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著者為使頭緒清楚起見,不得不將筆折回,要從三十多年以前說起。 在那時候,江湖間奇人輩出,紀廣杰、李鳳杰、靜玄禪師等人分據(jù)在大江南北、黃河兩岸??墒蔷邮孜坏钠?zhèn)b江南鶴,卻隱居于皖南九華山上,以種茶為生,不問江湖之事。江南鶴有一師兄是個啞巴,口不能言,耳不能聽,從無人曉得他的名姓,人只稱呼他為“啞俠”,因為據(jù)江南鶴對人說,他師兄的武藝比他還要高強幾倍。平日啞俠伴同師弟種茶習武,但有一日他忽然失蹤。他究竟往哪里去了,是生是死,連江南鶴也不曉得。這啞俠三十多年前的失蹤,便間接與今日之玉嬌龍有莫大的關系。 這件事是起于云南靠近金沙江的地方綏江縣??h外有一個小村,約有二十戶人家。這地方滿生著梧桐和槐柳,時當初夏,綠陰滿村。一日黃昏之時,落著細雨,村子、山澤、大江都隱沒在濃霧里。漸漸天將要黑了,道上已沒有行人,但遠遠地忽傳來一陣馬蹄濺水之聲,原來是來了一匹黑馬。馬上一人穿著黑衣,赤足綁著草鞋,頭上戴著一頂大草帽,順著帽檐直往下流水。這人身軀不高也不矮,衣著不窮可也不闊,但年歲已有五十上下了,胡子雖然刮了,但又生出來很長,有許多根都已蒼白了。馬后有個不大的包裹,是覆以油布,所以還沒有濕透;但他的衣褲已盡濕,貼在身上。這奇怪的人鞍旁尚有一口寶劍,順著劍鞘也往下垂滴著雨水,他一直走進了村子,就來回轉(zhuǎn)頭向兩旁觀望。這時村中的人家多半已用畢晚餐睡了,所以只有一家的柴扉里還有微明的燈光穿著紊亂的雨絲透出。這個人下了馬,他是赤足綁著草鞋,所以在雨地下走著還很便利。 他一手牽馬,一手去推門,門一推就開了,他毫不客氣地拉著馬往門里就走。 這院落不大,只有兩間草房,這人牽馬進來。屋中卻沒有人聽見聲音走出來。這人就將馬撒手,愣拉門進屋。原來這屋中除了鍋碗雜具之外,只是有幾架書,有一個書生正在燈下讀書,這人只見他的嘴動,卻不曉得他讀的是什么。此時書生已然看見了這位不速之客,他便驀然站起身來,問說:“你是哪里來的人?為什么不叫門,就闖進我的屋里?”這位來客卻直眉瞪眼,指指他自己的嘴,又擺了擺手,表明他不會說話。 書生到此卻十分驚異,心說:怎么在這黃昏時候,外面又下著雨,竟來了這么一個啞巴呢?他拿起筆來,剛要寫字給他看,問他的來意。這啞巴從身邊掏出來一個小布包,布包也很潮濕了,放在桌上打開,就見里邊有幾錠黃金,還有一張字紙。啞巴就指著那張字紙叫書生看,上面卻寫著“綏江縣桐花村耿六娘”。 書生看了不禁驚異,定睛去打量這啞巴,啞巴又用手勢表示著意思,詢問那耿六娘住在哪里。書生又寫了幾行字,問啞巴是從哪里來?找耿六娘是有什么事?可是啞巴連一個字也不認識。這書生就只好隨他出屋,看見了馬匹、包裹、寶劍,就冒著雨帶他出門,在黃昏雨水里指給他,往西隔著兩個門便是他所要找的人的家,于是啞巴笑著拱手,表示道謝,他就牽著馬走去。 這里的書生十分驚異,回到屋中,書本再也讀不下去。是夜雨落得越大,書生悄悄地到那耿六娘的家門前,隔籬去偷聽。只聽見籬內(nèi)馬嘶,并有啞巴啊啊的說話及女人嘻嘻的笑聲,卻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書生既懷疑又氣憤,就回到家里。 