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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人間何處問多情-《南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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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譽白趁著宅子里親友票戲的空檔偷偷開了車去了南家,只是沒見到南舟,阿勝道她去了裴家赴宴。江譽白在車里等了一個鐘頭,還不見她回來,卻是看到裴家的汽車停在了巷子口。見萬林下了車去了南家,同阿勝交代了幾句又開走了。江譽白等人走了再次拍門,阿勝很是意外,“江先生,您還沒走啊?剛才裴家人來說我們九姑娘喝多了,說是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江譽白在夜里凍了許久,這時候心頭也有些發(fā)冷。但他不能再外頭耽誤太久,帶著熱戀中的人想見對方卻見不到的那種濃濃的失落,落寞地回了江家大宅。

    眾人還在嬉鬧,鼓板胡琴敲著、拉著、唱著,人聲沸沸,絲竹盈耳。明明是很熱鬧的,可他還是覺出了一點凄涼。

    江啟云難得沒穿戎裝,一身家常衣服,在同幾個族內(nèi)的子侄說話,程晏陽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垂首恭聽。程燕琳陪著程氏打牌,不露聲色地各種迎奉——每個人都活得那么小心,包括他,他真討厭這種感覺。

    幾個小孩子追逐著亂跑,偶爾沖到了程氏左右,程氏一派慈祥的祖母笑容,哄著給了孩子一塊糕點,讓他們別處玩去。老帥往常不愛熱鬧,也都難得耐心坐在廳里,緩緩地抽著雪茄。三小姐留洋嫁給了當?shù)厝A僑,算是落了根,幾年都不回來一次的。所以這其樂融融的幾世同堂,熱熱鬧鬧的又一年,唯獨他是個外人。他沒有家,往年這種感覺并沒有這么強烈。他很想南舟,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才會覺得不那么孤單。

    江譽白走到麻將桌前轉(zhuǎn)了一圈,有人笑問他去哪里消遣了。他笑著道:“輸怕了,找了個地方躲一躲。”

    另一位親戚家的太太笑道:“四少是好事將近了,情場得意賭場失意。”

    一位小姐說:“哎呀,剛才沈小姐不是說嬸嬸家今年不宜婚嫁嗎?”女孩子剛說完,被她母親瞪了一眼。江譽白微微變了臉色,但很快恢復(fù)了,轉(zhuǎn)臉看向那位沈小姐。

    那位沈小姐名叫丹妮,是江家一個世交的女兒,去法國轉(zhuǎn)了一圈,愛上了塔羅占卜,很是癡迷地研究了兩三年。據(jù)說占卜得很準,所以在京州上流社會的名媛里很是有些名氣。她這回是來震州探親,便被江家邀請過來做客的。

    沈丹妮被他盯得很不好意思,紅著臉道:“這些占卜都是好玩罷了,做不得數(shù)的。”

    “那可不一定,我聽我表姐說,沈小姐上回給姨婆家的三少爺算了一算,說他未婚妻年內(nèi)有大災(zāi)。有一回那小姐不聽人勸,非要去騎馬,結(jié)果摔成了傻子——真是準得嚇人呢!”另一個女孩子插嘴說。

    江譽白快速地掃了一眼程燕琳,疑心她是不是和沈丹妮串通起來,故意這樣說的。程燕琳只是含著笑不說話。仿佛是感覺到了他的目光,這才和他對視了一眼,越發(fā)笑得燦爛。“你們瞧瞧,小白都向我求救了呢!我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小白既然急著娶少奶奶,就趕緊早點叫人家過門,省得夜長夢多。其他的都是信則有、不信則無的,對吧大姐?”

    程氏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她怎么不信?剛才沈丹妮的牌說了,有新人入門會妨害年輕的王的的運數(shù),那說的可不就是江啟云?她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結(jié)婚嘛,晚一年兩年也不打緊。便是緩緩道:“小白確實得再磨煉磨煉性子,這么愛玩,回頭少奶奶進了門早晚要鬧。”

    江譽白心中有一團無名的怒火在心底翻涌,但還是強顏歡笑看了會兒牌,又尋了個清凈地方,打算抽煙靜一靜。這邊正要劃火柴,那邊隱約聽見女人低聲啜泣,應(yīng)該是大少奶奶梅氏,“真以為我不知道他在外頭多少女人?他要是敢領(lǐng)人進家,我死給他看!”

