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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幺魔小鬼詭計鎖神龍 怪客奇人飛行來巨宅-《臥虎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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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天色已黑,天空掛著一鉤淡淡的月亮,千萬縷柳絲搖動著黑影。

    有人在對岸吹笛,聲調(diào)凄涼,羅小虎不禁長嘆了一口氣。

    李成與羅小虎出門后,羅小虎仍不住嘆氣,花牛兒李成便說道:“這一點你太舍不開了!你離開了玉嬌龍難道就不做人了么?你心放寬一點,跟我看看大蘿卜,準保,豬八戒使飛眼——是另有一股子風流勁兒。”隨他說,羅小虎仍然是抑郁不歡。

    走在大街上,李成就跟羅小虎要了一張票子,找個錢莊把銀子兌了;手里拿著大封的銀子,搖搖擺擺穿越著小巷。走了半天,方才來到一個破門板前,一推,門就開了。羅小虎還遲疑著,不肯往里去走,李成回過頭來悄聲說:“別拘束,來到這兒得拿起點架子來,不然她們瞧不起你,打聽事情她們也不肯告訴你實話。”羅小虎聽了便挺起胸脯來。

    院子非常之窄,相對著的四五間小屋,窗上都浮著淡淡的燈光。李成故意咳嗽了一聲,屋里就有個女人發(fā)話了,說:“是誰呀?姓張姓李先說一句話,別他媽屬刺猬的,光咳嗽!”窗紙上浮出人影,但很模糊。

    李成走到屋門前,就說:“是我呀!十來天我沒來,你就不認識鄉(xiāng)親了嗎?”

    女人說:“哦!原來是花牛兒呀?這些日你凈在哪棵樹上趴著啦?你還活著,還能認識這個門,就算不離!進來吧!”

    屋門一開,李成手托著銀子笑嘻嘻的進來,羅小虎低著頭隨他的背后走入,女人一看,就哎喲一聲驚叫,又笑著說:“媽喲!你帶來的這個人是鬼呀?怎么這么長的胡子呀?”

    李成說:“這是我們虎爺,你別瞧胡子長,這是因為他現(xiàn)在事不遂心,多半個月沒有刮臉。假如把臉刮了,還真是個地道小白臉呢!”說著把銀子往桌上一摔,在炕頭坐下。

    女人趕緊倒茶,又問:“抽煙不抽?”

    李成說:“我跟我們虎爺都沒有那種癮。”

    女人笑著說:“怎么?姓虎?怪不得這么虎頭虎腦的呀!”她舉起手來要摸羅小虎的臉,卻被羅小虎一推。女人摔在炕上,故意翹起兩只粽子似的紅鞋來引誘羅小虎,羅小虎卻覺得從心中發(fā)出一陣厭惡,把臉一轉。

    女人驚訝著,悄聲問:“怎么回事?”

    李成也悄聲說:“他是個財主,就是脾氣有點別扭,你得耐心對付著他,他可有貓眼兒。”

    女人點了點頭,瞧著羅小虎,就見羅小虎將身向椅子上一坐,咯嘣一聲,椅子幾乎塌了架。

    這屋子太低窄,天氣又熱,女人趕緊遞給他一柄折扇,并順便掠了個媚眼。羅小虎仍然沉著臉,打開折扇扇了幾下,就見扇面上寫的是“春眠不覺曉”那一首詩,上款是“紹紳老弟臺教正”,下款是什么居士,扇骨子雕刻得極為玲瓏精細。

    那女人還以為羅小虎也是個文墨人,就說:“虎老爺,您看這扇子頂好吧?這是我妹妹的一個相好的,一位闊少爺留下的,聽說能值一百兩銀子呢!”

    李成說:“你放心!就是一千兩我們虎爺也不在乎,扇壞了你的扇子,一定賠你。”

    女人說:“我不是怕扇壞了,我是說這把扇子的來歷。你還別拿幾千幾百來嚇唬我,我也不是長了兩只金錢眼,幾千幾百我沒花過可也瞧見過!”

    羅小虎一聽女人說的這幾句話,還有點硬勁,就不由得注意了女人一眼。這才看出女人有二十來歲,并不丑,黑黑胖胖的臉兒,挺俏的身子,穿著紫綢衣裳、綠羅褲子,頭也梳得烏黑,還戴著一對亂晃動的翠墜子。羅小虎這才喝了一口茶,問說:“你認得魯翰林的家嗎?”

