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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分 園的的內外-《魯迅的故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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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四 三個醫生

    《朝華夕拾》第七篇是《父親的病》,里邊講到三個醫生,雖然只說出了一個人的名字,即是陳蓮河本名何廉臣,是最后的一個。說“舌乃心之靈苗”,一種什么丹點在舌頭上,可以見效的,實在乃是最初的醫生,只記得姓馮,名字已失傳,當時病人還能走出到堂前廊下來看病,可以為證。他大概只來了兩三回,就不再請了,這倒與心之靈苗無關,原因是上一次說“老兄的病不輕,令郎的沒有什么”,下回來時卻說的相反了,他穿了古銅色的夾緞袍,酒氣拂拂,其說不清楚或者也是無足怪的。靈苗一說未曾和他的大名一同散逸,卻也成了佚文,沒有歸宿,所以便借掛在何大夫的賬上,雖然實在并不是他所說的。中間的醫生是姚芝仙,醫方的花樣最多,仿佛是江湖派的代表,至于篇首所記的一個名醫的故事,那時候的確有這傳說,事實究竟如何,現在不能確說。此外有盛名的醫生本來還有一個朱滋仁,就住在東邊貼間壁,幾乎有華陀轉世的名譽,可惜他自己先歸道山了,來不及請教他,他雖然在上海洋場上很久,可是江湖氣似乎還不很重。《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中說園與房子現在賣給了朱文公的子孫,那就是他的兒子朱朗仙是也。

    一五 魯老太太

    魯老太太是魯迅的母親;她母家姓魯,住在會稽的安橋頭,住民差不多全是姓魯的。她的父親號晴軒,是個舉人,曾在戶部當主事,因病辭職回家,于光緒甲申年去世。她有兩個姊姊,一個哥哥,號怡堂,一個兄弟,號寄湘,都是秀才,大約在民國前后也都故去了。她生于清咸豐七年即一八五七年,于民國三十二年(一九四三)在北京去世,年八十七歲。她沒有正式讀過書,卻能識字看書,早年只讀彈詞說部,六十以后移居北京,開始閱報,日備大小報紙兩三份,看了之后與家人好談時事,對于段張馮蔣諸人都有批評。她是閨秀出身,可是有老百姓的堅韌性。清末天足運動興起,她就放了腳,本家中有不第文童,綽號“金魚”的頑固黨揚言曰:“某人放了大腳,要去嫁給外國鬼子了。”她聽到了這話,并不去找“金魚”評理,卻只冷冷說道:“可不是么,那倒真是很難說的呀。”她晚年在北京常把這話告訴家里人聽,所以有些人知道,別的事情也有可以講的,但這一件就很足以代表她的戰斗性,不必再多說了。“金魚”最恨革命黨,辛亥光復前夕往大街,聽謠言說革命黨進城了,立即癱軟走不成路,由旁人扶掖送回,傳為笑柄。

    一六 一幅畫

    我有一幅畫,到我的手里有八九年了,我不知道怎么辦才好。這如說是畫,也就是的,可是又并不是,因為此乃是畫師想象出來的一個人的小像。這人是我的四弟,他名叫椿壽,生于清光緒癸巳(一八九三)年,四歲時死了父親,六歲時他自己也死了,時為光緒戊戌。他很聰明,相貌身體也很好。可是生了一種什么肺炎,現在或者可以醫治的,那時只請中醫看了一回,就無救了。母親的悲傷是可以想象的,住房無可掉換,她把板壁移動,改住在朝北的套房里,桌椅擺設也都變更了位置。她叫我去找畫神像的人給他憑空畫一個小照,說得出的只是白白胖胖的,很可愛的樣子,頂上留著三仙發,感謝那畫師葉雨香,他居然畫了這樣的一個,母親看了非常喜歡,雖然老實說我是覺得沒有什么像。這畫得很特別,是一張小中堂,一棵樹底下有圓扁的大石頭,前面站著一個小孩,頭上有三仙發,穿著藕色斜領的衣服,手里拈著一朵蘭花。如不說明是小影,當作畫看也無不可,只是沒有一點題記和署名。她把這畫掛在房里前后足足有四十五年,在她老人家八十七歲時撒手西歸之后,我把這畫卷起,連同她所常常玩耍,也還是祖母所傳下來的一副骨牌,拿了過來,便一直放在箱子里,沒有打開來過。這畫是我經手去托畫裱好拿來的,現在又回到我的手里來,我應當怎么辦呢?我想最好有一天把它火化了吧,因為流傳下來它也已沒有意義,現在世上認識他的人原來就只有我一個人了。

