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日子盤旋在梧桐樹上空,慢慢悠悠的,時間就又晃過了一天。梧桐葉子又往下面掉,來年春天它們會逐漸腐爛,和土壤融為一體,變成肥料供給梧桐樹新的一年的生長。 有的時候想想,樹真的是一種殘忍的生物。 它是時間的見證者,也是時間的追隨者,它用一種安靜的姿態俯視忙碌的人群,好像在無聲地質問:這一群人一年到頭來又在忙活些什么呢? 陳雙念經常上課走神兒,然后就會望著窗外的梧桐樹,腦子里想著這些有的沒的。 但是自從上次月考之后,她便很少走神兒了。 失敗的意義在于下一次的成功,失敗必須要給人啟迪才能夠足夠不浪費丟掉的臉面。 陳雙念決定發奮學習,打敗于秋,考個第一名。 她不是什么天賦異稟的人,從小到大無數次經驗告訴她,她走不得捷徑,只能用最笨的方法一點一點往上摸索。 想要考到好成績,她就必須得付出足夠的努力,所以她才會經常羨慕看起來好像做什么都不費勁兒的仇野狐,總是用探究的目光看著仇野狐,想知道上帝造人的時候到底是怎么尋思的。 但是或許上帝的不公平也是公平,讓人在天賦和耐力之中作出選擇,天賦不夠的人,于是就擁有足夠的耐力,對著天才不屑一顧的目標,不懈地較勁。 陳雙念已經做好了準備要挑燈夜讀,依靠《哈佛凌晨四點半》的精神來督促自己努力努力再努力。 結果學校這兩年在搞什么陽光學校素質教育,不準學生熬夜,說一定要保證充足的睡眠,第二天才能以良好的精神狀態應付緊張的學習生活。 努力努力再努力的計劃還沒有開始就夭折。 這怎么行? 陳雙念就偷偷熬夜看書。 她是住校生,晚上在寢室里開燈的燈光還有翻書的聲音,會影響室友睡覺。也不是一定就得影響,可以用衣服包住臺燈,然后翻書的聲音盡量小一點,但是這樣反而束手束腳,她嫌麻煩,干脆就抱著臺燈,一個人在廁所里偷偷地學習。 很久很久之后,當問起高中生活,陳雙念想起的還是這些寂寥的、寒冷的夜晚。 她一個人在廁所里,對著充電臺燈昏暗的光,一點一滴地梳理政治結構,對著模擬卷,思考反省倒退答題思路。 還有就是數不盡的數學卷子。 有的時候,室友們的鼾聲會透過門縫傳過來。 陳雙念會一瞬間覺得自己有點可憐——別人在睡覺,她卻在這里默默地用功。而且,可能用功了結果也不會好。 如果自己有仇野狐的腦子就好了,是不是就不用這么笨拙地努力? 她嘆一口氣,把歷史書放下,走到陽臺欄桿那兒,對這更深露重的夜晚,哈一口氣,白茫茫的霧從嘴里出來,就像憑空出現了一朵云。 如果自己能做一片云就好了,還挺愿意做一片云的,至少不用考試。 對著夜空深沉、矯情,其實一會兒也就好了。陳雙念繼續回到廁所,把門關上,繼續埋頭于厚厚的課本和練習冊之間。 皇天不負有心人,陳雙念終于在第二次月考時考了第一。 高二2班的同學都知道,或者說全校的人都知道,仇野狐從來就沒關注過成績,但是這一次,他居然破天荒地也擠到了成績單前。 確切來說,倒也沒有“擠”。 他是走過去之后,周圍的人自動就讓開了一條道。 仇野狐湊近一看,第一名是陳雙念。 他輕笑一聲。 這下她應該滿意了,不會一個人躲到圖書館哭了。 他松口氣,手插在褲兜里,慢吞吞地往座位走。 陳雙念考完就跟從沙漠里走出來的、快要耗盡生命的旅途者一樣,這時候公布成績,對于她來說,就像宣布命運的判決,檢驗她這一段時間的學習方法究竟正不正確。 因為老師們總是說要保證足夠的睡眠時間,才能夠在第二天更有效率地學習,但是對于陳雙念來說,時間是不夠的。 于是,她自作主張砍掉一半的睡眠時間,腦子里默念拿破侖那一句“其實人真正的睡眠只需要三個小時”名言,支撐著自己熬過那些孤獨的夜晚。 到底有沒有效果呢? 這次會不會還是一個干巴巴的第二名? 陳雙念不敢去看成績,她把頭埋在課桌上,假裝睡覺。 