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人間何處問多情-《南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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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跟程小姐打招呼……”
“不妨事,我回頭跟她說。”
南漪上了車,車開出后,她轉過頭去看,而江啟云正望過來,她嚇得忙轉回了頭。他后來語氣那么冷,是不是不高興被人冒然攀親戚?她頓時懊惱自己當時的莽撞,只得想著來日再道歉。
江啟云上了另外的車,一直跟著前一輛,直到見魏子良將南漪送進了門方才離開。
這事傳得快。沒幾日,少夫人梅氏打牌的時候少不得聽了幾句閑言碎語。說是少帥去聽戲,半途中帶走了個姑娘,瞧著不過十六七歲,卻是傾國傾城的美貌。藏得倒是深。
梅氏氣得肝疼,雖然江啟云對她向來不冷不熱,她也知道他在婺州有女人。可只要不鬧到眼前,她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做沒有。可這些不安于室的女人,竟然戳到眼皮子底下了!
天氣正好,程燕琳挽著程氏來找梅氏去花園玩,卻看到梅氏臥在床上,一副病懨懨的樣子。梅氏還要臉面,不想叫婆婆覺得她管不住男人,還不寬容,也就沒說什么,只推說身體不爽快。
到了下午,程氏曬著太陽聽著唱片,程燕琳坐在一旁挑燕毛。程氏最愛燕窩,又嫌棄丫頭挑的不干凈。程燕琳眼明手細,比誰挑得都好,便主動請纓,一做做了許多年。光這一點,程氏就舍不得她離開。
唱片機里唱的正是阮小青的《西廂記》。十五那天,本來她也要去聽戲,卻不知何故忽然腹瀉,因此只得呆在家里。程氏惋惜地說:“聽說阮老板那日的新戲很是叫座?”
程燕琳笑著說:“阮老板的戲哪有不叫座的?真真把個《錦香亭》改得恰到好處。”
兩人閑話了一陣家常,丫頭過來說燕窩燉好了,程氏叫丫頭也給少夫人送一份去。程燕琳見人走了,才長長嘆口氣,“大姐,我對不住大少奶奶……可又不敢同她說,怕她怨我。”
程氏瞥了她一眼,“這又怎么了,大少奶奶可不是小雞肚腸的人。”
梅氏是名門的嫡生女,身邊帶的大丫頭茜紅也比尋常丫頭眼睛長得高。程燕琳雖然是太太的妹妹,但下頭人眼睛毒得很,瞧不上她的那股子巴結勁兒。早幾年可是鬧過一小段不愉快。
程燕琳便是一副追悔莫及的樣子,說那日帶位女朋友去聽戲,中途她出去同好友打招呼,回來的時候大少過來了。不過略聊了幾句,好像也沒怎樣。誰知道那女朋友突然出去了,就再沒回來。
“結果到了第二天,我才從旁人那里聽說,一個女孩子堂而皇之地挽著大少出了戲院,又上了大少的專座……那女孩子,就是我的女朋友。”說完偷覷了程氏一眼。
程氏卻是不以為然地一笑,“我當什么事。男人嘛,在外頭誰沒點風流韻事。只是你這女朋友也太不自愛。”
程燕琳懊惱道:“是啊,誰想得到呢?咱們這樣的家世,大少那樣的人品,多少人上趕著往身上撲。哎,我原當她人小、心底純潔,誰成想這樣深的心思!怕是想走我的門路接近大少……我這可真是對不起大少奶奶了。”
“算了,你也別往心里去。啟云大約也就三天新鮮勁頭,過去了就擱開了。”
程燕琳點點頭,“希望如此吧。不過我也理解,大少奶奶的擔心也不無道理。現在的小姑娘們一個賽一個有手段,前幾日看報上說震州大學的一個教授為了個女學生,就和原配鬧離婚……”
程氏目光一冷,“他敢!……算了,回頭我見了啟云叫他收斂收斂。你呢,有機會也勸著點梅兒,往開了想,不要自己鉆牛角尖。”
程燕琳附和著說是。
江啟云休完了年假正準備返回婺州,臨行前程氏單獨將他叫到房間里,自然一頓旁敲側。又叫他多在意妻子,夫妻敦睦,才能家和萬事興。不要惹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叫梅氏難堪。
江啟云這幾日已經在梅氏那里受夠了冷臉,今天又聽程氏這樣說,煩她事事都要插上一手。他冷冷一笑,“女人哪,一輩子總想要管男人,管自己的丈夫不夠,還要管兒子,往后還要管孫子。母親,要知道有些事情,可不是靠管就管得住的。”
程氏氣得胸悶,兒子竟然為了個女人這樣頂撞她!“反正我是警告你,那些烏七八糟的停妻再娶的念頭,想都不要想!”