    補記

    在本文發表之后,這所說的一幅畫,已由我的兒子拿去捐獻給文化部,掛在魯迅故居的原來地方了。

    一七 姑母的事情

    我有過兩個姑母,她們在舊式婦女并不算怎么不幸,可是也決不是幸福,大概上兩代的女人差不多就是那么樣吧。大姑母生于清咸豐戊午(一八五八)年,出嫁很遲,在吳融馬家做繼室,只生了一個女兒,有一年從母家回鄉去,坐了一只小船,中途遇見大風,船翻了,舟夫幸而免,她卻淹死了。小姑母生于同治戊辰(一八六八)年,嫁在東關金家,丈夫是個秀才,感情似頗好,可是舅姑很難侍候,遇著好許多磨折。她不知是哪一年出嫁的,她有一個女兒是屬兔的,即光緒辛卯(一八九一)年所生,算來結婚當是己丑庚寅之間吧,她平常對幾個小侄兒都很好,講故事唱歌給他們聽,所以她出閣那一天,大家特別戀戀不舍,這事情一直到后來還不曾忘記。至甲午(一八九四)年她產后發熱,不久母子皆死,這大抵是產褥熱,假如她生在現代,那是不會得死的。她的死耗也使得內侄們特別悲傷,據說她在高熱中說胡話,看見有紅蝙蝠飛來,當時魯迅寫過祭文似的東西,內容卻是質問天或神明的,里邊特別說及這紅蝙蝠的問題,這是神的使者還是魔鬼呢,總之它使好人早夭,乃是不可恕的了。魯迅后來在日記上記著她的忌日,可見他也是很久還記憶著的。

    一八 丁耀卿

    丁耀卿這名字,大概現今知道的人已經很少了吧。我當初也不認識他,辛丑八月中我同了封德三的一家從鄉下來到南京,輪船在下關靠了躉船的時候,有幾個人下來迎接,有一個據說是封君的母族長輩,年紀卻很青,看他在講話,可是我一句都聽不出。原來他就是丁耀卿,紹興人,礦路學堂本屆畢業生,是魯迅的同班至友,生了肺病,如今結核菌到了喉頭,所以聲帶啞了,說起話來沒有聲音。這之后我就沒有機會看見他,到了十二月初,就聽見人說丁君已于上月廿六日去世,這一條寫在舊日記上,還錄有兩副人家送給他的挽聯。其一署名豫才周樹人,文曰,“男兒死耳,恨壯志未酬,何日令威來華表。魂兮歸去,知夜臺難瞑,深更幽魄繞萱幃。”其二署名秋平蔣桂鳴,文曰,“使君是終軍長吉一流,學業將成,三年嘔盡心頭血。故鄉在鏡水稽山之地,家書未達,千里猶縫游子衣。”蔣君大概是陸師學堂的學生,記得年紀較大,在前清還有點功名,不知道是秀才還是廩生了,也是浙江人,或者是臺州人也說不定(魯迅在南京時的日記如尚保存,當有更多的資料可以找到)。

