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留戀處,軍角催發-《曾許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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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留戀處,軍角催發
自從榆襄被陣前斬殺,神農士氣泄,民心散,節節敗退,可炎灷的慘烈身亡卻令所有神農遺民精神一振,就像是在絕地中聽到了激昂的沖鋒號角。
炎灷不僅僅用自己的身體點燃了一座火山,還點燃了無數神農男兒奮起反抗的心。
神農國雖破,民卻仍在,無數人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舉起反抗的旗幟,用鮮血和生命對抗軒轅王。
恐怕連炎灷自己都沒有料到,他的死竟然扭轉了整個大荒的局勢,神農、軒轅之爭從此綿延幾百年,無數男兒慷慨赴死,譜寫了神族歷史上最悲壯凄美的一頁。
以至于后來玱玹登基為天帝,下令隔絕天地、湮滅典籍后,神族大戰的故事仍在世間輾轉流傳。
軒轅王卻早料到今日的局面,所以他一直不敢失敗,選擇了容易對付的炎灷。
但人算不如天算,炎灷竟然用一場驚天動地的大火點燃了整個神農。
現在的神農就好似潺潺小溪逐漸要匯聚成一條怒號奔涌的大河,與其等著他們士氣凝聚,一怒而發,不如在他們還沒完全凝聚起來時開始進攻,掌握主動權。
軒轅王下令軒轅休和蒼巖攻取澤州城。
軒轅休帶領兩萬軒轅精銳,排出攻城陣勢,開始進攻。
按照慣例,澤州這樣的軍事要塞,因為占據了地理優勢,只需待在城中以靜制動死守即可。
這樣既能充分發揮整個城池的建筑優勢,又可以減少傷亡,節省兵力。
沒想到赤宸完全不按棋理下棋,竟然領著一百來人沖出了城池,和軒轅大軍正面對抗。
因為人數少,行動迅速,沖襲敏捷,赤宸又氣勢勇猛,猶如猛虎下山,帶領著一百來人一會兒沖到左,一會兒沖到右,竟然把軒轅兩萬人的方陣沖得潰不成軍,一口氣斬殺了兩千多人。
等軒轅休終于反應過來,控制了軍隊,下令圍剿赤宸時,他又和旋風一般,刮回了城里。
剛一相逢,氣勢上就輸給了赤宸,軒轅休氣急敗壞,大喊著正面對決,可無論他如何在城前叫罵,赤宸都笑嘻嘻地站在城頭,就是不再出城,像是看風景一樣看著他。
赤宸命人把剛剛斬殺的兩千多個頭顱每一百個串成一串,掛在了城頭,未完全干涸的人血把褐色的城墻染成了暗紅。
軒轅士兵看到那從城頭直垂而下的人頭,心中不寒而栗,對赤宸又恨又怕。
此后的日子,軒轅和神農每交鋒一次,城樓上懸掛的人頭就增加一次,好似掛燈籠一般,掛得累累串串,密密麻麻,就連最膽大的人看一眼澤州城都會心驚肉跳。
剛開始,赤宸狂妄殘忍的行為激怒了彪悍的軒轅戰士,他們的斗志空前高昂,立志要殺死赤宸,為袍澤們復仇。
可赤宸戰術變化多端,時而像老虎一般兇猛,時而像毒蛇一般隱忍,時而又像狐貍一般狡猾,無論軒轅戰士如何驍勇善戰,城墻上的人頭依舊在日日增多。
軒轅士兵對赤宸的感覺越來越復雜,剛開始他們以為赤宸是塊巨石,只要用力就可以搬走,后來發現赤宸是座山,根本無法撼動,他們就認為只要戰術得當,齊心合力也一定能翻越赤宸,可無論他們怎么爬,無論他們用什么方法,爬得越高只會發現赤宸越高,而且赤宸隨時有可能搖身一變,化作深淵,讓他們一個個都活活摔死。
軒轅族的戰士因為自小生長于貧瘠的土地,民風好斗,性子都很剽悍,越是剽悍的人越難感受到恐懼,可一旦有更剽悍的人讓他們感受到恐懼,那種恐懼比死亡更有威懾力。
即使他們口頭上不承認,但恐懼就像瘟疫,不滋生時什么事情都沒有,一旦滋生就會無法控制地蔓延開來。
斷斷續續地,這場戰役已經打了一年多。
軒轅休組織了兩次大的進攻,無數次小進攻,全被赤宸一一粉碎。
澤州城巋然不動,唯一的變化就是城墻上掛著的人頭,已經增加到一萬多。
