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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分 園的的內外-《魯迅的故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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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蒯若木在日本不知道學的是什么,仿佛似是工業,卻也不大像。他與魯迅來往很少,但頗稔熟,大概是在南京時相識的吧。他看見魯迅總談佛法,魯迅很看過些佛書,可是佛教卻是不相信,所以話不能投機,卻還是各說各的。一九〇六年以后魯迅熱心學習德文,若木便說,“你還是先學佛法,學成之后自有神通,其一是他心通,那時什么外國語都自然能夠通解了。”事隔十年,大約是五四直前的時候,若木搞什么政治活動,在北京出現,魯迅在路上遇到他,后來對朋友笑說,“若木似乎佛法也還未學成,因為前天我路上遇見他坐了馬車走過,要不然有了神足通,何必再要什么馬車呢。”若木又有一句口頭禪云“現居士身而說法”,魯迅說起他時,常要學他的合肥話,把而字讀作挨,又拉得很長的。關于這句話,還附帶的有一件故事,很有點可笑,現在且從略。魯迅對于蒯若木雖然有時要譏笑,可是并無什么惡意,因為他們本是兩個境界的人,意見合不來,也不會發生正面沖突,所以不妨各說各的,旋各自散去也。

    二五 周瘦鵑

    關于魯迅與周瘦鵑的事情,以前曾經有人在報上說及,因為周君所譯的《歐美小說譯叢》三冊,由出版書店送往教育部審定登記,批復甚為贊許,其時魯迅在社會教育司任科長,這事就是他所辦的。批語當初見過,已記不清了,大意對于周君采譯英美以外的大陸作家的小說一點最為稱賞,只是可惜不多,那時大概是民國六年夏天,《域外小說集》早已失敗,不意在此書中看出類似的傾向,當不勝有空谷足音之感吧。魯迅原來很希望他繼續譯下去,給新文學增加些力量,不知怎的后來周君不再見有著作出來了,直至文學研究會接編了《小說月報》,翻譯歐陸特別是弱小民族作品的風氣這才大興,有許多重要的名著都介紹來到中國,但這已在五六年之后了。魯迅自己譯了很不少,如《小約翰》與《死魂靈》都很費氣力,但有兩三種作品,為他所最珍重,多年說要想翻譯的,如芬蘭乞食詩人丕威林太的短篇集,匈牙利革命詩人裴彖飛的唯一小說,名叫“絞吏之繩”的,都是德國“勒克蘭姆”叢刊本,終于未曾譯出,也可以說是他未完的心愿吧(在《域外小說集》后面預告中似登有目錄,哪一位有那兩冊初印本的可以一查)。這兩種文學都不是歐語統系,實在太難了,中國如有人想讀那些書的,也只好利用德文,英美對于弱小民族的文學不大注意,譯本殆不可得。

    二六 俟堂與陳師曾

    魯迅在教育部的同事中有幾個熟朋友,以時代先后為序是張燮和,陳師曾,其次是許季茀。他于清戊戌(一八九八)年考入江南陸師學堂附設的礦路學堂,同宿舍的便是張邦華,字燮和,還有芮體乾,畢業后改名顧瑯,字石臣。陸師學堂的總辦最初是錢德培,后來換了俞明震,陳師曾是俞家的近親,那時便住在學堂里,雖然原是讀書人,與礦路學生一樣的只穿著便服,不知怎的為他們所歧視,送他一個徽號叫作“官親”。及至礦路班畢業,選送日本留學,師曾也一同自費出去,這個歧視才算解除,在高等師范肄業,已與魯迅開始交往,若干年后在教育部重逢,那時師曾的書畫篆刻已大成就,很為魯迅所重,二人的交誼也就更深一層了。洪憲發作以前,北京空氣惡劣,知識階級多已預感危險,魯迅那時自號俟堂,本來也就是古人的待死堂的意思,或者要引經傳,說出于“君子居易以俟命”亦無不可,實在卻沒有那樣曲折,只是說“我等著,任憑什么都請來吧”。后來在《新青年》上面發表東西,小說署名魯迅,系用從前在《河南》雜志寄稿時的筆名迅行,冠上了一個姓,詩與雜感則署唐俟,即是俟堂二字的倒置,唐像是姓,又照古文上“功不唐捐”的用例,可作空虛的意思講,也就是說空等,這可以表明他那時候的思想的一面。師曾給魯迅刻過好幾塊印章,其中刻“俟堂”二字的白文石章最佳,也有幾張畫,大家都想慢慢的再揩他的油,卻不料他因看護老太爺的病傳染了傷寒,忽然去世了。

