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奚山卷·翠申-《昭奚舊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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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山君在山上三百年,可看清楚了人?”
奚山君垂眸道:“我做了山賊,昏天暗地地殺人,瞧他們為了求生手段百出,絕望掙扎,又怎會不明白。可是,那些可愛的人都變得可怖,可怖的人又變得軟弱。”
扶蘇有些詫異,只帶著些不濃不淡,恰到正好的語氣道:“你本就錯了。”
“為何?”
“你用惡意去試探世間至惡,如何能得善果?你并不知道會得到這等答復,可見山君竟白白枉費了三百年的工夫。你并不懂得人心,至今仍然天真。”年紀尚幼的扶蘇點評三百多歲的老妖精,真真是青澀光潔的面容帶了幾分辛辣,令人咂摸不出滋味來。
她仿似沒聽到,早早陷入了沉思中,“這些又說遠了。那日我哥哥聽我這樣講,便說……”
“奚者為奴,憐我奚兒,囚于閨閣囹圄,終不得見世間川巒,人生百態。”
奚山君席地而坐,身旁有清澈河流盤旋而過。她笑了,眼睛像那些被她冬日擦亮的星星,能照亮人間,“公子聰慧。我哥哥正是這樣說的,他說贈我雅號奚山君,我之后來到此荒山,有奚山君,方有奚山之名。”
扶蘇彎下身,對著她,淡聲道:“山君的哥哥定然不大愛山君。”
“為何?”
“我若是山君的哥哥,定然會狠狠斥責山君一頓,再罰山君抄寫上千篇《女子規》,讓你絕了此等念頭。”
“又為何?賜我奚山君之名如何便是不愛我?”
“女子在大昭生活本就不易,行為舉止皆有眼睛盯著,動輒得咎。有福氣的女孩皆是未出嫁時有父兄愛護,出嫁之后佳偶守候,倘使生了反骨反倒受苦。若不滅了你反骨,日日增長如此氣焰,放縱你心中欲望,焉知便是愛你?不過害了你罷了。古來有一番作為的女子固然載入史冊,但命運坎坷,轟轟烈烈之后,便是長久的寂寞。我若有妹,豈舍得她顛沛流離,情愿她默默無聞。固有一日得榮耀垂名,也皆因此女有兄,上了戰場救了君國,治了洪災利了萬民,為她掙得誥命貞婦之名。何故推脫自己之責,一身榮辱皆綁于女孩身上?”
“那……那倘使先打一頓,而后罰一千遍抄寫,再贈此名又是何意?”
“他似乎在斟酌,究竟要把你養成什么樣的姑娘。”
扶蘇夜間頭又痛了,奚山君日間處理滯留的政務十分疲憊,早早便沉睡了。
他與她名為未婚夫妻,卻逾了本分,躺在一張床榻之上。
他與她之間,隔著兩塊石頭,二五與二六。
這樣荒謬的,與妖同榻的日子,扶蘇從未嘗試過,可是在疼痛湮沒所有的感官之前,為了不吵醒奚山君,惹怒這暴君妖怪,他踉踉蹌蹌地推開了石門。
當初來到的那晚,聽到的蒼涼男聲又遙遙傳來。他倒在草叢中抱頭呻吟許久,卻依舊無果,只得努力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辨著這聲音究竟在說些什么。
“滿山之月,花鬼鳥仙,酆都之城,正陽無人。打散的,寂寞之徒;忘卻的,年歲偶駐。一落拓,萬片彩云隨風沒,竟秋時,俺老兒痛攢千年,一聲哭。”
扶蘇聽了許久,終于聽得全部,緩緩又緩緩地喃喃念了出來。
打散的,寂寞之徒;忘卻的,年歲偶駐。
扶蘇壓抑了許久,念著念著,鼻子卻終究酸了起來,似乎要被撕裂的額頭抵在濕潤的青草之上,少年重重地喘著氣。
奚山君喜歡看人,他卻不大喜歡。奚山君皆因不懂,她滿滿天真總裝得世故,可三百年何曾入門,他卻因為太懂,滿滿世故故作白衣少年,十幾歲已是風霜眉眼。世間不由得人低頭,人似豺狼形,皮越發厚,嘴異樣軟。一低頭,高高在上還是深深低賤,生生不息,滿眼都是得不到將來的癡怨。
翠元與澄江赤水的年水君是老交情的好友,因巴結神君,眾妖連帶著也總要給他三分顏面。
奚山君央他焚香禱告,請來了千里之外的填壑方士。這一族居于南國楚地,生的雖是人形,但個子極小,約莫只有一兩粒黃豆疊起來這么高。祖輩都是修道人,喜穿道袍,戴秋葉巾。可有一處,卻不大像道士。那便是任憑道行多高,仍舊管不住自己的嘴。這與翠元天生仙骨卻改不了好色偷盜的毛病有異曲同工之處。填壑方士一族十分貪吃,且什么都能吃都愛吃。一般妖族求他們,不過是農忙時請他們吃些害蟲雜草,此時奚山君想到請他們,則是苦于扶蘇之疾。
他們的首領有些癡迷地瞅著石床上昏迷的扶蘇,惋惜道:“這是多好看的小公子啊,怎么便不想要了,請我們來?”
