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之假面-《百靈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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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既為儂死,獨生為誰施?歡若見憐時,棺木為儂開。
戴了七十七年的面具終于滑落下來,面具下的那張臉依然不變,年輕如昔,還是那個春日湖畔,意氣風發,打馬而過的翩翩少年。
——《百靈潭·假面》
一)
百靈潭最近出了件大喜事,百鳥之王烏裳與孔雀公子孔瀾的孩子生了下來!
小家伙完全繼承了父母所有的精華,一出生,靈光沖天,照亮了百靈潭的上空,他既不像母親烏裳一樣渾身烏黑,也不似父親孔瀾一樣五彩斑斕,他竟是一只純白的靈鳥
生來就帶有靈力,白得動人心魄,像揉碎了九重天上的祥云,雪白圣潔得纖塵不染。
這可把孔瀾得瑟壞了,抱著兒子逢人就夸,恨不能天上地下都知道他有個多厲害的兒子。
那邊烏裳還沒開口呢,這邊孔瀾就樂滋滋地學人間擺滿月酒,要在百靈潭廣發請柬,大肆慶祝。
百靈潭很久沒有這么熱鬧了,浮衣拖著長長的蛇尾,自告奮勇地要去替孔瀾送請柬,孔瀾大筆一揮,分到浮衣頭上的任務就成了這么五個
千夜、碧丞、齊靈、東籬、假面。
乖乖,這可把浮衣難住了,這五人可都不好請,她想了想,先去了趟有間澤。
不出所料,千夜和碧丞又在樹上的木屋里喝酒,兩人喝得醉眼朦朧,聽浮衣說了來意后,同時望向窗外,古木上的靈繭隨風搖曳,看得他們凄凄楚楚。
“烏裳都生了,薛連/繭兒還是沒有掉下來……”
千夜抹了把辛酸淚,對浮衣道:“告訴我干兒子,干爹要守著他干娘,等過段時間,干爹就帶他干娘一起去看他……”
千夜如此,碧丞自然也要守著繭兒,哪也不愿去,浮衣沮喪地收回請柬,游下了樹。
這兩個算黃了,剩下的齊靈回了天上,最近不知和地藏王座下的神獸諦聽結下了什么梁子,聽說正在四處躲著諦聽,怕是也來不成了。
酒君東籬現下也不在百靈潭,聽主人春妖說,他答應了石中魚,要在外面陪著一個凡人踏遍北陸南疆,度過生命中的最后幾年,更是來不了的。
五人中只剩下了最后一個,假面,百靈潭最孤僻的怪人。
浮衣深吸了口氣,不管如何艱難,這最后一個她怎么也得成功,一定要將請柬送到假面手上,讓他來參加慶宴!
搖了搖蛇尾,浮衣躊躇滿志,向著假面的石洞游去……
二)
說假面是百靈潭中最神秘者,恐怕不會有人反對。
沒有人知道他是何年何月來到百靈潭的,也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名姓,更沒有人知道他是何來歷,本體為何妖。
之所以叫他假面,是因為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他常年戴著面具,離群索居,住在一個偏僻的石洞里,睡在一口古舊棺材中,與世隔絕。
孔瀾曾閑得發慌,給百靈潭的百鬼群妖寫判詞,寫到假面時,就只有孤零零的十四個字:
無親朋,無好友,孑然一人,獨行天地。
若不是這次來送請柬,浮衣還不會踏入假面的住處,和這怪人有了第一次接觸。
又粗又長的蛇尾游走在潮濕的石洞中,浮衣四處打量著,小心翼翼地喊著:“假面先生,假面先生……”
滿室昏暗中,一個人忽然從棺材里坐起,嚇了浮衣一跳。
那人戴著鬼譜面具,陰森詭魅,盯著浮衣看了許久,看得浮衣額上都滲出了冷汗,無邊死寂中,那人終于開口,卻是嫌惡地吐出了三個字:
“真難看。”
聲音有些嘶啞,卻意外地低沉動聽,浮衣愣了半天,順著假面的視線看去才反應過來,他竟是在說她的大蛇尾難看!