江啟云低頭理了理軍帽。他很少任性,難得同母親說一回任性的話。他說的時候,自己都沒意識到這是實話還是氣話。人總有些叛逆的。順著生來就定下的路走,未必是他愛走的路,卻又是他看上去最應該走的路。按部就班,又在兄弟鬩墻中僥幸的活下來,心里未必不委屈。
那些閑話他也聽了一耳朵,不知道為什么,會覺得這些人都在欺負那個女孩子。誰敢說他的不是呢?自然指責都是對著女人的。但男人生來就是應該保護女人的,尤其美麗脆弱的女人。他這樣強大的男人,奪得了天下,何況一個弱女子?他享受權利,偶爾也厭煩殺戮,但他走的是條不進則退的路,偶爾的任性就像是對自己的獎賞。
江啟云揚了揚唇角,語帶微諷,“母親還別說,我還真動了念頭了。”說完戴了軍帽頭也不回地走了。
開春南舟用江南號做抵押,從葉允明那里又貸了一筆款子。她研究了震州的水域,專門設計了一條貨運兩用的船。到建州船塢下了定金,七八個月后便可交付。只是這條船比先前那艘更大,裝備更先進,所以就算貸款也不足夠付全部船資。葉允明很是熱心,最后愿意動用私人關系,幫她再貸下一筆款,只是希望在這船上專留一處貨位和頭等艙給他。
通平號的賬目也整理完畢,只有“混亂”兩個字可言。賬目混亂,人員冗余。南舟得了裴仲桁許可,大刀闊斧將所有船重新做安排。通平號自有的船,有年久失修的、超齡服役的,再修不值,索性作價出售。留下幾條船體性能優良的,根據航道枯水季、洪水期、正常水位的不同重新布船。將幾段水域里的貨船按性能與吃水深淺分配下去,水路不通的地方再與和裴家各商鋪對接一段陸路,再接下一程水路。
內陸資源豐富,可惜各地大小軍閥征戰不斷,陸路又多有劫匪,水路反而相對安全,且載重量大。大多數的船運公司,多集中在上游熱門水域,而深入內陸的航道卻幾乎沒有像樣的現代化的輪船可用。里面的物資運輸不出來,外頭的貨進不去,很多地方都靠人肩挑手推翻山越嶺。南舟重新規劃的這一條運輸路線,幾乎沒有境外的競爭對手。而噸位大的船則繼續走長途海運,保持海上航線的占有率。這樣做下來自然一番人事大變動,一大半的業務也等于轉向了內地漢水。正好謝應喬是漢水人,便被派過去做分號的經理。
剩下的便是最麻煩的制度上的變革,不過這事急不得,她需要慢慢來。
過了四月,通平號走海運的貨船不過承風、海燕兩艘。這一日通平號最大的船海燕號回了港,南舟正要去船上檢查,出了辦事處正遇到裴仲桁。看他似乎專程過來,南舟看了看手表,“二爺有事?”
“九姑娘要出去?”
“要去船上。”
“船上有事?”
南舟搖搖手里的燃油賬單,“跑一趟滬上,這燃油消耗簡直能到云港一個來回了。我要上船看看,到底是什么東西這么廢油。二爺有什么事?”
“我們邊走邊聊。”
震州香樟樹最多,四季皆青。但春日里長了新葉,老葉也同在春日里落下。此時路面鋪了薄薄一層紅葉,走在其中,讓人有些不知歲月何季的恍惚。
裴仲桁俯身撿了一些樹葉,在手里把玩。街上也偶見幾個老人,拿著布口袋在撿樹葉。南舟覺得詫異,“這樹葉能吃?怎么都在撿?”
裴仲桁看了她一眼,“他們撿回去做枕頭,安眠驅蟲。”
南舟“哦”了一聲,“我小時候,容婆婆給我做蠶沙枕頭,說是對眼睛好。大約真是有用的,我同學里不少都近視了,我的視力卻是頂好的。要是這樹葉能驅蟲,回頭我也來撿一些。我最怕蟲了,一咬上半月都消不下去。哦,對了,二爺找我有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事,劉董事昨日找我,說承風號上的大副和水手長被你換了?”
南舟點點頭,“是的。”
“劉董事說,這個水手長承包承風號已經很多年了,也沒出什么差錯。
“承風號海損記錄是所有船里最多的。”
“你新換的大副何家鉞,聽說并沒從學校里如期畢業,也沒有拿到畢業證。”
“裴二爺,我也沒拿到畢業證。”她望了他一眼。“何家鉞是我的學兄,他的技術我很清楚。”南舟爭辯道。
“九姑娘是為了家庭,那他是為何沒有畢業?”
南舟抿了抿唇,“他的私事我不好多說,但他退學同學業無關,全是個人私事。”
裴仲桁點點頭,“好,既然九姑娘做保,我便信你。但他即使水平高超,船上管理的事情,大約從來沒有涉足過,他如何能做好工作?水手長換人,等于木匠、水手、舵工等等全都要換人。現在正是旺季,這耽誤的日程,損失怎么算?”
