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曾許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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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王冷眼旁觀。
玱玹全身縞素,站在最前面,小臉繃得緊緊的。
許是剛經(jīng)離喪,他的眼睛里有著不合年齡的老成,看人時帶著冰冷的警惕和刺探,因為年紀(jì)還小,不懂得掩飾,那種咄咄逼人的銳利越發(fā)令人心驚。
小宗伯看了看時辰,不敢再拖,下令儀式開始,可小小的玱玹竟然上前幾步,對所有人斬釘截鐵地說:“我說什么時候開始才能開始!”
“可是時辰不對……”
玱玹抬眼盯著小宗伯,“這里面躺著的是我爹娘,我來做主!”
小宗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不知所措地看向軒轅王,軒轅王不吭聲,只是看著玱玹。
軒轅王記得第一次見玱玹時,玱玹還在襁褓中,他把玱玹抱到懷里,發(fā)現(xiàn)他對琴聲很敏感,宮廷樂師彈錯了一個音節(jié),連話都不會說的玱玹卻會蹙眉。
軒轅王以為玱玹的性子隨了仲意,貪戀琴棋書畫這些沒用的東西,從此就對玱玹再沒留意。
可這一次,軒轅王開始對玱玹另眼相看。
這一天也是彤魚氏的祭禮,可因為纈祖是王后,青陽是眾人心中未來的軒轅王,軒轅王又對外宣稱昌仆是戰(zhàn)場上受了重傷,傷重不愈而亡,所以祭禮自然要比“病亡”的彤魚氏隆重很多。
彤魚氏的墓前冷冷清清,只有夷澎一個跪著。
阿珩走了過去,夷澎呵斥:“滾遠(yuǎn)點。”
阿珩沒理會他,依舊走到了墓邊,夷澎勃然大怒,揮掌打阿珩,招招都是斃命的殺招,“你是來炫耀嗎?”
阿珩邊閃避邊說:“我該炫耀什么?
炫耀我的三個親哥哥都被你們害死了嗎?
炫耀我的母親被你的母親逼得已經(jīng)沒有多少日子可活了嗎?”
夷澎驚疑不定地問:“你在胡說什么?
青陽不是活得好端端?”
“他已經(jīng)死了,當(dāng)你設(shè)計讓父王誤會他真要毒殺父王時,他喝下的毒藥正好在和赤宸對決時發(fā)作,死在了赤宸掌下。”
“那歸墟水底閉關(guān)療傷的青陽是假的?”
夷澎哈哈大笑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娘,你聽到了嗎?
害死哥哥的兇手原來早就死了!那個老毒婦也要死了!”
阿珩冷眼而看,夷澎笑夠了,才看著阿珩,說道:“以你的性子,這應(yīng)該是你送給我的祭禮。
小妹,你打算怎么殺了我呢?”
阿珩說:“我已經(jīng)動手了。”
夷澎笑說:“我相信你的話,可我不明白。”
“在幾千年前,我母親和神農(nóng)王曾是結(jié)拜兄妹,神農(nóng)王病危時,把他凝結(jié)了一生心血的《百草經(jīng)注》給了我。”
夷澎恍然大悟,“難怪你能混淆你那個小野種的懷孕日子,可縱使有《百草經(jīng)注》也不可能輕易讓我中毒。”
“我知道,可你忘了嗎?
我們是同一個師父教導(dǎo),我非常熟悉你的靈氣運行。
毒是分兩步下,第一步,就在這里。”
阿珩看向彤魚氏的墓,“你這幾日常常在這里一跪就跪一個晚上,傷心時,護體的靈力會虛弱很多,邪氣很容易入侵。”
“這是靈力加持過的墓穴,如果有毒肯定會有變化。”
“是啊,所以我用的藥不能算是毒,反倒是對提升靈力大有裨益的藥,能讓你的靈力在短時間內(nèi)急速提高。
我剛才告訴你青陽已經(jīng)死了,你情緒激動,狂笑時吸入了很多不該吸入的東西,這些也不是毒藥,不過和你體內(nèi)的藥碰到一起后,再結(jié)合你特殊的靈力運行,會引導(dǎo)你的所有靈力匯聚向心臟,你的心臟最后會因為承受不住自己的強大靈力,爆炸而亡。”
夷澎愣住,阿珩說:“我是神農(nóng)氏的徒弟,不是百黎毒王的徒弟,不是非要毒才能要人命。”
生既無歡,死又何懼?
