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湘妹抬起臉來,臉通紅,用雙手接過,說聲:“不敢當!”并且笑了笑。她偷眼瞧著玉嬌龍,就見玉嬌龍是坐在她的對面,身上的衣服放光。頭上雖因為是才驚起來,沒戴什么花朵和珠翠,可是也很整齊,不像是躺在枕頭上滾了半天的樣子。這位小姐的神色并不嚴厲,只是微微有些憂愁的樣子,說道:“你姓什么?” 蔡湘妹說:“我叫蔡湘妹,我爸爸蔡德綱是甘肅會寧縣的捕頭。我爸爸被你們這里的人給殺死了,我就跟了劉泰保。他是鐵貝勒府教拳的師傅,因為這里的大人恨上他啦,在貝勒爺?shù)母罢f了他的壞話,貝勒爺就辭散他啦,我這才來見大人,要講講理!” 玉嬌龍說:“你應(yīng)當白天來。深夜前來,身上又帶著鐵器,這不跟賊人是一樣了嗎?幸虧你是個女子,不然,絕不能把你放開!” 蔡湘妹卻翻起眼來,說:“小姐您可別這樣說話。我白天來,不容上府門的高坡,就得叫你們的家奴給打走,還能叫我見得著大人,見得著小姐?……我會踏軟繩,就會上房,今兒我來了,就沒想再活著!小姐您把小狐貍牽出來,叫他吃了我吧!要不然把我押到衙門,定我死罪。可是我臨死的時候,我也得嚷嚷嚷嚷!我們有憑據(jù),我丈夫手里跟他朋友的手里都有你們這兒的憑據(jù),我們會去鳴冤,告御狀!” 玉嬌龍臉色微變,擺手說:“你別急,慢慢說!”接著嘆了口氣,說:“近日外面的謠言很多。” 蔡湘妹說:“不是謠言,那都是真事!都是我們兩人在外邊嚷嚷的! 玉大人要是不想辦法,不把那小狐貍正法,我們的話還多呢!反正我丈夫的差事也沒啦,我們與其餓死,還不如叫玉大人把我們殺了呢!” 玉嬌龍說:“你們也許是錯信了別人的話,我們家里絕不能倚著勢力去欺人。我整日在屋中,別說外面,就是宅里的事情,我也不大明白。不過聽說你丈夫劉泰保鬧得太厲害了,他在門前大罵,并扔進來一支鏢和一張罵人的字畫。這無論是什么人也不受如此的欺辱。我父親年紀已老,禁不住氣,所以就想要辭官,可是鐵貝勒又勸阻,不叫他老人家辭。至于我父親叫鐵貝勒把你丈夫的差事辭散的話,那絕不能有,你想我父親是提督正堂,官也不算小,他豈肯與你丈夫一般見識呢?本來,你丈夫那樣攪鬧官宅,就應(yīng)當拿到衙門去治罪。我父親不是辦不到,也不是怕你們告御狀,只是他老人家不肯跟一個平常的人斗氣,而且也時常引疚自責(zé)。因為家里的用人也有三四十,其中難免良莠不齊,外面的話,也許是不無根據(jù),所以這幾日來,家中就裁去了許多人。并且在時時調(diào)查,如若有情形可疑的,無論是男仆女仆,一定要拿到衙門去治罪。” 蔡湘妹說:“小姐!你叫我到你們家里住幾天行不行?只當做丫鬟似的,叫我在你們宅里查查賊人是誰,我總能夠探出來!” 玉嬌龍搖頭說:“這可不行,這宅里豈能隨便叫人來住?今天是因為我母親聽你哭得太可憐了,才不辦你的罪名,并命我向你解說。你明白了,你就回去吧!囑咐你的丈夫,以后不許他再在外面胡說。你有什么冤屈,你自可以到衙門去告狀,我們這里若發(fā)現(xiàn)賊人,我們自然會拿辦!” 正在說著,就見又有一個仆婦從外面進來,到了玉嬌龍的面前,說:“太太吩咐,請小姐到屋里歇著去吧!天不早啦,別看累著。這位堂客,太太問她是在哪兒住,要派人把她送回去。” 玉嬌龍就向湘妹問說:“你家住在什么地方?” 湘妹喝了一口茶,說:“住在安定門里花園大院。” 玉嬌龍吩咐仆人:“叫人套車去吧!”又向湘妹帶點笑容說:“以后你若有工夫,可以找我來談?wù)勯e話。我母親也是很慈祥的人,她若不喜歡你,今天哪能勸住我父親?你來時只要穿戴得整齊一點,到門房把來意說明了,他們絕不能攔擋你。” 蔡湘妹聽了這話,卻很是喜歡,就臉紅著,低頭說:“小姐,今兒我錯了!我不該!求您在老太太、老大人跟前替我請罪。我太糊涂!