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书阁_书友最值得收藏的免费小说阅读网

第十一回 幺魔小鬼詭計鎖神龍 怪客奇人飛行來巨宅-《臥虎藏龍》


    第(2/3)頁

    猴兒手近前一步說:“玉嬌龍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在家里還是真跑啦?”

    劉泰保笑著說:“原來你還都不知道呢?你為什么不早跟我打聽打聽?”

    猴兒手說:“我找不著你這家伙!”

    劉泰保擺手說:“才見面,別就開玩笑!這地方不妥,人家玉宅里的人恐怕都被嚇醒啦!來,我帶你到一個地方,咱哥倆細談談。我還告訴你,你的師父已然來到北京啦,你知道嗎?”

    猴兒手說:“我不知道!是真來了嗎?他老人家在哪兒???”

    劉泰保聽猴兒手的說話聲音,似乎是有點害怕,就心說:這小子!不定是怎么回事啦,他師父來北京還許是特意為捉他呢!遂就又一笑,說:“我所聽的也不過是傳聞。慕白老兄要真來到北京,他總還得有些顧忌,再說他來到這兒又有什么事可辦呢?玉嬌龍一個女流之輩,他老兄也犯不上幫助咱們下手,我想他老兄還是多半沒有來?!?

    猴兒手說:“你別拉近,他會是你的老兄?他是你的爺爺?!?

    劉泰保笑著說:“那也沒有什么,咱們先別開玩笑,我先打聽打聽。

    你來到京城這些日子,先是跟羅小虎住在一家店里,后來你又走了,一去無蹤;今天忽然又露了面,你到底貪圖的是什么呀?難道你是想摸玉嬌龍一把嗎?”猴兒手不言語,隨著劉泰保一同往西去走。

    劉泰保雖然與他并行,可是不能放心這猴兒,躲出了有三四步,并且時時扭頭防備著。猴兒手卻似是很衰很頹唐的樣子,一邊走一邊說:“我摸玉嬌龍干嗎?她是我的仇人,我要打她,只是打不著!”又說:“在九華山上學藝二年多,我師傅李慕白他不好好教給我,反倒說我不成個材料,這輩子也當不了俠義英雄。我就跟他賭了口氣,背著他我就跑出來了。我鳳陽府的老家因為經過一場官司,已然七零八散,我哥哥譚起死在獄里了,陶小個子現在還做著囚犯。我到安慶府去找我姐夫,可是我姐夫也不容留我;他的鏢店買賣很好,用的全是一些專管吃飯的鏢頭,我這么大的本事,他可不要我!”

    劉泰保笑著,猴兒手又拍著胸脯說:“我是李慕白的徒弟,不能在江湖偷盜。我爸爸是鳳陽府分水犀牛譚二員外,雖然死了,可是大江南北誰人不知?哪個不曉?我也不能當街賣藝,給我爸爸丟人!”

    劉泰保對他的家世本來不大明白,只聽他說,又問道:“那你怎么辦?

    你吃什么呀?”

    猴兒手說:“我本來有半箱銀子呢,都叫我師父給散光啦!我離開安慶的時候,我姐姐給了一點兒,我就買了藥匣子,買了道袍?!?

    劉泰保說:“您就賣野藥兒?”

    猴兒手說:“不是野藥,是當年陶小個子傳給我的方子。一個是補鐵平金散,專治拉稀,小腸串氣,精關不固,百病皆治;一個是生龍活虎膏,是刀創藥。還代賣耗子藥兒,耗子吃了當時就死;若是把耗子藥加在生龍活虎膏上,那……”

    劉泰保說:“您給羅小虎貼的大概就是這種雙料的膏藥吧?才把他那鏢傷弄得越來越腫,越來越化膿,是不是?”

    猴兒手說:“我是行俠仗義,拿這膏藥在湖北、河南、直隸省,救過不少受傷的強盜跟土痞?!?

    劉泰保說:“好個行俠仗義的妙法子!我要受了傷,可絕不敢找您!”

    猴兒手又說:“我來到北京,是想像我師父似的,在此做些驚人之事。”

    劉泰保說:“胡貼膏藥也就夠驚人啦!”

    猴兒手又說:“來到北京,我就遇見羅小虎,我就看出他跟他帶著的那倆小子,都不是東西。我看見他有口好刀,我就想他不配使,應當歸我使,我就費了許多力,將刀取在手中!”說著拍了拍腰。

    劉泰保說:“那么這些日子您可又跑到哪兒去啦?玉嬌龍的事情鬧翻了京城,您怎么也不出頭行俠一下子呀?仗義一下子呀?”