“二爺可能不大清楚。早年外輪進入我國,因為不懂我們的國情、又不會我們的語言,加上對水道不熟悉,所以把船上的事務全都承包出去。后來咱們國人也就有樣學樣,跟著采用這種買辦制。
好好的一條船上也跟個小朝廷似的,朋黨林立,各自為政。他們在船上各成一派,又再各自將下級事務分包給旁人。這樣層層分包盤剝,任人唯親,損公肥私,走私倒賣屢見不鮮。承包者只顧追求利益不顧效率,甚至還有用童工的,就是因為童工工錢少!”南舟越說越生氣。
“雖然我也不贊成用童工,但九姑娘有沒有想過,那些孩子出來做童工,就是因為家里窮困潦倒窮途末路。倘若再沒有工可開,就可能會餓死。”
南舟停了下來,據理力爭,“二爺說的沒錯,但我在碼頭上實在是看不下去。一個個骨瘦如柴的孩子,和成年男人扛差不多重的東西,結果工錢卻少那么多。”
“九姑娘,發現問題很重要,但找到問題解決的辦法更重要。你不如先想一想如何解決問題,再動手來廢舊除新。”
裴仲桁的話總是叫她無可辯駁,南舟一時無言。
兩人沒有坐車,沿著海關大街往碼頭走,萬林開著車在后面緩緩地跟著。春日的陽光溫暖而輕柔,風里有些咸濕的氣息。南舟穿著件白色開司米的開衫毛衣,走到現在也熱了,便脫了毛衣系在腰上,露出里面湖藍色的洋裝。
裴仲桁抬頭望了望樹隙里的天空,也是這樣清清爽爽的藍。
路邊有小販挑著擔子吆喝著“溪口千層餅”路過。南舟忙叫住他,試吃了一塊。酥脆爽口,層次分明,立刻要了一包。正要掏錢,裴仲桁已經把錢遞給了小販。
南舟一邊吃一邊走,想起東西是人家買的,不好自己吃獨食,便大方地把油紙包遞到他面前,“二爺要不要吃一點?”
她想他怕是不會吃這些。這種酥脆的東西,吃起來沒有雅相,屑渣落的到處都是。但裴仲桁卻是捏了一塊放進了嘴里,慢慢咀嚼,吃相比她都斯文。
兩個人就這樣一路說話一路吃,竟然也都吃完了。這個小販做的餅比家門口那家糕餅店里做的好吃,南舟自己沒過足癮,心里暗暗后悔,早知道買兩包了。
到了碼頭,南舟才注意到萬林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竟然沒有跟來。她同裴仲桁一起上了海燕號。停泊的大小船只鱗次櫛比,桅桿插入天空。船上飄著各個國家的國旗,英國的、法國的、日本的、德國的。南舟每每看到那些外國國旗都覺得心痛,只得轉過臉去。好在看到海燕號上飄的中國國旗,總算有一絲安慰。
貨早就清下去了,南舟上了船,找負責的船員要保養記錄。那船員撓撓頭,“這個都在我們大管輪那里。”
“大管輪下船了嗎?”南舟沒在甲板上看到什么人。往常船靠岸,這些船員都會去花天酒地。
“好像沒,我也不知道。九姑娘,沒事的話我下船了,我老婆還在家等我呢!”那船員目光閃爍,簡直像逃一樣跑走了。
南舟叫不住他,氣得跺腳,正好遷怒到裴仲桁身上。“瞧見沒有,你先前找的就是這樣的人!”
裴仲桁沒說什么。實際上自他接手后,船上人事并沒有大的變化,承包人也沒有變,其實都是當初南大少爺定的承包人。
南舟進了艙室,里頭值班的人不認識她,正要趕她出去。南舟正了臉色,“我是通平號的經理,這是船東裴二爺。”那船員將信將疑,但看裴仲桁氣度不凡,像是船東的樣子,便不好說什么。南舟在艙室做了簡單的外檢,又進了艙室內部去檢查。雖然穿著裙子皮鞋,卻是手腳靈活地爬上爬下。
裴仲桁聞不得機油味,在外頭等她。等了半晌,南舟從艙室里出來,手上臉上都臟了,但臉色更黑。她把手掌打開放到裴仲桁面前,“看,這些人良心都黑透了,設備不事維護,竟然用肥皂代替潤滑油!”
