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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冷笑嬌嗔深閨索寶劍 燈光鬢影元夜遇情人-《臥虎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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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泰保笑著說:“嫁了一朵蓮花你不自覺光榮,反倒罵我是塊料。我就是料,也是金料、玉料,貴重的材料,絕不能是草料。閑話少說,快點兒下面,吃完了我還要出去走走,寶劍不能是今晚叫他送回府里就完了。至少得交給我,叫我去送回,還得讓我看看他小狐貍的模樣兒才行!”

    蔡湘妹切了面條,拉長了下在鍋里。她皺著眉,眼泡里浸著淚水,又說:“這么就完了,我總不甘心!我爸爸我媽媽就都白死了嗎?”邊說邊拿她的紅袖頭擦著眼淚。

    劉泰保卻說:“那些事兒等過了年之后再說,日子很長呢!只要小狐貍不死不走,只要我一朵蓮花不丟臉,我就有朋友,就有辦法。俞秀蓮私放賊人,咱們不求她也不理她啦!將來的事咱們慢慢辦。你就瞧吧,早晚有那一天,我得叫岳父岳母瞑目。”

    蔡湘妹下面撈面,先伺候劉泰保吃完。劉泰保換的是一件青綢小棉褲小棉襖,雪白的襪子,青緞鞋,絲線腿帶,外穿青市布面兒的二毛皮襖。

    他把臉洗得很亮,辮子梳得很光,就出門去了。

    他搖搖擺擺地先到了鐵貝勒府內(nèi),李長壽等人都笑著向他說:“劉師傅,怎么樣了?別凈忙著捉狐貍,忘了跟新嫂子過年呀!”

    劉泰保笑著說:“哪能忘?到初一我還要請你們到我家里喝酒去呢!

    你那嫂子包出來的餃子比她的鞋尖還小!”

    正在說著,忽見得祿從里院出來,手里拿著一份禮物,不知是里邊賞給什么人的。劉泰保趕上前去,把他攔住,說:“祿爺,我先告訴你一個信兒。我辦的那件案子,眼看就要大功告成,明天后天,我就能將貝勒爺?shù)哪强趯殑せ貋恚噬稀!钡玫搮s噗哧一笑。

    劉泰保說:“你別笑!我一朵蓮花不是吹牛皮,準(zhǔn)能……”

    得祿說:“還等著你去給找?寶劍昨天早就找回來啦!”劉泰保吃了一驚,直瞪著兩只三角眼。

    得祿就半笑著悄聲說:“你是自找麻煩,瞎忙了一個多月。寶劍的事,本來就跟什么碧眼狐貍無干!”

    劉泰保說:“你瞎說!”

    得祿說:“瞎說?那口寶劍,人家怎么拿走的,又怎么給送回來啦!并且昨晚連書房的鎖頭都沒開,門窗戶壁上一點兒痕跡沒有。也不像前幾天咱們家里,你那伙人一上房,瓦就咯吱咯吱亂響。所以還是貝勒爺說得對,這是俠客所為,寶劍他借去用了用,送回來是毫無傷損。”

    劉泰保怔得渾身冰涼,話都說不出來了。得祿又囑咐他說:“得啦!

    你們兩口子就安心過年吧!別再多管閑事兒啦。過了年,找房搬家,我給你們出房錢買家具都行!”

    劉泰保滿面通紅,說:“你別罵我!現(xiàn)在既然這樣,我就求你一件事。

    我為這口寶劍不容易,不是我逼著追著,那他媽的俠客也許還舍不得把寶劍送回。現(xiàn)在求你把寶劍拿出來,叫我看一看!”

    得祿說:“你還疑心他送回來的是假的嗎?今天早晨發(fā)現(xiàn)了,貝勒爺那時還沒上朝,立時看了看,試了試,一點兒沒錯。”

    劉泰保擺手說:“我不是說是假,我是想開開眼。奔忙了一個多月,如今寶劍自己飛回來啦,還不叫我看看嗎?”