過幾天我腿上的傷好了,我一定登門來賠不是!” 玉嬌龍說:“不要緊!只要你明白我們宅里不是護庇著強盜,也不是倚官欺人,就是了!將來我一定求我父親,求他老人家見著鐵貝勒時給你丈夫說情,再叫你丈夫回去。” 湘妹笑著說:“那我可真謝謝您啦!我半夜里到您府上攪亂,真是該死……”說到這里,又不住流下眼淚。 玉嬌龍小姐起身歇去了,兩個丫鬟也隨她走出,屋中只剩下兩個仆婦。湘妹擦凈了眼淚,又東瞧西相,覺得人家真是闊,人家大人、太太真通情理,人家小姐也太溫和,不拿架子,自己真是太冒昧,太該死!所以恨不得快些離開這里。等了一會兒,車才套好,因為她右腿痛得不能行動,就仍然由兩個仆婦攙她出門,并由一個仆婦跟車。 這時天已四更過了,街上沒有一個行人,車子碌碌地走著,湘妹就跟那仆婦說閑話。那仆婦就說:“今天幸虧小姐起來了,她給你求了太太,太太才求了大人,沒辦你罪。要不然一定打你一頓,押到女監(jiān)里去。你多大的膽子呀?敢半夜里私進家宅,還敢大罵玉大人,誰敢那么罵呀?” 湘妹慚愧著說:“得啦,您別再提了!那時候我也是糊涂啦!”又談?wù)f了些宅里的事,這仆婦又勸湘妹以后別再這么干,車就到了湘妹的家門首。 那趕車的上前一打門,就見墻頭跳上一人,手持明晃晃的鋼刀,厲聲問說:“找誰的?” 趕車的嚇得哎呀了一聲,湘妹便在車里叫著說:“你下墻來吧!是我回來啦!” 劉泰保聽出他媳婦的聲音,這才跳下墻來,說:“你跑到哪兒去啦? 我睡了一覺醒來,你就沒有影兒啦!這是誰家的車?” 蔡湘妹說:“這是玉宅的車,我受了傷啦,你快把我攙下車去!” 劉泰保氣得一掄刀,說:“啊呀!玉宅把你傷了,還派了大鞍車把你送回來,倒還怪講面子的!可是我劉泰保現(xiàn)在連飯碗都沒有啦,還能有錢給你治傷?走吧,我再送你回去,幾時他們把你的傷治好,幾時我才能把你接回來!” 蔡湘妹著急地說:“你別打算訛上人家。話很長,攙我進去,我再慢慢跟你說。” 趕車的跟仆婦全都說:“宅里既然叫我們給送來,您就得開門,讓她進去。要不然,我們回去也不好交代!” 劉泰保口中還罵著,先把鋼刀扔進墻去,然后他又跳了進去,這才把門開了,由車上攙下蔡湘妹,蔡湘妹還向送她來的那仆婦道謝。劉泰保一手關(guān)好了街門,一手攙著他媳婦,進到屋里。看見湘妹腿上的血跡,他直氣得不住地頓腳。湘妹把手里拿著的那支小弩箭交給她丈夫,說:“不要緊,傷不重,我跛不了!你快把刀創(chuàng)藥拿來,給我上上!” 劉泰保氣得臉白,一邊取了刀創(chuàng)藥,一邊向湘妹詢問詳情。湘妹此時的精神倒還很大,她一邊躺下,解開褲角,露出右腿上的傷,叫劉泰保給她上藥,一邊把剛才的事詳細說了一番。劉泰保聽著,又是暗罵,又是冷笑。 湘妹說完了,就咳了一聲,說:“這件事兒,我辦得真是太怔了一點兒。你不知,我聽說你受了委屈,我是多么生氣呢!我把玉大人罵了一場,那老頭子可能平生也沒受過。玉小姐人,真好!說起話來通情講理……” 劉泰保卻哼哼地冷笑,說:“你真比我還癡!不但白中了一箭,還受了一回騙!玉嬌龍,真他媽的厲害!她明知把你夾打一頓也是無用,并且你要拼命地一嚷嚷,我要真跑到宮門一告御狀,她家中也真受不了!所以她才出來做好人,甜言蜜語,七縱七擒,為的是使你我心服,不再攪他們的亂。可是由此,更足見他們是心虛。小狐貍是誰,他們必定知情!” 蔡湘妹聽了她丈夫這話,又不由得發(fā)怔,就說:“我可也覺著怪!我在房上,還沒看見房下有人拉弓,箭就射在我的腿上啦!” 劉泰保手里拿著那支短箭,就近了燈臺細看,就說:“這種小家伙何必用拉弓,藏在袖口里,一抬手就射出來了!你剛才不是說玉嬌龍有兩個丫鬟,緊緊隨著她,也都頂闊,長得也都賽過嫦娥,碰巧那兩個丫鬟之中有一個就是那小狐貍!” 蔡湘妹回想剛才的事,說:“可是!我看見一個丫鬟直沖著我撇嘴。” 劉泰保說:“撇嘴倒沒有什么的。