夷澎笑了笑,凝聚起所有靈力,想一掌打死阿珩,“那也好,咱們一起上路!”
阿珩靜站未動。
夷澎掌力送到一半,栽倒在了墓前。
他剛才凝聚的靈力全都向他的心臟涌去,胸口的血管似乎要炸裂,痛得他全身痙攣抽搐。
夷澎努力地克制著亂流的靈氣,臉色從白轉(zhuǎn)青,又從青轉(zhuǎn)紅,無數(shù)靈氣就好似無數(shù)條毒蛇鉆噬著他的心臟,臉皮都痛得在顫抖。
阿珩蹲在他身前,眼中情緒非常復(fù)雜,她恨他,所以才設(shè)計這個痛苦的死亡方式給他,可如今看到他的痛苦,她同樣覺得痛苦。
“夷澎,如果我不殺你,你是不是會對玱玹下殺手?”
夷澎痛得面容扭曲,卻仍舊狂笑著,猙獰地說:“是!他娘殺了我娘,我怎么可能放過他?
你們都要死……啊!”
他痛得說不出話來,雙手撕抓胸口。
衣服被他撕碎,露出了左肩上的傷痕,五個暗紫的圓,好似一個爪子的形狀。
阿珩面色驟變,雙目中全是淚光。
“啊——啊——”夷澎痛得慘叫,跌倒在阿珩腳下,縮成一團,肩頭的傷痕越發(fā)清晰。
阿珩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搭在了夷澎的肩上,把靈力送入他體內(nèi),緩解著夷澎的痛苦。
夷澎撕扯推打著她,“你滾開!”
她卻沒有避讓,任由夷澎推打著她,衣袖被夷澎扯裂,露出了胳膊。
她的胳膊上也有一道傷痕,和夷澎肩上的傷痕很像,像是半個爪子。
夷澎的手從她胳膊上打過,突然就慢了一慢。
阿珩的靈力起了作用,疼痛漸漸消失。
離去的疼痛似乎把他心里的一切悲傷恨怨都抽空了。
他的心似乎變成了一汪潭水,清澄干凈,日光投射進(jìn)來,能穿透漫長的悠悠時光,清晰地看到潭底,有一個不知憂愁的少年。
父王規(guī)定他和阿珩一塊兒讀書,為他們選定了同一個師父,母親卻禁止他和阿珩說話。
每日清晨,阿珩都會躲在墻角等他,和他手拉著手一起去上課。
夏日的午后,他們一起從高高的橋上往水里跳,比誰濺起的水花更大。
冬日的雪地里,他們一起趴在雪上,用籮筐捕雀鳥。
他會把最喜歡的鸚鵡送給阿珩,阿珩會為他繡荷包,打最美麗的荷包穗子。
野草叢生的荒涼山坡是他們的秘密樂園,你追我趕,一起捉蝴蝶,一起捕蟋蟀,一起挖蚯蚓,她叫他“九哥,慢點”,他叫她“阿珩,快點”。
也許因為母親、哥哥們禁止他們一起玩,他們倆都很叛逆,就越發(fā)往一塊兒湊。
明明很要好,可只要在家族的聚會上,就會裝作誰都不認(rèn)識誰,等到背人處,卻會相視而笑,彼此偷偷做鬼臉,竊喜于父母兄長不知道他們的小秘密。
一起吃飯時,因為排行,兩人挨著坐,不敢說話,可桌子下面,卻是你碰一下我,我再輕輕踢一下你,一起抿著嘴角偷偷笑。
聽說象林叔叔捉了個很厲害的妖怪,他們一起逃課去看大妖怪,兩個腦袋湊到一起,竊竊私語一會兒就有無數(shù)陰謀詭計,竟然把所有的侍衛(wèi)都誆騙走了。
他們跑進(jìn)去,無意中破壞了禁制,兇暴的妖怪被放出來。
他們嚇得狂跑,阿珩穿著裙子跑得不利索,被妖怪一爪拍下,就把胳膊拍斷了。
他回身去看阿珩,阿珩半邊身子都是血,沖著他大叫:“九哥,快跑,快跑!”