騰的一下漲紅了臉,浮衣伸長了脖子據理力爭道:“哪,哪里難看了?明明這么好看的尾巴……你的真身還指不定多丑呢!”
“真身……我沒有真身,我只是個不老不死的怪物……”假面喃喃自語著,如幽魂一樣從棺材里飄了出來,居高臨下地站在了浮衣身前。
“你是誰?何故闖我石洞?”
浮衣被那雙冷如冰霜的眼眸望得一個哆嗦,這才想起正事,從懷里取出請柬,綻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假面先生,是這樣的,烏裳姐姐生了個好漂亮的娃娃,要給娃娃擺滿月酒,我是來請你……”
飽含真情實意的話還未說完,洞里忽然飛沙走石,浮衣被一陣強風刮出了洞外,在半空中尖叫連連,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只聽得洞里遙遙傳來一聲
“已過午時三刻,洞里不留閑人,有事無事都勿擾。”
緊接著是棺材合上的聲音,假面顯然又入棺去休息了。
浮衣手握請柬,揉著摔疼的蛇尾,看向黑森森的石洞,欲哭無淚。
三)
離滿月酒的日子越來越近,浮衣也越發起勁地去邀請假面,就這樣,她天天去,天天摔,連孔瀾都不忍心看她每天摔得鼻青臉腫的了,勸她放棄算了,可浮衣偏偏就和假面杠上了,一股拗勁上頭,愈挫愈勇。
漸漸的,浮衣摸清了假面的性子,有時還能死皮賴臉的和他說上幾句話。假面脾氣很古怪,心情好時會讓浮衣盤旋在洞頂睡覺,心情不好時就直接趕人,一股風把什么都吹出去。
他的石洞里冰冰涼涼的,浮衣很喜歡睡在里面,她對假面的一切都好奇得不行,可惜假面從來不回答她的疑問,問什么都說忘了——
不是欺瞞,不是敷衍,而是真的忘了。
只有一次浮衣說到孔瀾與烏裳夫妻情深時,假面破天荒地皺了眉:“妻子?我似乎也有過妻子的……”
浮衣大奇,剛想刨根問底,假面卻抱住頭,痛苦不已,他似乎在拼命地想,卻怎么也想不起來,浮衣擔心地想上前扶住他,卻在假面的一聲長嘯中猛地被震開,又被大風吹出了石洞。
自此以后,浮衣再不敢在假面跟前提到“夫妻”、“眷侶”這些字眼了,孔娃娃的滿月酒她也不奢望假面去了,她這才知道,假面足不出戶原來是在等一個人,那個人沒有來,假面就不會踏出石洞。
浮衣問他在等誰,他果然又是搖搖頭,說忘了。
假面身上實在有太多謎團,浮衣想解也解不開,直到有一天,石洞來了個不速之客,替浮衣解開了心頭所有疑惑……
那天恰是孔瀾為孩子擺滿月酒的日子,百靈潭煙花漫天,熱鬧非凡,席間觥籌交錯,慶祝到一半時,浮衣忽然像想到了什么,悄悄離了座,帶著好酒好菜,向假面的石洞游去。
假面從棺材里被叫醒時很生氣,也不管浮衣說什么給他帶好吃的來了,衣袍鼓動間就要趕人,浮衣趕緊把包袱擋在臉前,顫顫巍巍地道:
“假,假面先生,外頭的凡人老說,朋友之間不就該有福同享嗎……”
正準備動手的假面聞言一愣,漆黑的眼眸透過鬼譜面具,深深地看了眼抖成個篩子似的浮衣。
一陣風迎面而來,浮衣緊閉雙眼,卻不是預料中的掃地出門,睜開眼,才發現假面一把將包袱卷進了棺材里,
“好了,東西我收下了,你走吧。”
浮衣眨了眨眼,半天才反應過來,他竟然沒有吹她出去!