    得祿點頭說:“好吧!可是貝勒爺現(xiàn)在還沒下朝,寶劍擱在那兒,誰也不敢動。等爺回來,我替你請示請示,我想爺沒有什么不答應(yīng)的。”

    劉泰保怔了一會,就點頭說:“好吧!”得祿就拿著禮物進班房里去了。

    劉泰保垂頭喪氣地走出了府門,本想回家去懊睡一天,可是自覺得連見自己的媳婦兒全沒有臉。忽然想起,事情不能就如此完結(jié)。賊人退回了寶劍,可見他們是心虛氣餒,我劉泰保應(yīng)當(dāng)乘勝進攻。好,找俞秀蓮去,現(xiàn)在寶劍的事不提了,可是還得把小狐貍捉住,那才能掙回我一朵蓮花的臉面。于是,劉泰保就急急地往東四牌樓走去。

    此時天色已快到正午,走到三條胡同德宅的門首,見雙門緊閉,他就上前去打門。門從里面開了,出來的是趕車的福子,劉泰保就說:“你認(rèn)識我吧?”

    福子點頭,笑著說:“我認(rèn)識!您是劉爺,您是找我們老爺嗎?”

    劉泰保說:“你們老爺不見倒不要緊,我找的是在這兒住的俞姑娘。”

    福子說:“俞姑娘走啦!您不知道嗎?”

    劉泰保吃了一驚,趕緊問說:“什么時候走的?”

    福子說:“剛才,大概有九點多鐘。她走后,玉宅三小姐打發(fā)人送來禮物,沒趕上,又退回去了!”

    劉泰保發(fā)著怔說:“什么事兒,要這樣急著走?她家里又沒有男人!”

    福子就笑了笑。

    劉泰保又問說:“德五爺在家沒有?我要見見!”

    福子說:“請您到門房坐一會兒吧!我進去看看。”

    劉泰保就邁進了門檻,福子把大門又掩上,便往二門里去了。這里劉泰保只在門里站著,心中十分不痛快。少時,福子又出來說:“我們五爺有請!”劉泰保更不高興,心說:德五一個大閑人,也這么大的架子。

    福子把他領(lǐng)進了書房,德嘯峰起身拱手相迎,劉泰保也抱拳笑問說:“五哥現(xiàn)在每天干些什么?”

    德嘯峰賠著笑,又微嘆著說:“十分無聊!不過是看看書,練練大字,我倒像個才入塾的小學(xué)生了!”遂請劉泰保落座,自己給斟茶。房中的炭火很暖,桌上堆著許多書籍。德嘯峰穿著絳紫色的絲棉袍,臉上倒是很胖,自從留了胡子后,越顯得有福的樣子。他手里托著水煙袋,悄聲問:“府里的那口寶劍已經(jīng)送回去了吧?”

    劉泰保吃了一驚,趕緊又作笑說:“五哥怎么知道得這么早?”

    德嘯峰說:“我是聽俞姑娘說的。她今天早晨就走了,臨走之時叫我派人去告訴你,說是寶劍已在昨夜送還鐵府。可是我這里因為用人不得閑,又想你天天在府里,寶劍若是忽然璧返,你不會不知道的,所以還沒容我去告訴你,你就來了。”

    劉泰保暗暗喘了口氣,心中恨恨地想:好個俞秀蓮!你簡直是看不起我。寶劍昨夜就送回鐵府了,你并不是不知道,可是你偏要騙我,說什么今晚才能夠送回去!

    德嘯峰又悄聲說:“有一件秘密的事情,我要告訴你,你可千萬別對外人去說!”

    劉泰保直著眼睛問:“什么事?”

    德嘯峰說:“俞秀蓮此次來京,是有用意的。”

    劉泰保又問:“是有什么用意?”