    李成趕緊向他使眼色,女人發(fā)著怔說:“什么?鹵……”又媚笑了笑。

    李成就說:“我這位虎爺是來京訪友,他有位表親是西城魯翰林家的大管家,魯翰林就是……你沒聽說九門提督玉正堂的小姐……”

    女人說:“哎喲!我知道啦!你們說的是魯侍郎家呀!聽說他家上月娶的那個媳婦,一下轎就口吐白沫,不省人事,是叫狐仙給迷住啦!”

    正在說著,忽聽隔壁又有女人笑著說:“你們說什么啦?我來聽聽哪兒又鬧狐仙?”李成驚詫著說:“這是誰?”女人說:“這是我妹妹。”李成說:“原來你還有妹妹哩?”女人說:“不是親的,是干的,她比我可闊的多。”李成說:“她叫什么名字?”女人說:“她叫翠仙,外號叫小蝦米。”

    李成就說:“小蝦米熬大蘿卜,倒真是本地的吃兒!來,請過來給我們這位虎爺引見引見吧!”大蘿卜拿手捶了李成一下,就喊著說:“過來呀!

    這兒來了一位虎頭兒,聽見你說話,想要見見你!”隔壁屋中的女人就笑著說:“什么虎頭兒?我瞧見過狼頭狗頭,還沒瞧見過虎頭兒呢!等等,讓我見見!”羅小虎的眼睛也不住瞪著門外,可是半天那女人也沒有來,大蘿卜就說:“粉少擦吧!”

    隔壁笑著,待了一會兒,那屋的門響,這屋里的門又有人開,就出現(xiàn)了一個穿桃紅色衣裳、瘦臉水蛇腰的女人。可是這女人才一邁腿,她就吃了一驚,定睛向羅小虎瞧了又瞧,緊接著她就臉色變白,哎喲一聲說:“我認識他!那天在玉宅門口我瞧見過他,放箭射轎子的就是他,他是強盜!”

    羅小虎憤怒地啪的一扇子打去,女人摔倒在地。羅小虎驀然站起身,怒瞪起眼睛,李成趕緊上前把他攔住,大蘿卜也慌忙躲開,連說:“別生氣!別生氣!”彎腰去攙她的干妹妹,并說:“喲!你們看看,這么好的扇子也打折了!”

    被打的女人站起來,雙手捂著臉,哭著,往屋外就走。羅小虎也要走,李成說:“別忙!她雖認得你,可是絕不敢出去給咱們?nèi)氯隆!庇智穆曊f:“給她們點錢,買得她們把嘴閉住了就是了!”羅小虎卻跳起來,大怒道:“憑什么給她錢?只管叫她們到外面去說!我羅小虎誰也不怕!”

    這時那女人就站在院中哭,忽聽街門又響,似乎進來一個男子,帶著氣連聲問說:“是怎么回事?為什么哭?誰欺負了你?”那女人嬌啼著說:“屋里,一個強盜,拿你那把扇子,打了我……”男子立時說:“啊?強盜?

    在京城咱們可不怕強盜,我叫官人去!”

    屋中的羅小虎已推開李成,猛虎似的跳出;看見院中有個身穿綢衫、很瘦的一個男子,他掄拳就打,咚的一聲,那男子就躺在地下了。兩個女人驚叫著逃往墻角,那男子一邊哼哼著一邊爬了起來,大蘿卜在那邊喊叫說:“賀大爺!您快躲躲吧!可別惹他!”

    姓賀的喘吁吁地說:“他敢把我怎么樣?我父親做過知府!我是刑部差事!南城御史是我的義兄!混蛋東西,你敢在京師橫行?你姓什么?”

    羅小虎一拍胸脯說:“老爺姓虎!”又一腳踹去。姓賀的哎喲一聲,又倒在地下,好像是被踢死了,嚇得李成跑到屋中拿了銀子,央求著推著羅小虎就走。

    二人出了門,李成還嘆氣說:“虎爺,你的手底下也太重!打他一下就得了,何必還踢他一腳?倘若出了人命,你虎爺逃得開,我花牛兒可跑不開!”羅小虎卻憤憤地說:“我恨他姓賀!跟我的仇人同姓!”李成聽了這話,不由得一怔,也不敢多問他。

    兩人走著,過了大街,又穿進小巷,羅小虎在前,李成在后。忽然李成覺得身后有人一推,自己摔了個馬趴,把一封銀子拋在地下了。他啊呀一聲,前面的羅小虎回頭問說:“怎么啦?你連走路都不會啦!”李成說:“不是不會,是不知誰從后面推了我一下!”

