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石鼓峰上樹影幽微,遠眺能望見碧波粼粼的大龍潭,暮色中有人踐著草徑而來。 削長的葦草葉隨瑟瑟晚風垂倒,伏出一片足以把人淹沒的草海,然而這陣腳步聲音卻不曾斷絕,直隨著月影掛罥在華蓋木的高處,兩道癯瘦老邁的身影才悄然駐足,停在了一間由青石組成的山房面前。 「阿彌陀佛,檀越,老僧二人前來登門告罪。」 弘辯方丈低頭走入山房之中,只見屋內已經布置停當,一盞點燃的燭燈靜靜安放在了屋腳處,防止被凜冽的山風吹熄,然而燈火總不免搖曳,于是照得床前的煢孑人影影影綽綽,千變萬化。 「二位大師,有勞你們前來了。」 江聞坐在窗前面無表情,只見他的右手又綁得嚴嚴實實,湛盧劍也再次充任夾板,配上傷重未愈的外表,樣貌著實有些凄慘。 先前石破天驚的一擊雖打得石隙開裂、洞穴崩塌,但也作用在了江聞使出暗然銷魂掌的右手上,本來惡斗蛟鬼堪堪愈合的骨斷處,此次不堪重負再次碎裂,傷勢比起前次更較嚴重。 「江檀越,這位姑娘始終沒有轉醒的跡象嗎?」 弘辯方丈見江聞示意自己已無大礙,便在征得同意后為駱霜兒把脈,發覺駱霜兒脈象基本穩定,只是神澹智妄昏迷不醒,對外界事物沒有反應,這也算諸多不幸中的唯一幸事了。 「多謝方丈關心,我已經用諸多辦法試圖叫醒了。霜妹明明經脈傷勢多有好轉,神智卻遭逢沖擊時好時壞,如今我也束手無策。」 江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神態莊重嚴肅,示意兩位老僧落座為安,長夜漫漫自有許多事情需要詳談。 「只希望二位能知無不言——在下只是沒想到,像雞足山這樣的天開佛國,竟然也會鬧鬼……」 雞足山鬧鬼,這是江聞本次最為震驚的發現,入寺前他三番屢次地刺探,排除了諸如肉身菩薩、越貨黑店等等嫌疑,以為足以高枕無憂,最后卻不曾想,會遭遇如此樸素自然的怪事。 兩位老僧臉上的慚色更重,安仁上人本就不善言辭,如今只能低頭誦經。弘辯方丈佛珠捻動,此時也壓低聲音輕輕關上了窗戶,仿佛擔心幾人交談的細微聲響,會被寒窗外正窸窣經行的木魅山精聽去。 「江檀越,雞足山乃天開佛國、地涌化城,還有摩訶迦葉尊者在此守衣入定,怎么會是鬼域災劫之地?只是魔難當頭罷了。一切罪責應歸于老僧,悉檀寺如今蒙遭不祥,老僧本以為無論如何,也不會漫延到二位檀越身上才是……」 兩位老僧面面相覷,深知如今再多做解釋,只會讓人覺得在推卸責任,幸好見江聞情緒穩定,心中五味雜陳,許多話本來不應該向外人透露,但此時境況危急,無論如何也不能失去這名奧援。 安仁上人沉默稍頃,由他迷惑不解地低聲說道:「施主,寺中曾撞鬼的僧眾不在少數,師父及師兄為了悉檀寺的名聲密不外宣,但歷來罹遭鬼物糾纏的人,無一不是受過具足戒、且在佛像面前出入之人,從未有香客信士受到波及,更不曾在巖室藥池中出事……」 兩名老僧告訴江聞,悉檀寺中有怖惕鬼出沒,并不是一件稀罕事,早在明萬歷丁己年的建寺之初就有曾發生。 前任方丈本無禪師博學多識,翻閱前隋天臺山智顗大師所著的《摩訶止觀》后,便找到此鬼的跟腳。怖惕鬼原應是拘那含佛末法之時,有一比丘好惱亂眾僧,為眾擯出,遂發惡誓死化為鬼,常惱坐禪之人,此鬼故作種種形貌,或如蟲類緣人頭面鉆刺之狀。 而后又在北涼沮渠京聲所譯的《治禪病秘要法》發現了痕跡。 怖惕鬼在釋迦摩尼佛時再次現世,當是時,摩訶迦葉正教千比丘于孤獨園精舍數息靜處,嚴加修行 ,居然有鬼魅現身擾亂,僧眾都見一鬼神面如琵琶,環繞精舍飛馳,并且四眼兩口、舉面放光,都呈種種兇惡恐怖之狀,以手擊兩腋下及余身分。 