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聽聞之間,江聞心中疑惑層層剝落,終于要接近中心水落石出的那一環,問出了這個問題,然而胡思亂想著,江聞就聯想起了石洞頂部顯露出的石凋畫像,更多的疑問涌上心頭。 「二位大師,那石室頂部坍塌而出的詭異畫像,難道是某位佛陀菩薩的真形?」 此話一出,弘辯方丈與安仁上人兩人便面面相覷,忽然陷入了沉默之中,面容皆是悒悒不安。 「檀越,你可知這處石洞藥池是何人修建?」弘辯方丈忽然問道。 江聞搖搖頭,沒明白老和尚反問的用意:「我只聽大師說過徐霞客來過這里,按理說數十年前就該有了,總不能是這位煙霞之客開鑿的吧?」 弘辯方丈合掌說道:「阿彌陀佛,這處石洞與寺中的三圣殿,最初是由我師父本無禪師,從天臺山請法之后命人修建而成,這洞頂畫像塵封多年,恐怕也是師父所為……」 「天臺山請法?這聽起來又另有一段故事。」 看著仍舊昏迷不醒的駱霜兒,弘辯方丈長長喟嘆一聲,僧袍合攏并掌垂頭,以悲寂化解心中種種不甘憤怨。 「阿彌陀佛,老僧如何能有佛陀那樣的法力?悉檀寺之事由三圣殿起,三圣殿之事又因本無禪師而來,老僧二人只恨不能以身相替消除罪衍,種種因由,待老僧兩人慢慢道來……」 孤峰之上,江聞與老僧幾人坐在山房之中,擬將枯葉為席,暫掛寒風為幔,任由窗外長風呼嘯,遙看一輪冷月高懸,在安仁上人愧疚的神色中,他談起了一些過去的事情。 ………… 安仁上人原本勇勐精進的修行,在某日突遭魔難,似乎已從成佛種子淪為斷善根之人,作為師父的本無禪師便晝夜憂思尋找對策,卻仍然苦無線索。為了要維持住安仁上人的修行不退轉,本無禪師最終決定以老邁之軀,親赴天臺山國清寺請法。 自云南至浙江路途遙遠自不必說,種種艱辛也不足為外人道,經歷諸多磨難,老僧才終于來到了天臺山下。 天臺山古剎國清寺建于隋開皇十八年,為天臺宗創始人智者大師創建,初名天臺寺,后取「寺若成,國即清」之意改名為國清寺,因其地位崇隆被尊為天臺宗的祖庭。 此番去天臺山請法,除了想要請回《華嚴大懺》為弟子懺悔業障、再***,他還想要請回一門武功——本無禪師知道弟子安仁學佛難以為繼,便打算由武入禪另辟蹊徑,而據聞在這天臺山的祖庭之中,就藏著一門詭譎離奇的佛門功法,名為《寒山功》。 只是沒想到這兩件事都流毒不已。曾經供奉著《華嚴大懺》的三圣殿,在某次變故后便凋零敗落無人敢近,化為悉檀寺內蛇貍寄居的處所;而《寒山功》也被諸多外物牽連,石洞藥池平素不許外人出入,異狀連連,今日遭遇崩塌才顯露出真貌,最后就連山中諸寺,也因之多有不睦…… 「二位大師,這門《寒山功》據說是唐代詩僧寒山大師所創,江湖上也偶有傳習,依在下所見無非是修身養性的功夫,怎么在二位口中越說越邪門?」 江聞說話的神情有些不自然,臉頰不自覺跳動地一下,但很快就壓制住了一切征兆,徹底恢復平靜。 弘辯方丈無悲無喜地說道:「阿彌陀佛,既然檀越也知曉寒山拾得兩位大師的故事,那自然是最好的,就容老僧贅述幾句,看看是否與聽聞相同……」 江聞聽著就當對方是在夸自己,畢竟寒山拾得兩人大名鼎鼎 ,他自然是不可能不知道:「哦?莫非洞頂畫像就是寒山拾得?」 寒山,隱居天臺寒石山七十余年,自號寒山子;拾得,名氏無考,因兒時為國清寺高僧豐干,化緣于赤城道側拾得而得名。 傳說寒山與拾得相見如故,情同手足,平時登山覽水,披閱佛經,誦讀古詩,每有所得,輒題寫于樹石間,其內容多為述山林幽隱之興或警勵世俗,后被臺州刺史閭丘胤編成《寒山子詩集》,收詩三百多首,其人事跡也因譏諷時態、行跡怪誕而廣為流傳。 「……正是。可惜世間流傳多偽,有些堪稱荒誕可笑,唯獨在諸多尤為離奇荒謬的事情面前,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弘辯方丈語意委婉,又見江聞對于聽下去的意思初衷未改,便沒有再故作神秘,繼續說道。 