    一九 胡韻仙

    胡韻仙為鉛山胡朝梁(詩廬)的兄弟,初名朝棟,進水師學堂,與魯迅同學,及魯迅退學,他也因事出來了。過了些時改名胡鼎,和我同考“云從龍風從虎論”,以第一名錄取,補副額(即三班),洋漢文功課均佳。壬寅二月魯迅將往東京,韻仙拿了三首詩來送他,今錄于下:

    “憶昔同學,曾幾何時,弟年歲徒增,而善狀則一無可述,茲聞兄有東瀛之行,壯哉大志,欽慕何如,爰賦數語,以志別情,猶望斧正為荷。

    英雄大志總難侔,夸向東瀛作遠游。極目中原深暮色,回天責任在君流。

    總角相逢憶昔年,羨君先著祖生鞭。敢云附驥云泥判,臨別江干獨愴然。

    乘風破浪氣豪哉,上國文光異地開。舊域江山幾破碎,勸君更展濟時才。”

    這幾首在他的詩里不算是佳作,我請他寫一個扇面,寫的是自作的兩首詩,一是彭蠡遇風,一是送兄之作,暑假時拿回去為祖父所見,詢是同班學生,曾鄭重的說,同學中有這樣人才,不可大意,須要加倍用功。韻仙很有才氣,能說話,能寫文章,能做事,在我們少數的朋友中間,沒有一個人及得他來。他曾自評云,“落拓不羈,小有才具。”自謙之中也有自知之明。他在駕駛堂的宿舍,獨占一間,末了一個時期忽將板床拆去,只留三張半桌,放在房子中間,晚上便在這上邊睡覺,平常將衣服打成背包,背著繞了桌子走。問他是什么意思,答說中國這樣下去非垮臺不可,大家學習逃難要緊。聽的人都以為狂,其實他自然是在鍛煉吃苦,想去參加革命,轉入陸師后環境較好,同志也可能多一點,但是他不久病故,所以并沒有能夠干得什么事,倒是他的老兄到民國初年尚在,在教育部做官,專門做江西派的詩,當年的志氣也一點都沒有了。

    二〇 秋瑾

    秋瑾與魯迅同時在日本留學。取締規則發表后,留學生大起反對,秋瑾為首,主張全體回國,老學生多不贊成,因為知道取締二字的意義并不怎么不好,因此這些人被秋瑾在留學生會館宣告了死刑,有魯迅許壽裳在內,魯迅還看見她將一把小刀拋在桌上,以示威嚇。不久她歸國,在江浙一轉,回到故鄉去,主持大通體育學堂,為革命運動機關,及徐錫麟案發被捕,只留下“秋雨秋風愁殺人”的口供,在古軒亭口的丁字街上被殺,革命成功了六七年之后,魯迅在《新青年》上發表了一篇《藥》,紀念她的事情,夏瑜這名字很是顯明的,荒草離離的墳上有人插花,表明中國人不曾忘記了她。在日本報上見到徐案消息的時候,留在東京的這一派人對于與徐秋有關的人的安全很是憂慮,卻沒有人可以前去,末后托了一個能懂中國話的日本同志,設法混進紹興去,可是一切混亂,關系的人一個都找不到,竺紹康王金發大概逃回山里,陶成章陳子英等人隨即溜到東京來了。這個探信的人大抵未曾留辮子,異言異服的,不曾被做公的抓了去,實屬運氣之至,可見清朝稽查還不密,那時城中還沒有客棧,所以無處安身,只好在一家雅片煙館里混了兩晚,他也不會抽大煙,不知道是怎么的對付過來的。他的姓名現在已不記得,這事件遠在四十多年以前,所以知道的人現在活著的也只有一兩個人了吧。

