今年又受了一次傷,一切多虧溫柔的妻子殷勤扶持。他是個年輕的少爺,好玩,有點任性,也沒經受過困苦,這些日為妻子志欲復仇之事,他就煩惱的不得了;妻子一皺眉,一流眼淚,他的心頭就一陣發緊,真比臂上的傷還要痛。今天在客廳里雷敬春說的那一番話,就把他聽得頭都暈了。他想不到世間還有那樣陰毒狠辣的人,他認為費伯紳的毒計是比什么刀哩劍哩更為厲害;所以現在他回到房中,就關上了門,坐在床上不住地發呆。

    楊麗芳打開了箱子,取出來她的一件黑綢子衣裳、黑布褲子,這是她練武藝時才穿的衣裳;又剪了兩條黑布蒙在白襪子上,用線縫上。旁邊文雄就急急地問說:“你這是要做什么?”

    楊麗芳垂淚說:“這件事你別管我!我知道,為我娘家的事,使這里全都不安;尤其是那次,羅小虎傷了你,我真真的難受!因為俞姑娘救了我,我在這兒做兒媳婦,三年來我一點委屈沒有受過,原應該聽話、聽勸,可是……仇人就在眼前,我真一點也忍耐不住。我這時就去殺他們,事情辦成之后,我……反正我不能連累別人。萬一沒辦成,出了舛錯,那時你千萬也不要去認我。”她哭著又說:“反正我死了,絕忘不了公婆跟你待我的好處,容我來生再報答!”

    文雄疾忙將她拉住,十分著急地說:“你不能這么性子急!你一個人去,就是你的武藝好我也不能放心!俞姑娘又在這里,她又是為這件事來的,把她拋開,不叫她幫一點忙,不聽她一點話,她豈不要惱了嗎?”

    楊麗芳哭泣得更是厲害,說:“人家本來姓俞,為楊家的事給德家惹禍,人家才犯不著,所以人家只有勸解我。但我現在既然知道了兩個仇人的住處,我哪能一時一刻忍耐得下?你放心,憑我一個人,憑俞姑娘跟我義父這幾年傳授給我的武藝,去辦這件事還不能吃虧。要把事辦完了,我的心里也就痛快了,省得我永遠愁眉不展,叫你也看著難受!”

    文雄嘆息說:“可恨我的胳膊還不利便,不然,我應當同你一塊去!”

    楊麗芳搖頭說:“不用!你只要別聲張就是了,我去一會兒就回來,你放心吧!你躺下睡一會兒我就回來了!”文雄又嘆了口氣,只得將他的妻子放了手。楊麗芳就疾忙將青衣青褲和鞋襪全都換上,文雄又說:“賀頌他們都住得很遠,你怎么去呢?”

    楊麗芳站起來,由床下抽出她的一口刀,用一塊包袱裹上,說:“聽說賀頌是住在崇文門外,隔著一道城墻,今夜我不能去。現在我要往西直門里,去年咱們到萬壽寺去燒香,不就出的是西直門嗎?那地方我還認識。

    今夜我想先殺死費伯紳,因為他比賀頌更惡,聽雷敬春說,害死我父母全是出于他的陰謀,他至今還是不做好事。我想如果把他結果了,那賀頌倒好辦!”

    文雄的身子有些顫抖,連連擺手說:“你不要說了!也別再難過,鼓起勇氣來把這事辦了。如若不成,就趕緊回來再想法子,千萬小心!謹慎!”

    楊麗芳在身上披了一件長衣,就出了屋;撩起衣裳飛身上房,踏墻越脊,走到房后的一條小巷之內,她才跳了下來。此時天黑月暗,四下無人,她出了小巷,跑過了大街,就進了一條小巷。她疾疾地走,緊快的腳步隨著遲遲的更鼓,走了許多時,穿過了無數的大街和胡同,雖然遇著幾個夜歸的人和巡街的官人,但都被她躲避過去了。