仇野狐坐回座位上,看陳雙念明明就是在裝睡,脊背都僵硬成那樣了——一個真正睡著的人,譬如他睡著的時候,脊背可不會是直挺挺的狀態。 仇野狐覺得很不可思議。 他從來不知道,不對,其實他知道,成績是很重要的。他也知道,學校里的人看起來或許對成績不在意,但其實每一個人都很在意。 但是像陳雙念這樣表現在意得如此直截了當的人,還真的不多。 因為一般來說,這么表現出來的人都會被冠上“好成績”“學霸”“優等生”之類酸澀的詞兒,然后被別有用心的同齡人加以嘲諷,順勢再排擠一番。 他想了想,沒有提成績的事兒,轉而在草稿紙上畫了幾條杠。 他輕輕推了推陳雙念的手肘。 陳雙念側過頭,露出一只眼睛,看著他。 “怎么?” “下五子棋嗎?”仇野狐晃晃草稿本。 陳雙念立馬就笑了。 她坐直,手從筆袋里拿出鉛筆。 “下!” 下到一半的時候,陳雙念終于忍不住了,她知道那會兒仇野狐看成績去了。 陳雙念貌似不經意地問:“咱們班這次考得怎么樣啊?” “看不出來你還挺關心國家大事。”仇野狐說。 “有國才有家,有班才有我嘛。” “我們班這次考得挺好的,黃岡班能差到哪兒去?”仇野狐畫了個圈,充當白子兒,堵住陳雙念的實心圓,也就是黑子的路口。 陳雙念也不氣餒,重新開辟一條路,重新湊足五個子兒。 “那咱們班這次第一名是誰呀?”陳雙念終于問了。 仇野狐要落在紙上的筆,頓了頓,他看向陳雙念。 “我就是隨便問問,也沒說一定得是我。”陳雙念移開目光。 小樣兒。 仇野狐暗自覺得好笑。 他在本子上又畫了一個圓圈,又一次堵住陳雙念的路。 “你輸了。” 陳雙念一看,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從哪兒走都連不了五個子兒。 她拍拍手,一點都不在意。 “那真是遺憾。” 過了一會兒,她又悄咪咪地湊到仇野狐的旁邊:“誰是第一名啊?” “你。” 仇野狐笑呵呵地說。 陳雙念“噌”地站起來,動靜有些大,前后有些同學轉過來看她。 陳雙念又默默地坐下,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理自己桌子上其實一點都不亂的書,同時也不忘壓低聲音問仇野狐:“真的假的?” “真的。” 仇野狐手枕在腦袋后面,腳搭上桌子腿兒,又是一副懶洋洋癱在座位上的樣子。他晃蕩著椅子,看著陳雙念,很不解:“看成績的時候為什么還得讓別人去看,你自己為什么不去看?” “不太好意思,你知道吧?去看成績,顯得我多重視它似的。” “你不重視嗎?”仇野狐反問。 “這不一樣,我重視不重視,跟我要不要表現出來重視,這是兩回事兒。” 嘖嘖嘖,麻煩。 仇野狐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會理解像陳雙念這種成績好的女生的思維。 他懶洋洋地趴在桌子上。 “明天早上我要吃酸菜肉包和白菜包,還有香菇青菜包,一個糯米燒賣和一個手抓餅。” 對,這就是讓仇野狐幫陳雙念去看成績的代價——陳雙念得幫仇野狐帶一個星期的早飯。 “你吃這么多,吃得完嗎?” “你知道你為什么矮嗎?” 仇野狐從臂彎里露出一個眼睛,笑瞇瞇地看著陳雙念。 “為什——” 陳雙念話說到一半就住嘴了,她已經猜到仇野狐要說些啥了。 仇野狐直接說:“因為你話太多了。” 太多的疑問會把人壓矮。 仇野狐每次被陳雙念問到不耐煩的時候,就會甩這么一句話。 于秋對于這次考試成績是很震驚的。 她不太愛去看成績表,準確來說是她不太愛在眾目睽睽之下去看成績表。 她更樂意在晚自習,大家都走了之后,她再溜達到教室的最后面去看那張在她預料之中的成績表。 但這一次是個意外,第一名居然不是她。 于秋從小到大所有考試都是拿第一的,沒想到這次居然被陳雙念給搶了。 她就很震驚。 震驚的于秋在吃飯的時候,聽見隔壁桌說陳雙念大半夜一個人舉著臺燈在廁所里學習。 “真的假的?