在一萬多個人頭面前,澤州城比魔域虞淵更可怕,每當赤宸一身紅袍站到城頭,猶如魔王出現,所有人都會下意識地覺得脖子一涼,似乎赤宸的長刀割過了自己的脖子。
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赤宸站在城頭伸了伸懶腰,瞇眼看了一會兒燦爛的太陽,突然對風伯和雨師說:“打開所有城門,率領所有人一起進攻。”
雨師和風伯都笑著打了個響亮的呼哨,分頭去招呼兄弟們。
軒轅的士兵目瞪口呆地看著澤州城所有的城門一扇扇打開——這就是他們在這里苦苦堅持的目的。
此時城門開了,他們卻毛骨悚然。
赤宸駕馭逍遙沖出城池,神農軍隊密密麻麻地從城池內沖了出來,猶如被困在籠子里多日的野獸,個個都勇猛彪悍無比,軒轅族的士兵心生懼怕,難當其銳,節節敗退。
午后,軒轅王收到消息,軒轅戰敗。
原本八萬多士兵,只剩了不到四萬人。
畏懼如瘟疫一般擴散迅速,從戰場傳回了軒轅國。
軍營中,士兵們繪聲繪色地說赤宸每殺一個人就會用鮮血洗澡,他殺的人越多靈力就越高強。
隨著流言,赤宸在軒轅士兵心中既是兇殘的魔鬼,又是不可戰勝的戰神。
丟失土地城池并不是軒轅王最擔憂的事情,令他最擔憂的是士兵對赤宸的畏懼,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畏懼的力量,神農就是因為畏懼,在一夜之間分崩離析。
軒轅之前的節節勝利并不是因為軒轅國的戰士比神農國的戰士更善于打仗,只不過是他們相信自己會贏,兩軍相逢,勇者勝!
軒轅王下令一旦發現誰談論赤宸,就以妖言惑眾罪立即嚴懲,可他也知道這樣做只是飲鴆止渴,短時間內有效,時間一長反倒會因為禁止談論而讓所有人越發畏懼赤宸。
唯有勝利才能消泯畏懼!
軒轅王增派了大軍,命自己的左膀右臂尹朱和象林領軍,共十二萬人圍攻赤宸。
一年多后,軒轅再次大敗,十二萬人的大軍只剩了五萬人,被赤宸追逼到阪泉。
消息傳回軒轅城,軒轅王竟然失態得一下子軟坐到了榻上。
阪泉!得阪泉得中原,失阪泉失中原!他不能失去阪泉!
可如今軒轅士氣低迷,神農士氣高漲。
軒轅士兵對阪泉沒有任何感情,不可能有死守的動力,但對神農士兵而言,阪泉是他們的故土,神農王榆襄就死在阪泉,那是神農族的恥辱之地。
人知恥方勇,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奪回阪泉,一雪前恥。
兩軍相逢,誰勝誰輸似乎已經一目了然。
因為兵力不足,軒轅王再顧不上洪江,撤回了去追剿洪江的軍隊,增兵阪泉,并且對領兵的尹朱和象林下了死令,不許出城迎敵,只許死守,如果不能守住阪泉,他們也不必回來見他了。
可軒轅王也知道,這只是權宜之計。
除非領軍的大將能夠激勵起軒轅士兵的勇氣,使他們不再懼怕赤宸。
舉目軒轅國,只有兩個人能做到這一點:青陽和軒轅王。
而眾所周知,青陽重傷,根本無法領軍作戰。
軒轅王走進了軒轅山中的兵器室,侍從想跟進去,軒轅王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在外面等。
軒轅王重武,兵器室相對宮殿而言修建得很奢華,長方形的格局,中間留空,地下嵌著玉山的玉髓,屋頂用的是歸墟的水晶,左右兩排陳列著武器和盔甲,看似很多,實際只供兩個人使用。
左列的盔甲武器屬于他,右列的盔甲武器屬于纈祖。
左邊的盔甲都是混合了黃金打造,右面的盔甲都摻雜了白銀,光線映照,一邊金光耀眼,一邊銀光璀璨,交相輝映,滿堂生輝。
軒轅王走到左邊,一套套盔甲細細看過,直到選中一套滿意的,他將盔甲細細擦拭,擦拭完后,仔細端詳著,突然發現這竟然是他的第一套盔甲。
幾千年前,隨著軒轅族的版圖擴張,他們面對的敵手越來越強大,一群剛小有了名氣的年輕人嘻嘻哈哈地說該給他鑄造一副拿得出手的盔甲了,不然走出去多沒面子!每個人都把自己手里私藏多年的寶貝拿了出來,為材質、顏色、樣式爭論不休,一直沉默的阿纈突然說,盔甲的顏色應該是最純的金子色澤,像太陽一樣光芒耀眼,一旦出現就像是太陽升起,令整個戰場的戰士都能看到。
大家都反對,太引人注意了,那不是讓敵人當箭靶子射嗎?