不過我想,就拿今天晚上你在她家里這場大鬧,居然他們就能把這口氣忍下去了,可知他們必定是心里有鬼,得完且完,不敢鬧大發(fā)啦。好啦,今天且記下你這件功勞。好在我也不干事啦,咱們先過了這個年,你也養(yǎng)養(yǎng)傷。燈節(jié)之后,他們防范得也就懈怠了,那時咱們再慢慢訪查,尋得證據(jù),然后我劉泰保要做一件驚天動地之事!準保叫玉正堂給我作揖,玉嬌龍登門自薦,要做我的小老婆。” 湘妹搶過那支小箭來,就要往劉泰保的身上扎。劉泰保驕傲地笑著說:“過年再說!你幫助我,咱們得爭這口氣!” 湘妹說:“凈顧了爭氣,也不找事,難道咱們倆就喝西北風(fēng)嗎?” 劉泰保擺手說:“那不要緊,我劉泰保早先不教拳,也沒挨過餓。以后我這教拳師傅的空架子倒了,我更無論哪一行兒都能干了!”劉泰保憤憤地說著,又到院中拾起了刀,拿回屋里,然后關(guān)好了屋門,預(yù)備再睡。這時天色都已黎明了,蔡湘妹腿痛得又直呻吟,所以他更不容易睡得著。 次日,劉泰保到南城,找他表兄要了一些秘制的刀創(chuàng)藥,回來就帶來些紙元寶、蠟臺、雞鴨魚肉等等,并在屋門前貼上了鮮紅的春聯(lián),在屋里貼了一張胖娃娃的年畫。年底房子不大好找,客棧也都不收客人,所以他也不想搬家了。好在得祿還跟他很好,貝勒府的五十兩銀子賞錢,也替他領(lǐng)下,給他送來了。蔡湘妹雖然腿上有傷,可是她不大在乎,索性一點兒也不休息,打扮得花枝招展,專門在屋里做年菜,擺佛上供,倒很高興。 劉泰保也說:“管他娘的!過了年再說,反正日子長著呢!他跑不了,我也死不了,早晚是得出那口氣!”如此,殘年就輕輕度過。 到了大年初一,又是初二、初三,北京城換了一番新氣象。家家鋪子關(guān)上門板敲鑼鼓,人人穿新衣、戴新帽,坐著大鞍車到各處拜年。爆竹聲到處亂響著,大家仿佛都瘋狂了,酣醉了,那么的高興。 此時,獨有玉正堂的宅中卻不似往年那么火熾。 玉正堂由新疆調(diào)回北京才不過數(shù)月,往年他都在外省,宅中不過住著族人和看家的仆人,可是那時倒比今年熱鬧。今年雖然有不少官員乘著車輛來此拜年,仆人也都得了不少的賞錢,可是老爺、太太、小姐,沒有一個人是高興的。正堂大人因為公事紛紜、家事煩惱,終日沒有一點歡樂的笑容。太太是因為老爺不樂,所以她也抑郁寡歡,而且這些日子來,時常犯她那心口痛的老病。小姐玉嬌龍也是時常的身體不適,而且她已有許多日沒有出門,只鎮(zhèn)日在深閨里。不出門的原因第一是家庭憂煩,第二也是病,第三就是她已將發(fā)辮改了個旗女的頭髻,換句話說,她已不是個可以隨便出去玩樂的姑娘,而是個待嫁的少女。 按照旗人的規(guī)矩,凡是姑娘在十三四歲時,便要留滿了發(fā),而一到十七八歲就要梳頭,一梳上了頭,就可以有人來提親了。這種頭與婦人的發(fā)髻無異,只是鬢角稍微有些差別,在家中時是挽著很高的云髻,出外會親友、赴宴會、游玩等等,還必要戴上那黑緞子扎成的“兩板頭”。一個旗人的女子到了這時期,那就如同是一朵花苞已然開放,所等待的只是男人來折取了。 玉嬌龍因為奉了父母之命,不得不過了初一就換了裝束。她的心里是很悲痛的,自知這種芳春似的少女時期已經(jīng)很短,恐怕不到半年自己的親事便要規(guī)定,而未來的夫婿還多半就是那又蠢又丑的魯翰林。她著實很抑郁,而且憤恨,但是她不敢再違背父母之命。因為她十分地后悔,她覺得父親的煩惱、母親的憂愁,以及幾個月來家中的變故,外遭無賴之辱,內(nèi)有風(fēng)鶴之驚,全都是由她一人所致。她想要忍屈盡孝,以贖前愆,但是她的這種心情,除她自己,是沒有第二個人能知道的。 初一的那天,丑翰林魯君佩就來拜年。現(xiàn)在是十三日了,魯君佩又來拜節(jié)。玉嬌龍知道他來了,眉頭就緊緊地皺起,在屋中坐著,手拿著銅箸,細細地撥弄炭盆里的灰。