    江譽白想起今天梅氏的姐姐也來了,大約是在說私房話。他也并不想多聽,悄悄避到別處。

    他緩緩抽完了一支煙。他和南舟的事情老帥是認了的,即便晚一些也不打緊。他也有許多的事情需要借助南舟出面才能去做,這樣一轉(zhuǎn)念,也許是寒洌的天氣、也許是香煙,讓人冷靜了許多。他扔了香煙正要往回走,迎面卻遇到了沈丹妮。她只松松披了件狐皮披肩,瑟縮地緊著胸口,像是專程在等他。

    一張小瓜子臉,柳葉長眉,微微上挑的杏仁眼,除了皮膚略黑了些,可以說是很秀致的長相。見到他時,沈丹妮未語先抱歉地笑了笑,“四少,剛才真是抱歉,我是真的不知道她們讓我算的事情會關(guān)乎到你的婚期。不然,我絕對不會那樣說……”

    江譽白微微一笑,顯得很寬容。“沈小姐不必內(nèi)疚,反正你剛才也說過的,不過是一種游戲。”

    沈丹妮不確定他是客套還是真心話,偷眼看了看他。江譽白又狀做無心的問起剛才占卜的細節(jié),沈丹妮又同他說了一遍。他心底輕蔑一笑,原來程氏不過是顧忌有人妨害她的寶貝兒子。但他也有點拿不準,沈丹妮到底是被程燕琳授意過,還是算出來的果真如此。雖然他并不信這些,但確實不妨礙有人相信。

    兩人隨意聊著,并肩回了大廳。江譽白瞥見程燕琳正探頭往他們這邊看,便停下身來幫沈丹妮脫了披肩,叫傭人掛好,然后佯裝有興趣地請她為他占卜一次。

    沈丹妮有些興奮又有些忐忑,“四少是真的要玩這個嗎?”

    “是啊,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呢。”

    他的笑容比壁爐里的火還溫暖,很叫人招架不住,沈丹妮的臉很快又火熱起來。他們尋了個角落坐下,沈丹妮的手袋里放著牌。兩人頭湊著頭,聲音不大,像在說悄悄話。沈丹妮的臉上一直有著羞意,不敢抬眼看他。他則是一直留心著程燕琳,看到她雙眼里冒出的憤恨的光,莫名覺得暢快。至于沈丹妮在說什么,他根本沒留心。

    等到晚上躺到了床上,看到了枕頭旁放的那張沈丹妮送給他的牌,才回想起來她剛才說的是什么。他問的是他和女朋友的關(guān)系,沈丹妮看著牌,神色很認真,“你們目前處于互相非常滿足的狀態(tài),和她在一起,能讓你感覺到充實。但對方正為現(xiàn)實的東西忙碌,無法完全沉浸到這段關(guān)系之中。不是說她不愛你。”她急忙解釋道。“而未來呢,你們要的不是一種東西,兩人不能接受現(xiàn)存的問題,關(guān)系即將崩壞,可既不愿接受也不打算面對……”

    江譽白忽然明白,程氏何以會對所謂占卜的結(jié)果憂心忡忡。因為不管信或不信,這種不夠“吉利”的結(jié)果總是叫人不舒服。更何況,這些模棱兩可的話語,竟然或多或少的有那么一點“準”。就好像他并不知道南舟會去裴家赴宴,并且醉倒在他的家里。是不是也意味著如果她涉足商場,這種事情會一而再、再而三的發(fā)生?

    江譽白猛地從床上起身,把牌丟進了壁爐里,看著它變成灰燼。猜忌,是多么可怕的東西。一旦落下一顆猜忌的種子,便能在無人的角落生根發(fā)芽。他不能這樣對她,她給了他十成十的信任,他也絕不讓自己陷入猜忌的泥沼里,不能讓程燕琳的詭計得逞。

    南舟晚上沒吃什么東西,吐了后更是肚子空空的。天沒亮人就餓醒了,口又干,叫著要喝水。

    丫頭過來給她捧了杯溫茶,她喝了滿滿一杯,人也略略清醒了一些。一看周圍的陌生環(huán)境和陌生的臉,再看自己身上不是出門的那件衣服,剩下一半也嚇醒了。

    “這是哪里?”

    丫頭笑道:“是裴家大宅呀。”

    “我怎么睡到這里了?”

    “九姑娘昨天喝醉了,本來是要送您回家的,結(jié)果您吐了自個兒和二爺一身,走不成了,只好先住下了。”

    什么,她吐在了裴仲桁的身上?除了他替她擋了酒,她根本不記得后來還見過他。那她是如何吐到他身上的?

    “我吐在裴……二爺身上了?”

    “嗯,可把我們嚇一大跳。您知道,我們二爺這方面特別講究。”小丫頭吐了吐舌頭。

    南舟絕對能想象出裴仲桁那嫌棄的樣子。而且她自覺也算是個很克制的人,居然酒品這樣差?南舟懊惱地捶了捶腦袋。

    “九姑娘,您還頭疼?”