    德嘯峰說:“她并未對我明說,這不過是我的猜想。因為前幾年李慕白在北京殺死了黃驥北。他在京城有案,所以不敢放膽前來。如今據(jù)我猜,俞秀蓮此次來,就是為探聽探聽風(fēng)聲,李慕白此時多半就住在巨鹿縣。俞秀蓮來京住了這幾日,她見京中之人已不再注意李慕白早先的那件事了,所以無論別人怎么挽留她在此過年,她也一定要走。她多半是要趕回巨鹿縣,把京城的近況告訴李慕白,然后他們二人好一同前來。老弟,你就等著吧!你不是從去年就想見見李慕白嗎?等他來了,我一定要給你們二位介紹。”

    劉泰保一聽,不由得笑了,說:“哈哈!這么一說,李慕白跟俞秀蓮早就成了兩口子啦?”

    德嘯峰搖頭說:“還不至于!他們二人全都生性古怪。俞秀蓮未嘗不鐘情于李慕白,可是李慕白為人太為迂腐,恐怕他還是不愿意。不過我倒愿意他們二人成親,然后我出點兒力,把李慕白的官司疏通疏通,就叫他們二人在京長住,免得他們連年漂泊江湖。”

    劉泰保說:“五哥你對朋友太厚了,不怪有人說你是當(dāng)代的孟嘗君!”

    德嘯峰嘆道:“我若有孟嘗君那樣的富貴,我也不能見朋友們漂流奔走。即如老弟,空負(fù)一身武藝,如今做了這閑散的教拳師傅,豈不是淹沒了!”

    劉泰保臉一紅,怔了一會兒,又悄聲問說:“五哥,兄弟還要跟你打聽點兒事。俞秀蓮昨天對我說,她已見著了那盜劍的賊人,她完全知道那人的底細(xì)和來歷。可是她又瞞著我,不告訴我那人是誰。也許她是不放心我,因為我跟她的交情太淺;不過,她不至于瞞五哥吧?請五哥告訴我那賊人是誰,省得我的心里納悶兒。我又非官非吏,手里沒有火簽,身邊沒有捕票,我知道他是誰,也絕不敢去拿他。碰巧他若不棄,我還許跟他交交朋友呢!”

    德嘯峰搖頭說:“我也實在不知道,不然我告訴你可又有什么?我已經(jīng)把李慕白將要來京之事告訴了。只是據(jù)我想,那盜劍之人一定是個非常人物,武術(shù)不在李、俞二人之下。此人也絕不是盜賊,他取去寶劍之事,不過是一種游戲!”

    劉泰保撇嘴說:“好!他這么一游戲,我劉泰保的名頭幾乎完了!好,五哥再會!”他起身抱拳,告辭而出,德嘯峰把他送出了大門。

    劉泰保走出三條胡同,就直往前門外,先到泰興鏢店去看孫正禮。孫正禮的傷勢雖未痊愈,可是吃喝照常。碧眼狐貍已死,寶劍已送回鐵府的事情他全都知道,因為今天早晨俞秀蓮臨走之時,已到他這里來過了。他仍然十分不服氣,說:“小劉,你等我的傷好了,咱們再干!我?guī)熋灭埩诵『偅蹅儾荒莛垼 眲⑻┍S值饺d鏢店去看楊健堂和梁七。梁七的傷勢雖略重些,可是也不至有生命危險。他們這里的人,對于俞秀蓮辦的事倒還都不曉得,劉泰保也沒對他們說。

    約莫下午四點多鐘,劉泰保才走進城。他心中仍是很煩悶,有一口氣堵在胸中,總是出不來。走到北城,將轉(zhuǎn)彎鼓樓之時,忽然一扭頭,看見身后邊有個小叫花子。劉泰保生氣地回身就要奔過去打,可是又見那小乞丐是往一家鋪戶門前要飯去了。劉泰保又就想:我打個小乞丐做什么?

    他媽的我武藝不高,遭人愚弄,自己不要強,想拿一個小乞丐出氣,我算什么英雄?一邊走,一邊暗自嘆氣。忽然對面來了一個人,叫著說:“劉大爺!”劉泰保抬頭一看,見是北城的一個小土痞,肩膀上扛著一串錢,仿佛是要上賭局的樣子。這人把劉泰保拉到一旁,悄聲問說:“怎么樣了?劉爺您這幾天一定夠忙的。碧眼狐貍死了,小狐貍怎么樣了?”