丫鬟繡香、吟絮在旁,一個擦著銅墨盒,一個修剪瓶中的梅花。盆里的水仙都低著頭,默默地。那只白貓蹲在小姐的身旁,用潔白的小爪兒撓著小姐身上戴著的繡花荷包的穗子。室中只有鐘擺聲嘀嗒地響,聲音還算比較大些。這時候忽然玉太太屋里用的錢媽進屋來,說:“小姐!魯宅里的老太太來啦!太太請您過去見見!” 玉嬌龍吃了一驚,心說:剛才聽說魯君佩來了,現(xiàn)在怎么他的母親又來到?莫非今天就要有什么事?她點點頭,錢媽便轉(zhuǎn)身出去了。吟絮趕緊過來給小姐整理頭上的絨花,玉嬌龍卻把頭一躲,眼睛瞪著吟絮,說:“你要做什么?”吟絮趕緊縮住手,臉通紅,低下頭去,不敢言語。 玉嬌龍就站起身來,自言自語地說:“我去見她那么一個人,還用得著打扮得多么好嗎?” 繡香趕緊過來,把吟絮推開,抱不平似的悄聲說:“小姐,您不必再打扮,就這樣兒去見那魯太太,也不必跟她講什么規(guī)矩禮路,慢怠她點兒!她也就對您……” 玉嬌龍臉上紅了紅,說:“誰叫你來多嘴?”她抑郁地往屋外去走,繡香也隨她出去。 這時將要過晌午,陽光很暖。庭中的臘梅,廊下的迎春花,都欣然地展開著黃金般的花朵。順著廊子往東走,北屋中就有人正在談話,繡香在前拉開了門,里邊的仆婦便打起了軟簾,說:“小姐來啦!” 玉嬌龍一到門前,她就不禁愕然,原來在外屋椅子上坐的正是她的父親玉大人,穿著便服,手里拿著水煙袋。斜對面凳子上坐的卻正是那位魯君佩。魯君佩肥胖高大的身子穿著官服,胖臉,凹鼻子,小眼,極不成樣的一副面貌,旁邊可放著四品的文官頂戴。玉嬌龍看了這人一眼,便厭惡地低下了眼皮,先向父親行禮。玉正堂卻說:“見見你魯大哥哥!” 玉嬌龍不得已,轉(zhuǎn)身向著魯君佩。魯君佩早已站起身來,兩人全都低著眼皮對請了個深安。魯君佩還含笑問說:“還過年來,妹妹可好?”玉嬌龍卻沒有答言。 仆婦把她請到里間,里間是玉太太陪著魯太太。魯太太也是一位高身材很胖的老太太,年有五十多了,穿戴很是富麗。她的丈夫魯侍郎雖是個二品官,可是近因患瘋癱病退休,朝廷賞給他頭品銜,所以如今她是一品夫人的裝束。玉太太吩咐玉嬌龍行禮,魯太太便命隨身帶來的仆婦上前攙扶。 玉太太又吩咐玉嬌龍說:“你君佩大哥現(xiàn)在放了順天府的府丞,你還不給魯伯母道喜嗎?”玉嬌龍又向魯太太請安道喜,魯太太卻把她的雙手拉住,笑著說:“你過了年,怎么沒到我們家里去?我很想念你的!”這位太太說話時帶著親熱的笑意,玉嬌龍卻不言語。 對面坐的玉太太代替著說:“她因為梳了頭,也不大出去啦,今年我還沒帶她到什么地方拜年去呢!也因為是她的身子不好。” 魯太太驚訝著說:“是有病嗎?覺得怎么樣?沒請大夫看看嗎?” 玉嬌龍仍然是不語。丫鬟繡香在旁代答著說:“我們小姐也沒有什么大病,就是有時痰喘咳嗽!” 魯太太變色說:“那可很要緊,我怎么沒聽人說?” 玉太太看了女兒一眼,說:“這也是過了年才犯的,以前不這么重。因為是年下,就沒請大夫來看,只是把家里有的幾副丸藥叫她吃了。” 魯太太說:“也許是驚著了,去年的事,真是誰聽了誰都要生氣!我家的大人雖然病得不能動彈,可是聽說了這些事,氣得就要去見刑部潘大人和都察院廣大人。君佩也很生氣,怕驚著這里他三妹妹,就是有別人攔住了。因為聽說那個土棍劉什么保,是有鐵小貝勒在身后保護他!” 玉太太搖頭說:“那倒不是。劉泰保不過是他府里的一個教拳的,年前鐵小貝勒已然把他辭了,所以這些日子他們也不敢再胡作非為了!” 此時外屋里,玉大人和魯君佩也正在談?wù)f此事,就聽玉大人嘆息說:“今年我覺得精神很壞,大概也就是只能過眼前這個燈節(jié)了!我早就想要上本辭官,因為我不但是臉面已經(jīng)全失,身體也實在不能再活幾年了。只是,鐵貝勒他必要攔阻我,我不明白他是什么居心!” 魯君佩說:“老伯也不要為此事煩惱。鐵小貝勒為人向來如此,他家中專愛養(yǎng)些市井無賴。