他好害怕,是很想跑,可是他更怕阿珩被妖怪吃了,他跑回去救阿珩,對著妖怪跳,揮著雙手,“來啊,來啊,來追我啊!”
妖怪被激怒,扔下阿珩來追他,他跑不過妖怪,被妖怪抓住,一只鋒利的爪子貫穿了他的肩膀,另一只鋒利的爪子要刺向他的心口。
阿珩拖著斷胳膊,飛快地躍到妖怪的肩上,用力砸妖怪的眼睛,邊砸邊哭:“九哥,九哥,你疼不疼?”
他可不想和女孩子一樣嬌柔軟弱,努力對阿珩做鬼臉,故作滿不在乎,抽著冷氣說:“這妖怪還算厲害。”
阿珩被他的鬼臉逗得破涕而笑。
幸虧象林叔叔及時出現(xiàn),把他們倆救了下來,雖然叔叔、哥哥們都為他們求情,可父王十分生氣,關(guān)了他們的禁閉,還讓醫(yī)師把他們的傷痕都留著,讓他們牢牢地記住教訓(xùn)。
那些一起學(xué)習(xí),一起嬉戲,一起和父母作對,一起欺騙哥哥的日子……
夷澎握著阿珩的胳膊,神情很恍惚,似乎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磿兂闪私袢者@樣。
“阿珩。”
夷澎輕輕地叫。
自從三哥軒轅揮死后,他只肯客氣地叫她小妹。
阿珩的淚水潸然而下,“九哥。”
自從青陽死后,第一次情真意切地把他看作哥哥。
夷澎微笑著說:“如果可以不長大,該多好,真想回到小時候。”
阿珩的靈力再無法束縛他的靈力,疼痛又開始加劇,夷澎悄悄摘下了阿珩掛在腰間的匕首——那把昌仆用來自盡的匕首,用最后一點力氣扎入了自己的心口,“阿珩,這次的妖怪太厲害,我們都輸了。”
“九哥,九哥……”
阿珩驚慌地叫,滿面都是淚,夷澎卻沖她做了個鬼臉。
鬼臉僵硬在臉上,成為永恒的告別。
“九哥!”
阿珩抱住了夷澎,泣不成聲。
山坡上,彩蝶翩飛,有少年少女在風(fēng)中奔跑跳躍,愉快的笑聲隨風(fēng)蕩漾。
阿珩,阿珩,快點,快點!
九哥,九哥,慢點,慢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玱玹的堅持下,眾人一直守在仲意和昌仆的墓前等候。
阿珩面色煞白,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小宗伯看她到了,立即宣布儀式開始。
阿珩手中握著一把沾滿了鮮血的匕首,是阿珩和少昊送給仲意和昌仆的結(jié)婚禮物,是刺殺了彤魚氏的匕首,也是昌仆用來自盡的匕首,可今日的鮮血又是為何?
哀樂聲中,阿珩用力把匕首插在墓前,“四嫂,你可以安心去陪四哥了,再沒有人會傷害玱玹。”
別人都沒聽懂她的話,軒轅王卻臉色立變,“珩兒,你究竟做了什么?”
“我把所有事情做了一個了結(jié)!”
阿珩站著,身子搖搖晃晃,好似風(fēng)一吹就會倒,面容卻異樣倔強冷漠。
軒轅王心驚肉跳,轉(zhuǎn)身向彤魚氏墓地的方向奔去。
半晌后,山林深處突然傳出了一聲短而急促的哀叫。
阿珩的身子晃了一晃,好似要摔倒,卻硬是咬著舌尖,站住了。
阿珩抱起玱玹,“我們回家,回去看奶奶和妹妹。”
玱玹雙手握著匕首,“這個呢?