    二七 陳師曾的風俗畫

    陳師曾的畫世上已有定評,我們外行沒有什么意見可說,在時間上他的畫是上承吳昌碩,下接齊白石,卻比二人似乎要高一等,因為是有書卷氣,這話雖舊,我倒是同意的,或者就算是外行人的代表意見吧。手邊適值有師曾的《北京風俗圖》影印本二冊,翻閱一過,深覺得這里有社會的意義,學問與藝術的價值,不是一般畫師所能到的。畫上有各人題句,是民國五六年所書,大略可以知道作畫的年代,其時魯迅在教育部,時常邀集二三友人到絨線胡同西口路南的回教館樓上吃牛肉面,從東鐵匠胡同斜穿馬路過去,路沒多遠,有一次適有結婚儀仗經過,師曾離開大家,獨自跟著花轎看,幾乎與執事相撞,友人們便挖苦他,說師曾心不老,看花轎看迷了,隨后知道他在畫風俗圖,才明白他追花轎的意思,圖中有吹鼓手打執事,都是屬于這一類的。印本題曰“菉猗室京俗詞題陳畫”,前后各十七闋,姚茫父自書所作詞,道人即師曾畫北京風俗共三十四幅,有陳孝起程穆庵何芷舲等人題句,淳菁閣印行,早已絕板。其第十九圖送香火,畫作老嫗蓬首垢面,敝衣小腳,右執布帚,左持香炷,逐洋車乞錢,程穆庵題曰,“予觀師曾所畫北京風俗,尤極重視此幅,蓋著筆處均極能曲盡貧民情狀,昔東坡贈楊耆詩,嘗自序云,‘女無美惡富者妍,士無賢不肖貧者鄙。’然則師曾此作用心亦良苦矣。”其實這三十幾幅多是如此,除旗妝仕女及喇嘛外皆是無告者也,其意義與《流民圖》何異,只可惜道人死后此種漫畫作風遂成了“廣陵散”了。

    二八 魯迅在s會館

    s會館的名稱始見于《吶喊》自序中。這本名山會邑館,是山陰會稽兩縣人的會館,在李越縵日記中常有提及,清末山會合并稱為紹興縣,也就改名紹興縣館。出宣武門一直往南,到了前清殺人的地方菜市口,迤西路南即是北半截胡同,在廣和居門前分路,東南岔去是褲腿胡同,西南是南半截胡同,其實這也是一只褲腿,不知何以獨承了半截的正統。離胡同北口不遠即是會館,坐西朝東,進了頭門二門之后照例是一個大院子,正屋是歷代鄉賢的祠堂,從右側弄堂往西去,后邊一進平房,是魯迅寄住過的地方。小小一個院落,南首有圓洞門通到東邊,門內一棵大槐樹,北首兩間下房,正面一排四間,名為“補樹書屋”,只因極北一間被下房擋住了陽光,所以關閉不用,魯迅所用的就是那外邊三間罷了。他大概從民二住起直至民八,這里所說只是末三年的情形,其時他睡在靠北的一間里,南頭作為我的臥室及客室,中間房內放著一張破畫桌和方桌,是洗臉吃飯的地方。他的臥榻設在窗口靠北的墻下,旁邊是一張書桌和藤椅,此外幾個書架和方桌都堆著已裱未裱的石刻拓本,各種印本的金石書史書等。下午四五點下班,回寓吃飯談天,如無來客,在八九點時便回到房里做他的工作,那時輯書已終結,從民四起一直弄碑刻,從拓本上抄寫本文與《金石萃編》等相校,看出許多錯誤來,這樣校錄至于半夜,有時或至一二點鐘才睡。次晨九十點時起來,盥洗后不吃早餐便到部里去,雖然有人說他八點必到班,事實上北京的衙門沒有八點就辦公的,而且魯迅的價值也并不在黽勉從公這一點上,這樣的說倒有點像給在臉上抹點香粉,至少總是失卻本色了吧。