    猴兒手擺手說:“不跟她斗!不跟娘兒們斗,你看德家的少奶奶,我就絕不見她!”

    劉泰保卻冷笑說:“你得敢見她呀!我雖不知詳情,可也聽說過大概;當年要不是你,楊小姑娘的爺爺能會被人殺死?”

    猴兒手似是很慚愧的樣子,說:“可是我也救了她,前些日羅小虎到她家里要調戲她,幸虧我暗中相助?!?

    劉泰保說:“你別胡說!人家兩方都不計較那天的事啦!羅小虎當稱楊小虎,他是楊豹的哥哥,楊麗芳是人家的親妹妹!”

    猴兒手詫異著問說:“是真的嗎?楊豹可是我的仇人。當年他若不殺我爸爸,我們兄弟還不能殺死他爺爺呢!”

    劉泰保說:“你們那筆債,早就糊糊涂涂地勾銷了。你既做了李慕白的徒弟,咱們就算是一家人,我勸你就別跟我們這幫人作對!”

    猴兒手搖頭說:“我不跟你們作對,我上次圖的就是羅小虎的那口寶刀。可是,楊豹姓楊,他是他的哥哥,怎么他又姓羅呢?我不明白。”

    劉泰保說:“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不過這真不是瞎話,是真的。現在我就問你,你到玉宅里去,是打算干嗎?”

    猴兒手卻笑了笑,說:“那是為一件別的事。我認識一個娘兒們,我離開了西珠市口那個店,我就住在她家。那娘兒們長得不錯,像個小鳥兒似的,一點兒也不叫人害怕。我跟她過得很好,所以我不愿意我師父來,我也不愿意再管人家的閑事。可是我的錢又不夠花的,我想玉宅的錢多一半都是他們小姐當賊掙來的,偷他一點兒不算什么。”

    劉泰保說:“好!你倒真會想主意!”

    猴兒手說:“我就去偷了他一下子!后來我又想著不對,錢也許是玉大人掙來的;要真是他做官掙來的,那我可還得是賊,我就要想法子還他。今天我在西城街上遇見羅小虎,他還同著一個人,他們到錢鋪里去兌了一大封銀子。我想羅小虎是個賊,由他手中取來,不算我做壞事……”

    劉泰保擺手說:“你別說啦!我明白啦,剛才你是搶了銀子又到玉宅去還賬,表示你是俠義,不是賊。到底你是俠義還是賊,我不便批評你,反正你是猴兒手,真正的俠客不能有這外號,你看我一朵蓮花!”

    猴兒手說:“你也別吹,我知道你也斗不過玉嬌龍!”

    劉泰保微笑著說:“可是一回斗不過她,二回再斗,早晚我要叫她在我的手下服輸!”

    說時又來到德勝門白眼老六的那個酒鋪前,這里門板雖已上了,可是由板縫還漏出燈光。劉泰保就拉了猴兒手一下,說:“這地方有玩意兒,你進去看看好不好?”猴兒手發著怔說:“有什么玩意兒?”劉泰保笑著說:“進去一瞧就知道了?!彼彀验T敲了幾下,又叫了一聲:“老六!”里面有人答應,把門開開。

    此時屋里和柜房全都擠滿了人,牌九、搖攤、黑紅寶,一共三份。人足有二三十,多是短打扮,以流氓地痞占多數。只有幾個穿綢褲褂搖折扇的,卻是買賣人和大宅門里管事的,都拿著整串的錢,整個的元寶來這兒賭,這個賭局也吃的就是這種人。

    劉泰保一進來,許多人都叫著“劉二爺”,劉泰保面帶微笑,向幾個人努努嘴。那幾個流氓的眼睛就全都瞪在了猴兒手的身上,只見猴兒手頭上梳著一條小辮,身上可穿著短道袍,樣子很怪,腰間系著一條粗麻繩,繩上插著一口發亮的刀把兒上有個銅環子的短刀。劉泰保的嘴向下一撇,幾個流氓就會意了。

    猴兒手可全不覺得,他的身材又不高,扒著人的肩膀往里看玩意兒,也看不見,他就一句話也不說,拿肩膀往人身上愣頂,就被他頂開了兩個人。有個人翻了臉,開口就罵道:“什么東西?鳥孫子,你他媽的愣頂什么?”劉泰保在旁說:“得!別生氣!這是我的朋友,譚老兄弟,自家人!”

