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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蔡太師擅恩賜爵 西門慶生子加官 (來保押送生辰擔 西門慶生子喜加官)-《秋水堂論金瓶梅》

    本回開始,寫西門慶、潘金蓮蘭湯午戰(zhàn)之后,在房內(nèi)體倦而寢,春梅便坐在穿廊下納鞋;上文寫金蓮、瓶兒、玉樓納鞋,此回必然又寫春梅納鞋,以見得春梅和眾美人是同一層次,同時在春梅手里收束鞋(金蓮)的余波。

    此回都是埋伏筆墨,為后來作鋪墊:西門慶買下家墳旁邊趙寡婦的莊子,“里面一眼井,四個井圈打水”云云,預伏將來西門慶取號“四泉”和王三官兒改名的事,也預伏次年清明節(jié)西門慶帶領(lǐng)全家上墳,金蓮與陳敬濟調(diào)情的事,更伏下再次年清明節(jié)月娘、玉樓兩個寡婦為西門慶上墳的事;金蓮打秋菊,瓶兒走來說情,金蓮便住了手,預伏將來瓶兒生子后,金蓮打人打狗驚嚇孩子,瓶兒越勸越打得兇的情景;李嬌兒買了一個十五歲的丫頭叫夏花兒,后來夏花兒在四十三、四十四回里面偷金惹氣;蔡太師管家翟謙托西門慶買妾,伏后面的王六兒、韓愛姐一段情事;為瓶兒的孩子找到一個奶媽,名叫如意兒,“生的干凈”,埋伏下她在瓶兒死后受到西門慶寵愛。瓶兒生子,月娘關(guān)心而金蓮嫉妒,熱辣辣地發(fā)泄心中怒火,為后來“懷嫉驚兒”的開頭。

    西門慶生子加官,雙喜臨門,對月娘說:“吳神仙相我不少紗帽戴,有平地登云之喜,今日果然。不上半月,兩樁喜事都應驗了。”西門慶固然是在高興頭上只想好事,慶幸吳神仙的預言應驗,但是對于讀者來說應該是側(cè)面的冷筆提醒:既然吳神仙算命如此之靈,那么他所預言的災禍,自然也是要應驗的。

    瓶兒生子之前,全家大小都在聚景堂上賞玩荷花,避暑飲酒,四個家樂彈唱。妻妾飲酒中間,座中不見了李瓶兒。繡春說她肚子疼,在屋里躺著。月娘對玉樓道:怕她是臨產(chǎn)陣痛。金蓮偏說是“八月里孩子,還早哩”,西門慶便立刻說:“既是早哩,使丫頭請你六娘來聽唱。”西門慶是糊涂極了的,自己的孩子,卻完全不曉得瓶兒應該哪個月臨產(chǎn);不聽月娘的話而聽金蓮的話,更顯得偏愛偏聽;月娘不對別人、獨獨對玉樓說想必是臨產(chǎn),則見出月娘與玉樓的默契(后來月娘小產(chǎn),惟獨玉樓表示關(guān)心)。瓶兒被請來,月娘讓她喝熱酒。瓶兒卻只是皺著眉頭,不一會兒又回房去了。這一段描寫,與第六十一回“李瓶兒痛宴重陽”幾乎完全相同,彼時也是在大花園聚景堂內(nèi),安放桌席,合家宅眷飲酒,后來因為瓶兒身體不適而中斷了酒宴。只是此時的瓶兒是臨產(chǎn),重陽節(jié)的瓶兒已經(jīng)是病入膏肓了。

    在這一回,西門慶吩咐家樂唱的曲子是“人皆畏夏日,我愛炎天暑氣嘉”——這是一個所謂的“套數(shù)”,《全明散曲》有載,作者無名氏,歌詠夏日良辰美景,“云聳奇峰千萬朵,榴簇紅巾三四花。……心無事,誰似我?……得高歌處且高歌”[1]。此回西門慶生子加官,這是西門慶的運勢即將到達頂峰的暗示。對比第六十一回,瓶兒病重,眾人卻強著要她點唱,她點了一首“紫陌紅塵”,唱的全是從春到夏又轉(zhuǎn)入秋日的凄涼景色,其中有“榴如火、簇紅巾,有焰無煙燒碎我心”的句子:同樣是一個石榴花,情景與心境卻已經(jīng)全然不同了。然而這一枝石榴花,卻在此回最炎熱的情形之下已經(jīng)種下了根也。蓋全書一百回,至二十九回吳神仙冰鑒,是第一個階段的完成。此回便標志著西門慶生涯的轉(zhuǎn)折點:從此權(quán)勢陡起,炙手可熱,而熱到極處,就要敗落了。

    作者在此回借著官哥兒的出生,特地標明年月日“時宣和四年戊申六月廿三日也”(詞話本作廿一日),以醒讀者之目。然而《金瓶梅》是小說,不是歷史,甚至不是所謂的歷史小說。如果我們按照歷史的標準來要求它的精確度,那么宣和四年是壬寅年(西歷1122年),何嘗是戊申年哉!也許作者只是隨意寫來,也許作者是有意借此提醒讀者:這是虛構(gòu)的小說家言而已。后文官哥兒生日數(shù)次錯亂顛倒,政和、宣和糾纏不清,也可以說正是為了造成虛幻的效果而已。

    一個小小細節(jié)值得注意:賜予西門慶官爵的太師固然姓蔡,而官哥兒的接生婆也姓蔡,稱蔡老娘。后文西門慶認蔡京作義父,則一個蔡老爹、一個蔡老娘,正形成諷刺性的對照,以見生子與加官的緊密相連,二者接踵而至,都標志著西門慶運勢的頂峰,所以官哥兒一死,西門慶的生涯就要下坡了。

    注釋

    [1]謝伯陽編:《全明散曲》第四卷,第495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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