    二九 s會館的來客

    到s會館來訪問魯迅的客并不多,因為白天主人不在寓,相識的友人大抵都在教育部里,依了認識的年代說來,如張燮和,陳師曾,許季茀,齊壽山,許季上等人,天天見面,別無登門拜訪之必要。偶然有些舊學生,是浙五中或兩級師范出身的,或同鄉后輩,于星期日來訪,主人往往到青云閣或琉璃廠去了,也難得遇見。其中只有一位疑古先生,即是《吶喊》序中之金心異,常來談天,總在傍晚主人下班時走來,靠在唯一的藤躺椅上,古今中外的談起來,照例去從有名的廣和居叫蹩腳的菜來,炸丸子,木犀肉,酸辣湯之類,用貓飯碗似的器具盛了來,吃過了直談至十一點鐘,回到后孫公園的師大教員宿舍去。他原是“民報社”聽講的同學,一向很能談話,在太炎講了之后,他常常請益,雖然盤腳坐在席上,卻有不覺膝前之勢,魯迅與許季茀曾給他起綽號叫作“爬來爬去”,他以這種氣勢向魯迅進攻,魯迅響應《新青年》運動,開始寫小說,這在《吶喊》上邊曾經說明,讀者自當還都記得。疑古知道并記得的事情極多,都與中國文化有關,可惜不曾記錄一點下來,如今已多半遺忘了。他往補樹書屋談天,大概繼續有三年之久,至民八冬魯迅遷出s會館,這才中斷。

    三〇 魯迅與書店

    魯迅對大書店向來有些反感。還是在東京留學的時候,他們翻譯了一部小說,是哈葛得做的,那時正在時行,共有十萬字,寄給書店,以千字二元的代價賣掉,后邊附有注解十多頁,本來是不算錢的,但在印出來時全給刪卻了。過了一年,又賣了一部稿子,自己算好有六萬幾千字,可是寄賣契和錢來的時候差不多減少了萬字之譜,他倒也很幽默,就那么收下,等了一年后書印了出來,特地買來一冊,一五一十的仔細計算,查出原來的數目不錯,于是去信追補,結果要來了大洋拾幾元幾角幾分,因為那時書店是這樣精細的算的。第三次是在辛亥革命之后,他同范愛農合辦師范學校幾個月,與軍政分府的王金發部下不大弄得來,就辭了職,想到上海去當編輯。他托了蔡谷卿介紹,向大書店去說,不久寄了一頁德文來,叫翻譯了拿來看。他在大家公用的沒有門窗的大廳里踱了大半天,終于決定應考,因為考取了可以有一百多元的薪水。他抄好了譯文,郵寄上海,適值蔡孑民的信來到,叫他到南京的教育部去,于是他立即動身,那考試的結果如何也不去管它,所以沒有人記得這是及第還是落地了。這些都是小事,但他對于大書店的反感便是那么的來的。

    三一 惜花詩

    在舊日記中找出抄存魯迅舊詩四首,系辛丑(一九〇一)年春天所作,題曰“惜花四律,步湘州藏春園主人元韻”。藏春園主人不知其真姓名,原作載當時的海上文社日錄上,大抵是流寓文士,大家結社征詩,以日錄(或是什么報的附張吧)為機關報,魯迅看見偶爾擬作,未必是應征的。詩為七律,頗有些佳句,如其一第三聯云,“天于絕代偏多妒,時至將離倍有情,”其二第三聯云,“莫教夕照催長笛,且踏春陽過板橋,”其三第三聯云,“慰我素心香滿袖,撩人藍尾酒盈卮,”都很流麗。原作云,“淺深秀媚如含恨,濃淡豐姿若有情,”“青埃碧漢三千界,綠意紅情廿四橋,”“參天壅漢窺云壑,大地陽春泛酒卮,”比較起來差得很多,不但沒甚意趣,而且多犯合掌之弊。魯迅和詩其二的第二句云,“金屋何時貯阿嬌。”本系押韻,亦切惜花意,他的祖父看見了頗有微詞,假如是說的玩笑話,也可以算是老頭兒的風趣。文社日錄本來是他所有的,大概這類和詩一定也不少,魯迅曾經抄集若干為《桐華閣詩錄》,只聽說有“水月電燈歌”之類,惜花詩則似未見云。