    “不,沒事。什么時辰了?”

    “快天亮了。”

    南舟忙掀開被子下床,“我睡了一夜?”這可糟了,回頭不知道家里人怎樣著急。

    丫頭笑著道:“九姑娘不要著急,昨天晚上已經(jīng)到府上打過招呼了。您是要起嗎?洗漱的東西都準備好了,您的衣服也洗好烘干燙好了。車都備著呢,您吃點東西再走吧。”

    南舟謝過她,洗漱好換了衣裳。也是餓了,便吃了點東西。推門出去的時候,外頭天還昏著。丫頭提著燈籠領(lǐng)著她往外走。

    “你們二爺還歇著吧?那替我謝謝他,我就不去打擾了,改日再來道謝。”

    丫頭點頭稱是。

    兩個人一盞燈在游廊里穿行,她身上大紅色的斗篷顯眼,似夜里盛開的一團勾魂奪魄的牡丹。裴仲桁站在遠處,看她走出了內(nèi)院,直到消失不見。他像是那個執(zhí)著地搬著石頭,等著情人轉(zhuǎn)世的信徒。一夜月寒風冷,只為遠遠看一眼她的背影。

    天還是冷的,手足都凍得麻木。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上仿佛還存留著剎那間悸動的余韻。“愛不重不生娑婆,念不一不生凈土。”他隱約覺得自己在不知死活地逆風執(zhí)炬,渾身淋滿了焦油,已經(jīng)不是燒手之患,怕是有朝一日早晚死無葬身之地。

    他終于把目光挪開,又重新攥緊了手。

    南舟到了家,聽說江譽白等了她許久,腸子都悔青了。也顧不得剛進家門,衣裳也沒換又跑了出去。可剛出了門,才想起來這么早打電話過去太失禮。只得先回了家,挨到了時辰,跑到巷子口的雜貨鋪里掛了一通電話給江家大宅。

    接電話的丫頭問是哪位找四少,南舟想了想,還是不好意思報上姓名,便說:“姓筱,名樊川,請四少聽電話。”

    丫頭放下電話去尋江譽白。江譽白被丫頭叫醒,聽說一位叫筱樊川的小姐找,他立刻清醒過來,披上寢衣快步?jīng)_下樓。

    “是我。”南舟說。

    “我知道。”他道。千言萬語都在其中了,兩個人都傻傻輕笑起來。

    南舟事無巨細地把昨天發(fā)生的事情講了一遍。抱怨宋達城是如何故意為難自己,自己是怎樣鼓起勇氣和他對峙。她也并不是真的害怕那些阻撓,反而從那些斗爭里被激發(fā)出更多的勇氣來。但同他訴說的時候,自然而然地就變成小女人的樣子,完全一副撒嬌的語氣。

    昨天的那些失落早就一掃而光,江譽白含著笑聽著,柔聲勸慰了她幾句。說完這些閑事,便是互訴了衷腸。兩人都不方便出來見面,只能借電話一解相思之苦。可電話也不好打太久,只能依依不舍地掛掉了電話。電話掛掉了,人卻還沉浸在歡喜里,兩個人都感到了一種滿足。

    江譽白眼中笑意未減,一轉(zhuǎn)身看到到江啟云端著咖啡靠在桌邊,看來剛才的電話也被他聽去不少。江譽白恭敬地叫了聲“大哥,起得這樣早。”

    江啟云幫他也倒了杯咖啡,示意他一起喝。江譽白有些受寵若驚,謝過了他,坐到了他的對面。

    兄弟兩人的關(guān)系絕對算不上親厚,但江啟云從來也不像程氏一樣將江譽白視作眼中釘。因為這母親口里的這個“野種”弟弟,他從來都沒放進過眼里,也從來不認為他是什么潛在的對手。

    整個樓里靜悄悄的,女人們向來晏起,下人們也不敢行動,所以顯得格外難得的寧靜。

    江譽白臉上還有著戀愛里的人特有的微笑,江啟云忽然很羨慕他。剛才那句“想沒想我?”問得溫柔似水,哪怕他這個男人也聽得心動。他慢慢喝了口咖啡,“女朋友的電話?”

    “嗯。”江譽白赧然地垂頭笑了笑。

    “年輕真好啊。”江啟云感慨道。

    “大哥也很年輕呢。”

    江啟云笑了笑,三十二歲,怎么說都不年輕了。“有時候真羨慕你們年輕人,可以隨心所欲的生活。”

    江譽白笑得心無城府,“是我沒本事,所以只能這樣混日子。放在大哥眼里,就變成了隨心所欲了。”

    江啟云笑得淡然,不置可否。過了半晌,問他:“以后有什么打算嗎?”

