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鳳姐在大觀園燒紙作法,容易惹人閑話,故而說“只怕老太太也是遇見了”,特地命人請兩分紙錢來分頭為賈母和大姐兒送祟。這是她的會做人處——拉扯上賈母健康大事,就沒人敢說閑話了。 姐兒果然睡安穩(wěn)了,鳳姐對劉姥姥的村言村語愈發(fā)信之不疑,遂又請姥姥為女兒取名。古人迷信貴子取賤名,才好瞞過各路神鬼勿加關(guān)注,讓姥姥這個村婦給取名字,“壓得住”,就好比很多人家喜歡把孩子喚作“狗剩兒”一個道理——狗都剩下了,神仙還喚他去做甚? 劉姥姥也不推辭,因姐兒生于七月初七,遂道:“就叫他是巧哥兒。這叫作‘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子。姑奶奶定要依我這名字,他必長命百歲。日后大了,各人成家立業(yè),或一時有不遂心的事,必然是遇難成祥,逢兇化吉,卻從這‘巧’字上來。”鳳姐兒聽了,自是歡喜,忙道謝,又笑道:“只保佑他應了你的話就好了。” 甲戌本在此有側(cè)批: “‘應了這話就好’,批書人焉能不心傷?獄廟相逢之日,始知‘遇難成祥,逢兇化吉’實伏線于千里,哀哉傷哉!此后文字不忍卒讀。辛卯冬日。” 此“獄廟”,在書中又作“獄神廟”,雖然在正文中不曾出現(xiàn),脂批里卻多次提及: “茜雪至‘獄神廟’方呈正文。襲人正文標目曰‘花襲人有始有終’,余只見有一次謄清時,與‘獄神廟慰寶玉’等五六稿,被借閱者迷失,嘆嘆!丁亥夏。畸笏叟。”(庚辰本第二十二回側(cè)批) “‘獄神廟’有茜雪、紅玉一大回文字,惜迷失無稿。”(甲戌本第二十六回眉批) “且系本心本意,‘獄神廟’回內(nèi)方見。”(甲戌本第二十七回眉批) “此系未見‘抄沒’、‘獄神廟’諸事,故有是批。丁亥夏。畸笏。”(庚辰本第二十七回眉批) 以上諸批,俱顯示在遺失的《紅樓夢》佚稿中,有關(guān)于獄神廟的重頭戲目,而在這回中出現(xiàn)過的人物應該有寶玉、紅玉、茜雪和劉姥姥、鳳姐、巧姐兒兩組人。 那茜雪和紅玉曾經(jīng)“獄神廟慰寶玉”,而劉姥姥則幫助巧姐兒在獄神廟演出了一幕“遇難成祥,逢兇化吉”。那么,這“獄神廟”到底是個什么所在呢? 紅學家們議論紛紜,大致給出幾個答案: 一是就字面解釋,說是座破廟,名字叫“獄神廟”; 二是說供奉著獄神的廟,或曰臨時關(guān)押犯人的地方; 三是說可能是通假字,通“岳神廟”…… 是否還有別的說法,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是舊年往平遙古城游玩時,在縣衙后院參觀十王廟和監(jiān)獄,卻忽有所感,對獄神廟有了我自己的一點猜測。 衙門是縣官審案的地方,獲罪之人當堂定案,直接就送到后院獄中關(guān)押了。 衙中后院有十王廟,亦向普通縣民開放,距離關(guān)押犯人的監(jiān)獄很近。可以想象,倘若有犯人家屬前來拜廟求神,若能疏通監(jiān)管,或許可以準許犯人到廟中來與家屬見上一面。 不過更為可信的還是直接探監(jiān)。 平遙縣衙大獄的建筑格局完全維持前清舊貌,也就是說與《紅樓夢》成書是同一朝代的體制。獄中格局,乃是一面高墻,中有過道,另一邊則是縱向排列的許多大小房間。進門第一間供奉著神像,捱次過去是幾個單間,也就是“優(yōu)等犯人”的住處,再往后才是通炕大房,群犯集聚之地。 很明顯,進門單間供著的神就是獄神了,而家屬探監(jiān)時,大概不會走過長長過道去監(jiān)房見面,而是將犯人帶到進門處供奉獄神的單間會談,也就相當于今天監(jiān)獄的接待室了。而如果作者要為這個場所起個特定的名字,那么最恰當?shù)姆Q呼莫過于“獄神廟”了。 賈家“抄沒”之后,眾人關(guān)押入獄,劉姥姥、小紅、茜雪等先后來探監(jiān),那紅玉、茜雪想著的是“慰寶玉”,而劉姥姥探望的大概就是鳳姐了。而鳳姐或許就于此時托孤,請姥姥幫忙照顧自己的女兒巧姐。 或許,此時巧姐兒也與鳳姐一同關(guān)在獄中,而由劉姥姥求情帶出甚至用青兒換出來,演了一出《趙氏孤兒》;又或許這時候巧姐兒已經(jīng)賣入青樓,而鳳姐求劉姥姥代為尋訪;又或許僅僅就是幾句話,是鳳姐在臨終前自嘆薄命,將女兒終身許給劉姥姥,訂下了口頭姻緣,而劉姥姥一言九鼎,后來就為了這承諾不辭勞苦,走遍大江南北尋找巧姐兒下落,終將她搭救出火坑。 無論上述哪一種,都可以稱得上是“遇難成祥,逢兇化吉”,完成了一段取名之讖。 惜春作畫 熟讀《紅樓夢》最有趣的,不僅僅是領(lǐng)略寶黛愛情的幽微曲折,也不僅是猜謎探佚八十回后真相,又或是將群釵的心理手段引申到今天的世情職場,更還有那許許多多邊緣的知識與情趣。比如坊妙玉烹茶,看她講究茶器,茶水,與茶味,宛如分杯共飲,自得其樂;又如惜春作畫,聽寶釵高談闊論,從畫具到畫法娓娓道來,亦有無限丘壑。 曹雪芹平生擅畫,中年潦倒之際,曾以繪畫為生,這就難怪書中為什么會有那樣詳盡的繪畫理論描寫了,大抵是曹雪芹借惜春作畫澆胸中塊壘吧? 其友張宜泉《題芹溪居士》中小序說“姓曹名霑,字夢阮,號芹溪居士,其人工詩善畫。”又有詩云: 愛將筆墨逞風流,廬結(jié)西郊別樣幽。 門外山川供繪畫,堂前花鳥入吟謳。 羹調(diào)未羨青蓮寵,苑召難忘立本羞。 借問古今誰得似,野心應被白云留。 這首詩首聯(lián)點明雪芹擅畫,別居西郊;頸聯(lián)鋪陳其畫技畫風,多寄情山水;頷聯(lián)用了事對,接連引用了李白奉召于沉香亭畔作《清平調(diào)》三首,和唐代大畫家閻立本奉召在春苑池作畫的典故,這讓我們不禁猜測,很可能雪芹曾有過承蒙當權(quán)召喚作畫的經(jīng)歷。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