    三二 筆述的詩文

    翻閱唐弢先生所編《魯迅全集補遺》,覺得搜集很費苦心,雖然有的可疑的錯誤收入,有的也不免還有遺漏。巴人的《百草書屋札記》,這回改訂五板時已經刪除了,在《越鐸日報》上恐怕查不出這條來,假如有人還保存著民國三年的報紙。遺漏的有些筆述的譯文,如《河南》上的《裴彖飛詩論》半篇,在這以前還有《紅星佚史》里的詩歌,共有十八九篇之多,有幾篇長至二十行以上。這譯本不是用魯迅出名,但其中韻文部分出于他的筆述,那是的確可靠的。我們試將第二編第五章里的一首詩抄在下面。

    “載辭舊歡兮,夢痕溘其都盡。載離長眠兮,為夫君而終醒。

    惡夢襲斯匡床兮,深宵見茲大魅。鬘汝歡以新生兮,兼幽情與古愛。

    胡惡夢大魅為兮,惟圣且神。相思相失兮,忍余死以待君。”

    這是一九〇六年的作品,差不多同時候自譯的有赫納(通稱海涅)的詩,收在《補遺》卷頭,可以拿來比較一下。

    “余淚泛瀾兮繁花,余聲悱亹兮鶯歌。使君心其愛余兮,余將捧繁花而獻之。流鶯鳴其嚶嚶兮,傍吾歡之罘罳。”

    固然赫納的詩溫麗雅馴,所以看去似乎更好,但是這兩者筆調卻總可以有些相通的地方。那十八九篇譯詩,內容不同,譯文成績也不一樣,其中最有意思的,也就要算這一篇了吧。

    三三 筆述的詩文二

    《河南》雜志上魯迅的文章,后來大抵收在論文集《墳》里,只有半篇《裴彖飛詩論》未曾收入。這本是奧匈人愛彌耳賴息用英文寫的《匈加利文學論》的第二十七章,經我口譯,由魯迅筆述的,所以應當算作他的文字,譯稿分上下兩部,后《河南》停刊,下半不曾登出,原稿也遺失了,上半篇收存在我的合訂本中,現在只有一部分,因為抄在別的書本里,尚可查考,今錄于下以見一斑。

    “平原之在匈加利者,數凡三千,而奪勃來欽左近之呵多巴格最有名,常見于裴彖飛吟詠。諸平原為狀,各各殊異。或皆田圃,植大麥煙草,荏粟成林,或為平蕪下隰,間以池塘,且時或茂密,時或荒寒,時或蒼涼,時或艷美。……旅人先過荒野無數,漸入一市,常見是中人物如繪,咸作大野景色。有村人甚謹厚,其婦稱小天(匈加利婦人之尊稱),便給善言。又有羊豕牛馬之牧者,衣飾不同,人亦具諸色相。牧羊人在草野間,視羔羖一大隊,性溫和,善音樂,且知秘密醫方,蓋所牧羊或病,輒自擇草食之,旋愈,牧者審諦,因以博識草木,熟習自然,類術士焉。牧牛者掌大物牝牡,秉性乃野莽好斗,怒牛奔突欲入澤,輒與之角,又斗原上竊牛之賊。牧豕者最下,性陰郁,不得意,又善怒,易流為盜。唯牧馬者為勝,日引多馬游食草原之上,勇健敏捷,長于歌舞,能即興賦詩,生與馬相習,所以御馬與馬盜之術皆曉徹,披繡衣,廣袖飄揚,又年少英武,女郎多愛慕之。第眾中最奇特者,莫如可憐兒,即原上暴客,世傳其事多吊詭之趣,蓋人謂其違法逆經,必緣敗北于人世,或傷于愛戀故也。若夫景色之勝,則為海市,每屆長夏,亭午溽暑,空中往往見城寨樓塔,大澤山林之象,光輝朗然。行人遇之,如入仙鄉,而頃刻盡滅,不留蹤影。為匈加利平野者蓋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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