    劉泰保昂起胸來,說:“事情已快辦完了,寶劍已被我索回,交回了鐵府。小狐貍,我先容他過個年,等到過年我再捉他歸案!”說著揚頭一笑走去。但是他心中卻極羞慚,暗想:這樣鼓著肚子裝胖子的事,長了也是不行呀!早晚鬧得京城無人不知,我一朵蓮花早晚得被人稱為“飯桶”。

    那時我還有什么臉教拳?還有什么臉見人?

    他無精打采地走進了鐵小貝勒府,直頭就去找得祿,問說:“怎么樣?該跟爺說說,把寶劍讓我看看吧?”

    得祿說:“剛才我已替你請示了,爺說可以,還要叫你去見見,有話要吩咐你!”

    劉泰保一聽,倒不禁一怔,就說:“好啦!請大哥給我回一聲,爺現(xiàn)在要是閑著啦,我就去見一見!”

    得祿說:“你在這兒等著。”

    當(dāng)下劉泰保就把紐扣都扣齊,拍拍皮袍,站在廊下靜候。少時,得祿就傳他進去。鐵小貝勒穿著便衣,正在椅子上坐著飲茶。劉泰保進來行了禮,鐵小貝勒頷首微笑,就問說:“寶劍被人又送回來的事情,你可知道?”

    劉泰保臉通紅著,點點頭說:“小的知道了。”

    鐵小貝勒說:“這件事你出力不少,可是因你辦事太急,竟把玉正堂給得罪。最近他要稱病辭官,但是我勸他不必。因為你是我這里用的人,你在他的門前辱罵了他,并在外面?zhèn)髡f他宅中匿藏著強盜,他因此才辭官。那顯系我對他不起。他與本府有多年的交情,又是現(xiàn)時的一位干員,在新疆也立過不少的邊功,倘若我縱容著一個教拳的師傅,逼著一位提督正堂去了職,也難免叫人說我管束不嚴(yán),縱容家人,欺辱官府。”

    劉泰保剛要辯白,鐵小貝勒就說:“我賞你五十兩銀子,你還是離開這府里吧!我曉得你的武藝很好,在這里也委屈了你,你還是應(yīng)當(dāng)去鏢行,或投行伍,將來才能有發(fā)展!”

    鐵小貝勒說的這些話,聲氣極為溫和,而且仍露出一種憐才之心。劉泰保卻挺起胸來,說:“貝勒爺不必說啦,我明白啦!蒙貝勒爺知遇,叫我在府上住了一年多。如今辭散了我,并不隨便派個人擺擺手就叫我滾出去,還親自叫我來,當(dāng)面告訴我。這種洪恩,我劉泰保掉了腦袋也不能報答!”

    旁邊得祿直向他使眼色,暗示著叫他別說這些粗話。劉泰保卻裝作沒看見,只憤慨著說:“我因為在府中吃了一年多的閑飯,自己慚得慌,才想借著尋寶劍立一件功,可是沒想我武藝不高,手段拙笨,弄壞了。就是貝勒爺不辭我,我也沒臉再干了!再說到提督正堂玉大人,他跟我遠(yuǎn)日無冤近日無仇,他是統(tǒng)轄九門軍馬的大官,我是個草民,天大的膽子我也不敢欺負(fù)他!唉!事已如此,我也不敢多說話使貝勒爺生氣,我走就是啦。請貝勒爺告訴玉正堂,以后他也不必跟我這個草民一般見識。至于爺賞我的那五十兩銀子,我不敢不收,可是我求爺還是收回成命,因為我不短少錢花。我會保鏢,我女人會賣藝,走到哪兒都能混飯。不應(yīng)當(dāng)?shù)玫馁p,我收下了也得害一場病!好,請爺歇著吧!我走啦!若干年后,我劉泰保拿性命來報您的洪恩!”說著深深請了個安,轉(zhuǎn)身就走,臉煞白著。

    得祿追出他來,悄聲說:“你是瘋了?誰敢在爺跟前那樣說話?你沒看見他后來是很生氣的樣子?本來這全是玉正堂給你使的壞,其實你剛才要求一求爺,爺也就把你留下啦,還許能把你薦到別處!”