    她來到了西直門,順著城根一直往北,走得更快,心頭更緊張。此地十分空曠,只有東邊的稀稀幾家住戶,西邊卻是很高的城垣。暗月隱在城闕之后,把城垣的影子投下來,地上愈顯得黑暗。走了不遠,便見在路東有三間房子,并沒有墻垣,窗紙上并有幢幢的人影,楊麗芳曉得這必是一所官廳。在官廳的右鄰不遠,果然有一棵黑魆魆的大樹,看那樣子飄飄拂拂的,大概還就是柳樹。在柳樹之后隱著個不大的門兒,一定就是費伯紳的家了。

    楊麗芳一看這情形,不由止了腳步,她想費伯紳既是這樣的機警,住屋子都要住在官廳的附近,院里還能沒有防備嗎?因此極力捺住自己的心跳,壓制下全身熱血的涌流。她伏著身輕輕地走,就跑過了泥土很松軟的車轍,來到了那門前。她先隱藏在樹后,緊張地查看,黑線似的柳絲觸在她的臉上她也一動不動。她又去看那個門,見門閉得很嚴,門前倒沒有人防守。

    楊麗芳拋去了長衣,搭在樹干上,走到那門前,亮出刀來;一聳身上了墻頭,由墻爬上了房頂。往下一看,見這里是一個外院,下面的兩間屋里都黑乎乎的沒有燈光;后面卻有更深的院落,也是靜寂無人,也沒有光亮。此時就聽梆梆梆梆更聲響了四下,聲音很真切,似就是由里院發出來的。楊麗芳將身蹲在屋瓦上,心里很疑惑,暗想:莫非是錯了?這不是費伯紳的家?若是他的家,他這里又有何劍蛾、尤勇等人,為什么不見得防范很緊呢?

    正在想著,聽更聲越來越近,原來只是一個舉動很遲緩的人,從里院走到外院來,手中的梆子都似敲得沒有力氣。楊麗芳就如一只鷹似的,嗖的一聲由房上跳下,一把手就抓住了這個打更的人。這打更的剛要喊叫,楊麗芳的刀已橫在他的咽喉上,并嚴厲地悄聲說:“不準嚷!”打更的便咕咚一聲跪下了。

    楊麗芳低頭悄聲問說:“你這里是姓費嗎?”打更的哆哆嗦嗦地說:“不是!我們老爺叫諸葛高!”楊麗芳又問:“他住在哪間屋里?”打更的說:“他是住在里院北屋!”楊麗芳又問:“你們這里還有誰?”打更的說:“沒有誰!就有尤大爺、尤太太、雷大爺,今晚都有事去了,現在還沒有回來!”

    楊麗芳倒不禁吃了一驚,趕緊把這打更的揪起來,又悄聲說:“你帶著我去,慢慢地走!你若敢喊叫一聲,我立時就殺死你!”打更的答應著,楊麗芳在他的身后,揪著他的領子,并在他耳邊厲聲說:“更你照舊打!

    把我帶到諸葛高住的房子之前,我就能饒你的性命!”打更的很害怕,悄悄答應了一聲,就在前面挪著腳步去走;楊麗芳在后面還逼著他敲梆子,為是免得被那費伯紳察覺出更聲忽斷,起了疑惑。打更人又顫抖著把梆子敲了四下,就不敲了。

    連走了三重院落,院落里都是很深又很靜。走到第四重院內,只見兩邊廂房都很黑暗,可是北房里間窗上卻浮著淡淡的燈光。這打更的就打了一個冷戰,說:“我們老爺還沒睡呢!”楊麗芳把刀一揚,打更的又跪在地下,楊麗芳就悄聲威嚇說:“你就在這里,不許動!也不許你嚷嚷!否則我回來就殺死你!”打更的嚇得直點頭。

    楊麗芳直奔那有燈的屋子,先劃破窗紙往里去看,就見屋內燈光黯淡之下,有一張方桌、一張木榻,榻上有被褥。被里似有人臥著,但是蒙著頭,只在枕邊露出一團白發。楊麗芳心說:這人原來都已這么老了!突然產生了不忍之心,但轉又想:當年我父母若不被害死,這時一定還在世;我父親還是一位老員外,我母親也不過五十來歲,我們兄妹哪能受這些年的痛苦?遭那些慘遇?由此胸頭又涌起了怒火。