    又使了個眼色,那人當時就不言語了。

    猴兒手這時高興極了,伸手向懷中去掏,原來他還帶著十來兩銀子。

    他把銀子分作兩份,先壓上一份,寶盒子一開,立刻就輸了。他又把余下的一份分成兩半,先下半份,可是也被吃了去。他急得直抓腦袋,把那半份又壓上,壓的是紅,不料寶盒一開又是黑。他的兩手精光,急得翻了翻眼睛,回身說:“劉泰保呢?”

    立時有人向他胸上一拳,說:“小子!你瞎啦?憑什么踩我的腳?”猴兒手驚說:“沒瞧見!”他回頭急急叫著:“劉泰保!借我幾兩銀子,我把錢撈回來就還你!”喊了兩聲,不知劉泰保哪兒去了,旁邊有人就說:“窮吵什么?沒有錢就快點滾蛋!”

    眼看著開寶的又直往外賠錢、賠銀子,有許多壓中的人,都搖頭晃腦的,表示得意。猴兒手真急了,把拳頭咚的一聲向案子上一捶,說:“我這只拳頭當五十兩!”開寶的人把眼睛一翻,說:“行!可是你輸了應當怎樣?”猴兒手說:“輸了這只手,我再賭那只手!”開寶的人說:“兩只手都輸了怎么樣?”猴兒手生氣地說:“我再拿腳下注!”

    開寶的人卻把眼一瞪,說:“他媽的你身上還有什么東西?倒不如咱們賭腦袋,你輸了把腦袋割下來給我,你要贏了我也割給你頭!”猴兒手說:“干!”把脖子一伸,說:“我壓紅的!”開寶的人臉上沒有一點表情,當眾把寶盒一開,原來卻是個黑。

    猴兒手真著急了,把眼睛瞪起,向腰上一摸,不料那口帶環子的寶刀卻不見了。他大吃一驚,叫道:“啊呀!我的刀哪兒去啦?哪個小子大膽,敢偷我猴兒手的寶刀?快拿出來!”旁邊的人有的斜楞著眼睛撇嘴嘲笑,有的裝作沒事人兒似的,沒有一個人言語。

    猴兒手氣極了,要打那開寶的人,突然有人說:“小猴崽子你別逞強!刀在二太爺的手里啦!二太爺是心疼你,怕你真拿這口刀抹了脖子!”

    猴兒手一看,只見是一朵蓮花劉泰保推開了半扇門,站在門檻上,一手摸著小胡子微笑,一手搖晃著寶刀,刀上的環子嘩啦嘩啦的響。猴兒手分開眾人撲向前去,劉泰保轉身向外就跑,猴兒手大嚷說:“小子你別跑!我還拿你當好人,不想你是個騙子!”一個躍步闖出門去,就見劉泰保向北跑去了。

    猴兒手急追,劉泰保穿越著小巷又往東,一邊跑一邊搖晃著刀環,故意逗他。猴兒手追得很快,可是劉泰保跑得更快,所幸此時已夜深無人,小巷長街就由著他們跑。跑得猴兒手氣喘吁吁,大罵:“小子,反正你跑不上天去!譚爺爺追上你,非點你死穴不可!”劉泰保笑著說:“二太爺生平是不怕點穴,你不追老子你就是孫子!”譚飛聽了這話越是努力緊追。

    眼看到了一塊曠敞的地方,此地人家稀稀,多半是些小門小戶,劉泰保就跳進了一家院墻,猴兒手也隨之跳進去。這人家是分內外院,外院又是對面的房子,房內全沒有燈光,劉泰保就到北房前拿手去捶窗戶。

    猴兒手趕上去掄拳要打,卻不料房門忽開,出來一人手掄雙刀向他就砍,猴兒手疾忙躲開;不料使雙刀的人又一腳,腳像個鉤子,把猴兒手踹得哎喲一聲。剛罵了聲:“賊……”突然從什么地方飛來一支鋼鏢;猴兒手疾忙將身向地上一趴,鏢從他身上飛了過去,原來是屋中又出來一人。這使雙刀的人卻將鞋尖向猴兒手的身上一點,猴兒手就覺得全身又麻又疼,知道是遭了點穴。

    這時劉泰保早已跑到房上蹲著去了,就聽他說:“俞大姐別傷他!他是猴兒手,我特意把他誆來,為請您教訓教訓!”隨手將火折子抖起,跳下房來,迷嘻地笑著,向猴兒手說:“你睜眼看看吧!這位是誰?”