    羅小虎吃了一驚,四下一看,淡淡的月華照著深巷及兩旁黑黝黝的屋墻,并無人影。他就不信,說:“胡說!你是沒看見腳下的石頭!”李成趴在地下亂摸,說:“石頭?連我剛拋在地下的銀子也沒有啦!哎呀,哪兒去啦?我就覺著有人推了我一下,可沒有看見有人從地下?lián)屻y子呀?”羅小虎又四下看了看,便說:“沒有的事!”回身過來,彎腰向地下看了看。地下雖浮著霧一般的月光,可是要想找個東西也很難。

    李成就由腰間抽出一口短刀,把胸挺起來,悄聲說:“一定是有蟊賊!

    我在這兒等著,虎爺你回去拿火,順便帶件家伙來。咱們那屋子房梁上頭藏著一口樸刀,劉泰保也不讓告訴你,你快拿來。假若拿了火來在地下照不見銀子,那就是有人在暗中跟咱們作對!”

    羅小虎聽了這話,回身就走。少時來到了積水潭,順著岸往北,走到破墻前,他心中忽然生了個主意,就不去推門,先扒著墻窟窿往里去看。

    見東屋中有燈光,知道是有人回來了,他就先脫下了鞋,悄悄地越過墻去,落地無聲。只見東屋中人影幢幢,正有人說話,雖然聲音不大,可是悄悄走近前,側耳向窗也能聽清,只聽屋中的人說:“無論什么衙門全部打聽不出,這事可有多么怪?紅臉魏三莫非跟她有仇,勾結了人假冒官人,把她拿車拉到別處去害死了?”

    羅小虎吃了一驚,心說:這是誰叫人捉了去啦?又聽是楊健堂的聲兒,說:“我想許是玉嬌龍這些日就沒離開北京!今天有人自保定來,說的什么龍錦春,那許不是她。她這些日大概都住在紅臉魏三的家里,魏三日久生了壞心,就串通了官人把她捉去,大概……”

    說到這里,楊健堂忽然把話止住。羅小虎覺著不好,疾忙飛身上房,屋中的楊健堂已然提刀出來。

    羅小虎跳到了外面往西跑去,跑了不到百步,就撞到一個人的身上。

    這人哎喲哎喲的躺在地下,說:“虎爺,咱的銀子真是丟啦!你走后不知哪兒來了一個人,將我連打了兩個嘴巴,踹了一腳,那一腳踹得很厲害!”羅小虎大怒,嚷嚷著說:“我去看看!”

    不防此時劉泰保與楊健堂一齊趕到,劉泰保把羅小虎抓住,說:“原來是你呀?你在窗外偷聽著,你可跑什么呀?”羅小虎裝作發(fā)怔說:“我沒偷聽!”又說:“咱們快走!那小胡同里有賊人,搶去李成五十兩銀子,還打了他!”劉泰保驚訝著說:“憑李成他還有五十兩銀子?”

    李成哎呀哎呀地說:“是真的!虎爺?shù)你y票,今天才換的。我們上大蘿卜家里沒花了,回來走到那條胡同,我就被人推了一個跟頭!”

    劉泰保把刀一晃,說:“走!你帶著我到那胡同,我替你找找銀子,我看看是什么人?”又向楊健堂說:“大哥!你把虎爺拉回去!”羅小虎卻說:“你一個人去哪行?我去幫助你!”

    劉泰保帶著李成往西去了,楊健堂卻把羅小虎拉住,說:“你跟我回來,我還有許多話要跟你說呢!”羅小虎說:“大哥你就在這兒說吧!這旁邊又沒有人!”楊健堂遂用很小的聲音說:“事情老瞞著你,老把你看守在屋里,我也覺著不對!”羅小虎說:“可不是!這樣看著我,還不如讓我坐監(jiān)呢!”