    江譽白搖搖頭,“大約去政府里混個閑職。”

    “四弟,你不用在意太太怎么想。年輕人享受生活是好的,總得有個目標。要不,要到大哥那里,幫大哥做事?”江啟云生來擁有一切,因為他自信,沒人可以從他這里奪走什么,所以才對江譽白能寬容公正。

    江譽白有些感動,他能感覺到江啟云邀請的真誠。他對于家里的男性,無論是父親老帥,還是大哥,甚至是已經(jīng)死去誰也不能提起的二哥,他的心里都是充滿了景仰的。他渴望像他們一樣強,也渴望接近他們,得到他們的信任和認可。

    江啟云抽了根煙卷出來,江譽白幫他點了火。離得近了,能看見大哥鬢邊有幾根銀色的發(fā)。

    “我知道你在猶豫什么。說實在的,那時候我們還是太年輕。他受了人蠱惑,我又年輕氣盛……放到現(xiàn)在,未必不能容他。總歸是是手足。”江啟云的目光在白煙里顯得有些軟弱。

    這是大哥頭一回同他說起和二哥的事情。手足相殘,這樣隱秘的事,想來也極少能有訴說的對象。越是強大的人,偶爾展現(xiàn)的軟弱才更叫人心折。江譽白很有一種沖動,想要握住他的手,要跟隨他身邊。

    但他不能行差踏錯。程氏是怎樣自私敏感又狠辣一個人,他太了解。江譽白擺擺手,搖滅了火柴,“過陣子再說吧。”然后很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其實是婺州離震州太遠,怕女朋友不高興。”

    江啟云哈哈笑起來,點了點頭,表示理解。而實際上,他并不大懂年輕人所謂的愛情。在他生命里,有些感情天生就是欠缺的,不該存在的,但也不代表不會產(chǎn)生。就好像他看著這個弟弟,忽然產(chǎn)生了一種近乎父親對兒子般的憐愛。

    過了正月十五,江譽白終于從大宅里住回了自己的住處。和南舟許久不曾見面,兩人都被相思折磨壞了。江譽白寫了信,問學生過年是否懈怠學習,年輕人應(yīng)該勤加勉勵、抓緊時間學習云云。江南大學業(yè)已開學,請學生及時歸校,會有摸底考試。

    南舟笑著讀完了,然后開始翻箱倒柜找衣服。她這里還沒找到衣服,南漪卻悄悄溜進來,拿了兩件旗袍,問她哪件好看。

    “這是去約會嗎?”南舟打趣道。

    南漪臉一紅,“是同程小姐一起去聽戲。”

    “穿上叫我看看。”南舟提議道。

    南漪都穿了一遍,南舟也拿不定主意了,“你皮白,穿什么都好看。”

    “可總不能穿兩件出去吧?”南漪為難道。

    南舟又拿衣裳在她身上比劃了一下,還是挑了孔雀綠的那件絲絨旗袍。里頭配著條蕾絲邊的底裙,行動間繁復(fù)精致的蕾絲若隱若現(xiàn),很是俏麗。“這個看著特別嫵媚。”

    南漪也喜歡這件,但因為是母親從前的衣服,怕顯得老氣,所以才拿不定主意。現(xiàn)在挑好了衣服,人像了了一件大事。見南舟的箱子都打開了,也是在找衣服的樣子,便問:“姐姐你也要出去嗎,不如咱們一起去聽戲吧?”

    “今天我要去上課,改天咱們?nèi)タ措娪啊!?

    南漪把手上另一件旗袍遞給她,“姐姐要不要穿穿看?是母親先前給我做的,一次都沒穿過。”

    是件粉底小格紋的旗袍,很嬌的顏色。南舟衣櫥里旗袍少,穿得也少。她想起自己好像從來都沒有穿過旗袍同江譽白約會,便欣然接過來試了一下,竟然很好看。姐妹倆說說笑笑,互相梳妝打扮,都覺得對方好看極了。南舟瞧著時間差不多了,便出了門。

    到了江譽白家,他運動完了正在洗澡。南舟先去了書房,丫頭端了茶點上來,今天準備的是荷花酥。一層一層薄如蟬翼的粉色花瓣層層疊疊,里面裹著蛋黃酥,簡直像藝術(shù)品。配的糖水是杏仁酪,甜度剛好,喝完也不會覺得膩。

    書桌上有一張準備好的試卷,南舟看到抿唇笑起來,然后拿了鋼筆開始寫試卷。江譽白換了衣服過來,看她在奮筆疾書,便走過去摸了摸她的頭發(fā),“果然是孺子可教。回答題目要仔細認真,考得不好先生要打手的。”

    南舟可憐兮兮地望了了他一眼,“那你得輕點兒,我怕疼。”

    “疼了才長記性。”

    南舟嘟著嘴瞪了他一眼,“真是心狠。”

    江譽白笑著上下端詳了她一遍,“不過,這么漂亮的女學生,先生就不打手了。”

    南舟警覺地看了他一眼,“那打哪里?”