    劉泰保回身撇嘴一笑,說:“祿大哥您還不知我們這種人的脾氣?砍頭斷腰都行,向人央求,求人賞飯,可是絕辦不到!”

    得祿說:“那么寶劍你還看不看啦?”

    劉泰保不自然地一笑,說:“那還看什么?老哥就別打耍我啦。我們今天就搬家,您對我的好處,我也決忘不了!”

    得祿把他拉住,說:“你別搬,在我那兒住上二年三年也不要緊!”又悄聲說:“今天晚間我就去找德五爺,叫他另給你想辦法!”

    劉泰保擺手說:“算了,我剛從他那兒來,咱們現(xiàn)在栽了跟頭,丟了飯碗,還能去累朋友嗎?”

    得祿也擺手說:“不是!你得另外找事,頂好托德五爺薦你到邱廣超家去教拳,有個府門的面子,玉正堂還不至于把你怎么樣,不然你在京城還住不住!”

    劉泰保一聽這話,卻翻了臉,冷笑著說:“什么?玉正堂還能收拾我?

    好!大官坐著八抬轎,小子我只有命一條。我的嘴閉得緊又緊,給他瞞著許多事,他要是真逼急了我,那我可就……哈哈!祿爺你放心,我不搬走了,我也決定忍事,可是將來……你就知道了!我劉泰保要在京城出頭,他玉正堂要在當(dāng)街丟臉!再見,再見!”說著,他拱拱手往外就走。

    出了府門,忍著滿腔的怒氣,他回到家里,見了湘妹。湘妹正趴在炕上裁衣裳,一見他回來了就趕緊下炕,說:“哎喲,敢則天不早啦!我凈顧了裁衣裳,也忘了做飯啦!”

    劉泰保故作笑容,說:“還做什么飯?飯碗都打啦!”

    湘妹一怔,又笑著說:“昨兒晚上你只摔了個茶壺,飯碗要打啦,那你就更缺德啦!”

    劉泰保正色說:“是真的!他媽的玉正堂打了我的飯碗,將來還許要我的命!”遂就把今天的事,以及剛才鐵小貝勒所說的那些話,全都憤憤地敘說了一遍。

    湘妹一聽就哭了,說:“你怎么這么老實?鐵小貝勒辭散你的時候,你不會把碧眼狐貍死在玉宅的事跟他說嗎?”

    劉泰保冷笑說:“人家宅里死了人,報個暴病,就可以銷贓滅跡。為咱們的一兩句話,還能刨了墳,開棺檢驗是怎么死的?再說咱們是什么人?鐵小貝勒能為了咱們就得罪玉正堂?”

    湘妹擦著眼淚說:“你不是說鐵小貝勒向來對會武藝的人都頂好嗎?”

    劉泰保說:“會武藝的人可也得分誰!李慕白來了許行,我劉泰保可沒有那么大的禮面!現(xiàn)在我倒不恨鐵貝勒,別說我還以教拳師傅的名義在外招搖,就是不招搖也該辭,本來我在他府里就是吃閑飯。我只恨的是玉正堂,我給他留臉面,他可不給我留活路!”

    蔡湘妹跳起來說:“誰叫你給他留臉?咱們不會把碧眼狐貍死在他家,小狐貍現(xiàn)在還藏在他家的事情,給他滿處去抖露嗎?”

    劉泰保點頭說:“從今天起,咱們自己得抖露抖露他們,可是第一得先搬家,別連累人家得祿啦。我打算明天就搬到全興鏢店。第二,咱們得預(yù)備點兒暗器,光是鏢不行,還得買只彈弓,因為那小狐貍的耳風(fēng)長,只要咱們在外一抖露他家的事情,他就許知道。玉正堂倒未必能抓得著咱們,可是到了晚間,他一定又來……”

    蔡湘妹哼了一聲,說:“你一定又怕啦!又軟啦!你不用管,你在家里忍著,明兒我出去給你去掙臉!”