阿纈不說話,只是看著他。
他笑了笑,朗聲宣布,就用最純粹的黃金色澤!
在其后的幾千年,他的黃金鎧甲成了軒轅族勇氣的象征。
幾次陷入絕境,就要全軍覆滅,可只要他穿起鎧甲,走向戰場,不管在任何一個角落的軒轅族士兵都能看到他,都知道他們的族長沒有退縮,這些世間最勇敢彪悍的兒郎就會跟著他一起戰斗到最后一滴血。
黃金鎧甲,對軒轅族的所有戰士而言,的確比太陽更耀眼,照耀著他們的勇氣;對他們的敵人而言,黃金鎧甲卻代表著死亡,光芒所至,就會滋生畏懼。
軒轅王回頭凝視著右面的一列鎧甲,每一套鎧甲背后都有一次血戰。
黃金鎧甲的光芒很耀眼,以至于人們忽略了那站在太陽陰影中的銀色鎧甲,可是浴血奮戰過的他們都知道。
軒轅建國后,好幾次,他想把這列鎧甲撤掉,卻遭到知未的激烈反對,象林幫著知未,只有尹朱默不作聲,但顯然他也并不贊成。
所以,他知道纈祖的地位在他們心中仍不可撼動。
千年來,軒轅王第一次細看這些與他的金甲并列的銀甲。
軒轅王走到一件肥大的銀絲軟衣前,往事涌上心頭,這并不是鎧甲,卻值得和所有鎧甲并列。
豎沙國和其他三族聯合圍剿軒轅族,阿纈懷了青陽,不能隨軍出征,他派侍衛護送她進入深山躲避。
激戰幾天后,誤入流沙陣,被陣勢牽引,黃金鎧甲變得越來越沉重,尹朱勸他脫下鎧甲逃生,他知道絕不行,鎧甲不脫,所有士兵還會因為他給予的一線希望而苦苦堅持,鎧甲一旦脫下,他也許可以逃生,軒轅族卻會死在這里。
流沙陣內,黃沙漫天,連黃金鎧甲的耀眼光澤都被漸漸遮蔽,就在所有人都陷入絕望時,他忽然看到一抹璀璨的銀色閃過天際。
他以為看花了眼,可是下一瞬,就清楚地看到阿纈穿著一件銀色蠶絲制成的軟衣,駕馭著蒙了雙眼的四翅白蛾,帶著她從赤水氏借來的五百士兵飛馳而來。
一個瞬間,他全身上下都充滿了力量,舉臂高呼,敵人驚慌失措,軒轅族卻軍心大振,他與阿纈里應外合,反敗為勝。
那一戰不僅讓豎沙國宣布從此效忠軒轅,還讓西北各國都不敢再輕犯軒轅。
軒轅王撫摸著銀絲軟甲,冰涼入骨,千年了!竟然已經幾千年了!
軒轅王走出了兵器室,向著山間小徑走去,侍從們剛想跟隨,他說:“我想獨自走一走。”
沿著山間小徑進入一個隱蔽的溶洞,從另一邊的出口出來時,就已經到了朝云殿的背后,這是當年修建宮殿時,他發現的隱秘通路。
因為疏于打理,朝云殿后已經荒草蔓生,軒轅王走過沒膝的野草,沒驚動任何人,到了廂殿。
庭院中的鳳凰花開得正好,滿樹紅花,累累串串綴滿枝頭,微風過處,花瓣簌簌而落。
樹上吊著一個秋千架,玖瑤站在秋千架上,邊蕩邊叫:“外婆,看我,外婆,看我,我蕩得比樹葉都高了。”
屋檐下,放著一張桑木榻,白發蒼蒼、形容枯槁的纈祖靠躺在榻上,似在昏睡,可每當玖瑤叫她時,她又會微笑。
玱玹靠著榻尾,盤腿而坐,正在低頭看書。
朱萸和云桑一人端著一個竹籮坐在石階上,一邊擇著嫩芽,一邊商量著晚上該做什么吃。
“大舅娘看我。”
“看到了,看到了,你蕩得比樹都高。”
云桑笑著說。
“哥哥……”
玱玹雙手堵住耳朵,表示什么都聽不到。
玖瑤蕩到最高處,忽然躍下秋千,摘下樹頂的一朵鳳凰花,飄身落下,用力一扔,把花砸到了玱玹頭上,得意揚揚地一昂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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