摩訶迦葉睜眼查看,見僧眾恐怖難言,又聽其口中唱言著「怖惕怖惕」的聲音,忽隱忽現地如旋火輪,似掣電光,一時間在虛空中或起或滅,滿堂僧眾當即大亂奔逃。幸而摩訶迦葉修行深厚不為所動,佛陀出聲點破這墮落惡業之人的真身,又傳下劾治秘法,這才轉危為安。 本無禪師為眾多弟子開解,摩訶迦葉乃佛弟子中「頭陀第一」,修無執著行第一人,而怖惕鬼就是摩訶迦葉尊者的魔難之一,前世經由佛陀消泯,這才追到雞足山道場。 怖惕鬼在山上出沒,實則乃是摩訶迦葉尊者與怖惕鬼之間的宿業未消,眾僧只需以靜功處之,秉持菩提,此鬼便無其他害處,讓僧眾可以放心修行。 然而此事在每年正月尤為頻繁劇烈,悉檀寺的僧眾在佛堂打坐念經時,總會有鬼物前來糾纏,但依舊依止于出家者身上,也只在有佛像陳設的地方出沒,出沒時從不傷人——因此悉檀寺設下正月持齋閉寺的規矩,只有剛剛出家來不及受持戒律的品照,先前被允許出入山門行動自如。 「原來如此,怪不得安仁大師能道破根腳,并且誦經攘除鬼怪……」 江聞對于鬼怪之事向來將信將疑,基于揮犀客的基本素養,內中暗道怕是又遭遇夷怪了。回憶起當日,兩人所說聲音他似乎也聽到了,正是從洞室之中隱隱傳來,還有一股毒煙竄出直撲口鼻…… 弘辯方丈低聲告訴江聞,在他到來前的那段正月時間里,悉檀寺幾乎要到崩潰的階段。 外有平西王府咄咄逼人,內有怖惕鬼出沒不定,弘辯方丈逼不得已才徹底封閉寺院平息事態——由于怖惕鬼獨獨糾纏已受過具足戒的僧人,又只出沒于佛像左近,故此弘辯方丈還封閉了各處大殿禪堂,使僧眾不見諸佛菩薩之形。 本以為怪事會稍有平息,但接下來的事情,就更加出乎悉檀寺眾人的意料。 一些獨自在禪房念經的僧人,經常覺得悉檀寺的殿宇屋棟之間影影綽綽,似乎鬼影不斷穿梭出入,推窗細看又迥無一人。而當僧人們深夜行走,經過被重重落鎖的空蕩佛殿時,又會發現其中隱約傳來嗤嗤怪笑,窺窗看去木凋泥塑的佛像身上,似乎還有累累鞭痕。 再后來,久無人居的三圣殿外本有一對蒼苔斑駁的石獅石象,年深日久未曾打理,也有落單的僧侶深夜游走在附近,聽聞殿園內異響不斷,推門則看見石像模樣詭異無比,勇勐石獅毛發悚起通體囊浮,端嚴石象則四足貼地蹣跚蠕行,一股濃重的泥土味撲面,幾乎要讓人窒息。 于是乎悉檀寺又加多了子時之后,少于五人結伴不得外出的規矩。 「好家伙,這是碰見了什么破事,才會在悉檀寺里硬生生造出個規則怪談來……」 江聞雙眉緊皺,沒想到自己只是想找個機會混回兩廣,卻不小心鉆入了這個兇險的地方。但仔細想來,這些說辭還是頗多漏洞,經不起細細推敲。 譬如石洞藥池一沒設有佛像,二則江、駱兩人不曾受戒出家,按兩位老僧言之鑿鑿所說情況,怖惕鬼根本沒有糾纏自己的的可能才是——這要是換成嚴詠春、袁紫衣撞上倒還有幾分道理,難不成駱霜兒趁人不注意,偷偷跟著袁紫衣出家了,最后誤傷到了自己? 江聞用將信將疑地看著昏迷不醒的駱霜兒,只覺得這或者是最可靠的說法。 若是上述猜測都不成立,總不可能因為他們兩人天生佛性戰勝人性,屬于保送西天極樂世界的種子選手吧? 「阿彌陀佛,一切種種恐怕如師父所說,乃是摩訶迦葉尊者與怖惕鬼的因緣未消,這才輾轉流毒到了雞足 山上,又被悉檀寺所承接了下來,只是 無意牽扯到了二位施主,哎………」 「二位大師,在下還有個疑惑。若說怖惕鬼與迦葉尊者有宿業未消,那為何只糾纏悉檀寺不放,而不去折騰山上這諸多的寺廟呢?」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