裴仲桁也很訝異,但這種營私舞弊的事情見得多了,不至于像她那樣生氣。
南舟也顧不得臉臟,疾步走到生活區船員艙室。連找了幾間都是空的,看上去人都下船了。只有船長室的門卻是關著的,她想也沒想推門就進去。
船長室里的床上半躺著一個赤條條的女人,另一個光著屁股的男人則站在床前,高高舉著女人的大腿。兩個人太過投入,也沒留心人進來。女人那說不清是痛苦還是歡樂的呻吟,一聲高過一聲。他們這個角度,能清楚看見男人是如何進入女人的身體,然后又退出來再頂進去的,淫糜不堪。
南舟怎么也料不到會看到這樣的畫面,完全嚇傻了。
房間里的兩個人終于覺察到有人了,女人尖叫一聲,男人一轉身,這下不著一縷的兩個人面對面對著南舟的臉。
裴仲桁慢了她兩步進來,正好到了她身后。一看這樣的境況,抬手蓋住了她的雙眼。他蹙著眉頭冷眼看了看那兩個人。這場面對他來說未必不刺激,只是他是男人,更能自持。
他感到她有些發抖,把她的頭壓到了懷里,攬著她往外走,聲音清潤如水似能洗去塵埃,“我們出去再說。”
直到到了甲板上裴仲桁才松開手,南舟眼睛瞇了一會兒,半晌才適應了外頭的光線。本來有一肚子的話要去質問大管輪,現在覺得沒有必要了。她咬著唇垂著頭,制度,如果還是這樣的制度,那么永遠都是這樣的腐敗不堪。
“不僅水手長要換,大管輪和買辦也全都要換。而且不僅是承風號,接下來海燕號和其他的船,也全都要換掉!”她忽然望著海面,像是說給自己聽,也像是說給裴仲桁聽。
裴仲桁有點訝異剛才的事情對于她竟然沒有怎樣的影響,她的心思想的還是商號的變革,可見心地何等純良。
短暫的消沉過去,南舟又恢復了常態。她一轉臉看到裴仲桁正用審視地目光望著她,突然想起剛才共同觀賞到的一幕活春宮,頓時尷尬地漲紅了臉,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她靜了靜心,勉強地笑了一下,“我也沒有什么事了,咱們回去吧。”
裴仲桁點了點頭。兩人剛要下船,大管輪已經囫圇地穿好了衣服跑出來。“九姑娘,你找我什么事?”
南舟無法直視這個人,偏過臉走遠了幾步。裴仲桁擋在他前面,同他說了幾句話,南舟站得遠聽不清楚。過了一會兒,聽見裴仲桁的聲音,“我們走吧。”
兩人并肩走了一陣,南舟忍不住問他:“他同你說什么?”
裴仲桁負手而行,目視著前方,“我想九姑娘大約不會想聽。”
南舟不知道怎么的,隱約猜出來是什么。剛才那畫面又闖進腦子里,臉燒得更燙了。她偏著頭,不想叫他看出自己的異樣。
要說男女之事,說不懂,懵懵懂懂也似乎懂一些,但耳聽與眼見畢竟是很不一樣的。她開始在氣頭上,心思沒在那上頭,現在卻是不想去想,那畫面自己就浮出來。南舟頓覺得眼睛要瞎了,回去一定要好好洗洗眼睛。
她自顧自地想著心事,不成想忽然被裴仲桁拉住了胳膊。用的力氣不小,直把她拉得轉過了身。“怎么啦?”
裴仲桁的手沒有拿開,牢牢地抓著她的胳膊,一點都沒有不妥的樣子。“九姑娘,我的鋼筆好像剛才掉到了船艙里,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去找一下?”
南舟詫異的很,本來想說我又不是你的丫頭,你自己沒長腿嗎?但他又接著道:“我眼神不濟,怕看不清楚。”這句話就懇切多了。南舟是個心腸軟的人,看他態度還不錯,便道:“好,那你去碼頭上等我。”
裴仲桁點點頭,這才松開手。南舟順著原路往船上走,一邊走一邊找。甲板上、艙室里都沒有,難道掉在了那個房間里?她沉了沉嘴角,極其不情愿地走過去。
還沒靠近,便聽到女人的哭泣聲,“天殺的,有本事做沒本事認,只顧自己快活,算什么男人!要讓我男人知道了,肯定打死我,你帶我走吧……”然后就是大管輪不耐煩地規勸,傻子都聽得出來在哄騙那個女人。
南舟實在不能再看到這兩個人。心想不過一支鋼筆,再貴重也貴重不到哪里去,還是不找了,于是便返回甲板上。
但剛到了甲板上,赫然發現棧橋上亂做一團。一個小個子短打扮的人正拿著西瓜刀追著一個人砍,被砍的正是裴仲桁!
挑夫、小販、行人,都亂哄哄地四下逃散,竟然沒有一個人上去救他。南舟立刻明白,剛才他叫自己走,不過就是支開自己,他早就發現不對了。她心里忽然有一刻沒著沒落的惘然,但下頭的喊殺聲震耳,不由她有空遐想。
南舟立刻從船上跑下去,好在終于看到萬林遠遠跑過來,但他一時半會兒還到不了裴仲桁面前。裴仲桁左躲右閃盡量避著人,但砍人的卻一點不在意,發瘋了一樣揮舞著利刃。
裴仲桁隨手撿了一根挑夫丟下的扁擔自衛,那人的刀迎面砍過來,他拿扁擔支住。他身后不過是一根鐵索護欄,被那人逼得彎了腰。再頂不住,刀就壓到了臉上!南舟快要跑到跟前,聽見那人惡狠狠地道:“姓裴的,拿命來換我盛三哥!”