原來這書生名叫高朗秋,別號“云雁”,是個秀才,可是屢試不中,現(xiàn)已二十六七了,還是個“生員”。他的父母俱死,因為他總中不了舉,就把自幼訂下的婚事退了。有個胞兄名茂春,在河南省做個小小的知縣,他只是孤身一人居此。只有兩間草房,沒有半畝田地,也用不著他務農(nóng),他只是天天在屋中寫字,作畫,撫琴,讀書。他所讀的書最是復雜,不僅是古文經(jīng)史,上至天文地理,下至醫(yī)卜星相,他無不研習,并且還通兵書、精劍法。他是村中最有名的人,誰都知道“文武全才的高秀才”。他雖年紀不大,可是村中有了什么事都要來請教他,他是村中的“圣人”。 同時,本村中還有個為人所不齒的女人,可是又人人皆懼怕她,那就是耿六娘,外號叫“碧眼狐貍”。碧眼狐貍的爸爸就是個大盜,已于三年前被官人捉獲正法了,只剩下她一人,她就走南闖北,時常數(shù)月不歸。她是個閨女,這時還不過二十四五,還沒有嫁人??墒怯袀€縣里的文案先生與她相識,時常在她的家里住,二人如同夫妻一般。那文案先生名叫費伯紳,年約三十歲,是高朗秋的同窗好友,而且是詩酒之交。當下高朗秋見自己的朋友這些日沒有來,那婦人又勾引來一個啞巴同她在一起居住,就生氣極了。 到了次日,雨仍未止,費伯紳仍然沒從城內(nèi)來,高朗秋也不便去找他,更無權去替朋友找碧眼狐貍質(zhì)問。不想過了二日,天晴了,那啞巴公然在碧眼狐貍的家中居住,碧眼狐貍也公然挽上了頭,改了婦人的裝束,向村里的人說:“我的當家的來啦!他雖然是個啞巴,可是他很有錢。我們倆人是去年在外邊相識的,有朋友給做的媒,他家里有許多茶樹,他都變賣了,來到這兒跟我過日子。我們現(xiàn)在至少也有幾千兩銀子。我們要買地,蓋莊子,我們還要抱個孩子呢!” 村子里的人都在暗中笑她,罵她,可是那啞巴卻很好,天天穿著很整齊的衣服,如同是個紳士。雖不會說話,可是見了村中的老翁老婆,他就帶笑拱手,見了小孩他就很喜歡地摸腦袋,見著窮人,他就掏出大把的錢來施舍。并且時常進城,從城里買的藥品、絨線、布、點心,時常挨著門送禮。別人若不收他就作揖,因此又沒有一個人說他不好的,都叫他“好啞人”。連帶著碧眼狐貍耿六娘也很安分,并且名聲也漸漸恢復了。 十天之后,忽然一日費伯紳到了高朗秋家里,問明了詳情,就憤憤地說:“那狐貍娘兒們真沒有良心!不是我在衙門維護著她,她還能在這兒???她有幾件大案都拿在我的手里,我要一把它抖出來,她就得捉到衙門里判死罪。如今她從哪兒招來個野啞巴,竟公然與她做夫妻?啞巴還有那么多錢?多半也是個強盜!朗秋兄,你自管上手打人,打傷打死了都有我!”高朗秋也自矜劍法高超,就提劍隨同前往。到那里一打門,門還沒有開,他們就隔著短籬,看見啞巴正在教碧眼狐貍練武。那啞巴的身如捷猿飛鶴,拳似閃電流星。高朗秋一看,就嚇得趕緊把寶劍藏在一塊石頭后面,不敢隨費伯紳走進去。 少時柴扉開了,費伯紳氣憤憤地走了進去。高朗秋隔著短籬向里觀看,就見婦人倒還似未忘舊情,向費伯紳說:“你別吃醋!我跟了他,是因為他有錢,也是為跟他學武,早先咱倆怎么好,現(xiàn)在還是怎么好,只是別叫他知道就是啦!”啞巴在旁邊發(fā)怔,也不知他媳婦跟人說的都是什么。 