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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回】林太太鴛帷再戰(zhàn) 如意兒莖露獨(dú)嘗 (西門慶兩戰(zhàn)林太太 吳月娘玩燈請藍(lán)氏)-《秋水堂論金瓶梅》

    本回?cái)⑹雠D月末到正月西門慶家發(fā)生的大小事件,從除夕開始,幾乎每天都有交待。蓋西門慶將死,當(dāng)真是數(shù)著日子過生活,正要寫他每天的活動,才更見得人對死到臨頭的茫然不知是多么可悲,以及大變突然降臨的觸目驚心。

    初六,西門慶去林太太家赴約,而月娘去何千戶家赴宴,回來便夸贊何千戶娘子藍(lán)氏“生的燈上人兒也似,一表人物”。西門慶道:“他是內(nèi)府生活所藍(lán)太監(jiān)侄女兒,嫁與他,陪了好少錢兒。”這番議論,極似第十回中芙蓉亭家宴上,夫妻二人議論瓶兒。藍(lán)氏與三官兒娘子黃氏,是西門慶終于沒有來得及勾引上手的兩個婦人。藍(lán)氏僅僅驚鴻一瞥,黃氏卻始終未曾露面。《金瓶梅》中描寫的財(cái)色世界,并不隨著西門慶的生命結(jié)束,我們知道后來張二官不僅接替了西門慶的職位,與何千戶同僚,而且娶了李嬌兒為妾。則西門慶雖死,他的生活樣范,還會由他人繼續(xù)下去。

    西門慶與林太太做愛,全用韻語,以傳統(tǒng)的戰(zhàn)爭意象描述。一方面就像張竹坡所言,是“極力一丑招宣”——招宣祖上是大將,因?yàn)閼?zhàn)功卓著而封郡王,后堂懸掛的祖宗畫像就正是圖寫其坐在虎皮交椅上“觀看兵書”;另一方面是為了暗示這一男一女之間,全無浪漫情意:西門慶是為了報(bào)復(fù)三官,更是為了圖謀他的漂亮妻子,也是為了借著征服林太太,征服王府世代簪纓的社會地位。西門慶初次與王六兒做愛,也同樣用了戰(zhàn)爭的比喻。試比較作者對西門慶和潘金蓮、李瓶兒初次云雨的描寫,就知道滋味完全不同。

    當(dāng)天晚上,月娘和西門慶商量是否明日去云理守家赴宴,月娘說:“我明日不往云家去罷。懷著個臨月身子,只管往人家撞來撞去的,交人家唇齒。”在旁邊慫恿月娘赴席的,不是別人,卻是孟玉樓。按,當(dāng)初月娘去對門喬大戶家看房子,便是因?yàn)橛駱堑奶嶙h,結(jié)果月娘在樓梯上滑倒,導(dǎo)致流產(chǎn)。這次去云理守家赴宴,與云理守娘子指腹為婚,埋伏下后來云理守負(fù)心的根芽,而孝哥由此出家。雖然玉樓并不是安心害人,但是無意之中,兩度耽誤了西門慶的后嗣。

    正月初八,金蓮上壽。早晨起來,看玳安和琴童在大廳里面掛燈,金蓮對著玳安,揭破西門慶和賁四娘子的私情,玳安是牽頭,又是賁四娘子的姘頭,心中有病,便一直和金蓮辯白。玳安口中說出的話,和西門慶如出一轍:“一個伙計(jì)家,那里有此事!”直對第六十一回中,金蓮指責(zé)西門慶和韓道國老婆有染,西門慶矢口否認(rèn):“伙計(jì)家,那里有這道理!”就連金蓮回答他們的話也極為相似。玳安巧言分辯,連用了一串歇后語,口角凌厲,不亞于金蓮本人。玳安是未來的西門小員外,西門慶雖死,后繼有人。

    潘姥姥來看金蓮,金蓮不肯拿出轎子錢來,還是玉樓拿出一錢銀子來打發(fā)了轎夫。潘姥姥被金蓮抱怨一頓:“指望我要錢,我那里討個錢兒與你?……驢糞球兒面前光,卻不知里面受棲遑。”當(dāng)天晚上,潘姥姥對著迎春、如意兒,贊美瓶兒慷慨大方,怨恨金蓮小氣刻薄,自己回憶:“想著你七歲沒了老子,我怎的守你到如今,從小兒交你做針指,往余秀才家上女學(xué)去……你天生就是這等聰明伶俐?”雖然并不提起金蓮九歲賣入招宣府一節(jié)。又說金蓮從七歲起上女學(xué)上了三年,學(xué)會讀書寫字,然而在繡像本第一回中,作者卻交待說金蓮是在王招宣府“習(xí)學(xué)彈唱,閑常又教他讀書寫字”(詞話本無“閑常又教他讀書寫字”一句)。不知這一紕漏,是繡像本作者有意所為,以摹寫潘姥姥的夸嘴居功,還是無意的疏忽?