    她由鬢邊摘下一枝金簪去啟門,不費力便將門啟開了,推開了一道門縫,就進了屋。卻見桌有桌帷,床有床帷,地下拋著一雙云履,枕畔放著一本書;可見這賊必是看了半天書,方才身疲睡去的,所以也忘了吹燈。

    楊麗芳悲憤難忍,本欲一刀將床上的人殺死,卻又一仔細想:萬一在這兒睡覺的不是費伯紳呢?我也得先問明白了。她遂就一手高舉起刀來,向前一跳,另一只手按住那床上蒙被睡覺的人。可是她突然嚇了一大跳,只覺得手按之處是空空的,不像有人在睡覺。她用手一掀,原來被里只有兩個枕頭,枕邊是一大團白馬尾,明明這是一種埋伏,一個詭計!

    她將要撤腿走開,不料床下早伸出來一對護手鉤,將她的兩條腿鉤住了。桌帷一撩,又鉆出一個人。這人是個婦人,三十來歲,臉上有塊紅痣,手持雙刀逼了過來。楊麗芳扭身掄刀去砍,婦人用刀架住,床下的人卻怒聲喊道:“快拋下刀!不然我的雙鉤一收,你的兩條腿可就都斷了!”

    楊麗芳的兩條腿跳不開,身軀也不敢動,臉色嚇得煞白,她只得把自己手中的刀拋下。

    那臉上有痣的婦人冷笑著說:“我早認得你是誰,早就曉得你要來了!你的膽子倒真不小,可惜還缺少點兒閱歷。站住了!乖乖的聽話,叫我們捆上你,明天叫輛車拉你到大街上叫人家看看,德嘯峰有個多么漂亮的兒媳婦!”說時,用雙刀夾住了楊麗芳的粉頸,下面的兩只護手銅鉤方才離開了她的腿。由床下鉆出一個人來,是個身材不高,很精悍的漢子,那婦人就向這人努努嘴,說:“快去吧!叫官廳里的人帶著鎖來!”這拿雙鉤的人說:“你可看住了她!”婦人說:“你放心吧!她若跑了朝我問!”使雙鉤的人就出屋去了。

    這個婦人向楊麗芳笑了笑,說:“你多半還不認識我,我姓何叫劍娥,女魔王的名字提起來,準是你的老前輩。這里諸葛老爺他早就認識你是誰,只是你不來侵犯他,他也犯不上去理你。今日白天雷敬春到你們家里去,跟俞秀蓮在一塊你們商量什么,別當我們不知道!現在只要你乖乖的不還手,我就不能傷你,只把你送到衙門去過兩堂,大概也問不了死罪!”

    楊麗芳此時心中像被烈火焚著一般,心想:與其叫你們捉住我,羞辱我的婆家,還不如叫你殺死我!于是她把心一橫,色一變,勇氣一振起,就要拼命。這時忽然聽得前院鏘鏘的一陣刀劍廝殺之聲,何劍娥一驚,一轉臉,楊麗芳趁勢就揪住了她的左腕。何劍娥右手的刀疾向楊麗芳來砍,楊麗芳卻雙手抬起了她的左臂,將身子向她的背后去躲;何劍娥趕緊翻身,楊麗芳卻已將她左手的刀奪搶過來。何劍娥罵道:“小賤人!”又一刀砍下,楊麗芳卻用刀迎住,奪門向外就跑。何劍娥又一刀,只聽喀嚓一聲,正砍在門框上。

    楊麗芳跳到院中,何劍娥也追了出來,寒光對舞,二人就拼殺起來。

    那男子是才走到前院便遇見了敵人,斗了幾回又敗回到院里,此時他手拿雙鉤,大聲驚喊道:“要小心,俞秀蓮可來了!”楊麗芳也吃了一驚,更振起勇氣,與何劍娥廝殺。只見由前院飛一般地追來一人,手舞兩口白刃,楊麗芳就大聲說:“俞姑娘!我在這兒啦!”