按捺不住的欣喜涌上心頭,浮衣剛要開口,下身卻忽然灼熱起來,長長的蛇尾一鼓一鼓,散發出幽綠的光芒。
浮衣眉間一跳,難以置信地看向長尾,幾乎瞬間明白過來,她,她這是要蛻皮化人,蛇尾修煉成雙腿了!
在百靈潭修行了這么久,她做夢都盼著這一天,如今終于可以實現了!
浮衣忍住疼痛,心中歡喜萬分,她環顧了下四周,假面已合上了棺材,她不敢驚動他,更不好意思讓他看見她蛻皮的全過程。
時間刻不容緩,咬咬牙,浮衣拖著蛇尾,游進了石洞深處。
剛藏好身子,洞外便閃過一道藍光,朵朵幽蓮在空中盛開,一人踏風而來
墨發如瀑,衣袂飛揚,赫然正是潭主春妖!
“段陵,七十七年之期已至,吾依約前來,爾速速起身,取回屬于爾之物。”
清越的聲音在石洞里響起,棺材動了動,不一會兒,假面破棺而出。
藏在暗處的浮衣瞪大了眼睛,乖乖,原來假面先生一直在等的人竟然是潭主!
蛇尾火辣辣地蛻化著,浮衣卻渾然不覺,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道黑影,若有所思。
段陵,原來他叫段陵。
“七十七年前,你來到百靈潭,在我這里寄存了一件東西,你可還有印象?”
春妖淡淡問道,假面搖了搖頭,忘了。
“忘了就對了,”春妖挑眉淡笑:“因為你寄存在我這的東西,正是你的回憶。”
一拂袖,春妖伸手在空中劃了個圈,云煙繚繞間,半空中緩緩現出一面昆侖鏡。
“七十七年前,你將回憶盡數托付于我,我替你保管了這么多年,如今依約前來,是時候完璧歸趙了。”
指尖一彈,昆侖鏡慢慢啟動,銀光飄灑間,幻化出人間的場景……
春妖的聲音在假面頭頂響起:“可看仔細了。”
假面聞聲抬頭,暗處的浮衣也好奇地伸長了脖子,強忍住下身的灼熱,凝神看了起來……
四)
段陵被迫入贅進葉家時,滿心怨恨,只想著有朝一日揚眉吐氣,一雪今日之恥。
他將新婚這一天當作生命中最恥辱的日子,新房里,紅蓋頭下的葉禾卻羞澀含笑,將這一天當作生命中最美好的日子。
葉禾并不知道,這場婚姻是父親用怎樣的手段換取的,她彼時滿懷憧憬,還一心期待著見到她的恩公,她朝思暮想的人,她的……夫君。
夫君,一想到這個詞,葉禾就會緋紅著臉露出笑意,她輕輕呢喃著,在唇齒間不由自主地將這個詞回味了千百遍。
爹說她性子靦腆,容易害羞,大婚前特意囑咐她,要她大膽一些,不要像平常一樣,與人說話都臉紅,那是她的夫君,是爹親自為她招上門的如意郎君,沒什么好怕的。
于是她鼓足了勇氣,想著等段陵掀開蓋頭,她一定要好好看他一眼,不閃不躲,大膽地喚他一聲夫君。
可葉禾滿懷柔情的一顆心在紅蓋頭揭開的那一刻,如墜深淵
那是怎樣一雙冰冷怨毒的眼睛,盯得她心頭發顫,似乎恨不得她立刻死去。
紅燭搖曳,極度壓抑的氣氛中,段陵猛地欺近瑟瑟發抖的葉禾,孔武有力的手緊緊捏住她的下巴,臉上帶著刻薄的笑,一寸一寸地打量著她,聲音如毒蛇般,一字一句嘲諷地響起:
“好一個葉大小姐,好大的本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我段家百年基業可全捏在你手中,我堂堂七尺男兒舍棄所有,沒臉沒皮地做你葉家的上門女婿,不知葉大小姐可還滿意?”