費伯紳就瞪著眼睛,問說:“這啞巴是個干什么的人?他叫什么名字? 是你愿意嫁他,還是他憑仗著會些武藝,就強占了你?” 碧眼狐貍的高身材搖搖擺擺的,長臉上帶著微笑,拿手摸著頭上插的野花,說:“都不是!啞巴姓什么叫什么,連我也不曉得。不過他卻名頭極大,江湖上無人不知,跟你說你也不能明白,你就放心吧!我跟他本沒有什么交情,是去年我往江南去看我的師哥,在路上與他見了面。我早就知道他是江湖上最有名的人,我就跟他一套近,不想他就看上了我,問我在哪兒住,我就托店家寫了一個住處給他。我本想這么遠的路,他絕不能來的,可是沒想到他真來啦!” 費伯紳氣得頓腳說:“他真來,你就真嫁他?” 碧眼狐貍也把臉一繃,說:“你可別跟我撒脾氣!我又不是你娶的,你買的。別說我嫁啞巴,就是我嫁瞎子你也管不著!” 費伯紳氣得渾身亂抖,說:“好!好!這是你說的話,我記住了!以后你可別后悔!” 兩人這樣一吵,啞巴看不過,瞪著眼過去就是一腳,將費伯紳踹得躺在地下。費伯紳往起來掙扎,并罵著說:“啞賊!你敢打我?我是衙里的先生!”啞巴并不知他嘴里說的是什么,提起他的一條腿往外就扔。費伯紳的身子就從短籬飄過去,咕咚、哎呀,他的胯骨摔壞了,再也爬不起來。 啞巴從里面把柴扉關上,高朗秋將他的朋友攙扶回家。 費伯紳痛得張牙咧嘴,不住大罵,立時就要回衙門去叫官人來,把啞巴和他的情婦全都捉了去。高朗秋卻擺手說:“不可!你沒聽那婦人剛才說的話嗎?啞巴確實不是個等閑的人物,你不懂,可是他那身武藝我看得出來!你若叫官人來,不但徒勞往返,并且倘若叫啞巴恨上了你,他隨時可以將你殺害!”費伯紳聽到這里,便打了個冷戰(zhàn),于是自己只好忍氣吞聲,自己回城里去養(yǎng)傷。但是,到底他是個衙門里的文案先生,他的權勢是可畏的,所以到第二日,碧眼狐貍耿六娘又假作進城去買東西,背著啞巴前去看他。由此二人秘密地重敘舊好,可是費伯紳再也不敢到桐花村來了。 桐花村中的啞巴高高興興地享受著他半生所沒有享受的家室幸福,沒事之時,就傳授給他的情婦幾手武藝或是和同村人打手勢談談天,早忘了那在九華山上的他的師弟江南鶴。可是,每逢他教給耿六娘武藝之時,總見有一個人隔著短扉向里偷看,那就是本村的那個秀才。他也不大介意。因為他教給耿六娘的這點兒武藝,不過是他全身武藝中的百分之一,就是全叫別人學了去,與他相較起來,還是如井蛙望天、蜉蝣撼樹,差得遠呢! 耿六娘見高朗秋時常注意他們練武,心里很不高興,可是也不便攔他。因為他是本村的“圣人”,又是費伯紳的好友,而且知他是個書呆子,雖然他會練寶劍,但若想偷學這高深的武藝,可是不容易。 如此不覺過了一年多,啞巴漸漸地窮了,碧眼狐貍待他也漸漸地不好。又因啞巴本是個練武功夫的人,禁不住五十多歲又娶了個老婆,所以也身體日衰,漸漸得了病。費伯紳又時往村中,與耿六娘秘密相見,秘密計議。 一日,是初春三月,又是一個細雨的黃昏,忽然啞巴家里發(fā)出了哀聲。 高朗秋在屋中正獨自研習偷學來的武藝,忽然聽見了這種怪異的聲音,他就止住了手腳,走到院中,站在雨下,側(cè)耳靜聽。只聽見了兩三句哭聲,是碧眼狐貍耿六娘所發(fā),但旋即停止了。高朗秋趕緊走出門去,幾步就到了耿六娘的門前。