前幾年京城有個李慕白,鬧得比這劉泰保還要厲害,就是因有鐵小貝勒護庇著他。譬如東城住的德五,他不過是個在內(nèi)務(wù)府做過小差事的人,而且前幾年還充發(fā)過一回新疆,可是鐵貝勒跟他走得還是很近。那德五就是專門結(jié)交江湖的匪人,那劉泰保多半就是他給薦去的!” 玉大人說:“我知道,一個德嘯峰,一個邱廣超,他們都自譬作孟嘗、平原。不過德五那人還不錯,在新疆時我很關(guān)照他,因為細說起來,他家跟咱們兩家也都是老親。近來我知道他很安分,劉泰保做的事,大概與他無關(guān)。” 魯君佩說:“慢慢地,我替老伯懲治那劉泰保。老伯怕外人說閑話,不能由提督衙門拿辦他,可是我由順天府去拿他,諒?fù)馊艘膊恢琳f什么話!” 玉大人卻連連說:“不必了!不必了!咱們何必跟他一個市井小人惹這閑氣呢!” 此時里屋的玉嬌龍只顧了專心聽外屋的談話,卻不覺得魯太太已跟她很親熱地說了半天,并把身邊的一個玉佩解下來。這是個玉刻的“二龍戲珠”,隨著玉的紋理刻出來一條白龍、一條綠龍,當中嵌著一塊金作為珠子。魯太太說:“這個我送給你戴吧!這是我們家傳的東西,據(jù)說戴上能夠壓驚鎮(zhèn)邪。你大哥哥進場考試的時候,我就把這個給他戴。現(xiàn)在我瞧你也是多災(zāi)多病的,你就戴上吧!戴上幾天,病就能夠好了。” 玉嬌龍一聽這話,非常驚愕。因為這件事,分明就是魯太太下了訂禮,而自己的父母也一定已然答應(yīng)了那件婚事,否則他家傳的東西,豈能隨便送給外人呢?她非常生氣,恨不得劈手把奪過來,摔在地下,使它粉碎,但又見她母親說:“你就收下吧!給魯伯母道謝!” 玉嬌龍的心中十分難過,因為她母親自過年來實在沒有一天不病的,自己的病不過是一種掩蓋煩惱的假話,可是父母確是自經(jīng)去年的那場事,全都宿疾屢發(fā)。如今自己又怎忍得當著老人家的面,叫魯太太難堪呢?遂就依了母親的話,深深向魯太太施禮致謝,魯太太親手把這雙龍玉佩戴在玉嬌龍的身上。 玉嬌龍低著臉,心中忍抑著悲痛氣憤。此時外屋那可厭的魯君佩已被她父親請往書房,說是看什么字畫去了。玉嬌龍這半天都是站立著,她母親叫她坐她也不肯坐,后來倒是魯太太說:“姑娘,你要覺著心里不大舒服,就回到你的屋里歇息去吧!不必應(yīng)酬我。” 玉太太也說:“對啦,你回屋里躺著去吧!”玉嬌龍這才轉(zhuǎn)身出屋,繡香也隨著她出去。 玉嬌龍一出北屋,就走得很快,回到了自己的屋中,把那雙龍玉佩揪下來向地下就摔,啪的一聲,玉佩摔到椅子底下去了。那只長毛的白貓立刻撲過去,用爪子去撓。繡香驚慌得變色,趕緊蹲在地下把貓攔住。拾起玉佩來一看,這玉倒真結(jié)實,沒有摔碎。只是那兩條龍的犄角有點兒殘缺。她就趕緊給藏在小桌的抽斗里了,又勸慰小姐說:“小姐,您躺下歇一會兒吧!” 玉嬌龍冷冷地笑著,一聲也不言語。她兩板頭上的絨花亂顫,厚底鞋踏著平亮的磚地,來回地走。忽然她的目光觸到臥榻隔扇上她自己繪的畫、寫的字,自己刻的圖章“意云軒主人”。這個“云”字就刺痛了她的芳心,她站住了身子,發(fā)了一陣惆悵。 此時那只白貓又上了茶幾,吟絮跑過來叫著說:“雪虎!雪虎!別上茶幾,別把花瓶撲下來,雪虎聽話!”這個“虎”字又使小姐一陣變色。 忽然錢媽走進來說:“魯太太要走啦,太太叫小姐送一送。” 玉嬌龍搖頭說:“我不送!”錢媽嚇得一怔,繡香、吟絮就趕緊向錢媽使眼色,叫錢媽出去。 錢媽走了一會兒,玉嬌龍忽然又站住身微微地嘆息,自覺得魯太太把玉佩贈了自己,自己若不出去送她一送,也實在叫母親的面上難堪,于是就又轉(zhuǎn)身出屋。可是到了廊下一看,那魯太太已然走了,玉嬌龍就又回到屋來,命吟絮給她摘下來兩把頭,取下花來,她就上床去歇息,心中仍十分煩惱。 直到晚間,繡香來悄悄地告訴她,說是:“小姐您別憂慮,我都替您打聽明白了!