他們以為奚山君請他們來是為了解決不要的廢物。
翠元有些妒忌地瞧著扶蘇的面龐,陰森森地露出兩只利齒,“若能生吞活剝了他,何勞方士們親自動嘴?”
奚山君冷笑一聲,翠元背脊發涼,諾諾地退到一旁,“都聽山君的。”
方士們疑惑地拱手,齊聲道:“請山君說明。”
奚山君一笑,拍了拍手,便來了幾個翠衣少年,捧來各色糕點果子,瞧著填壑方士垂涎的眼神,熱情道:“不急不急,方士們遠道而來,本君囊中羞澀,沒什么可款待的,些微水酒糕點,聊表謝意。”
眾方士口中說著客氣客氣,卻已然撲到了點心山中,水果海里。
待到一炷香,風卷殘云,桌上清掃一空,連盤子都被吞了入腹。
那首領打了個嗝,道:“楚國這幾日鬧瘟疫,樹皮都讓餓死鬼啃完了,便是我,此前也結結實實地啃了好幾日泥。山君如此通情知趣,有何請求,吾等如有微薄用處,哪敢不盡力?”
奚山君垂目瞧他們皆吃得肚兒圓滾,才一笑道:“實在不是什么大事。躺在榻上的公子,是我未過門的夫婿。他萬事皆好,只有一處,先前遭人毒手,顱內插了三根針,幸而有雀王相助,暫時保住性命,只是疼痛難忍,大羅真仙也受不住,絕非長久之計。我思量許久,這才想起請方士們相助,吃了這幾根針,緩我夫婿苦痛。大恩大德,本君另有所贈,絕不虧待方士,只是但求萬事小心,勿要傷他身軀腦顱。”
那首領桀桀怪笑道:“山君心計頗深。先擺上這一席,讓我等饜足,原是怕我族人一時失控,不知輕重,吃了你那夫君腦殼。放心放心,他生得這樣好看,我決計不忍。”
奚山君拱手不語,只微微笑了笑。
首領只帶了二三方士,從扶蘇耳中爬過,沿著曲曲折折的甬道,要到達的終點是少年的頭顱。
扶蘇睡了一覺,做了幾個不是很太平的夢。一會兒瞧見母親的臉,一會兒又看到父親。許多毒蛇生著美人的面龐,不斷地撲向母親的身軀,她卻一直微笑著,看著父親所在宮殿的方向。窗外明明是橘色的天空,云卻變成了血一樣的顏色。扶蘇拼盡了全力,也無法靠近母親,任由那些蛇咬住母親的脖頸,把她的后冠淹沒。
許久之后,他聽到了幼時睡前經常聽到的歌聲,誰哼唱的已然記不太清,可是每天晚上的安眠似乎都是因為這溫柔的聲音。
“麋鹿何食,食吾昭谷,采野之萍,露滿向東。麋鹿何處,馨香吾鋪,采野之茅,涉沼以東。麋鹿何歌,亦鼓亦呼,伐昭之竹,晚屏自東。麋鹿何樂,樂吾之樂。吾愿有鹿,惜吾之鹿,長樂長樂!”
為何要用自己的糧食、自己的床鋪、自己的鼓瑟、自己的快樂去養一只鹿,如何才能因此得到更多的快樂?