推了一下門,見推不動,他就使出這些日經(jīng)過偷學研習所得的武藝,一聳身過了短籬,硬撞進屋去。卻見啞巴已經(jīng)死在床上,尸身用棉被蓋著,露出臉來。從那凄慘的面目上看去,可知啞巴之死,雖然因病,也另外還有原因。碧眼狐貍自覺武藝學得可以了,啞巴身邊的積蓄又已蕩盡,留之徒然是個眼中釘,所以……高朗秋心里明白。 碧眼狐貍假哭了兩聲,表示叫鄰人知道啞巴已死。她卻正在檢查啞巴向來絕不許別人觸動的那包裹,打開一看,就使她非常失望,原來全無金銀,只是兩本破書。碧眼狐貍又不認識字,她正在生氣,忽然高朗秋闖進來了,把她嚇了一跳。 高朗秋的眼睛卻盯在那書皮上,他立時如見了奇珍異寶,心中驚喜,表面上卻不露出來,只是冷笑著說:“不要怕!我早就想到伯紳跟你要做出這一件事,但你們原不必這樣做,他會自己死的。放心!我不給你們聲張!可是這兩本破書我要借去看看!” 碧眼狐貍連書皮也沒有翻開,她只說:“你拿去吧!現(xiàn)在我倒很后悔。” 高朗秋冷笑道:“你后悔已經(jīng)晚了,以后就提防這死人的朋友來找你復仇吧!”說畢話,拿著書走去。 次日,碧眼狐貍就辦理啞巴的喪事,那費伯紳也來幫忙。高朗秋卻從此足不出戶。過了月余,村內(nèi)無事發(fā)生,高朗秋卻把他的房屋和藏書全部變賣,離了綏江縣一去無蹤。 原來啞巴留下的那兩本書,每本都有四五百頁,書皮寫的是“九華拳劍全書”。江南鶴繪制。里邊是圖多字少,雖然圖都畫得很粗糙。字也寫得劣,然而九華山老人所傳的拳、劍、點穴及種種神出鬼沒的武藝盡在其中,而且因繪者江南鶴精通一切,心思又細,當初繪這書時又專為給啞巴看的,所以是無一處不詳,內(nèi)外兩功,應有盡有。得到此書,若肯下功夫去學習,不愁不能練出一副好身手來。 高朗秋為人本極聰明,又因本來就會些劍法,所以他得了此書就直奔河南。此時他的胞兄高茂春已升任汝南府的通判,與知府賀頌頗為相得,便薦了高朗秋在衙中做個書辦。高朗秋其實是借此隱身,并為躲避那碧眼狐貍找他索書。其實他是時時揣摸著那兩本書中的精髓,每晚并趁著人睡熟之后,實地去練習。白天除了辦理衙中的文書以外,便是吟詩飲酒,別人只道他是個書癡,卻不知他暗中正在研究飛俠的本領。 這時汝南城內(nèi)有一位名士,名叫楊笑齋,家道殷實,為人風流倜儻,玩世不恭,已經(jīng)有四十歲了,還是常在花街柳巷行走。他與本城的府臺賀大人是莫逆之交,與高茂春又是換帖,因此他與高朗秋相識了。兩人詩酒往還,很是相投,可是高朗秋在背地里研究武藝之事,他也是完全不知道。 這天是五月端午,衙門里停辦公事,高朗秋隨他哥哥到內(nèi)宅給府臺大人與府臺夫人拜過了節(jié),就走出衙來。這時天已不早,炎日當空,他不住地打哈欠。原因是昨晚簡直沒有睡覺。啞巴書上那段“勾魂奪魄劍”叫他太費事了,到如今還覺著沒有十分悟解出來。一路走,一路想,身子撞著人他都不知道。 正在走著,忽聽耳邊有人叫道:“朗秋兄!”高朗秋止住步往四下一看,并沒有什么熟人。忽聽頭上又有人說:“請上樓來吧!”高朗秋這才一抬頭,原來旁邊就是一家很小的酒樓,楊笑齋俯著欄桿,正在樓上叫他。 高朗秋趕緊拱手說:“哦!我正要給你去拜節(jié)!”遂就進了酒鋪。 原來樓下是個走道,通著后院,后院里像是有許多人家住著。