    他笑而不語,敲了敲桌子,“快寫試卷,給你計時呢。”南舟忙低下頭趕快答題。

    江譽白在她對面坐下,閑來無事翻了翻報紙,稍一抬頭就看見她認真寫字的樣子。頭一回見她穿旗袍,恰到好處的曲線玲瓏,楚楚端秀。坐在窗外射進來的陽光里,櫻粉色讓她變得越發(fā)嬌柔。

    鋼筆寫在紙上沙沙有聲,像是聽得見時間流走的聲音。就這樣不說話,彼此靜靜地坐著,好像歲月都柔軟了起來。南舟感覺到了他的目光,抬頭和他對望一眼,也不說什么,然后抿著唇笑,繼續(xù)低頭寫字。而他則放下報紙,專心地看她,怎么都不倦。

    寫完卷子,江譽白批改,南舟則拿了報紙看。看到副版生活專欄今日的食譜是酸辣湯,忽然就饞起來。南舟指了指報紙,“我想吃這個。”

    江譽白還在批改,聞聲偏過臉去看了一眼,笑道:“天下沒有你不愛吃的東西呀,這往大了說就是美食家,往小了說,不就是小饞貓?”

    南舟不樂意了,“吃你幾頓飯就說人家是饞貓了?那把你家廚娘給我吧,我就不用來你家了。你當我是來看你的么,人家專程來吃廚娘的飯的。”

    江譽白正好改完了試卷。合上了鋼筆蓋子,沖著她招手,“過來,給你講講錯題。”

    南舟不疑有他,起身走了過去。他伸手一抓把人拉坐在腿上,籠在懷里笑道:“你嫁過來做四少奶奶,一樣天天吃廚娘的飯,何必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這么麻煩?”

    南舟被他說得紅了臉,想掙開卻掙不開,嗔他,“臭美,誰要嫁給你!”

    江譽白拿了她的手放在唇前輕吻,“收了江家的聘禮,還有不嫁的道理?”

    說起這個她更是惱他,這鐲子怎么都取不下來,要不是那天他忽然戴在她手上,何至于變成現(xiàn)在這樣?

    “你幫我把鐲子取下來吧?”

    “這個可不行。這鐲子呢,戴上了就不能取了。取下來了,對夫君不利呢。”他佯做嚴肅地說。

    南舟為難壞了,“我是個粗心大意的,萬一弄壞了怎么辦?”

    他又在她手上吻了吻,“那以后小心點嘍,時時刻刻都記得你的小心肝在手上,不要傷了他。”

    南舟嫌他膩歪,“呸呸,真肉麻。對了,錯了幾道題?”

    江譽白這才拿了試卷給她講題。他的下巴搭在她肩膀上,她脖子里的幽香傳出來,人有些心猿意馬。強穩(wěn)了心神把錯題都講完了,“都會了?”

    她點頭,“噯,你講課講得真好,以后可以考慮去大學里做教授。”她笑著偏過頭,正擦著他的鼻尖。他微微一笑,噙住了她的唇。

    她失了力氣,軟軟靠在他懷里。試卷和筆都掉到了地上也顧不上了,人淪陷在這個長長的深吻里。他的手從她后背往上輕撫,唇落下綿密的溫柔。耳珠,下頜,頸子。理智被舌尖卷走,他的手在她每一處的骨節(jié)上撩撥過去。仿佛被拆去了骨頭,只能緊緊貼著他的身體。

    忽然門口響起了敲門聲,胡管家在外頭道:“四少,晏陽少爺來了。”

    南舟被這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嚇壞了,因為剛才房門不過是半掩著的。她忙從他懷里跳出來,整理好凌亂的衣服,臉紅到了耳朵根。

    江譽白應(yīng)了聲“知道了。”然后望著她笑。

    她羞意難當,捂住臉生氣,“你還笑!完了,胡管家都看見。”

    他走過去把她的手拿開,在她額頭吻了吻,“沒關(guān)系,胡叔眼神不大好,肯定沒看見。”南舟將信將疑地看了他一眼,他又笑著說:“那以后我們上課的時候,門上掛上大牌子,‘上課中,請勿打擾’。”

    南舟瞪他,“有你這樣上課的嗎?”