南舟拉住旁邊幾乎算是看熱鬧的路人,急切地道:“你們怎么不去救人啊!”
可在亡命之徒面前,誰都避之不及。裴家在碼頭上的人這會兒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急得沒有辦法,看見橋面上小販掉落的一桿秤,想也沒想就拿起來往那人后背上砸。畢竟是個女孩子,沒有要致人死地的念頭,所以也不敢打他的頭。
裴仲桁力氣快要用盡了,見她不知死活的跑來,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你走,不關你的事!”
行兇的被人襲擊了,下意識轉過身,長刀對著南舟劈頭蓋臉地砍過去。南舟驚得連躲都忘了躲,只能眼睜睜看刀落下來,下意識地閉上眼。
但沒有疼痛襲來,原來是裴仲桁抱住了那人的腰,把他拖離了南舟。那人肘子猛地一擊裴仲桁的后背,他立刻吐出一口鮮血來。然后那人又揚起刀,眼見就要落在裴仲桁的背上,萬林終于趕到了眼前,躍起來騰空一踢,踢翻了那人手里的刀。
但這一踢沖擊力太大,裴仲桁也被帶了出去,倒退了幾步到護欄邊,收不住腳直接翻進海里。
萬林和這人纏斗不已,難以分身,眼睛瞪得發紅,沖南舟大吼:“快去救二爺!他不會游水!”
南舟被他吼得回過神,沖到護欄邊往海里一望,哪里還有裴仲桁的身影!她忙脫了皮鞋,縱身跳進海里。
靠岸的海水并不算太深,但對于不會游泳的人來說也足夠致命。她剛才沒注意他落水的地方,只能沒頭蒼蠅一樣在水里摸索。
四月的海水還是冰冷的,她也顧不得許多,只是奮力得找。終于看到無聲無息地飄在水中央的裴仲桁,她忙游到他身旁,從背后抱住他,拖著他往上游。
南舟把他的頭托出了水面,萬林那邊已經制服了行兇者,此刻裴益的人也趕到了。
“都他娘的看什么!”裴益氣得踹了幾個人下水,幫著南舟把裴仲桁拖上岸。
南舟跟在幾個人身后,筋疲力盡地也爬上了岸。風一吹,人就凍得瑟瑟發抖。可一轉眼看裴益哭喊著二哥,又把人扛到肩上倒著控水。心道他簡直是在作死!
南舟跌跌撞撞地爬起來跑過去,抓住裴益想要厲聲制止,只是氣力不夠,反倒像在祈求:“把他放下,你這樣不行的!”
裴仲桁沒了出氣,裴益這會兒也慌了,沒來由地聽了她的話,忙把人放下。“南舟,九姑娘,九姑奶奶,你救救我哥!”然后看旁邊的人傻站著,怒道:“都他娘的是死人啊!去叫大夫,去找擔架,去開車過來啊!”
南舟從水里上來,身上也沒什么熱氣,嘴唇凍得發紫。但救人是本能,管不了旁邊的嘈雜,跪在了裴仲桁的旁邊。他脈搏雖然微弱,但還在,呼吸卻沒有了,正是假死的狀態。她忙清理了他嘴里和鼻子里的異物,開放氣道。然后又人工呼吸,交替按壓著他的胸部。
圍觀的人聚了不少,沒見過光天化日之下女人跟男人親嘴的。只見她捏緊裴仲桁的鼻孔,用嘴包住他的嘴,往里吹氣。再松開嘴、松開手,然后又親上了。一群人看得興趣盎然。
她顧不得旁人的目光,一次又一次把氣吹進裴仲桁嘴里。終于,他猛地咳嗽了起來,咳出了不少水。南舟忙把他的頭側到一邊,怕他又被嗆到。人有了氣,就沒了危險。南舟累得失了力氣,跌坐在一旁。裴益忙叫人抬著裴仲桁送去醫院。
萬林不知道哪里找來了一條破毯子給南舟披上,她實在腿軟起不來。
萬林剛才被裴仲桁支去,問那賣千層餅的人的住處。給了錢,交代那小販隔幾日便去南舟家附近去叫賣。待返回時發現裴仲桁出了事,萬林心里萬分悔恨,又難免遷怒于南舟。可如今,見南舟一個弱質女流,竟然不計生死對裴仲桁出手相救,他心中又感激起來。仿佛是有些明白了,何以裴仲桁會對這個仇人的女兒另眼相待。
萬林把南舟扶了起來,聲音還有些顫抖,“九姑娘,大恩不言謝……”
南舟渾身發冷,也說不出話,只能搖搖頭。
小泥爐子上的瓦罐里咕嘟咕嘟冒著煙,里面的水沸起來頂地蓋子嘭嘭響。南漪拿布裹著蓋子掀起來看了看,覺得差不多了,把藥倒出來,然后端進房間。
南舟裹著兩層被子,江譽白坐在她面前,在“數落”她,“這什么天,那海說跳就跳啊,不要命了你?”