    猴兒手把眼睛都瞪圓了,他一看,那拿雙刀的正是全身青衣、蛾眉秀目的俞秀蓮。另一個提槍拿鏢的也是個女子,青衣紅褲,黑黑的臉,嬌小的身材,肚子可有點鼓。猴兒手就哀求著說:“俞師姑!我不知道你在這兒!”

    俞秀蓮卻不正眼看他,把解救點穴的方法告訴了劉泰保,就跟蔡湘妹進屋了。劉泰保把火折扔在地上,叫它自行燃燒,他就遵法搖動著猴兒手的身子,搖動得差不多了,他就疾忙往旁一跳。猴兒手坐起身來,悄聲向他狠狠地罵了幾句,劉泰保卻直笑著作揖。

    此時屋里已點上燈,把猴兒手叫到窗外,俞秀蓮在窗里向他詢問他近年來所做的事。俞秀蓮是嚴厲地問,猴兒手站在窗外,低頭站立,嚅嚅地、糊里糊涂地回答。劉泰保在旁邊笑著,又揪揪他的胳膊,在他耳邊悄聲說:“這口刀是人家羅小虎的,我替你還了他好了。今天是我跟你第一回開玩笑,好顯著咱們親熱,你可別生氣!”猴兒手伸腿去踹他,他卻又跳出遠遠的。

    此時,俞秀蓮就說李慕白已經來到此地,囑咐猴兒手不準胡作非為,并命猴兒手即刻到西城阜城門內一家油鹽店里,找在那里匿居的爬山蛇史健,以后一切事都須聽史健的吩咐。猴兒手唯唯地答應著,連聲大氣兒也不敢出,然后轉身跳過了墻,垂頭喪氣地走去。劉泰保站在墻上還向他拍巴掌,猴兒手由地下揀起一塊磚頭向他飛去;劉泰保將身向墻里一跳,不料脖子上早啪的挨了一磚,非常疼。蔡湘妹在屋里說:“你干什么啦?

    俞大姐叫你進來,有事要分派你啦!”他便摸著脖子進了屋。

    當夜,劉泰保仍然回到積水潭,花牛兒李成跟羅小虎都在炕上熟睡,什么事也沒有。次日羅小虎仍然不出門,照常耐心地坐在炕上削竹子,他時常發著怔,凝著眼神,仿佛連話都不愛說,外面的事他更不聞不問。天氣很熱,蟬在門外的柳樹上高唱,聲音都傳到屋內。

    京城中表面是依然平靜,魯宅的新媳婦玉三小姐病了這許多日,至今還沒有見親友,這件事仿佛也陳舊了,沒有人再上茶館酒肆去談說了。

    可是現在有許多人正在暗中活躍,第一是德嘯峰,與京城聞名的俠公子銀槍將軍邱廣超。二人除了托人在各衙門探聽玉嬌龍的下落之外,并都親身去見新回京的玉知府寶恩。他們也不能說聞說三小姐被官人捉去了,只能問:“姑奶奶近日的病勢如何?”

    寶恩便像是很發愁的樣子,說:“還是不見好嘛!在房里還是不見人,一聽見人的足聲,她就驚喊,終日昏昏沉沉的,只有一個仆婦和兩個丫鬟伺候她。內人昨天還去看了她一次,可是她大睜著眼睛,竟不認識嫂嫂了;因此家母也因憂得病,家嚴更是十分灰心!”顯然是有一種隱情,他家里的人諱莫如深。

    邱少奶奶以至近的姐姐的資格要到魯宅去看看,可也被玉家的兩位奶奶攔阻,說是:“別去看她啦!她不像早先那樣子啦!我去看她,都挨了她一頓罵;您若去,要是得罪了您,我們可真擔不起!”旁邊,玉大奶奶膝下的那個七歲的女孩蕙子,一聽人談說到她的龍姑姑,臉色就立刻顯露出來驚疑,仿佛是自己在心里說:不是那么回事呀?總之,玉、魯兩宅無論上下,對此事全都保守得極為秘密,事情是可疑得很,然而無人能設法把它揭穿。