    之后金蓮和西門慶睡下,春梅準(zhǔn)備了各色菜蔬下飯,來到瓶兒房里看望潘姥姥。春梅此來,是為了安撫傷心的潘姥姥,為了替金蓮彌補(bǔ)過失,順便為金蓮辯護(hù):“姥姥,罷,你老人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俺娘是爭強(qiáng)不伏弱的性兒,比不得六娘,銀錢白有,他本等手里沒有。……想俺爹雖是有的銀子放在屋里,俺娘正眼兒也不看他的。若遇著買花兒東西,明公正義問他要。”雖然這是春梅替金蓮遮掩,但也的確道出金蓮心病。金蓮最爭強(qiáng)好勝,然而比起西門慶其他幾個妻妾,金蓮除了自身的才貌之外一無所有,既無陪嫁,又無娘家勢力,又無子,若不是憑著自己的姿色與聰明維持西門慶對她時冷時熱的感情,她在家中的地位便會落得和孫雪娥一樣。潘姥姥喜歡貪小便宜,只從誰待她好出發(fā)來衡量一切,似乎完全不體諒自己女兒的處境和心情。這使讀者一方面覺得潘金蓮刻薄狠心,潘姥姥孤苦無依,一方面卻也難以毫不留情地譴責(zé)金蓮。歸根結(jié)底,金蓮與潘姥姥,都是可憐的人,有局限的人。作者并不要求讀者高高在上地做出道德判斷,而要求讀者對兩個人都能夠寄予同情。他安排春梅帶著酒食菜蔬看望潘姥姥,講出一番為金蓮辯護(hù)的話,難道讀者可以當(dāng)作等閑筆墨看過?春梅既然是金蓮的知己,“你和我是一個人”(八十三回),則她的所作所為,其實(shí)反映的是金蓮心情的另一面。須知書中沒有一個角色說出來的話,沒有一個角色的價值觀念,我們可以“偏聽偏信的”。必須把一切人、事作為總體看待,做出獨(dú)立的判斷,因?yàn)椤督鹌棵贰芬粫鑼懙模瑳]有一個是沒有局限的人——也許,除了最后出現(xiàn)的那個普靜和尚之外。張竹坡同情潘姥姥固然是,但是痛詆金蓮不孝,看不見金蓮的可憐之處,這種道德上的狹隘與嚴(yán)厲也不能使我們百分之百地贊同。八十二回潘姥姥去世那一段描寫,便是《金瓶梅》作者分明要我們看到金蓮對母親不是沒有感情的,只是自己生活中的艱難與不如意使她變得越來越狠心和刻薄。此回這一大段文字,寫潘姥姥、寫金蓮、寫春梅都極好。作者極為摹寫人心的復(fù)雜之處,探入“人性深不可測的地方”,這正是《金瓶梅》作者的一貫手法。但是能夠不僅體會到父母的用心,也體會到女兒的委屈與復(fù)雜,并不像張竹坡那樣一味只知道強(qiáng)調(diào)“苦孝”,這是金瓶作者極了不起的地方。

    正月初十,下帖子請眾官娘子十二日吃燈酒,月娘也要請上孟玉樓的姐姐和自己的姐姐,“省得教他知道惱,請人不請他”。金蓮在旁“聽著多心”,便攛掇自己母親起身去了。過后對李嬌兒說:“他明日請他有錢的大姨來看燈吃酒,一個老行貨子,觀眉觀眼的,不打發(fā)去了,平白交他在屋里做什么?待要說是客人,沒好衣服穿;待要說是燒火的媽媽子,又不像。”然而金蓮的“多心”,也未必就沒有道理,未必就定如張竹坡所批評的那樣,是“小人”的表現(xiàn)。何況如果金蓮是小人,月娘就更是小人,其勢利處還要遠(yuǎn)遠(yuǎn)勝過金蓮。又,金蓮不對著別人,專門對著李嬌兒說,是因?yàn)閶蓛汉徒鹕徳谶@件事上處境相同:嬌兒的女性親戚乃是鴇子與妓女,自然不可能在被邀之列——除了桂姐被叫來供唱之外。

    十二日的酒宴,林太太食言,沒有帶三官娘子同來。西門慶問起,林太太便說:“小兒不在,家中沒人。”我們可以想見西門慶的失望,就連讀者也跟著失望,因?yàn)榍拔膶θ倌镒愉秩颈M夠了,大家都想一睹真容。林氏的解釋明顯是托辭,因?yàn)槌趿鏖T慶在枕席之間發(fā)邀請時,林氏已知三官要過了元宵才能從東京回來,何以彼時“滿口應(yīng)承都去”而不一推托乎?三官娘子本次不來,或是因?yàn)榱痔睦镏牢鏖T慶意在三官娘子,不愿意滿足他的愿望(為嫉妒,不是為名節(jié));或是因?yàn)槿倌镒勇牭搅耸裁达L(fēng)聲,拒絕與婆婆同往。

    然而一個太監(jiān)的侄女兒黃氏未來,另一個太監(jiān)的侄女兒藍(lán)氏卻來了。西門慶一見,便迷戀上了她的美貌。此時恰好撞見新來的家人媳婦惠元——“雖然不及來旺妻宋氏風(fēng)流,也頗充得過第二”——于是順手牽羊,拿她解饞,次日又照樣派玉簫做牽頭(見下回)。一時間,西門慶的風(fēng)流艷史,似乎即將全部重演:伙計(jì)賁四的妻子葉五兒好像韓道國之妻王六兒,惠元仿佛蕙蓮,藍(lán)氏恰似瓶兒。然而,西門慶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倦怠過,還沒到起更時分,居然在酒席上睡著了。這個細(xì)節(jié),使我們知道西門慶生活中這種似乎無休無止的循環(huán),即將被突然來到的結(jié)局所中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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