    劉泰保笑著說:“我要指著媳婦兒給我掙臉,我劉泰保就更完了!”

    接著又冷笑著說:“別急,也別著急,吃喝咱們暫時還不發(fā)愁,錢花完了,咱們兩人還到玉宅門前去賣藝。明天先搬家,搬了家買肉過年,慢慢再思量妙計。現(xiàn)在我劉泰保是栽倒了,可是我要不爬起來,不跳起多高來,我就枉走了十年江湖!”說著,由桌下拿出來酒瓶子,就著上午的剩菜就喝酒;忽而大罵,忽而又冷笑,簡直像瘋了一般。蔡湘妹在旁邊氣得只是流淚。晚飯草草做了,用畢,也沒有人來,仿佛別人都已曉得劉泰保丟了人,失了業(yè),沒人愿意再理他啦。

    劉泰保喝了個半醉,躺在炕上就睡。蔡湘妹刷洗干凈了盤碗,挑起了油燈,坐在炕邊縫她的新衣。這新衣是預(yù)備過年穿的,并預(yù)備跟隔壁張家的媳婦比一比的。白天剪好,高高興興地預(yù)備晚上趕做,可是如今高興全都沒有了,手拿著針線卻懶得縫,胸中仿佛有個東西在堵著,這口氣若不出,真受不了。

    劉泰保呼嚕呼嚕地睡了一會兒,忽然他又睜開了眼睛,說:“到底是求人不行!俞秀蓮與小狐貍私通,老狐貍還不一定死了沒死呢?今天我到德家的時候,聽他們那邊的人說,俞秀蓮今天走后,接著就是玉宅的三小姐派人來給她送禮,可見俞秀蓮趨炎附勢。來這兒不到十天,就跟玉宅小姐有了交情,她怎會從玉宅捉賊呢?咱們是上當(dāng)啦!”

    蔡湘妹也很憤恨,她手里拿著針線發(fā)呆,只皺著眉說:“你睡覺嘛!”

    劉泰保氣憤憤地又罵“他媽的”,翻了個身,待會兒又呼嚕呼嚕地睡去了。屋中酒氣不小,又臭又辣,蔡湘妹的心中是又酸又痛。做了一點兒活計,燈油已然熬得快干了,蔡湘妹就暗暗把衣服扎束便利,并帶上了三只鏢、一把短刀,然后又拉了一條棉被給劉泰保蓋上。她找著門鎖,輕輕吹滅了燈,出了屋,輕輕地鎖上門。

    這時離著除夕還有兩天,天很黑,銀星無數(shù),北風(fēng)雖然仍緊,可是已有些春意。蔡湘妹只穿著青布單褲、青布小夾襖,外套著一個很瘦的薄棉背心,這背心上就附帶著鏢囊。她頭挽著發(fā)髻,上蒙一塊青紗,腳下是青襪青鞋,順著城墻根飛跑,這時聽著更鼓已敲過了三下。

    同如同一只貓似的,就爬到了玉大人門前的高坡上。這時大門緊閉,里外全沒有響動。她坐在地下?lián)Q了一雙棉花底的軟鞋,也是青色的。只見她就飛身上房,像她踏軟繩似的,輕輕地踏著屋瓦向后院走去。只見前院還有幾處屋里有燈光,后院卻是一片漆黑,分不清哪間屋子是什么人居住。她在屋上趴了一會兒,然后悄悄沿著廊柱爬下來。腳落平地之后,她就蹲在一間北屋的窗戶前,細(xì)心地向屋中去聽。只聽屋中有鐘擺聲嘀嗒嘀嗒地響著,卻聽不見有人打呼和說夢話。