扶蘇不太明白,睜開眼時,果然……也沒瞧見這樣一頭麋鹿。
只有一頭妖怪,倚著石床,睡著了。
奚山君贈了填壑方士一套剪紙,是她妖力傾注,素來心愛的一樣東西。吹一口氣,便能變成駿馬香車,美酒瑤姬。馬車日行千里,若無止令,晝夜不停。不論車外是什么情景,車內總是一片春光明媚,水袖楚腰,如履平地,如入仙境。
這些小人歡喜壞了,翠元卻十分哀怨。這原本是他央求奚山君許久,請她相贈之物,前些日子好不容易說通了,今日卻轉眼贈了他人。
“但凡我有什么錯,寶物也不該便宜那些茹毛飲血的侏儒。”翠元仙氣飄飄,振振有詞。
奚山君本在瞇眼午休,方歪了一小會兒,聽到翠元來了這樣一句,隨手操起幾上一卷書,扔到翠元臉上,冷笑道:“但凡有些廉恥面皮之人,做了那等事,都不敢在君主面前這樣理直氣壯,依你的語氣,不知道的還以為功勞蓋過了天。”
翠元想起什么,瞬間蔫了,“三娘不肯見我。”
他白皙頸上系著的紅瑕白玉這些日子,始終十分黯淡。
翠元盯著白玉許久,嘴一撇,眼圈開始發紅,眼瞅著金豆子要掉了,奚山君喝住他道:“閉嘴,不許哭!有在這兒纏著我哭鬧的工夫,還不如去求扶蘇。”
翠元對于“扶蘇”二字十分敏感,狐疑道:“我們夫妻之事,與一個人又有什么相干?他帶著孽債來到我們家中,不知何時便闖下大禍,雖與山君有婚約,卻不過是喬公心中不滿,一腔怨氣撒向了大昭皇室罷了。山君一向聰明,我們皆知你那便宜夫君作古多年,你好不容易逍遙了,何必蹚這等渾水。”
奚山君陰惻惻地瞧了翠元許久,直到他打了個哆嗦,才擱下筆道:“你既知道我生平事跡,又清楚我脾氣品性,便知我最不耐煩瞧見旁人哭。怎么,還不肯滾嗎?”
扶蘇許久沒有換衣服了。他有些潔癖,此時卻不得不忍耐。那一日他夢中不知發生了什么,再醒來之時,額上的紅印淡了,頭也不痛了。
石頭房子中冰冷冷的,推開石頭門,門外層層青草之上,是一套新做的衣衫,與他素日所穿,布料針法皆如出一轍。
他有些詫異,但是依舊帶著新衣去了溪水之畔,卻被眼前的情景震住了。河畔擠得密密麻麻的,滿眼望去,皆是綠瑩瑩。
扶蘇走近,也望著水面,溪水十分清澈,倒映出清晰的人影,除此之外,便沒有別的異動了。許久,那些綠衣少年依舊一動不動地望著水面。
“咦,今日為何無風?”其中一個如是問道。
“我不喜歡風。”另一個這樣道。
“有風好。臨風而立時,水中的我最英俊。”
“無風好。四野平靜時,才能顯出我文秀內斂之美。”
“其實,不管什么時候看怎么看,我都這樣好看。”又一個對著溪水,笑出了白晃晃的牙,“美人是這樣的,不得不感嘆造物不公。”
“我最近十分煩惱。”一個剛化了人的翠衣少年嘆道。
“為何?”眾猴兒齊聲問道。
“我生得這樣傾國傾城,以后我拾的媳婦太過自卑,羞憤而死可怎生是好?”少年郎哈哈大笑,狡黠而得意,轉眼,卻與扶蘇四目相對,后退了幾步,捂住眼道,“晃瞎猴眼。”
眾人見扶蘇來了,行了行禮,便開始長吁短嘆起來,不多時,悻悻然,作鳥獸散。
扶蘇對著水面,瞧著水中人那張冰冷冷如臭石頭一般的臉,許久,忍不住了,露出細白的牙齒,青色柔順的眉毛意外地舒緩開。
不遠處的樹后,隱藏的一襲黃衫正在牙齒打戰,抖抖抖。
“何人藏在樹后?”扶蘇斂了笑意。
那襲黃衫繼續抖,抖抖抖。
扶蘇朝那樹后緩步,還未到,便見黃衫隱藏的地方冒出一陣白煙,煙散了,人卻不見了。
地上草叢中,好一攤水。
這一日,扶蘇坐在橘樹下讀書,二五見他疲憊,便化成石頭,供他放書吃茶。
夏日風暖,不一會兒,有了倦意,他便倚著翠石合上了目。
有人躡手躡腳地到了他身旁,扶蘇掀開半簾目,瞧了一眼,又合上,不動如山。
那人摸了摸扶蘇的衣袖,比了比袖長,似乎在看合不合身,許久,才滿意了,正要離去,卻被扶蘇攥住手腕,他緩緩睜開眼,問道:“你是何人?”