他扶著狹窄的樓梯上了樓,看見那里才是酒鋪,只有三四個座位,除了楊笑齋再沒有一個酒客。高朗秋就拱手上前,并笑著問說:“笑齋兄!今天是端午佳節(jié),你老兄不在家中飲酒,怎么到這里一人枯坐呢?” 楊笑齋好像臉上露出一種很不好意思的樣子,沒說什么,只說:“請坐請坐,你在此也是一個天涯孤客,遇到佳節(jié),必多感慨。來!你我且互盡一杯吧!”高朗秋曉得楊笑齋的太太是很嫉妒的,夫妻都年近四旬多了,沒個兒女,太太還不準他納妾。今天一定是又打了架,所以他才一個人來此飲酒遣愁。 當下楊笑齋又向柜上說:“再熱一壺酒來!”掌柜的答應了一聲,回首向柜里的一個門簾后說了一句話。 待一會兒,就見由門簾里伸出來一只纖細的玉手,手上染著紅指甲,戴著黃戒指,還露出半截水綠的袖頭,把一個錫酒壺交給了掌柜的。掌柜的是一個短身材五十來歲的人,就把酒壺送到這桌上來,高朗秋不由發(fā)癡了。 等到掌柜的轉(zhuǎn)身走去之后,高朗秋就悄聲問說:“這酒館帶著家眷嗎?”楊笑齋說:“只是夫婦二人帶著個女兒。”正自說著,忽見由樓梯上來了一個姑娘,穿著節(jié)下的新衣裳,長得并不怎么好??墒沁@個姑娘急匆匆進到柜里門簾之內(nèi),又領出了一位比她高一點兒的姑娘。這姑娘長得美麗,年歲不過十五六,秀發(fā)明眸,發(fā)下還插著一枝黃絨做成的老虎,穿的正是水綠色的衣裳,這是端午節(jié)時應有的點綴。她把眼珠向楊笑齋轉(zhuǎn)了轉(zhuǎn),欲笑沒笑,就隨著找她來的那個女伴跑下樓去了。 高朗秋這才明白,笑著說:“怪不得你老兄今天還到這里來,原來這里不但有酒,且有美人!” 楊笑齋就說:“你看見姑娘頭上那只絨虎沒有?以此為題,我們每人要作一首詩,否則罰酒!”于是他從懷中掏出永遠隨身帶著的墨盒、紙筆。他喝了一口酒,立時就成詩一首,拿給高朗秋去看,卻是:端節(jié)家家插蒲艾,我從鬢底見雄姿。 松風山月失吟嘯,要伴嬋娟做虎癡。 高朗秋連連點頭,說:“作得好!”遂也和了一首。二人盡興暢飲,談今論古。 從此傍午時,高朗秋就與楊笑齋時常在這酒樓見面。他就漸漸地知道了,這酒樓的姑娘名叫倩姑,尚在待字之年,可是因為家道貧寒,所以她才幫助她爸爸羅老實做這買賣。高朗秋、楊笑齋天天來此,當然漸漸地都與羅家父女相熟了。只是高朗秋卻對姑娘無意,一來他看出楊笑齋是早已為情顛倒,自己不過是陪客;二來他把心專用在那兩卷啞俠遺書之上,美色在眼中已如浮云一般,不能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這天高朗秋又應楊笑齋之約,散了衙到酒樓來了。才到樓下,便聽見樓上有一片人聲爭吵,他趕緊跑上樓去。只見兩個大漢揪住羅老實正在怒打,羅婆婆在柜上急得直哭著,擺手,說:“別打!別打!二位爺……”倩姑卻投到楊笑齋的懷里,嚇得如同小蝴蝶遇著風雨藏在葉底一般,嬌淚飄零。楊笑齋一面護住他的愛人,一面跺腳說:“沒王法了!” 看見高朗秋一上樓,他就說:“朗秋兄!快到府衙叫人來。把這兩個人帶走!”高朗秋卻擺手說:“不必!不必!”他過去拉那兩個人,兩人卻都反手要打他,高朗秋就施展起從書上所學來的點穴法,只兩下,便用手指把那兩個牛一般的大漢全都戳倒在樓板上了。 