    楊健堂用手一按他搖起來的胳臂,說:“壓聲!聽我細細告訴你!這也難怪劉泰保,他是因知你的脾氣魯莽,萬一闖出禍來,于他有關,以后他在京城更不能出頭了。并且德五爺若曉得你們?nèi)堑湥麩o力援救,必定更為難受。德五爺為你家早先的慘禍,十分義憤!他的兒媳本來不信你是她的哥哥,并且因你傷了文雄,她很恨你。因德五爺揣度情理,知道沒有錯,你確是楊門之子;所以夫婦連日對兒媳開解,我那女徒弟已有幾分相信了,今天還哭泣了一場。文雄的傷雖還未好,可是他也不念舊惡,今天他說,無論你幾時晚上有工夫,可以到他家中與他談一談。德五爺并叫我勸你,楊豹早死,只有你是楊家的根苗,你應當以身體為重!”

    羅小虎聽到這里,不禁像咳嗽似的發(fā)出一陣悲聲。楊健堂又說到玉嬌龍,把劉泰保所知道的玉嬌龍被捕之事,全都細細告訴了他,并說:“今天德五爺派人到南城去探聽,全都不知此事,可見此事很重大,咱們得慢慢地想辦法,不可魯莽。不過我敢保玉嬌龍如果真是落在衙門的監(jiān)中,她必無性命之憂,因她并不是殺人的兇犯、滾馬的強盜!”羅小虎頓腳長嘆了口氣。

    這時劉泰保從西邊罵罵咧咧地回來了,說:“他媽的那個賊知道我劉泰保來了,就不敢露面兒啦,什么東西!虎爺你也太疏忽,五十兩一包銀子怎能交給花牛兒?這家伙還靠得住?”楊健堂趕緊走過去兩步攔住劉泰保,叫他不要大聲嚷嚷,遂一同回到破墻里,進了屋。李成是心疼那些銀子,雙眉擰得跟繩子似的,又因為后腰疼,就睡在炕上。劉泰保是又罵了一陣兒,就幫助楊健堂勸羅小虎。羅小虎臉色陰慘得像要下大雨的天氣,兩只眼睛凝滯著,一句話也不說,楊健堂勸他的話,他都點頭。

    劉泰保又笑著說:“反正玉嬌龍就是再出來,來到咱們這屋里,她也未必再理虎爺了,因為虎爺太沒出息!官既做不成,仇也至今未報,迎娶的那天還干了件太丟人泄氣的事,給了她個大難堪。我要是她,我也不能理你了。天下何愁無美婦人?你也太想不開!俗語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嫖,嫖不如摸不著’,莫非你專愛這摸不著的滋味嗎?”羅小虎搖頭,緊閉著嘴,由鼻孔里長長地出著氣。

    忽聽門外有細碎的腳步聲,楊健堂疾忙攔住劉泰保的話,站起身來向窗外問道:“是誰?”外面有人回答說:“是我,大哥您也在這兒啦?”

    門一開,進來的是青襖兒紅褲子、滿面帶笑的蔡湘妹,腹部已顯然的隆起了。羅小虎卻覺著十分慚愧,坐立不安,蔡湘妹還笑著叫了聲羅大哥,遂一拉她丈夫的胳臂,說:“快回家去!”

    劉泰保發(fā)怔問說:“什么事?你先說明白啦!”

    蔡湘妹的神色有點緊張,就壓著聲,指手畫腳地說:“你剛走不大會兒,我正在院里跟得祿嫂子說閑話兒,就有人拍門來找我。我出門一看,原來是俞秀蓮!”

    劉泰保興奮著說:“啊!她老人家來啦!”

    蔡湘妹疊著腿兒坐在炕頭,花牛兒李成趕緊爬起來說:“二嫂子您好啊!”

    蔡湘妹點點頭,又接著指手畫腳地說:“不但俞秀蓮來啦!孫大哥也來了!聽說還有李慕白!”

    劉泰保搖晃著身子說:“呵!那我可得去會會!”

    蔡湘妹說:“他們是今晚才到的。李慕白不知是住在哪兒,孫大哥是回泰興鏢店去啦,俞秀蓮是我留下住在咱們那兒啦。”

    劉泰保說:“正好!我這些日又不敢在家住,她給你做伴兒,我也放心!”

    蔡湘妹說:“人家不能在這兒長住!人家這次來,第一是為德家少奶奶報仇之事,第二是為來找玉嬌龍。原來玉嬌龍確實是離開了北京一次,她還帶著個丫頭,帶著只貓;男不男女不女的,改名為龍錦春,在外邊胡鬧了有一個月,無惡不作,跟李慕白就爭斗了三次。末后她到巨鹿縣遇見了俞秀蓮,人家本來把她讓到家里,跟她很好,可是她蠻不講理,跟人家也翻了臉。俞秀蓮、李慕白、孫正禮三個人一齊戰(zhàn)她,竟沒把她抓住,她到底是跑了!”