    他把她拉進懷里笑著耳語,“嗯,這樣學得快嘛。不過只許和我這樣上課。”

    南舟被他氣笑了,“你忘了‘教無常師’嗎?為了博學,我總是要多尋幾個老師的。”然后看他臉都氣綠了,才笑著推他,“還蘑菇什么呢,不是有人來找你嗎?”

    江譽白嘆了口氣,不情愿地說:“好吧,咱們一起去會會這個不速之客。”

    程晏陽站在客廳里,見江譽白拉著南舟的手一起下來,叫了聲四少。江譽白略做介紹,南舟不料這個二十來歲的青年竟然是他的小舅舅。江譽白看上去并不是很熱情的樣子,南舟只當他是抱怨來人打擾了他們親熱。

    程晏陽年后要去海關(guān)做事了,所以過來找他借本書。江譽白去書房幫他尋書,南舟便像個女主人一樣招呼他,同他閑聊起來。

    “南小姐竟然在商號里做經(jīng)理,真叫人佩服。咱們往后大約會經(jīng)常碰面呢,如果有什么要幫忙的,盡管去找我。”程晏陽道。

    南舟覺得雖然他的輩分高,但人還是很溫和有禮的。南舟謝過他,又隨意聊了幾句。見他的目光總是落在自己的鐲子上,便抬了抬手,笑著問:“程先生喜歡這個鐲子?你要是問我在哪里買的,我可真答不上來。”

    程晏陽笑了笑,“不是。是要恭喜南小姐,能戴上這個鐲子是福氣——有人想戴,卻永遠沒有戴的機會。”到后來有些不勝唏噓的意思。

    南舟覺得他話中有話,“你說的是小白從前的女朋友嗎,他們?yōu)槭裁捶质郑俊?

    程晏陽忙垂頭喝了口茶,“哦,沒什么……其實我也不大清楚。”

    江譽白拿著書下來,“小舅舅有什么‘不大清楚’的地方?”

    程晏陽受程燕琳的吩咐過來,故意說這樣的話給南舟聽,但他本意并不想如此。江譽白曾經(jīng)待他極好,他也一直叫他“譽哥”,但他不更想背叛姐姐。見江譽白不冷不熱地直視過來,他有些心虛內(nèi)疚,強笑著搖搖頭,然后謝過他拿了書走了。

    夜宵備好了,南舟吃得鼻尖上一層細汗。江譽白拿帕子給她擦汗,“不能吃辣還非要放這么多辣椒油。”

    南舟辣得伸出舌頭哈氣,他遞了杯果子露給她。杯子里插了吸管,方便她喝。南舟忽然笑著問:“你是不是也對以前的女朋友這么好?”

    他臉上笑意斂去,“怎么問起這個來?是誰說我有過女朋友的?”

    “哎呀,瞧你緊張什么,我就是隨便問問。她為什么和你分手啊?”

    “合不來就分手了。”他明顯不愿多談。

    南舟“哦”了一聲,低下頭慢慢喝果子露。她以為戀人之間應(yīng)該沒有秘密,但一轉(zhuǎn)念又覺得或許自己的想法太自私。

    江譽白也覺得剛才的語氣有些嚴肅,緩了緩,走過去拉起她的手,“從前的事情,都不是很愉快的記憶。我從來都不想去想起它們,不是我想瞞著你。”

    南舟也微微一笑,“我只是對你的一切都很好奇,不是非要窺探你的過去。畢竟,像你這樣的人,有過很多女朋友也不奇怪。”她忽然又想起了裴仲桁,他是不是也曾有過女朋友,那么又是什么原因分手的呢?

    江譽白失笑,“我是怎樣的人,怎么就會有許多的女朋友?”

    她垂著頭笑,把臉埋進他懷里,“你那么好啊,誰會不喜歡你呢。”

    他輕輕摸著她的頭發(fā),“要是我沒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你還會喜歡我嗎?”