    俞秀蓮說:“你快躲開!”說時掄著雙刀來到臨近,使雙鉤的男子趕緊迎去廝殺。又三五合,忽然此人向何劍娥說了一句黑話,似乎是叫她快走,何劍娥就舍了楊麗芳,飛身上屋。這男子也要走,不料被俞秀蓮一刀砍倒,他就發出一聲慘叫,雙鉤拋在地下,當啷作響。楊麗芳跳到一旁,屋上卻有瓦片子飛下來,她疾忙低頭避開。

    此時梆鑼齊響,似有一片人潮自前院涌進來了,俞秀蓮說:“走吧!從后面走!”于是她在前引路,楊麗芳緊緊跟隨她。又進了一重院落。才一進屏門,就見有三四個人自屋上跳下,一齊掄刀向她們來砍;俞秀蓮雙刀相迎,又二三合,又一人受傷倒地。楊麗芳也敵住了一個人,這人卻不敢近前,他只退到一個屋門前,仿佛屋里是藏著什么重要的人,他非得拼死保護住似的。因此楊麗芳就生了疑,以為費伯紳必是在這屋子里了,她就越是挺刀逼近,刀法極緊,那人勉強招架。

    此時外院的人已將擁來了,鑼聲震耳,燈光輝煌。俞秀蓮把兩個敵手,全都驅往外院,過來幫助楊麗芳一刀將這以身擋住門的人砍倒。她是以刀背砍的,這人忍痛爬起來,就往外院狂奔。外院的眾官人已來到這個屏門前,俞秀蓮飛身上房,可是楊麗芳反推門進到屋里。她神情緊張,以刀護身,原想這屋中必定藏著那奸狡的老賊費伯紳,可是屋中昏黑,看不見人;她倒站住了,不敢向前走一步,恐怕又藏著什么埋伏。

    這時,前院的許多人都已來到這個院里,燈光把窗紙照得通明,有人在窗外大聲說:“全都跑了嗎?都是上房跑的嗎?誰上房去查查?可小心點暗器!”又聽是那何劍娥的聲音,急急地說:“你們放開點膽兒!不要緊!那使雙刀的是俞秀蓮,拿單刀的就是德嘯峰的兒媳婦,只要拿住她們一個娼婦就行!”

    楊麗芳輕輕將門插上,此時她顧不得窗外的那些人,也不知自己是身處險境,就借著由窗紙的細孔透進來的燈光,把屋中的一切看得很是清楚;原來這里并沒有費伯紳,只是地下躺著一個人,周身用繩子綁得很緊。楊麗芳倒不禁往旁邊躲了一躲,低頭細看,原來這人卻是雷敬春,正瞪著兩只驚慌的眼睛看著她,嘴也一張一閉的,仿佛是要說話。楊麗芳疾忙蹲下身,悄聲說:“雷大哥!為什么他們把你捆在這里?”同時用刀割斷了雷敬春身上的綁繩,

    雷敬春坐起身來,驚慌慌指指外面,悄聲說:“少奶奶您怎么進這屋來了?這……唉!還怎么出去呀?原來今天我出門的時候,他們就有人跟著我了!我到您那兒去,俞秀蓮也到您那兒去,他們全都知道。并且費伯紳他原來早就知道德家的少奶奶,就是楊公久撫養大的,就是楊笑齋的女兒;他也知道我跟楊豹有交情,所以,他都猜破了!我一回來,尤勇、何劍娥就跟我翻了臉,把我綁起來放在這兒,還派了個人看著……”

    忽聽屋上的瓦亂響,窗外的人都聚在這里不走了,拿刀敲著地,七言八語地說話,還有人大聲罵道:“俞秀蓮!德家的小老婆!你們跑到哪兒去啦?有膽子的滾出來呀!”并且村言惡語的大罵。卻有官人的聲音,拿著勢派說:“搜就得啦!你們可罵什么呀?”并有人啪啪地拿木棍敲這屋子的門。

    楊麗芳急站起來,挺刀預備拼命,雷敬春趕緊站起來將她攔住,擺手說:“別……”外面已用刀割破了窗紙,雷敬春疾忙叫楊麗芳蹲下身來,隱在窗下墻旁,他也趴伏在地下。就聽屋外的人說:“沒藏在這屋里嗎?