要不要這么拼,有必要嗎?” “感覺有點心酸,是怎么回事兒?” “難怪能考那么好,比不過,比不過。” 于秋把那些意義復雜的驚嘆聲聽在耳里,懶得搭理那群無聊的女生,在心里確認:嗯,陳雙念這個人有點意思。 于秋欣賞想要得到某樣東西,于是就去努力的那種人。 與此同時,這也就激發了于秋已經偃旗息鼓了很久的戰斗力和考試熱情。 她也在半夜的時候,拿著臺燈去廁所里背書。 她發現在晚上學習的效率特別高,經常一個晚自習才能完事兒的知識點,在半夜的時候半個小時就能搞定。 女生之間的八卦總是傳得特別快,根本不知道是從哪兒開始的,卻以一種病毒蔓延似的速度,立馬四散在人群之中。 陳雙念得知于秋也開始半夜點燈學習的時候,心態接近崩潰。像是自己的秘密武器被人發現了,怕下一次考試被于秋超過,怕這次的第一名是曇花一現。 但是不能退縮!高考是一場不是你死就是我進的戰爭,陳雙念說服自己鎮靜,說服自己平常心,說服自己其實于秋什么也沒做錯。她不能去怨于秋太努力,而應該讓自己更努力,這才是正確的解決方法…… 她真的討厭死于秋了! 這個人怎么總是緊追不放啊! 深秋,岳鹿市總是下雨。 陳雙念忘了帶傘,下了晚自習,站在教學樓前看著雨,默默地給自己倒計時,準備飛奔回寢室。 這時,仇野狐來了,他也不說話,就很酷,把傘丟給陳雙念,然后自己跑向雨中。 陳雙念滿腦袋問號。 這個人干嗎? 她就在雨中瘋狂地追仇野狐,要把傘還給他。 在仇野狐完全沉浸在自己很酷很帥地把傘丟給陳雙念的情節里的時候,絲毫沒有意識到背后陳雙念在追自己,他還一個人在前面快樂地奔跑。 陳雙念在后面焦躁地追仇野狐,最后忍不住了,因為她發現怎么都追不上仇野狐,她就大喊一聲:“仇野狐!你站住!” 雨聲很大,但是沒有大過陳雙念的聲音。 仇野狐停了下來。 回頭看陳雙念,發現她渾身都淋透了,他很不可思議道:“你不是有傘嗎?我不是把傘給你了嗎?” 陳雙念氣喘吁吁:“你有病呀,我住校跑三分鐘就到寢室了,你一個走讀的把傘給我干嗎,留著吧你。” 仇野狐看了看全身濕遍的自己,再看了看全身濕遍的陳雙念。 “你覺得現在我們還有打傘的必要嗎?” 沉默半秒之后,兩個人哈哈大笑。 配上嘈雜滂沱的大雨,更像兩個沒事兒干的神經病。 “同桌,會跳探戈嗎?”仇野狐笑完了,又恢復成懶洋洋的樣子。 校服濕漉漉地貼在身上不舒服,干脆把校服外套脫了,只留下一件白t恤和深藍色的校服褲子。 他對陳雙念伸出手:“來吧,我們來跳一曲雨中探戈。” “你是不是有病?” 陳雙念覺得仇野狐這個人的腦回路簡直不可琢磨。 仇野狐咧嘴一笑,他拿出手機放了一首《reactionarytango》。 輕佻試探的前奏,在雨中模糊地響起來。 仇野狐也不說別的,還是問陳雙念:“會跳探戈嗎?” 陳雙念看自己反正都濕透了,再看仇野狐這一副問得認真的樣子。 算了! 丟臉就丟臉吧,反正這兒是食堂的后側,除了遮天蔽日的梧桐樹,也沒人看。 “我看過《聞香識女人》里面的探戈片段。” “那就夠了。” 仇野狐眼睛彎了一下,似在雨中突然盛開的桔梗。 他手牽過陳雙念的手,先帶著陳雙念往前走了幾步,察覺到陳雙念有點僵硬,開口說道:“探戈是最自由的舞了,你跟著感覺走就行。” 陳雙念自從遇到仇野狐之后,生活中總是會出現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她的口頭語言里越來越多地出現“你神經病啊”這句話。時間馬不停蹄地奔跑,陳雙念越來越對仇野狐不可預測的行為習以為常,她甚至有時候真的開心仇野狐的猝不及防,像是循規蹈矩的馬車,會突然遇到的小石子,她在之前的人生里,絕對不會想到,有一天,她會在雨里跳探戈。 跟著感覺走就行。 陳雙念謹記仇野狐的話。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