    南舟從他懷里仰起頭來,“你對我那么好,我怎么會不喜歡你?”人陷入了愛情里,果然變得不可理喻,想知道他的一切,也想擁有他的一切。他的過去沒有她,但她希望他的未來里都是她。

    南漪這時候正坐在喧囂的佳美大戲院里,今天是震州名戲班集秀班唱開箱戲。這一日憋了許久的戲迷們將佳美大戲院里里外外都擠滿了。開箱戲圖個熱鬧好看,所以今天上的不是傳統(tǒng)戲,而是集秀班名角尚水樓和阮小青的新戲《錦香亭》。

    她們的包廂位置不算頂好,程燕琳同南漪比肩坐著閑話,“你不知道這包廂多難得。是我弟弟半月前替朋友定的,結(jié)果他朋友突然家里有事來不了,我才得了這樣的便宜。”

    南漪從來沒進過戲園子。家里從前也唱堂會的,但是男女向來分坐。這樣男男女女濟濟一堂,南漪看得很新鮮。程燕琳聽了一會兒戲,忽然湊到她耳邊道:“我看到了一個朋友,我得過去打個招呼,你先一個人坐著。我再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叫他們送過來。”

    南漪雖然有點怕,但也不想太麻煩她,便點頭說好。不一會兒,伙計果然送了茶水和精致的點心過來。戲院里氣氛很足,叫好聲不斷,也有財大氣粗地不斷往臺上扔著彩頭。她不僅看戲,也觀察著戲院里形形色色的人,眼睛都不夠用。

    臺上正演到鐘景期跳進虢國夫人府里,虢國夫人瞧上他美色,要與他尋歡作樂。雖然戲詞已經(jīng)改的雅俗共賞了,但南舟還是羞得拿帕子遮臉。心想著這算什么事兒,那男人才同葛小姐山盟海誓,一轉(zhuǎn)眼就同虢國夫人日夜廝磨起來,男人果然都是靠不住的。

    這時候簾子被人挑了起來,南漪只當是程燕琳,便帶了點嬌嗔抱怨道:“這是什么戲,看得人好氣……”

    待看清楚來人是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她頓時紅了臉。下意識立刻站起身,卻不小心撞到了桌子。茶壺眼見著要倒下來砸在她身上,男人眼疾手快立刻扶住了茶壺,里頭的熱水到有一半都灑在了他的手上。

    南漪驚呼了一聲。茶水是剛落了滾的,他這樣拿手接肯定要燙壞手。聲音未落,外頭立刻有幾個人闖了進來,“大少……”

    江啟云把茶壺放好,沖外頭的人擺擺手示意他們退下。南漪盯住他的手,“您的手叫我看看!”

    江啟云倒不覺得是什么大事,但還是伸出了手,果然燙紅了一片。南漪發(fā)了急,“趕快去冷水下沖沖,不然要起水泡的……”

    他本想說算了,但看她滿臉認真的樣子覺得有趣,便叫外頭人去打冷水。南漪又追出去告訴他們,如果能找到冰塊就放點冰塊在水里。下頭人辦事利索,很快就端了一盆泡了冰的水盆進來。

    南漪讓他坐下,不斷用手掬著冷水往他手上淋。雖然戲院里熱氣騰騰,畢竟是數(shù)九天氣,她的指尖不斷地碰著冰水,很快就凍成了粉紅色。

    江啟云上回見她一直穿著護士袍,頭發(fā)也都盤在帽子里,連笑都是制度化的。美則美矣,卻總覺得少了點生氣。今天她編著一條辮子,薄施粉黛,劉海下的雙眸天生含著汪汪的波光。這時候眉頭輕蹙著,更有一種哀婉。他見過的美人不少,但她仍舊可稱得上絕色。

    他身邊多的是摩登時髦的女人,長得美、也自知自己的美,很懂得如何展現(xiàn)。但眼前的女孩子像是深宅大院里私藏的一盆蘭花,有種古典柔弱的美。幽幽靜靜,美而不自知,甚至有些自苦。十五六歲,花骨朵一樣的年紀,不知道過幾年要怎樣的絕艷動人。

    江啟云忽然問:“南小姐的傷好了嗎?”

    南漪疑惑的“嗯?”了一聲,他目光示意她的手,她這才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傷口早就愈合了,只剩淡淡的傷痕,讓掌紋變得碎裂凌亂。再打量他,終于想起來是在醫(yī)院里見過的,程燕琳的親戚。因為他上回穿著軍裝,今天穿了西裝,所以才沒認出來。

    “沒事,早好了。”然后南漪看了看他的傷處,“應(yīng)該沒事了,不過如果家里有燙傷膏的話,涂一點也是好的……剛才謝謝您了。”

    “不客氣,舉手之勞。”江啟云淡淡道。

    南漪拿了戲樓給的毛巾替他把手擦干,然后退開了兩步,有些手足無措地搓著手指。他身材偉岸,雖然沒有穿戎裝,但雙目冷峻犀利,骨子里帶著不可僭越的威儀,叫人不敢逼視。剛才他是傷病,她能平常心以對。而現(xiàn)在,他對于她來說就是個男人,陌生的男人。她心底對男性是懼怕的,避之而不及。但因為他是程燕琳的親戚,她不能表現(xiàn)出她的懼怕或者厭惡,所以只能把頭偏向戲臺,假裝看戲。為了掩飾不安,不停地喝著茶。