南舟露了一張小臉出來,連打了幾個噴嚏,心虛地給自己辯護,“那時候哪有時間想那么多呀。你說我要是不會游泳、不會救人就算了,怎么說是一條命,不管是阿貓還是阿狗,總不能見死不救吧?阿嚏!”
江譽白給她揩了揩鼻涕,“我還不是心疼你,女孩子家泡冷水也不怕凍傷了身子……”
兩人卿卿我我的看得旁人牙酸,南漪紅著臉進來,“藥熬好了,姐姐你快喝藥。”然后放下藥就跑出去了。
被妹妹瞧見了,南舟也靦腆起來,把手帕扯走,“我自己來。”
江譽白端起碗,舀了勺藥吹了吹,遞到她嘴邊。南舟喝了一口,苦得眉毛都擰到一起,“真苦,給我準備蜜棗了嗎?”
“沒有蜜棗,就是要苦你才長點記性。”
南舟苦得耷拉著臉,在他的嘮叨聲里把藥喝完了,然后眼巴巴地望著他,“真的沒有甜棗吃啊,苦死了。”
他垂眸一笑,偏頭吻上了她的唇,舌尖在舌尖上掃了一圈,吸走了最后一點藥汁。然后放開她的唇,笑著問:“現在不苦了吧?”也不好說到底誰吃了蜜,甜得眉眼都彎了。
南舟沒料到他竟然敢在家里這樣膽大,三姨太可喜歡聽墻角了,這會兒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頭。她臉燙得要命,“我生病著呢,也不怕過了病氣!”
江譽白摸了摸她額頭,沒有發燒。不以為意道:“我身體好著呢,大冬天都在江里游泳的。”
南舟聞言來了興致,“不冷嗎?關外那冬天可不是鬧著玩的……阿嚏、阿嚏!”然后又心虛地偷眼沖他直笑,“這肯定不是傷風,一定是有人背后說我閑話了。”
說她閑話的是裴益,“你不知道,九丫頭力氣還真大,一把推開我,說‘這樣不行,你會害死他的!’然后就讓我把你放下,接著就在你胸上揉啊摸啊。這還不夠,那么多人,光天化日啊,就去親你的嘴!親一下還不夠,舔舔唇,又親。哎呦媽呀,親得那叫一個起勁!那舌頭攪來攪去的——我這么臉皮厚的人都看不下去了!二哥,我說你這個可是被她輕薄干凈了……”
裴益說得繪聲繪色,手舞足蹈。這還不夠,他捏住了裴仲桁的下巴,示范著要用嘴貼著他的嘴,手在他胸前揉。裴仲桁惡心得推開他,冷瞥了他一眼。心亂,懶得搭理他。翻了一個身,把后背涼給他。
裴益鍥而不舍地又跑到他那邊,蹲在他面前,“哎,二哥,妹妹的小舌頭又甜又軟,姐姐的也不差吧?我瞧著九丫頭奶子大得很……”
裴仲桁抬手把枕頭抽出來砸到他臉上,鐵青著臉吼了聲:“滾出去!”
裴益想他大概是覺得被個女人輕薄,失了顏面,所以不好意思。他笑呵呵地從枕頭下伸出頭,“哎,算了,有什么好生氣的?這種事情男人又不吃虧……”看裴仲桁甩過來的帶著刀子的眼風,裴益識相地閉了嘴,“好好好,二哥你好好休息休息,我去找十一……好好謝謝她們去!”他終于找到個冠冕堂皇的借口,歡天喜地地跑了。
路過寶榮齋的時候,裴益叫順子停下車。他也不知道買什么,就叫伙計撿著貴的拿,什么燕窩海參魚翅靈芝包了十幾包,然后提著東西去了南家。
南漪聽見人拍門,打開一看是他,頓時臉冷了下來,“你來干什么?”說著就要把門關上。
裴益眼疾手快,側身一擠,整個人擠了進來,南漪根本擋不住他。他拎著大包小包長驅直入,熟門熟路地進了南舟的房間,“九姑娘,四爺我來瞧你……來了。”
裴益見一個男人坐在南舟床邊,當即斂了吊兒郎當的笑,“呦,家里有客哪?”
南漪追在后面,氣得沒辦法,“你怎么闖我姐姐的房間!”
本來江譽白來看南舟,為了避嫌就沒關門。兩人正說著話,不料突然有人大喇喇地就進來了。他轉臉冷然地看了看裴益一眼,極漂亮的一張臉,猜到了是裴益。
南漪想把裴益拉走,可怎么都拉不動他,氣得直捶他。裴益很是不為所動,放下東西抓住她的手,笑呵呵的,“捶的不是地方,你就省點兒力氣吧!”
南漪氣得抽回手,恨恨地瞪他。裴益正了正顏色,擺著主人的姿態,“十一,怎么不介紹介紹?”