    進去搜搜吧!”又聽是何劍娥急急地說:“這屋不必搜!這屋沒人住!賊哪能那么癡呢?”她仿佛深恐官人進這屋里來搜似的。官人卻不住地打門,又說:“既然沒人住,為什么從里邊關上了?”又有人說:“怪呀?屋里本來沒人呀?”咚咚的又有人用腳連踹,門眼看著就要被踹開了。

    楊麗芳跟雷敬春在此真如甕中之鱉、袋中之鼠,無路可逃,無處可避,全都驚驚慌慌。楊麗芳竟想要迎門拼斗,忽然嘩啦一聲,門被踹落了一大塊板子,雷敬春索性挺身而起,把門開開,迎門一站,說:“諸位別打門!是我在這里了!”

    外面原來有十多個人、五六只燈籠,除了四名官人,其余都是這里的打手。何劍娥和剛才在這兒監守他的那個人,也都在門外提刀站著;一見他忽然脫了綁繩,自己開門出來了,也齊都不禁面現驚訝之色,何劍娥就用刀指著說:“賊一定是在這屋里!德家小娘們兒一定在這屋里!快進去搜!”

    雷敬春將門把得很牢,瞪著眼睛說:“你別發威,也不用進屋去搜,你就是賊!我也是賊!”遂向官人們說:“請你們幾位把我跟她,連那姓尤的,一塊兒交衙門好了!我們能招出許多案子來。”

    何劍娥又急又怒,驀然掄刀撲過來,向雷敬春就砍。雷敬春向旁閃避,卻沒有閃開,何劍娥的鋼刀就要砍到他的頭上了,官人齊都向旁去躲,并厲聲呵斥道:“不準!”就在這一剎那之間,不料吧的一聲,來了一片瓦,正打在何劍娥的頭上;何劍娥一陣昏暈,身子坐在地下了。眾人齊聲驚叫:“屋上有人!”大家都仰面向上看,燈籠都高舉著,向屋上去照,卻未看到下面的屋中,楊麗芳已然跑出來,飛身上了房。眾人又大聲喊道:“跑了!拿!”又一陣亂,雷敬春也趁勢跑往前院,上房去逃走了。楊麗芳才一過了屋脊,俞秀蓮已然在那里等著她,拉著她就走,身后還有一片雜亂的吵嚷聲。

    二人踏著住戶的屋瓦,走出很遠,才跳到平地上。這地方極為僻靜,原來已到了西北城角,天色已過四更,這里更是寂靜無人。二人順著城墻往東去走,俞秀蓮就抱怨楊麗芳說:“今天你真不應當來!那費伯紳是多么狡猾!你又那么缺少經驗!你來了不是自投羅網嗎?再說你的身份多么貴重!剛才我都已上了房,叫你趕緊跟我走,你卻不聽話,非要進到那屋里去干嗎?那時官人們都已追到那院里去了,我藏在房上往下看著,干著急!因為那時我若跳下房去,就得多傷人,只要誤傷了一個官人,這件事情可就鬧大了!可是我若不下去,眼看著你就要被人捉獲。你太不行!以后千萬別再出來了!”又嘆息說:“今天我本來都要睡了,但心中總有點放不下似的,我才又到了你家;聽你丈夫說你已然走了,我就嚇了一大跳,我才趕來。你那丈夫也是,他竟攔不住你,真叫人著急!”

    楊麗芳仿佛有點兒不服氣似的,就述說了剛才進那屋里救了雷敬春之事,俞秀蓮說:“你看怎么樣?我們的事情費伯紳全都知道。他雖無拳無勇,可是他有智謀,有許多人給他保鏢,他并不懼怕我們。我看這個人比那些有大力氣、有好武藝的人還要難斗。”楊麗芳默默不語,俞秀蓮又遞給她一件青衣裳,原來正是她剛才掛在樹上的那件;楊麗芳不由臉上一陣發熱,把衣披上,就于夜色里,緊隨俞秀蓮走去。

    少時兩人就到了劉泰保家里,劉泰保這兩天沒在家,前天猴兒手忽然來找他,不知他們到什么地方鬼鬼祟祟地商量事情去了;只有蔡湘妹在家,這時還沒睡覺。她們進了屋,俞秀蓮給楊麗芳向蔡湘妹引見。蔡湘妹借著燈光,看了看這位和俞秀蓮打扮得差不多的小媳婦,遂就燃柴燒水。然后三個人在一塊悄悄地談說,楊麗芳始終是臉上有恨色,有淚痕。