    “喜歡看戲?”他忽然問。

    南漪點點頭,聲音很低,“喜歡看他們的衣服,覺得很好看。”然后露出了一個孩子氣的笑。忽然注意到他在看自己,便抿住唇不再言語,緊緊地盯著戲臺子。

    程燕琳終于回來了,見到江啟云一頓抱歉,“瞧我真是忙昏頭了,大姐臨時說不來,我忘了通知大少了。”

    江啟云不以為然地笑了笑,“燕姨辛苦,一直照顧夫人。反正我也是順路,過來聽一會兒換換腦子也好。”然后起身同二人告辭,但目光還是在南漪身上多停了一停。

    南漪剛才水喝多了,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去了盥洗室。從盥洗室里出來,看到過道里掛著不少明星的相片。她同程燕琳交好后,總是一起去看電影,現(xiàn)在儼然是個電影迷了。看到那些相片,便饒有興趣地仰頭去看。

    正看到一個喜歡的明星,忽然眼睛被人蒙住了。濃郁的香氣立刻把她籠住,耳邊響起笑聲:“猜猜我是誰?”

    南漪太熟悉他身上的味道,更熟悉他的聲音,簡直是噩夢。她忙掰開他的手,從他胳膊下滑出去,貼著墻要溜走。裴益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笑瞇瞇地上下打量她,“你怕什么呀?今天怎么穿得這么漂亮?”

    南漪簡直要嚇哭了,又不敢大聲呼叫,只能低聲道:“你放手!你再這樣,我就叫姐姐告訴你二哥!”

    裴益心情好的時候特別好說話,“呵,長進了,知道拿我哥嚇唬我了?好了,我松手你可別跑啊。”

    在得到她再三肯定以后,裴益才把手松開手,但人還是擋在她面前。“和你姐姐來聽戲?坐哪里了,我給你調(diào)個座兒吧?這戲院我開的,你想坐哪兒,我給你調(diào)——就是座到戲臺子上也行。”

    南漪下意識地就躲他,她退一步他就近一步。“我和朋友來的,我有位子,不用你調(diào)。我得回去了,朋友還在等我。”說著轉(zhuǎn)身就走。

    裴益卻追著她,“干嘛走得這么急啊,你喜歡尚水樓還是阮小青?回頭我?guī)愕胶笈_瞧瞧去!”

    南漪越走越快,可總也快不過他人高腿長,怎么都甩不脫。直到看到江啟云迎面走過來,她一咬牙,大叫了聲“叔叔!”三步并做兩步,小跑到他身邊挽住他的胳膊。

    叔叔?江啟云垂目看了看她。

    她輕輕拽著他的胳膊,側(cè)仰著頭求救似看了他一眼,眼睛里已經(jīng)有了淚花。江啟云再看了看已經(jīng)到了眼前的漂亮年輕人,很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叔叔?他竟然已經(jīng)老到要被女孩子叫叔叔的地步了?

    裴益見她奔向一個男人,立刻變了臉色。但聽她叫他叔叔,臉上的怒容頓時又不見了。雖然不記得南家有什么叔叔,不過大家族難免有個把遠親。他正了正顏色,走到江啟云面前和顏悅色道:“南叔叔,您老好啊,好像從來沒見過?”

    南漪見他過來,下意識往江啟云身后躲。江啟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剛從外地回來。”

    “那什么時候您老有空,在下做東,來給叔叔接風洗塵。”

    南漪悄悄拽了拽江啟云的袖子,輕輕搖搖頭。江啟云不動聲色地道,“好說。時候不早了,我?guī)т魞夯丶伊恕!?

    裴益看看廳里的大鐘,“別呀,時候還早,一起聽戲吧!我叫人去清最好的包廂出來。”

    “不必客氣了。”江啟云只是寥寥數(shù)語,卻是讓人反駁不得的語氣。裴益只好眼睜睜看著他們離開。想著最近晚上也沒什么事,可以尋一天去看她。

    江啟云帶著南漪出了戲院,到了裴益看不見的地方,南漪忙松開手,低頭道了聲“謝謝。”

    江啟云叫魏子良去開車,他瞥了南漪一眼,很不經(jīng)意地道:“往后遇到這樣的情況,叫‘叔叔’不如說‘男朋友’來的效果好。”

    南漪一怔,抬頭去看他,車卻已經(jīng)到了眼前。江啟云打開了車門,將她讓進去,“魏副官會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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