要留給娘嗎?”
阿珩說:“你留著吧,用這個保護好自己,讓你娘心安。”
玱玹抱著匕首,唇角緊緊地抿著,凝視著父親和母親的墓,用力點了點頭,似在許諾。
阿珩前腳進(jìn)朝云殿,軒轅王后腳提著劍沖了進(jìn)來。
侍女們根本來不及稟告,軒轅王徑直闖進(jìn)廂殿,舉劍就要殺阿珩,朱萸想阻攔,卻沒攔住,玖瑤害怕地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和玱玹一左一右用力抱住軒轅王的腿,可根本攔不住軒轅王的步伐。
阿珩端坐不動,仰頭盯著軒轅王,坦然無懼。
軒轅王高舉著劍,手簌簌直抖,揮劍欲砍。
“你要想殺就先來殺了我!”
纈祖蒼老虛弱的聲音突然響起。
原來,云桑見形勢不對,立即去找了纈祖,此時扶著纈祖剛匆匆趕到。
軒轅王心頭一驚,劍勢一偏,沒有砍中阿珩。
他回頭盯著纈祖,怒指著阿珩問:“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嗎?
她在彤魚的墓前殺了夷澎,夷澎的鮮血把整個墓塋都染成了血紅……”軒轅王的聲音發(fā)顫,說不下去。
纈祖冷聲斥問:“你查過了嗎?
怎么可以查都沒查就給珩兒定罪?”
軒轅王悲笑,譏嘲地問:“需要查嗎?”
他盯著阿珩,“是你做的嗎?”
阿珩面無表情地看著軒轅王,淡淡問:“父王覺得呢?
也許在千年前,二哥死時,父王能清楚地回答大哥的質(zhì)問,就不會有今日的一問。”
軒轅王的身子驟然一顫,手中的劍咣當(dāng)一聲掉到了地上,“你已經(jīng)不是我的小女兒珩兒了!”
他盯著阿珩,凄傷欲絕地說,“云澤死后,我就怕會有今日。
我不顧所有人反對,特意讓一個師父教導(dǎo)你和夷澎,讓你們一塊兒學(xué)習(xí)、一塊兒玩樂、一塊兒長大,就是希望不要發(fā)生今日的事情。”
他抓起阿珩的胳膊,“看到這個傷痕了嗎?
還記得夷澎如何救了你嗎?
我不讓醫(yī)師把疤痕消掉,并不是為了懲戒你們淘氣,只是想讓你們一輩子都記住你們是血濃于水的兄妹!”
軒轅王重重扔下阿珩的胳膊,“這個疤痕你永遠(yuǎn)消除不掉,你就日日帶著你殺死夷澎的記憶活下去吧,活一日,痛苦一日!”
軒轅王轉(zhuǎn)身就走,離開了朝云殿。
阿珩身子僵硬,不言不動,不管誰和她說話,她都沒反應(yīng),小夭哭著叫娘,她也好似聽不到。
纈祖讓他們都下去,安靜地抱住阿珩,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好似安撫受驚的孩子。
半晌后,阿珩慢慢恢復(fù)了神識,對纈祖喃喃說:“我殺了九哥。”
便再支撐不住,精神徹底崩潰,癱倒在纈祖懷里,嘶聲痛哭,“我不能讓九哥傷害玱玹。
我不后悔,我只是后悔我沒有早做,如果我早一點下決斷,肯狠心殺了九哥,四哥就不會死,四嫂也不會死。”
可她的眼淚卻是洶涌不停,全身上下都冰涼徹骨,不停地打寒戰(zhàn)。
“娘明白,娘都明白。”
纈祖輕拍著女兒的背,眼淚潸然落下,這原本是她應(yīng)該來承擔(dān)的一切,可她當(dāng)年軟弱地逃避了,到今日她的女兒只能站起來承擔(dān)一切。
如果一切能回頭,她寧愿戳瞎自己的雙眼,也不要看到那個軒轅山下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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