    同時,又出了一件事,是有人在提督衙門控告了大盜虎某,原呈是:具狀人賀紹紳,河南人,在刑部衙門當差。前聞西城某巷中有娼婦大蘿卜、小蝦米,其家中去一游客,自稱姓虎,身攜銀兩無數,舉動兇悍,動輒毆人。有人知彼即系在玉宅喜事時,箭射彩轎,刀傷官人之人。想系江湖大盜潛居京師,若不嚴加捕拿,難免再出巨案……謹此告密。

    并附有這賀紹紳的家世履歷。

    提督衙門的人抄下來一份給了德嘯峰。原意是聽人傳說,德嘯峰對那撞喜轎的莽漢的來歷,有些知曉;劉泰保救走了那人,德嘯峰有主使的嫌疑。所以想索性把這狀子給德嘯峰看看,送個人情,給德嘯峰容個時間,好叫那“虎某”快跑。

    不料德嘯峰一看那賀紹紳的家世履歷,卻是:父諱頌,曾任河南汝南及江西吉安知府……現告老居京,紳在刑部當差,所言是實,絕無謊報……

    官人走后,德嘯峰就拍桌子說:“這真是冤家狹路!這賀家正是多少年前害死我兒媳婦父母,三年來遍訪無著的仇人!”

    因兒媳婦楊麗芳現在鬧著要往河南去報仇,假若她知道仇人就在京師,她又會武藝,立刻就能闖出來大禍,所以德嘯峰把這事并不宣露;只把新從延慶回來的楊健堂請來,悄悄告知他此事,叫他去設法探出這賀家的情況、平日的行為,及那告老的賀知府在汝南任上時,是怎樣害過一姓楊的夫婦,并囑他不要向外人說知。

    楊健堂為自己義女的家門奇冤,自然十分義憤,便慨然應允了。這件事倒不難辦,知曉了賀家的住處,楊健堂費了一天的工夫,就已探出來大概。德嘯峰記在心里,秘不發表,現在只是專搜尋玉嬌龍的下落。

    先幾日來京的爬山蛇胖子史健,他對這回事最熱心,曾帶著猴兒手趁夜到魯宅去了兩次,可是竟沒有尋著那不見人的新娘住的屋子。他是在山西與李慕白會面后一同北來,走到保定迤南遇見了玉嬌龍,李慕白去追玉嬌龍,往南去了;他就一個人來到北京,秘密見了德嘯峰一次,現住在同鄉開的一個小鋪里。

    劉泰保手底下的耳目眾多,除了每天有人向他報告消息之外,他自己天天晚上要到玉宅門前去溜達;探出來的卻只是玉宅的奶奶少爺們,天天坐車往魯宅去看那位病姑奶奶。但玉嬌龍到底是在哪里?到底是死是生?

    誰信魯宅的新房里真有人?誰信他們為雙方遮羞耍的這套假玩意兒?

    連俞秀蓮也每夜潛入玉、魯兩家的宅中去探查,各衙門的監獄中她也都設法進內查過了;蔡湘妹又托街坊李二嫂,向她那個在魯宅做廚役的娘家哥哥去打聽,結果全是像海底尋針似的茫茫渺渺,一點也探不出玉嬌龍的蹤影。

    至于李慕白,此次是與俞秀蓮、孫正禮一同來京,現住在鐵貝勒府內,如上賓一般,受到優待。他過去的官司經鐵小貝勒打點,已無人肯再追究了,他可以隨便在街上閑游了。每天他只是訪訪德嘯峰、劉起云、孫正禮,京華景象一如從前,但已沒有多少人認識他了。六載前逗留的西河沿旅舍,打磨廠比武之處,韓家潭銷魂之鄉,在在都掀起他的記憶。他又到南半截胡同去拜見了表叔,表叔祁家是越來越窮,以為他早先的案子還沒銷,也不大敢招待他。出了南半截胡同不遠,就是他舊日臥病,與孟思昭結成生死之交的法明寺;再往南,即是纖娘的埋香之所,李慕白并沒去看,心頭滋出些悲思,也旋即消逝。