這時街上已有許多人都聽見了吵鬧之聲,跑到樓上來看??墒且豢匆娺@兩個人都躺在樓板上,如同死了一般,就嚇得都咚咚咚的又往下跑。 掌柜的羅老實已然頭破血出,坐在墻根爬不起來了,他就嚷著說:“哎喲! 待會兒他們鏢店的人一定來給他們出氣,我這酒鋪一定要被他們拆了!” 楊笑齋擺手說:“不要緊!你別怕,官私兩面都有我。”向高朗秋說:“朗秋兄在這里保護住他夫婦,我把姑娘送到下面鄰居家中暫避一避,以免將她驚嚇著!” 高朗秋點頭說:“好!叫姑娘下樓避避也好。” 當下高朗秋在這里迎著樓梯昂然站著,楊笑齋護庇著倩姑往樓下走。才下了幾級樓梯,就見由外面闖進來幾條大漢。為首一人年有四十來歲,身材雖不甚高,可是生得極為兇悍,敞著胸脯,手執(zhí)鋼刀一口,率領著幾個人,似是要上樓來為他們那受了點穴的兩個朋友出氣。他沒瞧清楊笑齋,可是楊笑齋已認出他來,就站住身叫道:“楊老師!怎么多日未見?” 這個姓楊的人就一抬頭,立時滿臉的怒色改為和氣,就說:“哦!笑齋大爺你在這里?我聽說有我兩個朋友在樓上受了欺負?” 楊笑齋擺手說:“老師別急!都不是外人,剛才我也不知道那二位原是老師的朋友。我在這里飲酒,他們也來此飲酒。因為掌柜的羅老實跟我相好,所以招待我很是周到,把兩人冷淡了一些,他們就發(fā)了脾氣,把羅老實給打了。這時恰巧有我個預先約好的好友來到,那位是府衙里的一位先生姓高,他看著兩人打一個,他就不平,所以……”回頭一看,高朗秋正立在樓梯的上口,他趕緊就給引見,說:“這就是高先生,這位是我的老友,也是我的老師,河南省有名的鏢頭汝州俠楊公久?!碑敃r高朗秋便向下一拱手。 楊公久也向上一拱手,回身把手中的鋼刀交給了他身后跟來的人,并囑咐他們不要上樓,就說:“既然都是一家人,那么,話就好說!”說著,他就咚咚地走上樓去。 楊笑齋這時也完全放心了,他就向倩姑說:“不要怕了!這位鏢頭與我是二十多年的好朋友!”于是,他又帶著倩姑上了樓。 楊公久先看了看掌柜羅老實被打的那樣子,又低頭看看樓板上橫躺豎臥的他屬下的那兩個鏢頭。這二人雖都身子不能動轉(zhuǎn),如同得了半身不遂似的,可是還不住潑口大罵,向楊公久說:“掌柜的,你得替我們報仇,把那穿長袍的打死!” 楊公久卻怒斥道:“我替你們報什么仇?你們背著我來這里滋事,欺負人家做生意的人,也應當叫你們遇見這位老師傅,替我來管教管教你們!”遂轉(zhuǎn)身又向高朗秋抱拳,說:“失敬!失敬!想不到兄弟今天在此又遇見一位武當派的老行家。既然先生跟笑齋大爺是好友,我跟笑齋不但是當家,且是二十多年的交情。既是一家人,就請對我這兩個伙計抬抬手,把他們的穴道弄開了,我好叫他們給你賠罪!” 高朗秋聽了這話,他倒為了難。因為剛才一時的氣憤,他按照書上的辦法去點二人,不料真給點倒了,可是要叫他把二人救過來,他可得先回去查書才行??墒撬种杏袝脑拝s又不能對人去說,只好板著臉,拱拱手說:“不要緊,我這也不過是跟他們兩人開個玩笑??墒撬麄儍扇税蚜_老實打得太重了!兄弟既然打這不平,就得叫他們先躺一會兒,我出去繞個彎兒,少時再來解開他們?!闭f著,高朗秋轉(zhuǎn)身下樓去了。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