眼前是一個黃衣女郎。那身衣裳十分明亮,卻不知是什么布料,握起來十分冰涼,好似暖陽入了冷水,刺得人眼痛,涼得人心驚。
那樣的黃便直直地映入扶蘇的眼中,未給他絲毫緩解之力。
他錯開了目,帶著寒氣淡聲道:“不要讓孤再問第二遍。”
女郎撲簌簌地掉淚,地上又是一攤水。她跪倒在地,磕頭道:“臣有罪,萬死難辭,無顏見君!”
扶蘇一怔,松開手,又道:“你抬起頭來。”
女郎抬起頭的那個瞬間,扶蘇覺得所有的血液都在奔騰涌動,幾乎沖破了皮肉,可是,瞧見那張臉,那管血又被凍住了。他審視她道:“你是何人,又有何罪?”
黃衣裳的女郎,原本生了一張玉白溫柔的臉,可惜,半張臉上,卻蔓爬過一朵紅花,直直延伸到發際。
她自慚自己容顏,又垂下頭道:“臣有罪,辜負了主公。”
扶蘇若有所思,站起身,伸手拉她起來,語氣緩了一些:“你定是山君口中所言大母三娘,幾時見過孤?”
石頭二五化成猴兒,撲到三娘懷中,笑道:“母親,你總算肯出來了,父親知錯啦,都急壞了。”
三娘轉身,奚山君從石頭房子中剛剛走出,正陰惻惻地看著她。
她擦了擦眼淚,福身笑道:“讓公子見笑了。妾有故人,與君相像。”
白日的時候,扶蘇曾尋找那歌聲,卻無功而返。
奚山君夜間提了一塊燒肉和幾壇酒,帶著扶蘇朝山崖走去。
距離山崖越近,月光更加皎潔,歌聲也越發清晰。
“山君帶我拜訪何人?”
奚山君道:“我能帶你回來,全靠此人一塊聘禮。”
“望歲木?”扶蘇思緒清晰,在黑暗中,對著奚山君,略有局促,“山君,蘇一直有疑問,不知可問否?”
奚山君腳下未停,道:“公子但說無妨。”
扶蘇頓了頓步子,“孤知山君為君,亦知山君為妖,更知與君有婚約未盡,然則,然則……孤并不知,山君是男子還是女子?”
奚山君緩緩回頭,幽幽地道:“本君自是男子。”
扶蘇又頓了腳步,孩子般稚氣未脫的臉上帶了幾分尷尬道:“先時道你是女孩兒,你去哪兒,我竟還要處處護著,可見是我輕率了。”
奚山君用手拉下眼瞼道:“我何時說過我是女子?”
扶蘇顯然失望,但教養極好,仍認真問道:“兩個男子怎成婚?成婚依照哪國之禮?奚山或有舊書可循?”
奚山君卻把頭抵在他胸前,笑彎了腰,“真真是天真小人!玩笑話都聽不出嗎?哪個真要你娶男子了!”
有些無奈地抽動了手指,少年整齊的黑發綰著玉冠,即使永遠那樣淺那樣淡的一張臉也在月色之下,變得有些錯覺的溫柔。
歌聲戛然而止,遠處傳來蒼涼洪亮的嗓音:“奚山何故扭捏,做出女兒態?”