    俞秀蓮對目前這些事倒很發愁,因為費伯紳是在京城中,又跟官方有來往,很難下手;而楊麗芳的意思又是認定了死扣兒,非得她親自下手復仇才甘心。如今李慕白又不知往哪里去了,羅小虎也忽然失蹤。而劉泰保、猴兒手、史胖子他們是行蹤詭秘,當時有事要找他們一定找不著;可是沒有事了,不用他們的時候,他們倒許又溜了出來,所以俞秀蓮很是煩惱。

    蔡湘妹卻出了一個主意,說:“不如去找玉嬌龍,激她,請她,叫她出馬!她不像咱們有許多顧忌,要叫她在京城中殺完了賀頌再殺費伯紳,她也敢。”

    俞秀蓮說:“你這是什么主意?這幾天她母親病得厲害,她在娘家服侍她的母親,好容易咱們才得了些安靜,你又想招她出來?事情未必辦得成,倒許又攪亂了!”又向楊麗芳說:“這些年我待你怎么樣?”楊麗芳揉著眼睛說:“您待我有恩!”

    俞秀蓮說:“恩不恩倒不必說,不過我敢說待你不錯!現在你就應當聽我的話,報仇之事,固然要緊,但我可不許你像今天似的,這樣輕舉妄動。本來你跟玉嬌龍一樣,你們都是尊貴的人,江湖上的事兒,報仇尋殺的事兒,都沒有你們的份兒,因為你們一人能夠連累全家。玉嬌龍跟我還沒多大關系,但萬一就像今天似的幾乎被人捉住,倘若叫人把你送到衙門,連累了你公公、你丈夫,我實在對不起德家,因為你的武藝是我給打下的根底。現在就是你千萬耐下心,等著,等個十天半月,我無論如何要替你報了大仇;只要仇報了就是,何必非要你親自動手?”楊麗芳點頭,默默地答應著。

    待了一會兒,天色就亮了,蔡湘妹捧著個大肚子出去雇來一輛騾車,俞秀蓮就帶著楊麗芳一同上車,往德家去了。到了德家,俞秀蓮跟德大奶奶齊又向楊麗芳勸解,并派人出去打聽消息。俞秀蓮就在德大奶奶的房中歇了一個覺,醒來在這里用了午飯。飯后,楊健堂、孫正禮來了,德嘯峰便將雷敬春所說的那些話都對他們說了。孫正禮極為憤怒,他愿去殺死賀、費二人,然后他棄了鏢頭走江湖。德嘯峰跟楊健堂又勸他,俞秀蓮卻在旁沉默不語,面帶怒色。

    正在商談未決之時,忽然劉泰保又匆慌慌地來到,他這一來到,可又帶來了許多外面的消息。第一是玉正堂夫人病危;第二是魯君佩已成中風之疾,性命怕也不保;第三是今日已有許多人曉得了德少奶奶于昨夜大鬧費伯紳家;第四是史胖子與猴兒手,這些日他們本都沒離開京師,他們在一起是做了一些偷富濟貧的勾當。但今日上午,史胖子在彰義門忽然看見有四輛騾車、幾匹馬出了城,其中就有何劍娥。史胖子認得她,說她今天是頭上蒙著手巾,還有一輛車上坐著兩個老頭子,大概就是費伯紳跟賀頌。

    孫正禮一聽,立時就站起身來,說:“我這就去!追上他們,殺了!”

    俞秀蓮也說:“我去取刀,我也去!”劉泰保說:“史胖子已派猴兒手跟著他們的車走去了,大概不能把他們放走。只是史胖子說那話的時候,是在頭午十點來鐘,現在都快到兩點了!”