“我姐的男朋友!”南漪沒好氣道。
裴益嘿嘿笑了,“男朋友?……就是相好的吧?抱歉抱歉,男朋友先生,你們就當我不存在好了。”
“你快走,我姐姐要靜養!”
“好好,我馬上就走。我是專程過來謝九姑娘的,要不是九姑娘嘴對嘴給我二哥吹了幾口氣,我二哥怕是要見閻王了——姑娘這份大恩,我裴益記得了。算我欠你一條命,往后但有用的上的地方,姑娘隨意差遣!”
江譽白聞言微微變了臉色。南漪聽他說得這樣不堪,怕江譽白和姐姐生了罅隙,忙推著裴益往外走,“說完了你還不走!你不走我走!”說完轉身就出去了。裴益本來就是來看南漪的,沖兩人抱了抱拳追著她出去。
江譽白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南舟,“嘴對嘴……”
南舟也是被裴益剛才的說辭給震住了,一時都沒反應過來去反駁。見江譽白這樣的表情,急得從被子里鉆出來,“不是不是,你不要聽那個人胡說八道!我是給裴仲桁做急救,他那時候已經沒有呼吸了,再不做急救就沒命了!不是他說的那樣……”
因為太著急,被子都落開了。她身上只有件白色的薄薄的絲綢睡衣,貼著身,她一動,胸前一陣波動。
江譽白清了清喉嚨,把被子重新給她裹住,“小心著涼。”
南舟一雙眼睛熱切地望著他,等著他表現出理解和諒解。他心里很有一些不是滋味,裴仲桁不是她的仇人嗎,她竟然會這樣豁出去救一個仇人。但再一轉念,她的可愛之處,不也就是她骨子里的那份善性嗎?嫉惡如仇,恩怨分明。
他因為她的這樣的神態笑了,壓住心底的不快,“好了,我知道的。”
“你真的不生氣?”
他把她拉進懷里,自我消化那些妒忌和不滿,輕輕親吻她的發頂,“不生氣。”
南舟的手從被子里伸出來抱住他,過了半晌,又聽他幽幽道:“可是我吃醋了。南舟,我覺得裴家人還是太危險,你和他們走得太近我不大放心。想要回通平號,也不是沒有其他的法子。”
南舟噗嗤一笑,仰頭去看他,只看到他輪廓分明的下頜。她撒嬌地往他懷里鉆了鉆,“這次只是意外,平時也不怎么碰頭的。”
江譽白無聲地握著她的手。她感到他的不尋常,想他大概還是有點在意剛才裴益的胡言亂語,心中開始有了芥蒂。兩個人都是那種嘴上不爭不搶的,但心里都各自有主意的人。
通平號和他,對她來說都一樣重要。她心底里的凌云壯志或許旁人看來就是一個笑話,但那對她很重要。
“那再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
南舟最終還是讓步了。她輕輕在他下巴上吻了一下,又吻了一下,直到他終于低下頭回應了她。像是達成了一份無聲的協議。
裴仲桁嫌醫院里人來來往往不清凈,沒兩天就出了院。出院的時候人看著還正常的很,回到了家卻又病了一場。這回病來得兇,發燒咳嗽,差點鬧了肺炎,最后上了猛藥給壓住了。人整日里躺著,虛弱的很。
外頭的病癥好除,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心里的魔障。
房間里窗簾叫人緊緊實實地遮擋住,把他同外界隔離開來。藥力上來,人似夢似醒。他躺著,有馨香的肉體纏著他的身體,他被壓得動彈不得。唇是軟的,他胸前衣衫也被解開了,那柔軟將他全身走了個遍,身體燙的要自燃起來。他試圖去看清她的臉,卻無力抬頭。但那顆朱砂痣卻在眼前晃出了火。
腦子里一片空白,柔軟的唇,不遺余力地要將堅硬化成繞指柔。他沒這樣失態過,也沒這樣想放縱過。喘息聲是陌生的,他如同祭祀臺上的祭品,在被神靈享受。一邊是痛苦的屈辱,想要反抗;另一邊卻又沉浮在那情欲翻騰里,來勢洶洶,最后自甘沉淪。高潮來得強烈又措手不及,尾音未斷,人卻驚醒了。
如同白日從水撈出來,渾身上下濕透了。
又是個綺麗的夢。那日在醫院,裴益說完那些話的夜里,就夢了一回。夢里他和她去了船上,進了船長室,門打開了。里頭交歡的人難耐地呻吟,白花花的肉,顫著晃著。口水聲,撞擊聲,叫床聲,每一個字都刺激著他。南舟驚呼了一聲,轉身往外跑,一頭撞進他的懷里。屋里的兩個人停了下來,轉過臉來,他看到他自己的臉,而高舉雙腿的,是她。
那夜他是被嚇醒的,這無根無由的情欲叫他猝不及防。就這樣一夜一夜,斷斷續續。到后來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愿意睡去,還是愿意醒著。到底是真的夢境還是自己的臆想。