    羅小虎聽到此處奮然而起,說了聲:“好英雄!”劉泰保看了他一眼,又聽媳婦蔡湘妹說:“大概她是由那兒就逃回北京,可是就上了紅臉魏三的當。我看她是一時大意,不然怎么大江大海都闖過來啦,一個小河溝子會把她淹死?”羅小虎便又憤恨。

    蔡湘妹又說:“俞秀蓮的主意現(xiàn)在就是,如果玉嬌龍是被紅臉魏三害啦,或是賣啦……”

    劉泰保說:“誰能賣她?也沒有人敢買呀!”

    蔡湘妹說:“那俞秀蓮就要救她,救了她可也不能放她走,得把她送回她的娘家。如果她是真被衙門給捉了去,那俞秀蓮說是活該,她在外面太惡了!真比強盜還兇,應該讓官人懲罰她!”

    羅小虎聽到這話,緊緊地握起拳,要開口爭辯。蔡湘妹又說:“反正無論如何,由明天起得大家一齊著手,必得探出玉嬌龍的下落、生死存亡,跟那口寶劍到底是落在何人的手內(nèi),才算完!”

    劉泰保擺手說:“好了!”又向羅小虎說:“虎爺你聽見了沒有?現(xiàn)在李慕白、俞秀蓮都已來到,可以稱得起是七龍八虎會京城;不到三五日,玉嬌龍的下落必可探出來。那時是救,還是不管,自有十全的辦法,反正用不著你這頭虎再出頭啦!”

    羅小虎搖頭說:“我不出頭!”

    劉泰保說:“可是我對你還不能放心!”又向楊健堂說:“大哥跟你兄弟媳婦見俞秀蓮商量去吧!我還得在這兒看著虎爺!”

    羅小虎哼哼一聲冷笑,說:“你看著我,濟得了什么事?我本就不想走,因為還沒到我要走的時候呢!到我一定要走的時候,無論你們誰攔我,也是不行!”接著又長嘆了一口氣,便上了炕,又去拿刀使著力去削竹子。

    劉泰保向李成追問起來,剛才他們怎樣到大蘿卜家里去的,怎樣羅小虎跟那姓賀的打了架,怎樣走在胡同里又被人奪去了銀子,然后劉泰保就說:“這樣看來,那小賊也許真不是小賊,咱們倒得提防著他點。這件事交給我,只要他敢再來,我就給他個虧吃!”

    當下他又手提單刀出去巡查了一遍。巡查回來,見花牛兒李成跟羅小虎都躺在炕上睡著了,他就自己由桌上取酒獨飲。酒本來沒剩了多少,連一口也不夠,但他喝到口中,覺得舌頭一陣發(fā)辣,倒勾起愁來了,心說:不行!玉嬌龍永遠不犯案,永遠下落不明,我就永遠不敢在人前露面兒;因為街上都認定是我串通了小狐貍,把玉小姐拐跑了,這個冤我怎樣才能洗清?再說,我劉泰保為什么好好的拳不教,好好的飯不吃,福不享,半年以來,出生入死,圖的什么?不就是圖做件漂亮的事情,出人頭地嗎?

    可是跟頭連氣兒栽,如今且一個跟頭栽到底,弄得我不能出頭了;將來媳婦養(yǎng)了孩子,我倒像是個私爸爸?這不行!我得想法子,趁著李慕白、俞秀蓮俱在此地,我要在他們的面前露露臉,那才能叫人夸我是好漢子!

    他皺著眉,摸著上嘴唇新留的小胡子想了半天,忽然決定了,心說:我現(xiàn)在就走,再到玉宅去看看!他家的做知府的大少爺既然回來了,昨夜又有那件事,如若他妹妹真是被衙門捉去了,他絕對不會不知情。對!我去探聽探聽,搶個先,把這件案子得探出來,公之于眾,得使李慕白等都為之咋舌,伸大拇指頭贊嘆,那我才算英雄!