    俞秀蓮向孫正禮說:“我們趕快追去!”又囑咐德嘯峰千萬別把這件事告訴楊麗芳,請楊健堂也暫時在這兒不要走。她就叫這里圈上的人給她備馬,又到里邊悄聲叫德大奶奶看守住她的兒媳。少時外邊馬已備好,她就急急地走出,騎著馬回到蔡湘妹那里,取了雙刀,出安定門,順著護城河向西往南去走。馬很快,繞過了半邊京城,認準了彰義門外的大道,徑往西去。才走不遠,就見道旁有個小茶館,孫正禮正在這兒光著脊背喝茶,像是已然來到一會兒了;俞秀蓮只向他遞了個暗號,并沒駐馬,就急遽地馳走過去。孫正禮疾忙拋下茶錢,披上小褂抄起單刀,解馬騎上,向著俞秀蓮走過的塵影追去。

    此時俞秀蓮將馬按住,緩緩地走,容孫正禮的馬趕上,她就說:“追著了那幾輛車,師兄千萬要看我的眼色行事,不可白晝就貿然殺人!不然師兄的鏢頭就不能再做了!”

    孫正禮說:“我也干膩了鏢頭了!京師中什么都有,龍、虎、狐貍、猴子,如今又出了一個老狼狽,真叫氣人!我倒愿意闖出個禍來到別處混去!”

    俞秀蓮也不同他多說話,只是鞭馬緊行,孫正禮在后追著走。一個是金釵女俠,一個是鐵頭銅背的大鏢頭,這條路又是他們時常走的,很熟很快,不到三點鐘便走出數十里,早已過了永定河。這條大道上的行人車馬本來不少,二人尤其注意車輛,可是總沒看見哪輛車上有兩個老頭兒。

    一直走到良鄉縣地面,掠過了道旁的幾株有人乘涼的白楊樹,忽聽馬后有人叫道:“俞師姑!俞師姑!”俞秀蓮回頭一看,原來是猴兒手,他道士打扮,背著藥匣,騎著一匹騾子追下來了,俞秀蓮疾忙收住馬。

    猴兒手緊緊催著騾子,他的身后卻又有個人張著手追他,說:“道爺!您剛才吃果子還沒有給錢呢!”原來那人是在樹下賣果子的,猴兒手又停住騾子掏了半天,才由道袍里摸出幾個錢來拋給他。俞秀蓮喊著說:“快一些!”猴兒手才遲遲地走過來,問說:“師姑要往哪兒去?”

    俞秀蓮說:“你是干什么來了?”猴兒手說:“我是奉史大叔之命,他給我找的騾子,叫我跟著那幾輛車。”俞秀蓮問說:“車往哪里去了?你莫非沒有跟上嗎?”

    猴兒手向東努了努嘴,說:“我騎的是騾,他們坐的是騾車,哪能追不上呀?師姑把我看得也太沒用了!他們是……”他的嘴又努著。

    俞秀蓮的眼睛就往東邊去瞧,只見東邊也有一片白楊樹,樹后隱有一片房舍,是一個村莊。俞秀蓮就驚詫著問說:“他們的車是趕往那邊去了嗎?”

    猴兒手點頭說:“都進了那個村子了!連那頭上包著手巾,臉上有塊紅疙瘩的娘兒們也去了。我不知村子里是什么情形,不敢進去,我就走到那棵樹下歇歇。我打聽了打聽,聽說那邊叫張家村,那里有家姓張的,姑娘嫁給了北京城里做官的,常有闊親戚坐著車到那兒看他們去。”俞秀蓮尋思了一下,就說:“我們且回到那邊樹下歇一歇去!”遂就一同下了坐騎,回到那幾棵白楊樹下。

    這樹下有賣果子的、賣瓜的,還有個坐在地上算“六爻神課”的。

    七八個過往行路的人,都在這兒乘涼,有的就枕著自己的包袱躺在地下熟睡。還有個婦人坐在樹根下奶孩子,旁邊就拴著她的驢,她男人坐在地下吃瓜,另外還有一個大一點的孩子,正看地下的螞蟻玩。所以俞秀蓮來到這兒,并不怎樣招人注意,就像是個江湖賣藝的女子;猴兒手的道衣和藥匣子,那便是他的隱身草;只有五爪鷹孫正禮,這樣高大強壯的漢子,叫人都得仰著臉瞧他。

    猴兒手將馬匹跟騾子全都系在樹上,去找那算卦的閑談。孫正禮坐在地下拿衣裳擦汗,大口吃瓜。俞秀蓮就走過去跟那奶孩子的婦人說話,她對那婦人很是和氣,那婦人也對她很誠懇。原來這婦人就是本地人,是往東邊十八里外的娘家去,因為天氣熱,孩子又餓了,所以在這兒歇一會兒就走。她已是近四十歲的人了,生活在此地,此地二十里地內外的村子、鎮店、人家,她幾乎沒有不知道的。