魯太太今兒來,就為的是拜年,并沒提別的事,您別煩惱。我還聽錢媽說,她也向魯宅今天來的媽媽們打聽了,據(jù)說是他家少爺現(xiàn)在升了官,有不少人家給提親,大概……不能求到咱們這兒!” 玉嬌龍生氣地說:“誰管他們那些閑事兒呢!以后他們魯家無論是誰來,我決不見!”雖然這樣說著,但心中頗為安慰,她倒很愿意那丑翰林娶個別家的美貌小姐,省得來向自己糾纏。此時遠近的鞭炮聲仍然稠密地響著,年華如逝水,自己又添了一歲。瓶中的梅花展著春意,幾上的銀燈卻似含愁,玉嬌龍又不禁暗自傷心。 又過了一天,這天便是正月十五,上元佳節(jié)。往年在新疆時,官衙內(nèi)擺列著許多花燈,玉嬌龍是最為高興的。去年自新疆返京,她早就預(yù)備著,今天把京城內(nèi)各處的花燈盡興地看上幾天,可是沒料到家庭突遭憂患,使她也無這情趣了。倒是玉太太怕女兒煩悶得病重了,所以自己掙扎著病體,要帶女兒去看花燈。在才過午飯時,便已命人出去準備了。她們預(yù)定的觀燈地點是在鼓樓前,為的是離著宅子不遠。在彼時北京最繁華的街道共有三處,俗呼為:“東單,西單,鼓樓前”。今天這三處全有花燈。 此時是晚間八點多鐘,天作深青色,一輪明月由東方向西漸漸移動,但是此時沒人注意月亮,全都聚集著看下面的花燈。大街很長,兩邊都是商號,每個鋪子都懸著燈,有的是玻璃做的四方形的宮燈,有的是可著壁掛著一副一副的紗燈。無論是玻璃燈還是紗燈,全畫著工筆的人物,畫的都是些小說故事,什么《三國志》《五才子》《聊齋》《封神榜》等等。圖是連環(huán)的,從頭到尾地看了,就等于是讀了一部小說。所以這些燈前,人都擁滿了,一個擠著一個,連風(fēng)都不透。 馬路上也是車馬喧嚷,那些平常不大出門的官員太太、貴府的小姐,今天都出門觀燈來了。一般的老太婆、旗裝漢裝的少婦們、少女和小孩子們,個個花枝招展,紅紫斑雜,笑語騰騰,也都在此往來著、擁擠著。燈光奪了月色,一些有錢的少爺們,并在人叢中放花盒、扔爆竹,咚咚響著,煙火噴起跟樹一樣高的火花,天際的紅燈兒、綠燈兒,也忽起忽落。并有商號放花盒,花盒里能變出各色各樣的新奇玩意兒。所以人是越來越多了,簡直成了一大鍋人粥、一大片人沙、一望無邊的茫茫人海。而那些街頭無賴也大肆活躍,暗中摸索婦女,暗中傷損人的新衣,偷錢,無惡不作。……所以囂雜的歡笑聲里,摻著女人的怒罵聲,呼喚擠失了的孩子之聲,跟起哄聲……像海潮似的,像雷雨似的,聲音大極了,混亂極了。 此時玉宅的家眷,是在一家大綢緞莊的樓上。這是白天就預(yù)訂好了,綢緞莊正好借此敬奉敬奉闊主顧,尤其這家主顧又是統(tǒng)管市面的九門提督,所以預(yù)備得極為周到。燒著四盆炭,預(yù)備著香茶,并在沿著樓欄擺設(shè)了一排椅子。在此居高下望,滿街的燈光人影,火樹銀花,全都收在目底,并且兩旁沒閑人。玉嬌龍和她的母親,全都是梳著兩板頭,玉嬌龍還戴了滿頭的絨花和珠翠,衣服也極為華麗。繡香梳著大辮子,也穿著緞衣,在身旁伺候,并有四名仆婦,往來著點煙送茶。靠著樓梯有兩名男仆和提督衙門的幾名官人把守,連本店的伙計全都不許上樓來。 看了多半天,天色交到了二更,街上的那些燈,因為蠟燭將要燒盡,所以也顯得發(fā)暗了。花盒都已放完,所以游人也漸漸地散了,只有爆竹聲還稀稀響著。 這半天,玉嬌龍和她母親全都十分高興,玉太太說:“到底是京城熱鬧!我們在新疆住了那十幾年,真是把人住得眼界都窄了。今天我往下看看,這些人,這些燈,真使得我有點兒眼亂!其實,我還是在京城生長大了的呢!” 玉嬌龍笑了一笑,搖搖頭,滿頭的絨花亂動,說:“我看新疆自有新疆的好處,我很想新疆!” 玉太太就問繡香說:“你說是京城好,還是新疆好?” 繡香也微笑著說:“我說都好!” 玉太太笑著說:“你倒不得罪人!天不早啦,告訴他們把車預(yù)備下,咱們也該回去啦。” 