葉禾面如白紙,寒氣從腳底竄起,顫抖著身子說不出一句話來,段陵冷冷一笑,雙眸遽緊,驀地拔高聲音:
“我段某人立于天地間,自問所行所為無愧于心,這一生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那日在樹林里救下你!”
葉禾身子一震,煞白了一張臉,段陵卻仍不愿放過她,死死攫住她的眼眸,給予了她最后的致命一擊。
“我寧愿你死在那里——也好過你如今毀掉我整個人生!”
聲音在新房里久久回蕩著,像一把重錘狠狠擊在葉禾的心底,打碎了她所有的幻想與憧憬。
窗外風聲颯颯,如奏一曲哀樂,凜冽而絕望,就是從這一天開始,她開始枯守一段無望的愛,穿著諷刺的紅嫁衣,卑微到了塵土里。
像所有話本戲折里寫的俗套故事一樣,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一對青梅竹馬,郎情妾意,正待談婚論嫁時,卻忽然冒出了一個惡人,硬生生地棒打鴛鴦,拆散了這對有情人。
是的,段陵正如故事里所說,有個從小相伴長大的青梅竹馬,而她,也陰錯陽差的,恰恰做了那個面目可憎的惡人,那個萬人唾棄的罪魁禍首。
葉禾的父親富甲一方,財勢遮天,卻是老來得女,半入黃土時才得了葉禾這一個獨女。葉禾身體孱弱,母親難產而死,葉老爺是對她捧在手心,呵護倍加。
與許多刁蠻任性的大戶小姐不一樣,葉禾的性子很溫柔很和善,甚至還有些過分的靦腆,葉老爺十分擔心,害怕自己百年之后,寶貝女兒無人倚仗,受盡欺負。
于是他開始為葉禾物色如意郎君,一個品行才貌,家世門第皆般配,又愿意做葉家上門女婿,一生一世照顧葉禾的人。
恰在這個時候,段陵出現了,像老天爺揮揮手賞賜般,一切來得剛剛好。
打馬而過的清俊少年,在樹林里救下了出門踏春,與家仆走散的葉禾,萍水相逢的緣分,少女萌動的心,如羽毛輕輕拂過,不多不少,卻足以能夠化為一段佳話。
但天意往往弄人,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葉老爺做夢都沒有想到段陵會不答允這樁婚事。
意氣風發的少年,言行舉止有禮有度,卻是不容商量的口氣
心有所屬,非卿不娶。
八個字干干脆脆地擋回了葉老爺所有的期許,但商人總是不那么容易放棄的,打蛇打七寸,葉老爺也不多說,直接捏住了段氏家族生意的命脈,又安排了一個美貌戲子,柔情蜜意地哄走了段陵那位青梅竹馬的心。
到底是多年摸爬滾打起家的商豪,狠辣手腕這才叫人真正見識到,段陵被逼上絕路,懷著滿腔屈辱入贅進了葉家。
這些個中曲折內情,葉禾起先并不知,直到婚后才斷斷續續知曉完全,她終于明白,為何段陵會那樣恨她了。
縱然無心,但段陵的人生也確確實實是因為她,才發生了徹底的改變。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兩人之間的隔閡深深種下,如堅冰般不可消融。
葉禾甚至都不敢告訴父親,段陵至始至終都沒有碰過她,因為生下的孩子要姓葉,段陵直言不諱地告訴她,他覺得惡心。
可不管他怎樣冷言冷語對待她,在父親面前,她總是笑得很滿足,小心翼翼地瞞下一切,生怕再加深父親與夫君之間的矛盾。
但這一天,無論她如何害怕,還是避無可避地來了。
葉老爺老謀深算,卻堪堪忘了一個詞,養虎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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