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與子偕老-《天行健》
第(1/3)頁
我到工部找薛文亦幫忙要他做一些斧柄,薛文亦滿口答應。只是他說現在工部人手缺乏,木府上下大多去船廠了,不能太快。
走出工部衙門時,天已薄暮,街上人來人往,似乎都已忘了城外就有蛇人的大軍。雖然因為蛇人圍城,使得城中的貨物急劇減少,但對于百姓而言,日子還得過。也許,他們會覺得蛇人圍城也無非和當初蒼月公叛亂是一回事,無非是一個改朝換代的信號。
我跳上飛羽,正要催馬回營,這時突然聽得有人叫道:“楚將軍!”
叫我的是個中年人。這人帶著幾個隨從,也不知到底是什么身份,不像是有官職的人,卻有些面熟。我正想不起這是誰,這人已到我跟前,跳下馬來向我行了一禮道:“楚將軍,小人陳超航,當初您回城來時見過我的?!?
是小王子的那個管家!我猛地想起了當初剛逃回帝都時的事了。就是在那時,因為沖撞了小王子,我差點被太子下令殺掉,也正是從那時文侯對我青睞有加,讓我在軍中一步步提升。這陳超航那時對我不屑一顧,甚至對我頗有惡感,現在卻對我如此恭順。
我對他也沒什么好感,但他這么有禮數,我也不好對他太過失禮。我在馬上向他行了一禮道:“我正是楚休紅。陳管家,請問有事嗎?”
陳超航臉上露出一副諂媚的笑容道:“楚將軍,家主讓小人請將軍前去,小人到了你營中,聽說您到工部來了,趕緊過來。楚將軍,請你隨我過去吧。”
又是安樂王嗎?我猜也猜得到,因為今天救了小王子,安樂王對我的觀感也一定大大改善,說不定已屬意我做他的乘龍快婿了。安樂王的那個郡主我雖然沒有什么惡感,但也沒有太大好感,那次她與唐郡主一同出來,唐郡主殺人不眨眼,她也置若罔聞,在心底,我總將她歸到唐郡主那一類人了,是個被嬌慣太過的千金小姐。不過今天她到城頭來親自派發包子,衣著樸素,態度端正,多少也讓我有些好感了,可是要我像牲口一樣任他們挑選,我心中實是不愿。
陳超航大概也看到我有些不愿,低聲下氣地道:“楚將軍,文侯大人也已在家主處,就等將軍您了。營中我已傳過文侯大人之令,讓他們自行安排,楚將軍不必擔心。”
文侯也在了?我本來正想找個理由推托,但這陳超航果然是個當管家的,做得面面俱到,我都沒法子再抵賴了。我想了想,點了點頭道:“那好吧,請陳管家帶路?!?
我還沒去過安樂王府,一直不知道王府是什么樣子,在我想象中,頂多比旁人的房子大一些。真正到那里時,我才大吃一驚。安樂王府占地也不是太大,但里面亭臺樓閣,造得錯落有致,一進大院中,我幾乎要疑心自己會迷路。
陳超航把我帶到院中后,道:“楚將軍請稍候,在那邊的石椅上坐一會兒吧,小人去稟告家主后馬上過來。”
他說完,臉上閃過一絲詭秘的笑意,轉身便走了??吹剿男σ?,我的心底不由有些發毛,總覺得自己仿佛掉進個圈套了。只是我也想不通安樂王為什么要陷害我,才勉強讓自己定下神來。
這個院子也并不太大,但設計得極是精巧,陳超航讓我坐的是一個石椅,石椅雖是平常的石頭做的,但竟然是天然生成,不露一絲斧鑿痕,恐怕是從山中取來,而且一對同樣大小,大是難得。當中一張石桌也是同此,除了桌面磨光過,其余一切皆取自天然。這張天生的桌子也極是難得,下面竟然有個天生的桌肚,以及四條腿,我直想不到當初是怎么找到這樣一塊石頭的,單單這三塊石頭,就已是稀世之物了,怪不得安樂王可以發私帑犒賞全軍。我坐了下來,這時天色已暗了下來,周圍也看不清楚,我見桌面上似乎刻著些什么,用手摸了摸,才明白那是刻著副棋枰。
我的棋藝很糟,無非是當初在軍校中下過幾局,不過這棋枰如此別致,當真讓我大開眼界。安樂王看上去庸庸碌碌,沒想到居然如此風雅,當真令人意外。我的手不由得在棋枰上摸了摸,正在想著這棋枰上用的棋子是什么樣的,手在那石桌的桌肚里一碰,覺得里面似乎有東西,伸手一摸,才發現里面竟然是個圓圓的陶罐。我好奇心起,拿出來看了看,原來就是一罐子棋子。這是白子,好像是天然的卵石,倒也不是難得之物,難得的是一百八十顆卵石全都一般大小一般模樣,如果不是人工雕琢過,那份搜集的精力也花得大了。
我抓起幾顆棋子,指尖觸到棋子時只覺一股冰涼,在寒意中卻又透著點溫潤。這樣的棋具不用說下了,便是拿在手里把玩也是種享受。我瞇起眼,拈著顆棋子放在指尖,正想著敲在桌面上的那種清越之音,忽然有個女子的聲音響了起來:“楚將軍原來也深通弈理,真是文武雙全。”
我睜開了眼,卻見郡主正站在我跟前,也不知是從哪兒出來的,我剛才居然沒有發現。我不由心中一凜,起身離座跪下道:“末將失禮,請郡主治罪。”
郡主坐在了我對面的石椅上,也拿出了一個陶罐,道:“楚將軍不必拘禮,就當這兒是你的家吧。”
我的家嗎?我心中不由苦笑,也有些吃驚。我沒想到郡主竟然說得如此大方直白,心中那種被挑選的屈辱之感也更濃了一些。如果我不是因為被文侯看重,郡主會對我如此客氣嗎?可能在她眼里,我只是個一文不值的小兵而已。
我心頭苦澀,說了聲:“謝郡主?!闭玖似饋?,卻不坐下。郡主打開那盒子,從中抓了幾顆黑子,見我仍不坐下,道:“楚將軍,怎不坐下?”