于是仆婦趕緊答應(yīng)了一聲,去吩咐男仆,男仆又去傳達到樓下。三輛大鞍車就都在這綢緞莊的門前預(yù)備下,兩名官人掛著刀在旁把守。這時玉宅母女就下了樓,由丫鬟婆子攙扶著走出了綢緞莊。早已有很多人圍著等著觀看,天邊的月色,四周的燈光,照著如同仙妃一般的玉嬌龍。玉嬌龍卻低著頭,那青緞的兩板頭、許多金釵和絨花掩著她的芳顏。 剛走幾步,還沒有上了車,忽聽得“噗”的一聲,玉嬌龍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她把頭抬起,滿頭的絨花亂顫,丫鬟仆婦全都驚得叫起來,原來是由人叢之中射出來了一個東西,正射在玉嬌龍的兩板頭上。繡香企著腳,從小姐的頭上拔出來那個東西,驚訝著說:“喲,是一支箭!” 玉嬌龍低眼一看,這箭不過三寸長,很細。她立時就神色大變,眼光向人叢中去投。這時官人都已亮出來腰刀,驅(qū)逐眾人。那許多游人有的哎喲喊叫著,有的哭著,因為一個擠著一個,想要快跑也不能夠。 玉太太是已經(jīng)上了車,一看見起了亂子,就趕緊叫過仆婦來問:“出了什么事兒?” 仆婦說:“人群里有壞人,射了小姐一箭!” 玉太太吃了一驚,問說:“傷著了沒有?” 仆婦說:“倒沒傷著!箭很小,射在兩板頭上,把緞子扎穿了,頭上的花兒也壞了。小姐倒是很平安!” 玉太太聽了,非常地生氣,但又見四邊的人亂跑、亂哭、亂喊,官人們的皮鞭抽得啪啪響,并有馬蹄雜沓之聲。玉太太趕緊又叫男仆去攔阻官人,說:“不要亂趕人!搜查那放箭的人就是了,與別人何干?不許趕人!不許打人!” 有了正堂太太的吩咐,官人們才都住了手,那些驚跑的人還都哭著喊著,馬路上卻已無人。這三輛車就由騎著馬的官人保護著,回往玉宅去了。 到了宅內(nèi),玉太太仔細看了看女兒。見女兒并未受傷,才放了心。她又看了看那支小箭,卻不禁驚異,說:“這支箭跟那次射劉泰保媳婦的箭,不是一個樣嗎?”仆婦們也齊都驚詫。 嬌龍小姐卻默然不語,玉太太又安慰著說:“你也回屋歇息去吧!這是匪人故意生事,多半又是那劉泰保干的。你別害怕!帶上魯太太給你的那個玉佩,就可以壓驚鎮(zhèn)邪!你睡去吧!” 玉嬌龍答應(yīng)了一聲,向母親請了安,就帶著丫鬟出了屋。只見月光澄潔,碧清如水,廊柱和欄桿的影子鋪在地上,如用淡墨畫出來的一樣。風(fēng)清清的,盆梅、迎春都溢著芳香。履聲輕微,衣裳習(xí)習(xí),回到了屋內(nèi),吟絮已經(jīng)把一切的寢褥、燈燭、熏香全都預(yù)備好了。兩個丫鬟服侍小姐下了頭,換了衣服,小姐便愁眉不展地說:“你們睡去吧!”繡香、吟絮兩個丫鬟全知道,今天小姐觀燈,出了一件驚險之事。如今見小姐的神色是特別地不安,容顏是從來沒有過的愁慘,兩個丫鬟就彼此使著眼色,誰也不敢多說一句話,誰也不敢邁重一步。兩人悄悄地輕輕地關(guān)好了房門,回到套間休息去了。 兩個丫鬟一走,玉嬌龍的神情更為凄慘,她便趴在桌上痛哭起來。雖然她不敢哭出聲來,可是抽搐得很厲害。那只長毛的白貓蹲在地下,翹首望著它的主人,好像很納悶似的,因為這美麗的女主人向來也沒有這樣傷心過。玉嬌龍在這里哭泣,闔宅沒有一個人能夠知道,她的心緒更沒有人曉得。 當夜她哭泣著直到深更,方才睡去。由次日起,她就不能起床了,可是她的臉上只有愁態(tài),并無病容。請了大夫來按脈診察,也說是沒有什么大病。所以大家全曉得小姐就是因為上元節(jié)觀燈的那天,受了些驚嚇,以致病了。于是就有親友出頭,主張請巫婆收魂,請僧道禳解,但是玉正堂齊都嚴詞拒絕。有人提出了快些給小姐訂下婚姻,快些嫁出去,這件事玉大人倒頗覺得有理。于是時常與夫人背著女兒密談,而魯太太和魯君佩更與這宅里常來常往。 過了幾日,里外的仆人全都知道了,本宅的三小姐嬌龍姑娘,已由大人、太太之命許嫁了新任順天府丞的魯翰林,已經(jīng)下了小訂,下月就放大訂,到秋天菊花開時就要迎娶。