    蔡湘妹蹲伏著走,到了屋門前一摸,原來門上有鎖,曉得這屋中沒人居住,隨就轉(zhuǎn)身仍然蹲伏著走。進了一個小門,又是一重院落,這院子卻比前面那院子還大。她蹲伏著走到南屋,剛到了窗下,就聽屋中有咪的一聲貓叫。她要去摸門,屋中卻點起燈來,蔡湘妹蹲著,一點兒也不敢動。

    待了半天,聽屋中沒有什么響動,她又回身慢慢站起來,抓著窗板的縫兒往里去看。就見里面還有窗簾遮著,室中燈光雖明,可是從外面往里看,卻什么也看不見。蔡湘妹一鼓勇氣,就嚯地站起身來,取出小刀,想要去撬門。不想這時前院就有人聲沸起,說:“房上查去,也許跑到后院去啦!”一陣腳步雜沓之聲,急急地像是有許多人都往這邊來了。

    蔡湘妹大驚,趕緊攀著廊柱又上了房。只見外院燈火輝煌,可是那南房,就是剛才有人起來點上燈的那間屋,這時反倒燈光忽滅。蔡湘妹心說不好,站起身來就跑,可是這時“拿賊”之聲四起,燈光閃閃,刀劍鏘鏘,連房上都是人。蔡湘妹已覺無路可逃,她著急極了,掏出一只鋼鏢,趴在房上不動。

    這時有十幾個官人和仆人已經(jīng)進到這院里,他們彼此說:“別驚了太太!別驚了小姐!”還有個人拿著根長竹竿,竹竿上拴著個燈籠,打起來往房上去照。蔡湘妹揚手一鏢,正巧把燈籠打滅。下面的人大驚,齊都往后退,說:“在房上啦!留神他的鏢!……”又有人嚷嚷著說:“房上的賊,你別打鏢!下來!我們也許放你走!”

    蔡湘妹兩只手全拿著鏢,在房上站了起來,向下大聲說:“忘八蛋!

    看你們誰敢上房?我不是要來偷你們,我就是要見見玉正堂……”才說到這里,忽然覺得右腿一痛,仿佛被蛇咬了一下似的,她立腳不住,就咕咚滾下房來。摔了一下剛要忍痛爬起,幾個力大的仆人就上前把她按住。有人說:“是個女賊!”蔡湘妹咬著牙掙扎,啐說:“快放開我!”

    一腳踢去,正踢在一個人的眼睛上。那人哎喲一聲,按著眼睛,跑到了一邊。湘妹又兩腳亂踢,但胳臂和身子全都被人用力按住,并有人拿來繩子,將她捆上。

    湘妹就放聲大哭,說:“你們殺死我吧!叫你們玉家一家人全都不得好死!玉正堂,你老忘八!家里藏著賊,殺死了我爸爸,還給我男人使壞,叫貝勒府散了他的工!老忘八,你出來見我……”她像一只牝狼,雖然被捉住了,可是還不住狂號,還要咬人。

    這時按著她的官人和仆人,齊都驚詫著說:“這不是那踏軟繩的女的嗎?”

    蔡湘妹潑口大罵,說:“你媽的屁!你們既然認(rèn)得我,就快些把我放開!我是蔡班頭的女兒,劉泰保是我的丈夫。你們家里有碧眼狐貍,俞秀蓮把你們的底細(xì)都探出來了!……咱們打官司吧,我跟姓玉的打官司去!

    玉正堂!你老混賬!脫了你的官衣,跟老太太我打官司去!”

    這時各屋中的燈光全都亮了,西屋中的小姐帶著兩個丫鬟出來,小姐就叫丫鬟轉(zhuǎn)吩咐眾仆人,說:“放開她!”又說:“你別罵,有什么話慢慢說!”仆人和官人齊都聽了小姐的吩咐退后。

    蔡湘妹的手腳都被繩子捆著,她歪著頭,借燈光一看,見是那位穿著花旗袍、厚底鞋的小姐玉嬌龍,也不由有點兒害羞,就說:“小姐,你叫他們快放開我,我不是賊,我是找你父親講理來啦!”玉嬌龍卻不理她,叫丫鬟叫開她母親住的那北屋的門,她就走進去了。

    這時玉大人也起來了,有四名官人捧著刀保護著他。他就站在廊子下,氣得胡須亂動,大聲喝著說:“把賊人抬到前院,我要審問!”