她說著,突然咳嗽了兩聲。我心中仍是惴惴不安,道:“郡主,石椅夜涼……”
我的意思是讓她快點回去吧。她這么突然出現,實在讓我很局促,但郡主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把一顆白子在手中把玩著,忽然敲在那棋枰上?!芭尽币宦暻屙?,那顆棋子穩穩地沾在了桌面,她道:“楚將軍,我們下一局吧。”
我有些不安,實在沒心思在這兒下棋,但郡主這么說,我卻實不敢違,坐下后道:“郡主萬金之體,當心中了夜寒……”
郡主臉上閃過一絲緋紅,眼里也似乎有點狡黠,笑道:“楚將軍,聽說你在軍中與路恭行將軍曾并稱為‘龍鋒雙將’,不過婆婆媽媽的名聲更響,看來倒是不假?!?
我就算臉皮再厚,這時也有點臉紅了。我有婦人之仁的名聲的確也和我的武勇之名差不多,有些促狹的士兵甚至給我取了個外號叫“泥將軍”,幸好郡主沒有提這個不太好聽的綽號。我訕笑道:“郡主取笑了,末將弈術不精,定不是郡主對手?!钡忠材榱藗€棋子,往那棋枰東北的四三上放去。棋子快放到棋枰上時,忽然覺有手上一沉,那顆棋子自己落了下去,似乎從下面傳來一股吸力。
我吃了一驚,只道自己手上的勁力拿捏有誤。這種失誤看似小事,但如果在兩軍陣前用力失誤,便是生死攸關的大事了,我正在尋思,郡主又笑道:“楚將軍,你沒用過這副鐵玉珍枰吧?這張石桌里其實含有一塊磁石?!?
我拿了一顆棋子道:“這棋子中只怕也含有鐵的吧?真是難得?!?
郡主又是一笑道:“自然有鐵。不過若是找天生含鐵的卵石太難了,這些棋子實是在背面琢了個小洞,往里灌了一滴鐵水,外面看不出來而已?!?
原來如此。我這才恍然大悟。那棋子十分小巧,要琢個小洞往里灌入一滴鐵水,不知有多么困難,安樂王在這些小小的玩物上也用如此之心,真是窮奢極欲。我心中已有些不快,臉上仍平靜如常,但我馬上聽得郡主嘆了口氣道:“這副膽石玄素子是七十多年前上代蒼月公的貢品,先帝因為知道家父好弈,才轉賜家父。小小玩物,如此精雕細琢,實在是勞民傷財。”
我沒想到郡主居然說出這種話,脫口道:“是啊……”馬上便又省悟過來,連忙把后面的話吞了回去。幸好郡主也不曾覺察我的失言,仍在道:“一粥一飯,民之辛勞。蒙童發凡時的課本上就寫了這兩句話,只是真個知道的倒也少之又少?!?
她是故意在說這些話迎合我吧。我默默地想著,不論郡主是什么居心,她能說出這種話來,至少沒有唐郡主那股驕奢淫逸之氣,我不禁對她又多了幾分好感,低聲道:“是,郡主說得是。”
郡主輕輕敲了敲棋子,又下了一子,我也落子如飛。只是我的棋藝比她差得太遠了,更是無心下棋,只不過十幾手便大落下風。我拿了個白子游移不定,想了想,放回陶罐中道:“郡主棋道精深,末將甘拜下風??ぶ?,石椅上久坐于身子有損,請郡主珍重萬金之體。”
郡主抬起頭看了看,眼睛里忽然又閃過一絲狡黠的亮光:“楚休紅,你是不愿與我交談嗎?”