    于是他把腰帶系了系,袖口挽了挽,站起身伸伸胳膊,振作起精神,就向李成的大腿擰了一下。李成驚醒,剛要叫出來,劉泰保就趴在他的耳邊悄聲說:“你別睡!看著點羅小虎,我再出去溜達一趟!”李成吸著氣點頭,劉泰保就將單刀交在李成的手中,拿上李成的那口短刀,連流星錘都藏在腰間,他就走了。

    出了門先到德勝門大街,這里有一家小酒館,掌柜的名叫白眼老六,是劉泰保新結識的朋友。劉泰保來到這里時,見還有幾個坐客,他連頭也不抬,就進了小小的柜房。這柜房里還有幾個人,都坐在炕上推牌九,一見了劉泰保都要站起來打招呼。劉泰保卻擺手,把白眼老六一拉,扒著耳朵悄聲問說:“今天晚半天你沒聽見什么事嗎?”

    白眼老六搖頭,也扒著劉泰保的耳朵說:“今天可是……玉宅門前車特別多!”劉泰保說:“那倒不稀奇!那是因為他家大少爺回來了,一個外任的府臺,回到京里還能沒有點應酬嗎?只是衙門里面……”白眼老六悄聲說:“剛才,孟八跟著兩人又來這里喝了一會兒,我順便探了探,他們都說南北兩衙門,這幾天都沒有什么大案!”劉泰保不禁說了聲:“怪!”

    怔了一會兒,白眼老六也怔著。

    劉泰保看見前邊屋子走了幾個酒客,天色已不早了,他就到炕前把人家正推得高興的骨牌一推,大家齊都嚇了一跳,都笑說:“劉二爺您別跟我們鬧著玩!您要抽多少頭兒,這炕上的錢您隨便拿!”

    劉泰保搖頭說:“我不抽頭兒!我來是特別告訴你們幾位,這幾天千萬少在外頭滋事,別在人前逞能,別滿處去混說!”

    眾人都點頭說:“您放心!我們都知道。自從劉二爺留上胡子之后,我們沒有統(tǒng)領了,在街上連個架我們也不敢打。”

    劉泰保說:“就是我能出頭,也幫助不了你們,因為今天來了兩位有本事的人!”大家一起驚訝,都問:“是誰?哪一個?”劉泰保擺手說:“不必多問!你們玩吧,明天再見!”說著轉身出了酒鋪。

    原來除了這酒鋪的燈還亮著,其余別的鋪戶都已關上了門,門縫里都連一點光也沒有。天上那鉤牛耳尖刀似的月亮已被烏云包住,四下里漆黑。劉泰保貼著墻根去走,就到了玉宅的高坡上,他盤上了一棵大槐樹,坐在樹上歇了一歇,心說:我真無能!我來到這里也不知有多少回了,但究竟是做出了哪一件漂亮的事情?今天我是膽子得壯一壯了,干一下子吧!他想著,就如個猿猴似的由樹枝跳到了房上,然后踏著房瓦伏著身向后去走。

    玉宅是向來睡覺很早,他是知道的,這時天色不過三更,但各屋中多半已沒有燈光。他一直走向里院,這院里簡直像沒有人住,一個螢火蟲那么小的光亮都沒有。他心說:凈在房上走來走去,跟貓似的,什么事也辦不了。我得下去,先設法找著他們新回來的那位大少爺住在哪屋,那才是漂亮辦法。

    于是他將身向下一跳,不料腳下重了一點,發(fā)出點響聲。就聽東屋里有人使著聲兒咳嗽,他嚇了一大跳,趕緊溜到南房檐下蹲著,心中罵著自己“飯桶”。停了半晌,再不見有什么動靜,他就慢慢地直起腰來,側耳向窗里去聽,原來屋內(nèi)一點鼾聲也沒有,他心說:怪呀!莫非這屋里沒有人住?他輕輕地伸手去推門,卻見沒有鎖著,也沒安著插關。

    此時忽聽前院敲著梆子,聲音很脆,似是打更的人往這院里走來。

    他大吃一驚,疾忙拉門避到了屋里。屋里咕嚕咕嚕一陣亂響,又聽啪喳一聲,大概是一只碗掉在地下摔碎了。他嚇得毛發(fā)悚然,忙抽出短刀來,又聽有老鼠的吱吱叫聲,四周圍一股油煙氣味,原來這里是廚房,沒有人在此睡覺,耗子可倒不少。劉泰保伸手向前去扒,扒了半天,忽然把手指燙了一下,原來是摸到個熱水壺上了。他心里又罵了一聲,掏出火折子來,點著了一抖。屋中火光一閃,一切的灶臺廚柜和地下被耗子撞下來的一只破碗,就全都映入他的眼簾。