    蔡湘妹罵著說:“你要審問我?我還要審問你呢!你們家里養(yǎng)著賊,賊受傷死了,假說是暴病。咱們就打官司吧!我丈夫手里拿著你們的證據(jù)呢!老混蛋!”

    玉大人氣得頓腳,吩咐道:“打!”

    蔡湘妹就哭著說:“打吧!打死我還有我丈夫,打死我丈夫還有楊健堂、俞秀蓮、李慕白……”

    此時有官人就提來皮鞭,剛要上前用刑,正堂夫人帶著兩個仆婦出來,連連擺手說:“要打她也得帶到衙門去打,咱們家里不是用刑的地方!請老爺先到屋中歇歇氣,都不要吵嚷!”于是官人和仆人們個個退后,蔡湘妹是躺在院中放聲大哭,玉正堂氣得哼哼地不住喘息,隨著太太進到北屋里去了。

    北屋里玉大人夫婦大概是斟酌了半天工夫,少時玉大人又出屋來,唉聲嘆氣,說:“都往前院去!”當(dāng)下仆人排成行,官人保護著玉大人,都屏聲靜氣地順著廊子往前院去了。這里只扔下了兩盞燈籠,四個守著的人也都離蔡湘妹躺著的地方很遠(yuǎn)。

    少時,小姐玉嬌龍又帶著兩個仆婦和丫鬟從北屋出來,吩咐說:“把她身上綁的繩子解開!”仆婦卻都不敢上手,玉嬌龍說:“不要怕!解開了她,她不能夠打你們!”仆婦們戰(zhàn)兢兢地蹲下身,費了半天力,才把蔡湘妹手上和腳上的繩子全都解開。蔡湘妹仍然躺著上放聲大哭,并不起來。

    玉嬌龍就彎下腰,親自拉了她一把,說:“你是很好的人。你在我們門前踏軟繩,我也看過兩回,我很喜歡你。既然你今天來,是要講什么理,那你就起來,隨我到屋里去,我們可以慢慢地說。”兩個丫鬟也上前來攙扶。

    人家的手都是那么柔膩,而且一走近來,就衣香四溢,蔡湘妹反倒覺著有點兒不好意思,隨就自己坐起來。她剛要站起,卻覺得右腿發(fā)痛,低頭一看,原來是一支三寸長的小箭插在肉里。湘妹咬著牙拔了出來,順著腿就流了許多血。湘妹痛得哎喲哎喲直叫,拿著箭給玉嬌龍看,說:“小姐看見這支箭了沒有?碧眼狐貍的徒弟有一次半夜到我們家里去攪鬧,他就放過這么一箭!現(xiàn)在還說什么?剛才捆我的那些人里,一定就有碧眼狐貍的徒弟,這不是證據(jù)嗎?”

    玉嬌龍看著那支箭只是皺了皺眉,并沒說什么,只叫兩個丫鬟攙著湘妹,往南屋去。南屋里此時已點上了燈,仆婦并搬進來一只炭盆。屋中的木器全都是又黑又亮,還擺著許多古瓷、玉器,墻上掛的鏡屏也都是珍珠和翡翠鑲的。玉嬌龍指著一把雕刻得很精細(xì)的椅子,說:“你坐下!”

    蔡湘妹低著頭,揪揪衣襟,坐下,擦擦眼淚,又拿手掠掠頭發(fā),倒覺得無話可說了。

    玉嬌龍又吩咐:“倒茶來!”

    當(dāng)時有仆婦送上來暖壺,倒了兩杯茶,一杯給她們小姐,一杯由一個穿得極為華麗、長得挺美的大丫鬟,雙手捧著金茶盤,送到湘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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