我確是有些不愿,但又不敢明說。可是,在不知不覺間,我突然發現自己也并不是真個如此討厭郡主,如果她是個平民家的女子,像她這樣的聰慧與美麗,只怕我是求之不得。那個夢破了,郡主會是接下去的一個夢嗎?
我有些迷惘地道:“郡主說笑了。郡主如深谷幽蘭,末將一介武人,亦知遠馨?!?
郡主“撲哧”一聲笑了,道:“甄叔叔說你如今讀書日多,已不下于士人,果然說話也不像別的軍官那么粗魯?!?
我不知她的話是取笑還是贊美,臉上不由又微微一紅道:“郡主真會說笑話,末將略識之無,這兩年讀的書也盡是些兵書戰冊,哪里敢說比肩士人?!?
郡主站起身來,婷婷地立著。夜霧漸起,朦朧如煙,她仿佛站在離我很遠的地方,幽幽地嘆了口氣道:“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楚將軍?!?
我吃了一驚,沒想到她的話居然如此直白,竟會這般正面表白,正不知如何回答,她拿起兩個棋子放回陶罐,又道:“世上事也果然非凡人所能測。磁石引鐵,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我怎么想都想不出來。”
原來她說的是這個。我松了口氣,但心中也不免有些失望。如果那句話是表白,我會覺得不安,但知道了不是,我同樣有些不安。我默默地也將棋子收好,放回了桌肚里。這石桌也當真妙不可言,那兩個陶罐放在里面,風雨不透,外面都看不出來。
郡主向我行了一禮道:“楚將軍,耽擱了你這么久,實在抱歉。”
月亮不知什么時候升上了中天,雖然我一直坐立不安,但也沒想到時間過得這么快。那個陳超航一直沒有來叫,看來他臨走時那詭秘的微笑果真是個圈套,只不過這個圈套倒也不可厭。我也向郡主跪下行了一禮,此時心中卻已隱隱有些空落落的。
郡主轉身要走,忽然又轉過身來道:“楚將軍,你可懂音律?”
我一陣茫然。對于音律,我實在一竅不通,只得道:“郡主,末將不懂?!?
她從袖中取出了一支笛子,道:“唐叔叔和甄叔叔都是吹笛名家,你要想有朝一日成為他們的后繼者,最好也學一點。音律亦如兵法,可以養性,亦可以一泄殺機?!?
她拿出的那支笛子黑黝黝的,將她的雪白的手掌橫界為二。我接過來,只覺入手沉重,竟是支鐵笛。我又行了一禮道:“多謝郡主?!?
郡主微微一笑,轉身走了。我怔怔地握著那支鐵笛,鐵笛上還留著她的一些體溫,但馬上又散去。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樹叢后,我突然有種想要叫她的沖動,只是現在她只怕已經回到內室,便是叫她也不會應了。
我一直覺得這些宗室子弟不學無術,以武侯之能,生個女兒空有一副好皮囊,嬌縱到如此狂悖,更是讓我對這些顯貴沒半分好感。但是郡主這一席話讓我大出意外,她雖是女子,卻英爽嬌媚兼而有之,當初知道她看中我時我總覺得有些委屈自己,但不知不覺地,現在我已經有了自慚形穢之感。
她是再也看不到了,以后的日子我該怎么辦?難道獨身一世嗎?我茫然地望向天空,天空中一輪明月高懸,冷冷的,仿佛很近,又仿佛很遠。
“楚將軍。”
陳超航的聲音突然從暗中響起,我吃了一驚,將那支鐵笛放進懷中,道:“陳管家?!?
陳超航一臉惶惑,比方才更恭順了,到我跟前,他居然跪下來行了個大禮道:“楚將軍,家主與文侯大人正在飲酒,楚將軍隨我來吧。”
我跟著他轉過幾個回廊,前面有一個小池,一座小閣臨池而建,一半伸出在水面上。里面燈火通明,隔得老遠就可以看到坐著文侯和安樂王兩人,小王子站在安樂王跟前指手畫腳地說著什么。陳超航走到門口,垂手道:“王爺,大人,楚將軍來了?!?
文侯正拿著一杯酒,聽得陳超航的聲音,他放下杯子笑道:“楚將軍,快進來。”
我走了進去,跪下道:“王爺,大人,末將有禮?!?
第(1/3)頁
主站蜘蛛池模板:
商河县|
平南县|
壤塘县|
竹北市|
金沙县|
怀化市|
明溪县|
芷江|
平南县|
古交市|
麻江县|
洪泽县|
石渠县|
舟山市|
澄城县|
嫩江县|
施秉县|
宁蒗|
晴隆县|
南京市|
麻城市|
合山市|
双鸭山市|
甘肃省|
宣化县|
黎川县|
韶山市|
巫溪县|
宁陕县|
奎屯市|
湟源县|
崇信县|
共和县|
惠州市|
孝感市|
资源县|
南阳市|
延吉市|
阳曲县|
望城县|
乌兰察布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