奚山君笑了,晃著寬大的麻衣袖子,攜住扶蘇白衣朝前而去。
“大哥莫要取笑,一時忘形。女子就是這樣麻煩。”奚山君如是道,扶蘇望著眼前之景,卻有些驚訝。
這是一棵生在石壁中的參天古木。如松非松,似樟非樟。夾縫生存,而生機勃勃。瞧著它,每一片葉子在月光下都閃閃發亮,仿似瞧見了生命中的無限生機。
它很高,生著一雙藐視生靈的雙目,眉毛白得垂到了樹下,粗壯的樹身上盤踞著一條花皮的蟒,粗若成人拳頭,嘶嘶地吐著鮮紅的芯子,三角頭上的一雙三角眼仿佛淬滿了毒,兇神惡煞地望著扶蘇,緩緩蠕動著,帶著危險的氣息。
“是個上等的脆骨頭。”那樹似人一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樹身緩緩搖晃起來,發出沙沙的響聲。
“瞧著就好吃。”那嘶嘶吐著芯子的蟒惡毒地盯著扶蘇,甕甕地開了口。
奚山君提出酒肉,放到樹下,笑道:“許久沒見哥哥們,還是這樣活潑。”
蟒一頭埋在糯米一般的白肉之中,狼吞虎咽起來。樹卻用眉毛卷起一壺酒,淋入口中。許久之后,二妖方噫嘆道:“什么時候才能如二百多年前那樣,暢快地吃一場肉呢?”
扶蘇想起奚山君所言報應,那些日子,這些瘋狂無所忌諱的妖怪,恐怕吃了不少人。
奚山君指著扶蘇對那樹道:“這便是兄長一塊皮換來的夫君,今日帶他拜見哥哥們。”
扶蘇凝望大樹許久,才知它便是書中所說增壽的神木望歲。
原來生的這個模樣。
最幸運之事,莫過于身旁全是無價之寶,最不幸之事,莫過于這些無價之寶都比你強上許多,有些還生著腳。
扶蘇又行了個禮。出了這個山頭,他是人人喊打人人都得尊敬跪拜的百國太子,在山中,他卻是最小,處處行禮。
“你多大了?”那生著三角眼的蟒聽聞此言,似乎一瞬間變得慈愛起來,甕聲甕氣地和藹地問著扶蘇。
扶蘇道:“蘇辛酉年生,今年剛滿十六。”
望歲木笑了起來,樹葉抖落了下來,有些落到扶蘇肩上,起初亮晶晶的,后來卻瞬間化成了灰燼。
它用眉毛卷起一提酒,扔給奚山君道:“你那會兒來的時候多大?”
奚山君微微一笑,“十六歲。”
望歲笑了,“對,穿著一身紅衣裳,好看極了。我和老三角都以為你是個脆骨頭,這么多年沒吃過人肉了,一定會飽餐一頓。可誰知不能吃呢。”
奚山君斯文地飲了一口酒,笑道:“哥哥取笑了,讓我夫君聽到,還以為我穿紅衣裳會變好看,本是貌丑之人,平白給他希望做什么?那一年,我本是懷著敦鄰之意,帶些家中的點心給哥哥們享用,哪知點心都硬了,不能吃了,這才惹得你們發怒,要吞了我。”
老三角點頭道:“幸虧當時天亮了,不然吞你入腹,可就無處訴冤了。”
扶蘇問道:“何為脆骨頭?”
“于我二道,這世間只有四樣生靈,脆骨頭和硬骨頭,能吃的和不能吃的。脆骨頭為上佳,能吃且好吃,硬骨頭為最差,不僅不好吃,吃了還會折我壽命。”望歲木道。
望歲木的壽命全來自這世間生靈,它吃何物,這物剩余之壽皆會轉到樹身,物死而歲增,便是這妖修的大道。
“你又可怕報應?”扶蘇不解。
望歲笑了,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我只怕寂寞,只怕不死。”
望歲垂眸問奚山君,聲音渺渺,“奚山,你可怕報應?”
奚山君一身麻衣,微微一笑,“我與兄長一母同胞,兄長不怕,我又何懼之有?”
扶蘇似乎聽明白了,“山君是只樹妖?”
奚山君莞爾,“錯了,公子錯了。”
“山君與望歲神君是親生兄妹?”
“又錯了。我們三百年前在此結拜,它萬年之壽,我自稱為弟。”奚山君嘆道。
“山君卻與神君一母同胞?”
“對了。”
這回,對了。
奚山君看著人間的孩子有些困惑的面龐,微微笑了。如果一切的開始只是為了這一天,瞧見一個還未長大的公子扶蘇,那么這一天的開始,又將是為了一切的結束。
夜涼如水,風起天高,對著月光,喝了這么多年的酒。
她和望歲,都在等待那個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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