    更聲愈來愈近,他疾忙將火折用腳踏滅,蹲下身,卻聽打更的人已來到這院里,又把梆子梆梆地敲著。劉泰保心說:不好!萬一這家伙聞出來火折子上的松香味兒,他要撞進屋來,那可糟糕!殺傷了他就是一場人命,不傷他我可又跑不了!于是他將刀和火折全都收在腰間,卻由菜案子上抄起兩只鐵鍋,一手拿一個。他預備著只要有人撞進這廚房來,就迎頭給一鍋,再進來一個還是給他一鍋,兩只鍋至少能打暈兩人,然后自己拋下鍋就跑。他于是等著,心說:打更的!你進來吧!我給你個鐵帽子戴一戴!

    等了一會兒,更聲卻過去了,打更的似是往后院去了,劉泰保倒笑自己太毛咕;可是這兩只鍋是他新得來的武器,就像玉嬌龍得到了青冥劍似的,絕不肯放下。他用膝蓋一磕頂門,才要出屋,忽見對面的房上有一條黑影逝過,驚得他幾乎坐了個屁股墩兒!他一振勇氣,心說:妙啊!說不定又是玉嬌龍吧?她不知在什么地方掙斷了繩索,又回家探母來了吧?

    好!我也請她戴個帽子!

    于是他手提著兩只鐵鍋,飛身上房。走過了兩重脊,又到了后面的一個院里,卻見那條黑影如燕子似的從房上翩然下落。劉泰保高高舉起鍋來要打,可是又想:不行!離著太遠,絕打不著,白驚動人!同時卻又看出來下面這條黑影的身材很矮,而且毛手毛腳的一點也不大方,絕不像是玉嬌龍。

    黑影突然進了那漆黑無燈光的西屋,劉泰保心中突生一計,就也跳下了房。這次他跳得可很漂亮,腳掉地一點聲音也沒有。他壓著腳步,慢慢地也走到那西屋門前,聽里面并無聲音,他就把兩只鐵鍋底兒朝下,放在屋門前的地下,算是設了兩個埋伏,然后抽出短刀側耳去聽屋里的動靜。

    卻不料忽然屋門一開,屋里的人嗖地躥了出來。但是這人萬也沒想到地下會有埋伏,他一腳就蹬在鍋上,哧的一聲滑出了很遠,只聽咕咚、當啷一陣響,劉泰保心說:這叫作活煮臭腳丫!那人翻身爬起,劉泰保抄起一只鍋來飛去,沒打著,掉在地下,又是一聲巨響!屋中就有人驚叫,前后院的梆聲也緊敲起來。

    劉泰保飛身上房,那人隨之追上;劉泰保由房上跳至墻上,那人也緊緊追來。劉泰保跑至花園,那人也追來了;劉泰保藏在太湖石后,那人也聳身跳到太湖石上。劉泰保轉身又跑,越墻而過,下了高坡;那人隨之又出來,高聲說:“小子!走什么?過來對對刀,比一比身手,那才叫好漢子!”

    劉泰保止住步,回身說:“喂!別上前!我手里可有鏢!小心打你的肚子眼兒!”

    那人說:“老爺怕你打鏢?老爺?shù)娜馄な堑稑尣蝗耄 闭f著往前急逼。

    劉泰保往后直退,同時問說:“朋友你是誰?說出名姓來我好認識你!”

    對面那人一拍胸脯,說:“老爺姓譚名飛,外號叫猴兒手,是李慕白老爺?shù)拇笸降埽 ?

    劉泰保說:“哎呀!原來不是外人,大水沖了龍王廟啦!兄弟是一朵蓮花劉泰保,德五爺是我的好朋友。李慕白大哥雖說與我沒見過面,可也是知己的朋友。”

    猴兒手說:“你這小子救走羅小虎,你也跟著跑啦,為什么又到這兒來啦?”

    劉泰保哈哈一笑,說:“我來這兒恐怕與你老哥是一樣,咱們哥兒倆都為的玉嬌龍,咱都是一派。”猴兒手說:“我們九華派里沒有你!”劉泰保說:“可也總算是一家人,咱們得聯(lián)起手來,對付玉嬌龍跟羅小虎,那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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