    俞秀蓮向她問到東邊那個張家村,為什么今天突然來了車馬。這婦人就很羨慕地說:“俺還有個老姐姐嫁在那村里呢!那村里的張寡婦現在闊啦!她家的丫頭,幾年前還是兩串鼻涕,成年不洗臉,后來她娘帶她到北京城里,說是跟做官的結了親啦;去年回來時就通身綢緞,滿頭金首飾,出落得也漂亮了。可是聽說她是給人做小,老爺做過知府,胡子都白了,比她爺的年紀還大,可是闊,現在回來也不理老親友了。這年頭,就得有錢,別管忘八鴇子鱉,有錢的就有人恭敬。這回,聽說她又回來了,那里的人都又瘋了,都又搶著去看她、巴結她,也難怪!這兩年她家成了暴發戶,她娘,一個寡婦,在北邊鎮上還出錢開了一個小押……”

    俞秀蓮一聽,已大致明白了,就想:那村里一定住著賀頌姨太太的娘家。今天必又是費伯紳的妙計,他把賀頌邀來,由何劍娥等人保鏢,來到這不為人所知的鄉村間避難。她不禁冷笑著,恨不得立時闖入那村里,與何劍娥爭斗一場,把何劍娥殺死,再殺死賀頌、費伯紳,以為楊家報仇。

    但是這樣一辦就無異于盜賊,自己和孫正禮非得遠避緝捕不可了,所以她還須審慎著。又覺得在這里易為何劍娥所瞥見,那又足以使他們逃走,因此俞秀蓮心中盤算了一番,就過去跟孫正禮商量;打算先到北邊的鎮上歇一歇,索性先穩住了那些人,到晚間再來下手。

    孫正禮搖搖頭,說:“師妹你在江南住了幾年,別的沒跟李慕白學會,怎么倒學會了這些謹慎小心?師妹你不用管了,你就在這歇著,不要出頭。等我吃完了這口瓜,我就跟猴兒手我們進那村子,抓那幾個可惡的東西去!”

    俞秀蓮悄聲說:“那樣辦,只有打草驚蛇!村里的人家也有幾十戶,他們隨處可藏,你難道去亂殺亂砍?”孫正禮站起身來,不耐煩地說:“師妹你就別管啦!”俞秀蓮也立了起來,皺著眉。這時猴兒手跳過來,用手向北邊指著說:“看!又來了咱們的幫手了!”俞秀蓮向北一看,倒不由得一陣愕然,只見北邊來了三匹馬,最前的一匹黑馬上是史胖子,后面是楊健堂跟楊麗芳,俞秀蓮著急地說:“她怎么也來了?”猴兒手就要跑到道中去截,去招呼,俞秀蓮斥住了他。

    就見北邊的三匹馬越來越近,楊麗芳一身的青衣褲,花手絹蒙著頭,馬竟騎得很穩,她跟楊健堂的鞍旁都懸掛著長槍。史胖子是頭戴大草帽,敞露著胸懷;他先看見了這邊的俞秀蓮諸人,就張著嘴大笑。滾滾的煙塵,嘚嘚的蹄響,少時就來到了臨近。俞秀蓮迎過去兩步,問楊健堂說:“怎么叫她也出來了?”

    楊健堂就微笑著說:“是你走后,我跟嘯峰說好,嘯峰點頭答應叫她隨我出來,一出城我們又會著了老史。雷敬春也來了,因為他沒有馬匹,這時大概才走過盧溝橋。我的主張,這本是楊家的事,二十年的血海冤仇,如何能不叫麗芳她自己去報仇呢?這些年我傳授她槍法為的是什么?

    所以我跟嘯峰、文雄父子都說明了,叫她出來幾日不要緊,我擔保,如使她有什么舛錯,可以割下我的頭!”

    俞秀蓮便奮然說:“既然這樣,我們立時就可以下手!只是我們得先斟酌斟酌,這可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楊健堂詫異著問說:“怎么立時就可以下手?那費伯紳、賀頌兩個老賊的車輛是往哪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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