現(xiàn)在只是還瞞著小姐和小姐屋里的那兩個丫鬟了。 這時是正月月底了,到了晚間,星光滿天,已沒有了月色。前些日玉宅防夜既嚴,現(xiàn)在也防衛(wèi)得疏懶一些了。這一天是深夜子時以后,整個的玉宅除了防夜人住的班房,全都已熄滅了燈光。嬌龍小姐病已漸愈,這兩天在床邊日夜服侍她的那兩個丫鬟,她已給打發(fā)回套間去睡了。她這屋里,兩支大燭雖已滅了,可是床帳里還點著一燈,不過此時她并沒有看那本神秘的書,只是躺臥著發(fā)愁。忽然有一種響聲觸到了她的耳鼓,她立時驚坐起來,卻聽房上傳來“咪咪”的貓叫聲,在她被窩里趴著的白貓也豎起了耳朵。玉嬌龍持燈下床,輕輕走到外屋,微弱的燈光在那后窗上一閃。 待了一會兒,就聽窗外嗖的一聲,如秋風(fēng)掃葉,又聽窗外有人說:“嬌龍! 嬌龍!快開開窗子,我來了!” 這是個男子的聲音,傳到玉嬌龍小姐的耳里,極為廝熟。她先把手中的燈燭吹滅,然后壓著聲音,向窗外很嚴厲地說:“你這樣前來,叫我都沒臉見你了!”她的熱淚汪然地向下流,窗外卻噗哧一笑,說:“嬌龍妹! 把窗開開,讓我見見你!”玉嬌龍無聲地嘆了口氣,就把后窗開了。 外面的人如同一只貓似的鉆進了窗子,一進來就把玉嬌龍的胳臂揪住。玉嬌龍并不抵抗,只低聲說:“你退后些!”又問:“在新疆我們臨別之時,我對你說的是什么話?如今你全都忘了?十五的那天你又發(fā)出弩箭,你真是要逼我至死嗎?” 她的語氣十分凄慘,那男子卻仍然笑著,說:“我到北京來就為的是見你!你把燈點上,叫我看看你的芳容!” 玉嬌龍卻連連搖頭,說:“你快走!現(xiàn)在的我已不是在新疆時的我了! 你要沒忘我早先說的那話,你就快走!快些依著我的話去做,一年之后你再來!但不許這樣來,否則我們就不必再見面了!” 對面的男子卻說:“無論如何,你要叫我再看看你的容貌。分別以后,我做夢也是你,醒著時眼前也是你,沙漠、高山、森林、大河,還有我鋼刀的環(huán)子上,酒杯飯碗上,沒一處沒有你的容貌!那天在燈下我沒看清楚,現(xiàn)在我要細細看看!看完了我就走,聽你的話我去辦,將來咱倆做夫妻!” 說時,不待玉嬌龍首肯,他就由身邊取出一個火折子,用口一吹,噗的一聲,火光立起,室中通明。在火光之內(nèi)照出來身穿紅綢寢衣、云髻蓬松、滿面是淚、含羞帶恨的小姐玉嬌龍,也照出了對面的這個男子。這原是一個十分魁梧、面貌英俊的少年,只是打扮得極為新奇,一身青布衣,頭戴一頂黑氈帽,腰間勒著帶子,帶子上插著一口不到二尺長的鋼刀,刀柄上有個銅環(huán)子。當時四目交射在一起,這人就笑了。玉嬌龍雖也露出些溫情,但仍推著這個人說:“你快走吧!千萬聽我的話。去辦!……不要再這樣前來!小虎,你千萬要聽我的話!” 對面這名叫小虎的男子便嘆了口氣,說:“你別傷心!我這就走。我一定聽你的話!好,再會吧!”于是他滅了火折子,推窗走了。 玉嬌龍又悵然了半天,才把窗戶關(guān)嚴。回到屋里,將燭臺放在桌上,她又倒在床上,眼淚簌簌地流下來,浸濕了繡枕,浸濕了錦衾。此時夜靜更深,壁上的自鳴鐘敲了四響,貓兒都在她的身畔呼嚕呼嚕地睡熟了,枕畔卻仍有更咽之聲。玉嬌龍小姐芳心酸苦,似睡非睡,她回憶起十幾年來的夢影,想到了遼遠的草原、沙漠……寫至此處,須將玉嬌龍過去的事情敘說一番。玉嬌龍隨父來京,不過才四五個月,以前她的生活完全是在新疆度過的。她有一身武藝,勇武之處能敵神制鬼,輕巧之處可換月摘星,直至如今,她的父母還不知道,并且她的師父在起先也是不知道的。她的師父名叫高朗秋,別號“云雁”,說到這個人,卻又與本書前傳《鶴驚昆侖》中的啞俠及《劍氣珠光》中的楊豹、楊麗英、楊麗芳兄妹,全都有關(guān)。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