    他鞭絲帽影,駿馬英姿,走遍了長街,登遍了酒樓茶肆,但聽不見關于玉嬌龍的風聲,也看不見形跡可疑的人。他的意思倒不是必須尋獲玉嬌龍,他認為玉嬌龍若果真被官人捉去,那倒是為江湖除去一個強霸;他只是立誓要尋回青冥劍,那口劍在玉嬌龍手中還不至于濫殺無辜,但要到了什么紅臉魏三的手里,那可就更貽害無窮了!同時他還希望能從玉嬌龍的口中問出啞俠及《九華拳劍全書》的下落。但作難的是,他不愿像史胖子、猴兒手那樣,深夜往人家宅第去尋人家的閨房,所以他并沒到魯家去過;只會過史胖子、猴兒手,在德家見過劉泰保,劉泰保又引他去看了看羅小虎。

    現在羅小虎已將他那些支弩箭做好了,劉泰保并將寶刀還了他,天黑以后,若有人跟著他,也準許他出門。羅小虎是這件事里的主要人物,他的心比誰都急,但他又不得不隨在這許多人的腳后頭,尋他的茫無下落的情人。

    這古城中,龍藏虎臥,鷺走猿飛,閃閃的刀劍光,輕輕的游俠跡;每夜更深,群俠齊施身手,但是一連五日,竟毫無線索。

    到了第六天忽然發生巨案,說是西直門關廂的第一家小店里,昨夜突去暴客,殺死了兩個在那里已投宿了七八天的旅客,是一男一女。有人認識,是在鏢店做伙計的紅臉魏三跟他的老婆,死得極慘!有人還看見昨夜行兇的暴客是從房上來的,是個細腰的少年。

    這件事一出,使得邱廣超、德嘯峰、李慕白、俞秀蓮、劉泰保等人無不驚詫,連史胖子與猴兒手都有點害怕了,都說:“先歇兩天吧!誰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呢?玉嬌龍不定是藏在哪兒啦!咱們在這兒找她,她還許正在暗處笑咱們呢?”羅小虎卻大樂,拍著巴掌。李、俞二人卻既驚且憤,要再斗斗玉嬌龍;但過了兩天,玉嬌龍還無蹤跡。

    忽然一天又出了一件驚人之事,就是玉、魯兩宅同時傳出來消息,說是魯少奶奶玉小姐的病已好啦!由今天起就出來拜客!這個消息可把這些日的謠言完全掃凈。德大奶奶信以為真,又驚又喜,可巧俞秀蓮正在她家,她就拍手笑著說:“叫我跟著你們當了這些日子瘋子!天天疑神疑鬼的,瞎說人家,原來全不是那回事!人家玉嬌龍明明是一娶過去就病了,就沒出新房。這都是劉泰保那小子造的謠,現在看劉泰保的臉還往哪里擱?好在那小子本來就沒臉。”

    俞秀蓮生著氣說:“這跟劉泰保有什么相干?她這些日若在魯家害病,那到巨鹿縣去吃了我的一頓面,搶了我一匹馬逃走的不是她嗎?李大哥、孫師哥跟我,我們三個人把她追跑了的,難道那也是我們瞎說?”

    德大奶奶說:“你們看見的,那一定是她的魂靈!書上常記著這樣的事兒,說是一個人在這兒得了病,臥床不起了,可是她的魂靈已然出千里之外了;在那地方她也照常吃飯,照常能見人說話,跟真人沒有什么分別,絕看不出來。后來,她回來了,跟病床躺著的那個她,一見了面,兩人又合而為一,變成一個好好的人!”俞秀蓮說:“我不信!魂靈還有那些事兒?”楊麗芳也在旁納悶。

    此時德嘯峰走到屋里,聽她們正在談說此事,他就擺手說:“這件事約兩三日內就能查清,玉嬌龍她回娘家的那天,我們這里去一個人看看她,由她的容態上必可看出點兒來。據我想其中必有絕大的隱情,她那樣的人怎能甘心嫁魯君佩?這不定是怎么回事了!”

    德大奶奶哼哼冷笑了一聲,也不信她丈夫的話,就說:“誰的話也都不足為憑,還是看看她本人!我敢說,以我跟她的交情,她見了我的面絕不能不說真話。只可惜咱們跟魯宅無來往,非得等她回了娘家,我才能去見她!”

    俞秀蓮說:“邱家跟魯家有來往沒有?”

    德大奶奶說:“魯君佩的四嬸子是邱廣超的表姐,她們倒還走得很近。”

    俞秀蓮突然站起身來說:“不如我就去找邱少奶奶,叫她帶著我到魯家去看看,那叫我扮作隨身的丫鬟我也愿意;只要我能見著玉嬌龍,我就有辦法!”

