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掌心的半枚梳篦是象牙所制，梳齒細(xì)密潤澤，背面鏤刻纏枝牡丹，正面則是鳳羽鳳尾。象牙材質(zhì)上品，雕工更是精美細(xì)致，若梳篦未斷，想必便是鳳凰于飛，牡丹盛開。 因被摩挲了近二十年，斷口處漸漸圓潤，姣白細(xì)膩。 而定王記憶中的這半枚梳篦，卻是鮮血覆滿，紅白分明。 他緊緊握住梳篦，種種雜亂的記憶涌入腦海，將從前夢中斷續(xù)的畫面串起—— 他奉命前往西洲剿匪，卻沒能察覺代王的陰謀，后來母妃病故，他對永初帝芥蒂更深。父子間原本就淡薄的感情愈發(fā)岌岌可危，永初帝不肯低頭，他更不愿意。于是父子離心，他懷著對母妃之死的孤憤，孑然奔波于各處，對于那座宮城，厭惡又渴望。他想要登上至尊之位，將母子所受的苦楚盡數(shù)還給皇后與太子，永初帝卻攔住了他所有的路，于是只有忍耐，沉默。 再后來，他發(fā)覺了代王的謀劃，卻未等呈到永初帝跟前，便被太子和代王聯(lián)手驅(qū)逐出京，繼續(xù)顛沛。 而后，便是東襄二十萬鐵騎南下的大戰(zhàn)，京城中得力的將領(lǐng)，皆調(diào)往北地。永初帝在這時候才想起他的存在，命他北上抗敵，在塞外奔波千里，浴血廝殺。只不過與此次不同，那是東襄與代王的里應(yīng)外合，有代王的割地許諾在，東襄的攻伐來勢洶洶卻未盡全力。 而京城中，代王也趁虛出手。 永初帝直至那時才發(fā)覺代王的圖謀，倉皇之中，孤注一擲的將兵符送出，命定王勤王。 定王應(yīng)命調(diào)兵，在緊閉的城門外，焦灼又審慎。城外大軍勤王，城內(nèi)代王卻已圍困皇宮，煽動禁衛(wèi)軍嘩變，等他騎著黒獅子馳入皇城時，代王已然弒君，在丹陛上笑得陰森。 而他，竟未有半點悲傷。甚至當(dāng)代王挾太子出來時，毫不猶豫的將其射殺。 弒兄殺父的預(yù)言，似乎成真。 陰郁、悶重、滿懷仇恨的記憶如潮水涌來，令定王呼吸都有些艱難。 背上冷汗細(xì)密，他握著梳篦的手微微顫抖，似是不忍再觸碰夢中出現(xiàn)了無數(shù)遍的場景——正午的驕陽下，身著囚服的女子竹簪挽發(fā)，素面朝天，眉眼如畫，卻在臨死前噙著奪目笑意。自母妃離世，他便在黑暗中沉淪苦行，唯有在桃谷遇見的那抹明朗笑容，如初夏的陽光照入心中，令他在許多孤寂沉夜中默然回味。錯愕驚疑之下，他甚至未能攔住屠刀，眼睜睜看著血跡飛濺，刑場上的女子倒在地上。 那是阿殷啊！ 曾照入心間的陽光，在他剛剛得償所愿時，便猝然消失。他奔向刑場，也只能從阿殷手中撿回半枚染血的梳篦。那場景是永藏心中的噩夢，不止在此生，更在前世，令他每夜都在龍榻上驚醒，于漆黑夜色中獨坐。 他命人探查阿殷底細(xì)，才知道當(dāng)年南郡的逼婚奪夫，得知她在臨陽郡主府的委屈求存，得知陶靖的戰(zhàn)死之訊。坐在巍峨空蕩的皇宮，他更加懷念她的明朗笑容，亦更加覺出人生之孤苦——摯友喪命，母妃被害，連唯一走進(jìn)心間的姑娘都被他親手下令斬殺，甚至那殺父弒兄的預(yù)言……煊赫的皇權(quán)難以填平心底苦寂，在蕩平北境的第三年，他便讓位于永安王，將半枚梳篦埋入南郡故冢，在附近隱居。 百十年的人生，如一場大夢侵來，令定王冷汗淋漓，心中絞痛。 他的四肢控制不住的顫抖，幾乎是踉蹌的走至桌邊，拿起溫?zé)岬牟鑹乇阃谥泄唷刂袩崴疄⒃谀樕希魅氩鳖i，令狂跳的心臟漸漸平復(fù)。 定王緊握拳頭，不曾察覺細(xì)密的梳篦已刺破掌心，只孤身站在那里，思緒雜亂。 記憶清晰分明，卻又與此時不同，是哪里出了偏差？ 似乎是前年春天，阿殷在北苑馬球場引起他的注意后，就有了不同。記憶中，他去西洲剿匪時，阿殷并不曾跟著前往，更不曾成為他的侍衛(wèi)、他的司馬、他的妻子…… 她的行事經(jīng)歷，與記憶中決然不同！ 那么她，也是帶著這樣的記憶嗎？不敢重蹈覆轍，所以隨他去西洲吃苦受累，在剿匪中勇探險境，在對付姜家的事上不留余力，在清剿代王時以身為餌……她曾在檀城說夢見陶靖戰(zhàn)死，只留了半枚匕首給她……她說那個夢未必只是個夢，甚至跪求他放行……她原來什么都記得，滿心擔(dān)憂害怕！ 難怪她會義無反顧的奔向衛(wèi)蘭山，懷著父親戰(zhàn)死的記憶，她當(dāng)然會不安，會惶恐！ 相識以來，阿殷總是笑容明朗，如初夏陽光耀目，執(zhí)刀挺背乘風(fēng)前進(jìn)。 原來這笑容背后，她默然承受著那般重壓！ 心中只覺絞痛，如有無形的手捏住心臟，令定王渾身戰(zhàn)栗。 記憶如萬鈞重石壓下，他緊握著梳篦，掌心的血滴滴答答落下。 常荀破門而入的時候，定王正雕塑般站在桌旁，手邊一灘血跡。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