不想喚人,他自己掙扎著起來換了身衣服。再躺回床上,再也睡不著。他試圖去回憶夢中的每一個場景,身體又有了反應。醒在了不該醒的時候,心底一叢邪火,怎么都壓不下去。他想應該起床默一默經文的,可不又想動,腦子里全是夢里的碎片,往心頭扎。他閉上了眼睛,努力去拾起更多的畫面,這回再怎樣也回不去夢里。
他從來沒這樣惱怒過。一閉上眼睛,那人的臉就那樣清晰。那嬌盈的雙唇,緊緊被她壓制住膠著的身體。他終于向欲望投了降,從枕頭底下摸出了香囊,攥著放在鼻端。是夢里人的馨香。另一只手伸向了身下……短暫的愉悅后是鋪天蓋地的空虛,身與心都空空蕩蕩。
他又換了身衣服。多不堪的勾當也都見過,但也能冷眼旁觀。誰料想在夢里初嘗了滋味,便中了毒、上了癮。眼見自己被無垠的欲望支配,卻無計可施。手背蓋住了臉,無法直視這樣失控的自己。過了半晌再睜開眼睛,手里的香囊刺得他眼疼。他猛地起身,沖到柜子前把香囊鎖進了柜子深處。
不聲不響躺了幾日,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欲折磨的寢室難安,不下床、不見客。衣服不許洗,叫人拿了火盆直接燒了。猛灌了苦藥,逼著自己忘記那滋味,昏天黑地。睜開眼睛是她,閉上眼睛是她,魔癥了一樣,直逼出了骨子里陰戾。倘若人在眼前,他怕會不顧一切蹂躪身下。
南舟身體好得快,不出幾日便回去上班。期間裴益過去了一趟,她才知道原來裴仲桁還躺著呢。承風號上所有的承包人她全部終止了合約,自然少不了一場漫長的扯皮。南舟說服了其中的幾個董事,但還有一個董事始終不肯表態,南舟便來尋裴仲桁。但裴仲桁總差人傳話,說是身體不適,避而不見。南舟也只得離開,自己再想辦法。
待她去后,他又站在她曾站過的地方。空氣里到處都能聞見她身體的香味,又有了反應。再這樣下去怕不是要瘋了。他回轉房間,叫上萬林進了宜春居。
花紅柳艷,鶯歌燕舞,明明綺麗妖艷的身子搖擺,他卻比任何時候都清醒自持。紅潤潤的唇貼過來,還未靠近,下意識就推開。女人使出百般解數,他發現除了厭惡竟然再找不出一點旖旎心思。環肥燕瘦,將長春巷一條街百花看遍,除卻空虛再也尋不到旁的情緒。而那濃艷的夢,卻再也沒青睞過他。本該歡欣,但心底卻又是滿滿的失落。
南舟因生意上的事情再去尋裴仲桁,仍舊不見人影。正碰上外頭回來的裴益,他笑得沒心沒肺,甚為得意,“九姑娘找我二哥啊?那就去長春巷,我二哥轉了性子,在那里常住了。”
南舟愕然不已,心底莫名又有點生氣。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虧他平日里還一副款款君子的樣子,那樣斯文的一個人竟然也是這樣不堪嗎?南舟覺得失望,又有種被騙了的感覺:所以男人都靠不住,還是得靠自己!
她尋了行內有名望的老人出山做仲裁,有理有據有節,將承包人貪墨、失誤一一羅列,這樣下來反而變成了對方違約。那些人都還是要混飯吃的,誰也不想惹上官司。南舟并不死纏爛打,給了一筆費用,雙方算是解除了合約。現在更難的事情還在后面,要建立起一個怎樣的制度,又要到哪里去尋找這些新的負責的船員?
裴仲桁從長春巷里出來,已經是兩個月后了。人越發清冷,用了這么久的時間,學會控制消弭那見不得人的念頭。
積壓的事務如山,整日忙得什么都忘了。這日他同人應酬,順路去碼頭看看,但還是下意識會去看人群里有沒有她的身影。許是天遂人愿,他看到了她。
南舟身上穿著件像嗶嘰襯衫,下面竟然穿著條工裝褲。絲巾系在頭上裹著頭發,袖子卷了起來,露出兩節嫩藕一樣的玉臂。手腕上應該是戴著鐲子,用軟布纏了一圈,大約是怕做事的時候不小心撞碎了。她正同人一起拿著圖紙,一邊看一邊指揮著什么。
裴仲桁有瞬間恍惚,心跳的厲害,又怕被人聽見。魂牽夢繞不過如此,原來連前功盡棄都算不上,一潰千里,他不過是在白費力氣的自欺欺人。
他轉臉去看海里的船,一艘艘來來往往,不知道開往何方,也不知道會停泊在何處。他也想象不到自己未來的樣子。就這樣一輩子了嗎?不知所謂,一個人天荒地老。也許會遇到別人,可另一個聲音明明就在說,不會了,再也遇不到這樣一個人了。他欲成佛,卻最終人不人鬼不鬼。那么,是做人,還是做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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