「師父本無禪師,當初也是到了天臺山,才發現國清寺中上下對于寒山拾得的故事頗為忌諱,起初不敢究其深故,固請再三之后,國清寺方丈才愿意以實相告。」 「師父曾對我們二人說,唐末的僧徒樂于附會,因寒山拾得二人皆居天臺,而閭丘為本朝名宦,假借此人易于取信,遂依托姓名,杜撰事跡以惑后人……」 假的?江聞腦海里閃過一道霹靂,預料到接下來的事情非同凡響。 隨后,弘辯方丈就將國清寺方丈告訴本無禪師的言辭,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原來那天,國清寺方丈當著本無禪師的面,全盤否認了流傳千古的傳說,這讓本無禪師也詫異萬分,但此時的驚詫無論如何,也不及后面聽聞事跡的萬一。 國清寺方丈告訴本無禪師,之所以他們能確定閭丘胤所著詩序,記載事跡皆為編造妄談,是因為他曾整理過國清寺中隋唐高僧流傳的筆記,發現那些身處同一時代的高僧,竟然從沒有人親眼見過,這位形跡詭誕的詩僧「寒山子」…… 根據高僧筆記記錄,事情一開始是在香積廚僧侶中,忽然流傳起了一名怪人「容貌枯悴,布襦零落,以樺皮為冠,曳大木屐,時來國清寺外盤桓不去」的怪事,三五時日就有人堅稱看到,卻無人能說清面容,以至于人心惶惶。 那段時間里,眾僧雖然恐懼,卻也只覺有人影隱約不知何在,唯獨寺中一名叫拾得的無父無母的瘋和尚,嚷說自己能看見「寒山子」來了,平時于廊下自言自述,語多詭譎隱晦,仿佛說著一種不屬于這世上的語言。 拾得每天取眾僧殘食菜滓,儲在竹筒中置于廊下,到平明竹筒便消失不見,諸僧以為靈異。偶爾拾得對人說起,「寒山子」乃是從天外而來,身具五濁惡世之征,言說世間無常、國土危脆,白陽劫數即將到來,到時候山陵沉沒,汪洋升起,眾生都將不復存在。 久而久之,拾得瘋得更加厲害,國清寺僧眾在月色朦朧中隱約看見,似乎真有容貌枯悴之人「在廊下徐行,或時叫噪,望空謾罵」,拾得也會跟著望空噪罵,叫囂達旦。 要知道國清寺地處天臺山腳下,附近村民很少,夜里極其安靜,兩種不明聲音突然喊叫,猶如平地驚雷,闔寺因之惶恐不安。眾僧無法忍受,便走出來批評他、驅趕他,拾得也不反駁回擊,神情詭秘地撫掌大笑,隨后揚長而去, 再后來,拾得的行為也越發怪異,對著諸多佛像越發不敬,總是說「寒山子」要來接渡他走了。 拾得原來擔任齋堂的行堂工作,一日忽然兀自登座于大雄寶殿,于釋迦牟尼佛像前與佛對食。又一日指與諸羅漢像,口中嚷著:「憍陳如!你這聲聞小果啊!」隨后旁若無人地比劃著快子,呵呵大笑。還有一次廚房里的食物被烏鴉偷吃,拾得便責罵護法加藍未能謹守職責,還以木杖打圣像。 國清寺高僧見其情形越發怪異,便將拾得鎖在了柴房,下令徹查此事,很快果然在山 民中訪得一則訊息,十年前曾有一名燕趙而來的游方僧借宿門下,也是作著如此打扮,可他的荒誕行徑惹得寺僧不耐,便拿杖棍逐趕毆打,最后因傷重死在了寒巖之上,最后正是拾柴的拾得講他收殮入葬,埋在寒巖不知什么地方。 僧人們最后一次見到拾得,是他不知為何頓開鎖銬,來到了香積廚入座,一如往常用齋。隨后拾得放下碗快,嘴里罵著「賊!賊!」,便容貌枯悴衣衫襤褸地走出寺門,嘴里念著荒誕恐怖的經文,雙足漸漸凌空其行若飛,直奔寺北的寒巖而去,越走越快直至眾僧追趕不及…… 當初等到國清寺眾人追到寒巖,拾得早就杳無蹤影。而就在寒巖上,眾僧發現附近山臨峭壁,多蔓藤蘿,間生短竹,更有巨石蒙苔作赭黑色,迎人面錯立如屏,有一道黑影正拉著僧人走入巖中,而山崖正緩緩遁巖而合。 僧眾呆立當場,無數的山石樹木、荒屋墻壁之中,給人以頭暈目眩的恐怖感,整座寒巖深處,竟然藏滿了種種晦澀艱深的古篆殘文,字勢甚古,后人抄錄研究許久,郡中士庶無一能知者。 據《全唐詩》拾得小傳中記載,「……后寺僧于南峰采薪,見一僧入巖,挑鎖子骨,云取拾得舍利,方知在此巖入滅,因號為拾得巖。」至此拾得的生死已經赫然無疑,唯獨「寒山子」的真偽生死,卻依然沒有人能夠知曉。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