    德大奶奶說:“得了吧!你給我惹什么禍都不要緊,可別給邱家招事!”

    俞秀蓮說:“我不招事,我跟隨她去,一定規規矩矩的,我哪能又跟玉嬌龍翻臉呢?”旁邊楊麗芳微笑著,也跟俞秀蓮一樣興奮。

    德嘯峰點頭說:“俞姑娘若去一趟也很好,快些把此事弄個水落石出。只要見玉嬌龍確實在魯家,安心做那里的少奶奶,我們就放心了,連詳情都不必問。辦完了這件事,我們還有更要緊的事情?!?

    俞秀蓮瞧了楊麗芳一眼,就說:“對啦!我也愿意趕快把這件事弄清,我好帶著我侄女往河南去報仇!”楊麗芳黯然轉過臉去,德嘯峰又點頭說:“就是!”

    俞秀蓮正要往屋外走,忽聽壽兒在窗外嚷著回事,說:“劉二爺來見老爺!”俞秀蓮問說:“劉二爺是誰?”德嘯峰說:“是劉泰保。”德大奶奶就說:“他干什么又來?不用見他好了!”德嘯峰說:“他來一定也是為這件事,他必有所聞,怎能不見他?”說著往屋外就走,并叫壽兒出去雇車,送俞姑娘去往邱宅。

    他走到外院,就見劉泰保正在書房前臺階上站著,見了德嘯峰,他就請安。德嘯峰一看,他那留了還不到一個月的小胡子不知為什么又剃了,嘴上光光的,進了屋,德嘯峰就笑著說:“怎么又不留須了?”

    劉泰保說:“我娶媳婦還不到一年,兒子也還沒出世,我留哪門子的胡子!以前我是沒法子,有人造謠言,說是我拐跑了玉嬌龍,弄得我不得不晝伏夜出,并留點胡子以便遮人眼目?,F在玉嬌龍已然光明正大地當起府丞夫人來了,我還有什么嫌疑?官人還能借著什么碴兒抓我?這點胡子沒用了,我自然不要它啦!”

    德嘯峰就悄聲問說:“怎么樣?你在外面聽見了什么沒有?”

    劉泰保說:“我就是為這件事來的。今天一清早玉嬌龍回的娘家,在玉宅吃完午飯,又回婆家了。車后跟隨的官人很多,下車的時候,四周圍都不許站閑人,所以禿頭鷹他們都沒瞧見,可是這個玉嬌龍不能是假的。

    據我想,多半是那天紅臉魏三把她捆去沒有捆住,她掙斷了繩索,反殺死了魏三跟他老婆!”

    德嘯峰說:“這樣一說,你那天所遇見的有腰牌的官人,一定是賊人假冒的了?”劉泰保說:“多半是!”德嘯峰說:“可是玉嬌龍既然愿嫁魯君佩,她當初就不必跑;既然跑了,魏三也白費力捉了一回,枉賠上性命。

    她武藝之高、本領之大可知,她何必又自己投回魯家?”

    劉泰保點頭說:“五哥所見極對,我也覺出這是個大悶葫蘆,所以我還不甘心,還得設法打破這個葫蘆,露一露臉。今天我來,就是有一件難辦的事,您得給想法子!”

    德嘯峰問:“什么事?”

    劉泰保說:“就是我們這位虎爺,他聽說了這件事,簡直是要瘋了,他說今天晚上就要去殺魯府丞!我后悔把寶刀又給了他,他又有自己做的幾十支箭,簡直我們都攔不住他老人家!”
    第(2/3)頁

主站蜘蛛池模板: 濮阳县| 玉田县| 云南省| 和顺县| 清徐县| 景谷| 雷州市| 铜鼓县| 牙克石市| 汉沽区| 弥渡县| 兴和县| 宜良县| 白城市| 炉霍县| 甘南县| 万山特区| 阿勒泰市| 罗定市| 石柱| 临沧市| 铁岭市| 涟源市| 新源县| 横峰县| 临朐县| 佳木斯市| 宜章县| 曲松县| 普宁市| 章丘市| 额济纳旗| 镇沅| 秦安县| 苏尼特左旗| 枣阳市| 仙桃市| 齐齐哈尔市| 上虞市| 遂川县| 黄山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