    二一 袁文藪與蔣抑卮

    袁文藪與蔣抑卮都是魯迅的老朋友。魯迅從仙臺醫學校退了學,來到東京,決心要做文學運動,先來出一個雜志,定名叫作“新生”,是借用但丁的一本書名的。他拉到了兩個同鄉友人,給《新生》寫文章,一個是許季茀,一個即是袁文藪。許是在東京高等師范念書,袁不知學的是什么,但未曾畢業,不久轉往英國留學去了。袁與魯迅很是要好,至少關于辦雜志談得很投合吧,可是離開了東京之后就永無音信,所以這里關于他的故事也終結了。蔣抑卮是杭州的銀行家,大概是浙江興業銀行的理事吧,他本與許季茀相識,一九〇八年他往東京割治耳病,先到本鄉許處寄居,魯迅原住在那里,所以認識了。他雖是銀行家,卻頗有見識,舊學也很好,因此很談得來,他知道魯迅有介紹外國小說的意思,愿意幫忙,墊付印刷費,賣了后再行還他。這結果便是那兩冊有名的《域外小說集》,第一冊一千本,墊了一百元,第二冊減少只印了五百冊,又借了五十元,假如沒有這墊款,那小說集是不會得出世的。此書在東京的群益書社寄售,上海總經售處是一家綢緞莊,很是別致,其實說明了也極平常,因為這鋪子就是蔣家所開的。《域外小說集》的故事已經有些人講過了,但是關于出資的人似尚未提及,我覺得也值得介紹一下。民國以后,魯迅在北京的時候,蔣抑卮北來必去拜訪,可見他們的交情一直是很好的了。

    二二 蔣觀云

    魯迅在東京的朋友不很多,據我所知道的大概不過一打之數,有的還是平常不大往來的。現在我便來講這樣的兩個人,即是蔣觀云與范愛農。觀云名蔣智由,是那時的新黨,避地東京,在《清議報》什么上面寫些文章,年紀比魯迅總要大上二三十歲了,因為他是蔣伯器的父親,所以同鄉學生都尊他為前輩,魯迅與許季茀也常去問候他。可是到了徐錫麟案發作,他們對他就失了敬意了。當時紹興屬的留學生開了一次會議,本來沒有什么善后辦法,大抵只是憤慨罷了,不料蔣觀云已與梁任公組織“政聞社”,主張君主立憲了,會中便主張發電報給清廷,要求不再濫殺黨人,主張排滿的青年們大為反對。蔣辯說豬被殺也要叫幾聲,又以狗叫為例,魯迅答說,豬才只好叫叫,人不能只是這樣便罷。當初蔣觀云有贈陶煥卿詩,中云,“敢云吾發短,要使此心存,”魯迅常傳誦之,至此時乃仿作打油詩云:“敢云豬叫響,要使狗心存,”原有八句,現在只記得這兩句而已。蔣著有《海上觀云集》,在橫濱出版,以舊詩論大概還有價值,可是現今知道的人恐怕已經不多了吧。

    二三 范愛農

    范愛農是《越諺》著者范寅的本家,在日本留學大概是學理工的,起初與魯迅并不認識,第一次相見乃是在同鄉學生討論徐案的會場上。其時蔣觀云主張發電報給清廷,有許多人反對,中間有一個人蹲在屋角落頭(因為會場是一間日本式房子,大家本是坐在席上的),自言自語的說道,“死的死掉了,殺的殺掉了,還打什么鳥電報。”他也是反對電報的,只是態度很是特別,魯迅看他那神氣覺得不大順眼,所以并未和他接談,也不打聽他的姓名,便分散了。這是一九〇六年的事情,事隔五年之后,辛亥革命那年,紹興光復,王金發設立軍政分府,聘請魯迅為師范學校校長,范某為副校長,就任之日一看原來即是那蹲在屋角落頭的人,這時候才知道他叫范愛農,所用的官名大家都已不記得了。自此以后他們成為好友,新年前后常常頭戴農夫的氈帽,釘鞋雨傘雪夜去訪魯迅,吃老酒談天到二三更時候。不久魯迅往南京進教育部,范愛農離開師校,很不得意,落水而死,魯迅作五律二首哀之,今收在集里。

    二四 蒯若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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